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隆一看慈政暈倒,連忙放下手裡的胡琴跑過去。程璃俞也趕忙把慈政從地上扶坐起來,可是慈政還是緊閉雙目。程璃俞給段隆使了個眼色,段隆心領神會,跟大家說大師兄這是太投入了,你們要學著點兒。我先把大師兄扶回房間去,穩定一下情緒。說罷就跟程璃俞把慈政扶回了房間。
「我忘了,這才剛過一個月多。還在運功驅毒的時間,不該讓他這麼費力、動情緒。」程璃俞把慈政扶回段隆的屋裡,讓慈政在床上躺好。
「段隆,我要吃東西。」慈政睜開眼睛說了這麼句話。
「哼,看了是沒有事情了。」程璃俞從鼻孔出氣兒,「師兄你就照顧他吧。我先出去了。近期他還是什麼都不能幹,暫時,當個廢物也罷。」
「我會想辦法的遮過大家的,璃俞你先忙,我給慈政弄粥。」段隆給慈政身上披上披風,「慈政,你好好躺著吧。」
「慈政?他連名字都告訴你了。」程璃俞瞪了慈政一眼。
段隆後來跟大家說大師兄初來咋到,水土有些不服,先休息一陣子再說。班子裡的人見慈政露了那麼一手兒後都很服氣,加上段隆這個班子的紅人也這麼照顧他,所以漸漸都習慣了「大師兄」整天閒逛,偶爾才練功,也不和程璃俞練習的狀態。
「大師兄,你怎麼來伙房了?」原廚頭的女兒、先廚頭的老婆——香秀問慈政。香秀去年嫁給了她爹爹的徒弟王大安,小兩口兒都在戲班幫廚,拜堂那天段隆還送了個大紅包,香秀見這段隆照顧的人過來,連忙放下扇風點火兒的蒲扇跟他打招呼。
「沒事兒轉轉,師叔讓我和大夥兒多親近親近,我這些天吃的這些好吃的菜都是香秀姑娘忙活的,道個謝。」慈政那張嘴巴很甜,哄的香秀笑得花枝亂顫。
「我嫁了王大安後除了段師兄外別人都叫我王趙氏了,您可別稱呼我姑娘了。」香秀抿嘴,蹲下身子扇火。
「那多遠啊,我還是隨著段隆叫你香秀姑娘吧!」慈政呵呵一樂,也跟著蹲下,看香秀幹活兒,嘴裡扯三扯四的聊著,聊了半天終於等到香秀說到段隆和程璃俞的頭上了。
「我說大師兄啊,您跟段師兄多親近些好,段師兄脾氣好,對誰都和氣,和那個程璃俞不一樣。」香秀說道這裡顯然帶出一絲怒氣。「那個人啊,眼界兒高的很,洪銓和他配戲的時候,連個笑臉而也不見他給。當初要不是段師兄救他,他哪裡來的今天。平日裡看到段師兄都不說話,段師兄涵養好,不和他計較。」
「救他?」慈政聽到個關鍵的部分。「香秀,段隆怎麼救程璃俞了,講給我聽聽。」
「這個……」香秀瞅瞅左右,「大師兄你也不是外人,我跟你講,你聽過就忘了吧。那程璃俞你以為跟他那模樣一樣乾淨啊?他是相公館出來的,小時候他老闆要打死他,段師兄跪著求程老爺子救他,要不然他會當角兒,說不準在哪個男人的身子下討生活呢!」香秀髮揮她所有的想像力,描述程璃俞悲慘時候的情形。
「許是成了名兒,當初那段事情程璃俞還記恨,所以對段師兄態度很不好。」香秀看看慈政,「段師兄也可憐,容著這麼一個對他蔑視的人。不過等老爺子身後,估計這程家班就是段隆管了,那個時候程璃俞興許就離開了。那樣的人走了也好,紅顏禍水,班子裡都有人……」香秀說著說著覺得有些事情實在不妥也就沒有說下去。
「香秀,大師兄就知道你心腸好,段隆也是,正好我被師叔安排跟段隆一起住,也方便多親近親近。」慈政笑笑,又閒扯了幾句後離開了灶房。
慈政對程璃俞的事情有些困惑:那程璃俞既然能救自己,給自己解毒,想必也是功夫了得,可是怎麼還會呆在這個班子?又怎麼會留著這些知道他底細過往的人。要是自己,哼哼,必要殺個精光……包括那個段隆。
段隆,段隆,段隆。對了!慈政靈光一閃,程璃俞和段隆,人前一個樣子,人後又是一個樣子,這程璃俞也許對段隆……呵呵呵呵,世間多少情事,不都是朝夕相對而生麼!
