我與憑空多出來的鄰居進行了一場冗長會議,並且對他們的情況有了大致瞭解。
若草書屋是這家書店的名字。
而他們的地理位置據說位於六木本。這點我通過那扇不可思議的門,到了他們那邊並且打開書店的拉門在外面走了一圈驗證過了。還好,至少不是異世界。
但不管書店老闆長得多像藝人,這裡也確實並非在拍攝整人單元的電視節目。相應的,也就成了更讓我束手無策的現實。
在我勘探書店地形的同時,店長也一邊眺望著奈奈子家陽台上的風景一邊謹慎小心地翻看我的學生手冊。
隨後他請我過去談談。
事先說過,那是一家兼有咖啡屋性質的書店,也可以說是兼營書店的咖啡屋,反正比奈奈子家的起居室更適合作為談話場合。
惹人憐愛的女服務生抱著暗綠色的盤子眨著黑黝黝的眸子望著我。幾個看起來像普通女上班族的客人則站在漆色書架前悄無聲息地翻著書頁。身穿黑色馬甲白色襯衫戴單邊眼鏡怎麼看都更像酒保的小哥代替店長站在收銀機後。而一切都無比正常的環境裡,只有我與店長坐在隱秘的角落,開始進行非正常到令人氣餒的交談。
「首先,你把我的貯藏室弄到哪去了?」
這個人一開口就是讓人不愉快的模式。
「請不要把責任轉嫁我方,任何人都明白這不是人力可以辦到的事。」雖然這麼說,但我心裡還是很嘀咕,我懷疑這一切都和那位裝修工有關。但是出於如下理由,我不想把這件事和盤托出。
他面色陰沉地看著我,「貯藏室裡有很多重要物品!」
「收藏貴重物品的地方難道不是叫做保險箱嗎?」我微微諷笑,反唇相譏。
如果這位難以交涉的店長得知一切都是因為奈奈子要裝修浴室而引起,會不會把丟失物品的損失推到我們頭上呢?
而值得慶幸的是,奈奈子失去的只是浴室。那裡面除了熱水器、淋浴噴頭以及一個坐式抽水馬桶之外是絕對不會有所謂貴重物品的。
這個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老闆口中的「重要物品」,與我認定的「貴重物品」實際有所差異。我全部精力都擺在交涉方面以及奈奈子回家後我到底要如何向她解釋的問題上。
「店長……」像卡通電影女主角似的服務生以怯怯的舉止插入我與店長的對談,「那麼以後美美亞要在哪裡換衣服呢……」
「你看!這就是問題!」他馬上像律師抓到證人有利證言般地開始對被告人也就是我,大加撻伐,「美美亞是我們店內唯一的女性店員!因為沒有專門的女性更衣室,平常一直是在貯藏室換衣服。現在不僅遺失了重要物品,以後美美亞要去哪裡換服裝呢?」
「你不會是想……」因為他一直用一種灼灼的目光瞪視我,我懷疑地說出推測,「讓她……」
「只好讓她暫時去你們那邊更衣了。」店長伴以無奈的歎息,「還好,對面的房主是位女性。」
我可不認為奈奈子有允許別人隨意把她的公寓當作女子更衣室的氣量。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疑惑地用手敲擊桌面,「現在不是討論以後該如何共存的時機。難道你沒有想過直接解決問題嗎?」
「在空間恢復正常之前,只要兩邊各加一把鎖就OK了。」面無表情的黑髮小哥,打發完最後一位客人,抱著手臂像個黑社會保鏢似的站到了店長身後。
「空間恢復正常需要多久?」我問了一個在場者不會有人能答得出來的愚蠢問題。
並且我突然想到,奈奈子的家,作為純隱秘的私人空間,因為這扇門的緣故而欠缺了安全係數,確實是有加鎖的必要。盯著老闆英俊的臉,我在心中暗暗投下贊同票。
「但是……」美美亞像可愛的小鳥似的遲疑地點著頭,「在……你們的家裡,其實是有兩個衛生間的嗎?」
這句置疑換來我長久的沉默。
「對不起……」我強調,「鎖門是不行的。奈奈子在今後一段時間內,有必要使用您店內的洗手間。」
貯藏室消失對於書店的運作並沒有什麼影響,但浴室的消失對於奈奈子的日常生活卻有很大影響。我有充分理由在此認定,在此次突發詭異事件中,我與奈奈子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們是營業性書店……」有一雙吊梢狐狸眼的黑髮少年彎下腰,把一隻手支在圓桌上,用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孔俯視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警告,「如果任由外人在夜裡自由進出……」
「你的意思是我和奈奈子會成為小偷嗎?」這個猜測讓我著實惱火。我先另當別論,首先奈奈子就絕對沒有看書的可能!如果是服裝店的話,她可能會稍感興趣,但是浴室變成書店,對她而言,只是一場純粹的災難!
「好了。」老闆阻止我們繼續爭執,「現在再怎麼說也沒有用。因為這個人並不是房主。」戴著銀色戒指的手指不客氣地戳向我,而我剛好也不想再和這些人談下去了,一切交給奈奈子解決吧。既然他們完全不懂得珍惜我的善良與體諒,就讓他們逕自面對自冰河期倖存下來的最後一隻恐龍——朝日奈奈子的憤怒吧!