晃晃悠悠,又過了半個月。慈政喝程璃俞配的藥草茶。一天三次,晚上在浴桶裡運功驅毒,弄得精疲力竭後,段隆就把他扶上床。段隆現在是在他床鋪旁搭了一張床,每天夜裡,慈政都發現段隆睡著睡著就會蜷縮成一團兒。他記得吳先生說過,人的睡覺姿勢和人的生活有很大關係。段隆這種樣子,正是吳先生說過的一種……
慈政看著段隆熟睡的臉龐,覺得這個時候他最是天真無邪。不像是白天,臉上帶著笑,對誰都溫溫和和、沒有脾氣的樣子。那種樣子大家都習慣,可慈政覺得那個是段隆的面具,真實的段隆沒有人看到過。
那個好好先生面具下的段隆,有怒氣的段隆,會撒嬌會使詐會仰天長笑會黯然神傷悄然落淚的段隆。
沒有人見過。
通過這些天在班子裡的道聽途說和刻意打聽,慈政逐漸對段隆有了興趣,這個貌似柔弱的,剛滿二十的年輕人情緒那麼少是因為什麼?說他情緒少倒不是如程璃俞那般無表情,而是那些表情都不像他的,慈政這些年見識了太多的人,段隆這個人的不對頭這點還是能感覺出來的。但慈政也是隱隱約約的,不很確定,段隆,把自己埋得實在太深……慈政想著想著就進入了夢鄉……
這些日子一到入夜,段隆就捧著書,秉燭而讀。慈政在浴桶裡運功驅毒,驅毒完後,慈政擦擦汗,自己從浴桶裡面出來。經過一個多月的時間,慈政體內的毒素清除了大部分,所以,也不像開始那麼累,每次都要段隆來扶他。
「你覺得我身材怎麼樣?」慈政慢慢踱到段隆的身邊,把段隆手裡的書抽出,「嗯,看什麼呢?史記!你喜歡權謀之術麼?」慈政大大咧咧站在那裡一頁一頁翻著那書,書的邊角有些卷邊兒,看來是讀過很多次的。
段隆打量了一下慈政,慈政身上就腰間圍了塊兒布,身上該瘦的瘦,該有肌肉地方有肌肉,比例十分勻稱,那水珠兒從脖頸上滑落到胸膛,在燭火的映照下反射出柔和的光。練過武的人可能身材都比別人好吧,不過想到璃俞,實在看不出他會武功,柔柔弱弱的一個人……
「想什麼呢?問你話呢!」慈政有些不耐煩了,他不習慣有人在他面前心不在焉,想從前,誰敢這麼對他,他就……不過,那是從前的事情,現在落魄,也比不得以前。吳先生就告誡過他,在大起大落的時候要懂得收斂。
「挺好的,是練武的原因麼。你們練武之人看上去都身強力壯。」段隆要從慈政手裡抽回書,那書卻被慈政轉到身後,段隆的頭便撞上慈政的腰。
「練武之人?都?你好像看過別人的好身材,還拿來和我相提並論。」慈政抓住段隆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看自己的臉。「是程璃俞吧,除了他你該不認識別的練武之人。怎麼,有我在這裡礙著,你想見他不得,便忍不住了,向我投懷送抱起來?」慈政故意找茬兒,他盯著段隆的臉,看他什麼表情,事情只要扯上程璃俞,估計他就會有情緒。
「不要胡說!」果然,段隆的眉頭皺了起來,慈政發現自己找到的方式很好使,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我和璃俞是師兄弟,他如同我親人一般,你不要侮辱我們之間的關係。」
「你果然是碰上程璃俞的事情就會有情緒,聲音不變,神情倒是變了。」慈政彎下身子,在段隆耳邊說道,然後看著段隆臉白了下。「破綻被人發現不是件好事情吧。」慈政笑起來,有些賊兮兮的。
「我在班子裡面打聽了下,大家都說你從來沒有說過不好聽的話,沒有幹過出格兒的事情,才華橫溢,深受班主的愛護,當個兒子一樣。我就想了,你要是把那些假假的臉兒都丟了去,會是個什麼樣子?嗯?段隆,你說我能達到那個目的麼?」慈政把段隆圈在自己的懷裡,發現段隆真的很瘦,臉色也蒼白,體質不是很好。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們有協議,救了你,你的人來接走你後我們就兩清。是我自己命不好,撞到你們殺人,但我師父帶你回戲班是讓你養傷,不是讓你來尋釁。這月餘,你言語上不斷挑唆我,往我和璃俞頭上說三道四,如今還在班子裡面四處探聽。你究竟要如何?」段隆臉兒沉了下來,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大家就不用遮遮掩掩的,索性擺明了態度。