我大步流星邁向我的世界,卻猛地被人從背後揪住了襯衣。
「還有什麼事?」我的不愉快超速飛昇。
「本店咖啡五百元一杯。」
金髮店長向我伸出手,薄薄的嘴唇掛著一抹刻薄的笑,對著一臉驚愕的我平靜地舉杯示意,「本店沒有任何東西免費奉送。」
啊啊!真是討厭的傢伙!我的憤怒一瞬間到達了頂點。
「那部電影非常幼稚,講的是一個女人進入異度空間,要收集七顆龍珠才能返回現實。真不知道這種小學生水準的電影為什麼會同意售票給成年人!」背對著我的女人一邊摘下紅珊瑚耳扣一邊喋喋不休。
「是去買這種電影票的人本身有問題吧。」雖然我是很想這樣回嘴,但因眾所周知的理由而乖巧地選擇了沉默。
「電影在最後五分鐘進入高潮,男女主角淚流成河抱作一團,而洋子也在這時潸然淚下……」奈奈子用化妝棉沾著卸妝水擦拭眼睛周圍的粉彩,而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她的高談闊論,思考該如何使用一個較為婉轉的方式告訴她比進入異度空間好不到哪去的現實。
「我說……」這是我決定宣佈什麼時的一種習慣。而奈奈子也非常配合地轉過身,用她那雙大到嚇人閃耀著意志光芒的眼睛明亮地瞪視我。
我把手放在奈奈子的肩膀,試圖讓自己的面部表情接近於嚴肅,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到一個溫和的調頻慢慢開口:「奈奈……」
「對不起,我把店裡最後一袋砂糖灑掉了。能不能先從您這裡拿一些應急?」
不可思議的門被驀然推開,服務生裝扮的美少女從原本位於浴室的地方嬌羞可愛地探出半個肩膀。
奈奈子的表情瞬間鐵青。
我則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女主人出門遊樂,回家後發現丈夫先是心不在焉後又一臉嚴肅,而這時由浴室內鑽出一個嬌美少女……這種八點檔的情形為什麼非要發生在我身上?我真的很想仰天暴喝。
任由黑線劃下額角,我皮笑肉不笑地扯動嘴角,「奈奈子,事情並非你想的那樣……」
「美美亞你在幹什麼!客人的咖啡在哪裡?」此時有人比我更先暴喝著從浴室衝出來抓住美少女的手臂,當然就是無比瀟灑的店長大人了。
這下精彩了,連「偷情對象的丈夫」也一併登場了。接下來是否要上演水果刀砍人的舞台劇呢?在我忍不住接二連三低歎的同時,浴室的門被「砰」地關上,闖入者在打破我潛心佈置的最佳告白場合後,若無其事地回到了他們的世界裡。
「奈奈子,你的浴室變成了六木本的書店哦。」
於是,事先預習過的溫合說辭全部濃縮,我在奈奈子揚起漂亮弧線把鮮紅掌印烙在我臉上之前用一句話概括了目前的狀況。
最近奈奈子的心情非常陰鬱。
不僅僅是由於她期盼已久精裝修後還一次都沒有使過的浴室突然變成了位於六木本的書店賣場,還有很多無法言明的不方便所引發了關乎心情的狀況。
那天後來的情形我已不願回想。衝入對方地盤的奈奈子所發引發的旋風可能也讓對方同樣不願回想。
在帥氣的店長與暴走的奈奈子好像正義超人奧特曼與異界怪獸針鋒相對大吵一架之後,以藍方(我們)的微小勝利而暫時告終。
非正常情形下的必要合約1.0版:
紅方:若草書店法人,西園伸二。
藍方:公寓所有權人,朝日奈奈子。
藍方權利:奈奈子及其男友,可在他們願意的任何時間,通過位於自己公寓內原浴室的門,進入若草書店,並無償使用店內一切公用設施。
紅方權利:可在取得藍方同意的情況下,為解決空間轉移事件進入藍方的公寓。
藍方義務:在有空閒有條件的情況下協助紅方尋找原貯藏室內的失物。
紅方義務:有必要幫助奈奈子解決生活的一切不便,並想方設法恢復奈奈子家的原貌。
以上可笑的合約草議,執筆者是我的女友以及書店老闆西園伸二。
有關這份合約的不公平性,相信大家已經有目共睹。
而這就是朝日奈奈子小姐令所有人束手無策的「任性」所達成的效果。不過不管書店的經營者心中有多郁卒,其受災程度也還是比不上位於暴風中心的我。
如果要日日承受奈奈子的白眼,不如努力解決事端。我懷著如此的想法,多次拜訪了西園店長。而不知為何,與奈奈子僅交涉過一次就變得垂頭喪氣的瀟灑男子,也出乎意料的乾脆與配合。我們想過很多方法,甚至把門拆卸後重新安裝(費用他出),但結果卻還是一樣……
我從來都是個無神論者。向上帝祈禱那種事自從六歲以後,我再也沒有做過。不管是惡魔還是撒旦,我不是任何人的信仰者。如果現實也算一種教派,我與奈奈子無疑是這一派的忠堅分子。為什麼要讓我們遭遇這種事?難道這是上帝為了破滅無神論者矢志不渝的堅固意志而使出的粗暴療法嗎?
不過說實話,還好換門之後的結果依然是通往若草書屋。如果換門後變成好萊塢的特效化妝室,我就真的只有抱著恐龍哭泣的分了。
在那之後,我對恢復原狀已不抱希望,但擁有永不放棄精神的西園店長依然不屈不撓地想著各種解決問題的方式(費用他出)。如果要問,為什麼他會如此積極熱忱?我想這可能與奈奈子時常頤指氣使地打電話到他的賣場自來熟地招呼「喂!伸二!端一杯拿鐵咖啡給我……」有關吧。
當然,和我人品不同的奈奈子是絕對不會付咖啡錢的。
理由……
「別傻了!」雙手叉腰擺成茶壺狀的奈奈子鳳眼乜斜,「掉在我家的東西就是屬於我的財產!從產權證明上看,浴室的地皮是屬於我的!而佔用那裡經營咖啡屋還是書店什麼的他,都只能算是我的房客而已!」
以上,就是朝日奈奈子無人能及的歪理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