「我就想看看真實的你,看看你內心的東西。」慈政緊緊抱住段隆要掙脫的身子說道。
「這就是我,在你面前的就是我,我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的什麼,而且你一個外人無權在我的問題上說三道四吧!你放開我!」段隆掙扎,可是慈政的力氣很大,段隆徒費力氣。
「也許,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你缺少的是什麼吧,如果你堅信現在的你就是你自己的話。」慈政鬆開圍住段隆的手,轉而握住段隆的肩膀,「做個約定如何,我把真實的你還給你,你送我一樣東西。」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段隆的眼睛冷冷地盯著慈政,他覺得慈政的那雙眼睛要往他心裡面扎去,他所不想知道的,不想想起的東西,慈政似乎都要看一看。
「你懂或者不懂都不重要,就這麼說定了。」慈政把住段隆的下巴,「我這一年閒的很,看著你這麼照顧我很過意不去,想幫你認識自己,你卻推三阻四浪費我的心意,我很難過啊。」說罷低頭往段隆的唇上吻去,段隆躲閃個不及,被他吻了個正著。
「你……」段隆氣結,揚手要打慈政,卻被慈政把手腕給握住。
「你知道你將來會因為什麼生氣麼?」慈政笑笑,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你慢慢會發現你越來越不像你自己,你會感到自己像是被剝光了站在我的面前,你的想法都無法逃過我的眼睛,而你還偏偏什麼都不能做,殺了我,我的人會血洗你這個程家班,你以為程璃俞的武功很高就能脫險嗎?將來尋我的人都是江湖一流的高手,就算你們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枉然。你這麼聰明也該明白。」慈政又如願的看到段隆的臉慘白一片。
「你到底想怎樣?你為何要這樣?」段隆閉上眼睛,沉默半晌,重新抬頭,眼睛裡面一片平靜,慈政知道段隆是重新加了心裡的堤防。
「我就是對你好奇,想瞭解你,讓你有和常人一樣的情緒,至於我怎麼做,慢慢你會知道,我們不妨留個江湖懸念。」慈政放開段隆,逕自上床睡覺去了,他知道,段隆這些天是不會平靜了。呵呵,嚇唬段隆真好玩兒,真好玩兒啊真好玩兒……
***
從慈政說了那番話後,段隆就有了苦惱。苦惱慈政整天跟著他後面轉,他拉胡琴,慈政就在旁邊聽,他吃飯,慈政就在旁邊看,他讀書,慈政也跟著讀同一本,還擠在他身邊和他一個椅子。段隆推也推不開,擠也擠不走,罵他還罵不出口,心中一股悶氣無處發洩,拉琴的時候便不由帶了出來。班子裡的人聽了都說,段師兄那武戲的曲子越拉越有氣勢了。
慈政聽了這話,心裡差點笑翻了。
「你的曲子果然越來越有氣勢了。」一天晚上慈政諷刺段隆。
段隆嘴角抽動一下,啪地把手上的書沖慈政撇了過去,砸中慈政的胸口。
「啊……」慈政捂著胸口痛苦地皺眉。段隆看這樣子才醒悟慈政還沒有好。忙過去扶住了慈政。
「你沒有事情吧。」段隆雖然生慈政的氣,可是慈政除了開始要殺自己外幾乎沒有做什麼真正傷害自己的事情,段隆這些年都與人為善,不習慣讓別人受傷害。
「你很容易輕信別人啊!」慈政忽然摟著段隆,剛才痛苦的樣子不復見。
「很好,你很好。」段隆咬牙,恨恨地說。
「你不覺得麼,跟我在一起的這些天,你的情緒越來越明顯了?」慈政欣賞地看著段隆那生氣的眼眸,感覺很好。從前雖然自己風流倜儻,流連於各種男女之間,但段隆這種深度表裡不一的人他還沒有見過,逐漸瞭解後,對段隆的興趣也被鉤了起來。
「段隆你知道嗎?你對誰都很好,可我仔細看了,你的眼睛很少流露情緒,那笑容中沒有神,除了程璃俞,你似乎對任何人都沒有打開過心門。今天你因為我生氣,我其實很高興,至少,你不再麻木了,雖然我不知道你麻木的原因是什麼。」慈政扳過段隆的下巴,輕輕地撫摸段隆的下頜。他在女人方面很在行,對男人也很有一手兒。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往,瞭解多了,並不好。」段隆的神色霎時變冷,很冷很冷,那種冷讓慈政的心也跟著寒了起來,不知道有什麼過往能讓段隆有如此的表情,就跟程璃俞獨處的時候一樣,臉上露出遠離人世的陰寒。
慈政撞見過程璃俞獨處,一個人坐在樹蔭下望著遠方,目光裡閃過一些期待,轉瞬又失神,露出一副要殺人的表情,眼睛深處透出一股深邃的寒冷,漠然而無情。段隆現在也是這個樣子,慈政從小道消息中是不知道有這樣的段隆的。
「人生在世,如烈火灼燒,那生的煎熬不比死亡少。」段隆看著慈政的臉,慢慢又恢復了平常的神色。「你有傷在身,又被人追殺,自顧不暇,就不要分心管別人的閒事了。要玩兒樂也不是時候。」說完從慈政的懷中掙脫,出門給慈政端每夜都要喝的粥。
慈政看著段隆的背影,心思不覺轉動:開始是閒著無聊才觀察他,只因感覺他表裡不一的厲害,可是漸漸自己卻被聽到的、看到的關於段隆事情吸引了——自強而自尊的段隆,友好而善良的段隆,可能有著悲涼過去卻仍不放棄的段隆……一個一個,頑強的段隆就那麼顯露在自己面前。或許因為一些事情。活著對段隆而言並非那麼快樂,可他還是為了心中所期待的一些東西而燃燒著生命之火,以靜默而莊重的姿態。
「我現在已不是玩兒樂。」慈政輕輕跟自己說。
***
又快一個月過去了,慈政的狀態恢復得差不多了,程家班終於啟程換地方。程老爺子告訴段隆要照看著「水土不服」的大師兄。
「福建好啊,那裡好!」慈政騎在馬上呵呵笑,他記得那裡有個值得信賴的人,正好能把自己平安的消息給「那邊那人」傳過去,就說自己暫時還不方便露面,等一年後再回去找他。
「你不要在我背後亂晃!」段隆告誡慈政。他們共騎一匹馬,段隆拉著韁繩,慈政坐在他身後,把手放在段隆的腰間,摟著他,看著程璃俞望著自己,發現程璃俞的眼睛深處有一團小小的、他人無法察覺的火焰。
「璃俞真美,這些日子看他在台上唱戲,覺得活著真是不枉此生。」慈政在段隆耳邊低聲說,感覺段隆身上僵了下。
慈政喜歡璃俞?他平日雖然一直纏在自己的身邊,可是眼神也時常盯著璃俞看,莫非他喜歡璃俞?可是他為何總對自己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那話裡面還帶著些許莫名的情愫……
段隆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天已然暗了。還沒有到可以歇腳的店,程老爺子讓大家把帳篷都支起來,各自搭灶做飯。今夜要露宿在荒郊野外。
慈政想是給人家當侍衛露宿慣了的,麻利的把帳篷支好。搭了個簡易的灶台生火做飯。
「段隆,把蔥給我,我給你做一道我拿手的菜。」慈政笑嘻嘻地把魚扔進鍋裡,用小火燉著,「你看程璃俞也沒有用,反正他在人前是不和你說話的,還是……」慈政故意壓低了聲音,「你希望我放出消息說其實你們一直很好,然後以後程璃俞出江湖,惹了仇家,拿你威脅他?」
段隆握緊了拳頭,心說,好啊,好啊,真是說到我心裡去了,慈政啊慈政,你很能拿捏我的弱點啊!
「你不用緊張,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挖掘一些東西是要慢慢來的,這個道理你應該很懂,所以,我不會有什麼大動作。」慈政把佐料都放到鍋裡,不一會兒就冒出香味兒。其他地方搭灶做飯的人聞到就喊著:「大師兄,好手藝。」「大師兄,你那魚燉得好香。」「大師兄,段師兄做飯可弄不出那個味道。」……
「等會做好了先給師父,大家也來嘗嘗。」慈政說好話很習以為常,他和段隆不一樣。段隆是很平和的,他則是熱絡,和誰都老熟人的樣子,短短的時間內,班子裡面的人就把他當成自己人一樣。那些演武生的也都對他沒有芥蒂,洪銓看慈政有空兒的時候還來請教。
「披著羊皮的狼。」段隆蹲過去,在慈政耳邊說。
慈政一愣,忽然低笑起來,笑得還很開心。他拉起段隆的手說:「你知道麼,你這句話裡有幾分嗔怒。你最近對我的挑唆反映越來越明顯了,沒有關係,以後想說我什麼就說出來,不要藏著掖著,我喜歡你坦誠的樣子。」
段隆嘴角抽動了一下,再也沒有說話,轉身過去看著灶台上跳動的火。
荒野蚊子多,半夜時分把段隆給叮醒了,段隆起身點蚊香,發現慈政不在帳篷裡面。段隆從帳篷鑽出去,發現慈政正坐在地上看天空的星星。
「怎麼睡不著?」慈政聽聲音就知道是段隆過來。
「蚊子多,起來點蚊香,發現你不在。」段隆走過去坐在慈政身邊。
「懂星像嗎?」慈政指著夜空問段隆。
「不懂,除了詩詞歌賦我讀的最多的就是史書。正史野史都讀。」段隆發現在夜晚的時候慈政和白天總不是一個樣子,帶些寂寞,帶些盛氣凌人的架式。
「為何讀史?」慈政很好奇這點,段隆在戲班子裡面生活這些年,將來勢必也要在這裡過完這一生,怎麼會有興趣讀那些連他都覺得枯燥的東西。
「讀史書,可以知興亡盛衰之道。天下萬物的道理都是相同的,有了前車之鑒,以後行事方便些。」段隆拉整剛才睡皺了的袍邊兒。
「那你看到我後,聯想到了什麼?」慈政有些玩味地看著段隆的眼睛,猜他能否說出讓自己動容的話。
「你想聽也無妨,反正我也惹了你這個殺身之禍,多少都一樣了。」段隆抬頭看頭頂上的那片夜,蒼穹蓋頂,廣闊無垠,一如自己那看不到盡頭的人生。
「說吧,我想聽。」慈政向後仰倒,躺在草地上,拉著段隆的手把段隆也拽倒,要段隆講給他聽。
「那公子不是你的公子,那帳房也不是公子的帳房。」段隆躺在草地上先冒出了這麼句話。
「繼續。」慈政心裡激賞,鼓勵段隆說下去。
「那天情急,沒有想太多,過後想了想,才發現很多問題。」段隆繼續說道,「你們五個人,兩個小廝模樣的且不提,也許有功夫,但是應該在你之下,打扮也不出奇。那公子模樣的人雖然像是一行人中最重要的人物,但是你倒下後看他的緊張態度感覺不是,雖然有一種可能性就是你和他都是好男風的人,但帳房看你倒地也很緊張,這種可能性就小了。」段隆停了下,看看慈政的反映。
慈政衝他一笑,把段隆的頭枕在自己的胳膊上,讓段隆更舒服一些。「我和那公子的確不是那種關係,不過也虧你那麼猜。」慈政說罷想到估計是自己那天親了段隆的嘴唇,才讓段隆以為自己是好男風之人,不過,男女的味道自己確是都嘗過了,不想那些,還是讓段隆說下去。這小子說不定還真能猜出些什麼來。
「後來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是帳房一手處理,如果那公子是他主人,他即使代做決定也會請示公子,至少用眼神。可他基本都沒有看過那公子一眼,全顧的是你的安危,也就是說,公子可能是假公子,你這侍衛才是真公子。」段隆看慈政一臉滿意的表情便繼續說了下去,「武功高強的人和你們打鬥,不會因為平路上偶遇,一言不和。加上你們當時也並非有錢的樣子,估計也不是打劫,何況高手打劫也很罕見。那麼我猜是仇殺。你帶的人不都會武,所以,那些事情也是你意料之外的,估計是你或你家惹了什麼厲害角色,所以趁你們不備下這個手。」
「不錯,不錯。還有麼,你繼續。」慈政聽著聽著就越發覺得段隆的思路很合自己的胃口,側身轉過頭,一隻胳膊還給他墊著當枕頭,另外一隻摟著段隆的腰。
「普通的人不會惹上厲害角色還活著,當然,我這樣的除外。」段隆對慈政微微一曬。「也就是你本身也是個了不起的人。是江湖人士的可能性小,因為那個帳房模樣的人不會武功,言談也是個有學問的人,所以你更多的可能是富家或者官家的人。財路仕途上可能犯了誰的忌諱,堵了誰的路,所以請了那麼多能人要做了你們。」段隆拔開慈政摟緊他的手臂,「就這些了。別的我暫時想不出。」
「這些就夠了。」慈政看著段隆的眼睛,發現從段隆和那個「帳房」講條件尋活命之路,再到把自己救回客棧,這些日子中的默不作聲後面還有這些想法。「以前以為只有程璃俞是聰明人,你單單是心思重而已,沒想到你肚子裡面還有這些關於我的彎彎繞。我倒是有幾分小看你了。」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你尋開心也好,作弄人也罷,那些時間倒不如想想你的正經事情,譬如你將來如何避開仇家回自己的地方去。」段隆頭枕著慈政的胳膊,感覺一陣倦意襲來。
「你覺得我對你是尋開心?」慈政不讓段隆閉眼睛,低頭吻了段隆的嘴唇,把舌頭探進段隆的口中,知道聽得段隆不規律的喘息才離開了他的嘴唇。
「你!」段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說慈政尋開心吧,那眼神中的認真不像,說他認真吧,自己有什麼讓他認真的原因呢?「慈政,我不喜歡你這樣對我。」
「我喜歡,我相信你也會喜歡的,我有這個自信。段隆你要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慈政又低頭吻了下段隆的唇,「相信你自己身上有種力量,而那力量讓我著迷。」
「我討厭這些事情。」段隆躲避慈政的親吻,把頭埋在慈政的懷裡。「我要睡了了,你不要打擾我。」
「你就是我的正經事兒。」慈政沉默半晌冒出這麼一句,很低的聲音,也不知道段隆聽清了沒有,他看著段隆昏昏睡去的樣子便摟緊了段隆,也漸漸有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