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她欠起身,猛地掀開簾子,步滄浪孤絕傲慢的背影在月光下愈發顯得清遠。他的目的地究竟在哪裡?他想做什麼?要做什麼?正在做什麼?為什麼她一點都不知道?
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對這些謠言一無所知,那麼,他的心裡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她忽地想起,他們啟程之前,步滄浪那些挑逗的話語,什麼私奔,什麼久仰大名,這些話,難道不是和今天所聽到的流言不謀而合嗎?
她緊抿嘴唇,一雙杏眸牢牢地盯著他的背,彷彿要看穿他的心思。
「有事?」步滄浪陡然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回過頭來,用一對可以洞悉一切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瞅著她,令她沒來由的一陣心慌。
她挺了挺脊背,壓抑住「砰砰」亂跳的心,故作平靜地問道:「你說,他們為什麼要追殺我?」
如果不是太瞭解步滄浪孤傲的脾氣,她甚至就要以為那些人都是他引來的了。因為,這正是一路上她想做而沒有做的。
可是,她想約幫手是因為打不過他,而他,有什麼理由用這樣一些可笑的流言來羅織她的罪名?他要她三更死,她絕不可能活到五更啊。
如果步滄浪是聰明人的話,絕對不可能捨易求難。
但,他是聰明人嗎?他會不會變態到以折磨人為樂呢?
紫綃的脊背上緩緩升起一道涼意,一雙惱恨的眸子卻仍挑釁般的怒瞪著他,等待著他的答覆。
「我不知道。」步滄浪不屑一顧地回過頭去,繼續駕他的馬車。
紫綃勉強被克制住的怒火瞬間被點燃:「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為什麼半夜拉我出來上路?你不知道為什麼一路向南行?你不知道為什麼昨晚要跟我住同一間房?」
說到這裡,她猛地住了口,一張春水芙蓉般的俏顏漲得通紅。
「說呀,怎麼不說下去呢?」
步滄浪調侃的語調令她為之氣結,她呼地掄起拳頭,在他的頭上猛敲過去,她不打爆他的頭,實難消心頭這口惡氣。
誰知,老天沒長眼,他連頭也不用回,就反手捉住她那毫無勁道的拳。甚至還戲謔地拍拍她的手背,笑道:「打疼了沒有?」
怒氣高漲的顏紫綃二話不說,又一腳踹向他的背,想解救自己可憐的手。
然而,步滄浪只回手一拽,她的整個人便失去重心,如風車一般轉入他的懷中。
紫綃使勁想揮開他箍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但,步滄浪如何把她的掙扎看在眼裡?他健臂一伸,將她拉高一點,使她更為舒服地靠在他的胸前。
「放開!」顏紫綃羞怒交加,重重地喘了幾口氣,還沒等她使出更進一步的蠻力,那股翻湧的氣血便令她暈厥過去。
看來,她用來對付他唯一法寶就是——暈給你看。
再次醒來後,她發覺她仍窩在步滄浪的懷抱裡,似乎正貪戀地吸取著他身上溫暖的氣息。
她一窒,掙扎著想坐起,卻聽步滄浪緩緩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能太激動。」他沉穩的聲音聽起來如虛似幻。
顏紫綃狐疑地點點頭,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步滄浪深吸了一口氣:「他們追殺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妹妹——顏紫絹。」
「紫絹?怎麼可能?」紫綃失聲叫道。紫絹不是還在縱海幫裡嗎?又怎麼會和一個叫南宮麟的人去黃鶴樓?而且,別人又怎麼會將她誤認做自己?
「怎麼不可能?這一切還不都是你這個姐姐做的好事?」步滄浪的聲音裡夾雜著一絲譏誚的味道。
顏紫綃聽在耳裡,卻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只一味催促著他繼續說下去。
原來,在她養傷的這段時間裡,縱海幫和麒麟樓的婚事已照常舉行。只不過,新娘子暗中由顏家的大小姐換做了二小姐。
然而,二小姐紫絹在嫁入麒麟樓沒多久之後,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與丈夫的弟弟南宮麟私奔而逃。如今,全武林的人都在談論這一件事,而且,不知由誰牽的頭,大家商議著在武昌黃鶴樓狙擊二人。
紫綃的眼前彷彿有無數霹靂在閃爍,震得她幾欲崩潰。她無力地靠在車門邊,淚水無聲地滑落下來。
是她的錯!這全是她的錯!是她害了紫絹!本來這一切罪孽都應該由她來承擔的呀,老天卻為何偏偏要紫絹來承受?
妹妹是那麼嬌柔,那麼聰慧,可是,現在,卻不得不背負這樣一個千古罵名。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的自私。
她明知道縱海幫已經是不堪重負,卻仍任性地離家出走,將悔婚的罪名扔給年邁的父親。此時,縱海幫已是前有狼,後有虎,怎麼還能與武林霸主麒麟樓相抗衡?她怎麼這麼傻?從前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
她天真地以為,憑自己一己之力,獨闖天鷹社,就能夠激勵父親重振雄風,就能夠甩掉這強加於她身上的婚姻枷鎖。
卻不料,她不但連天鷹社的影子都找不到,還落入步滄浪的手中淪為囚徒。
這叫她以後還有何臉面再見父親?叫她又以怎樣的心態去面對紫絹的責問?
她的眼前彷彿現出紫絹那對哀怨的,欲語還休的眼睛。
紫綃慘白著臉,眼神是痛苦而狠辣的,抿咬的薄唇沁出絲絲血痕,她也毫無感覺。此時此刻,她恨不得殺光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
「那你呢?你為什麼這麼好心,帶我去黃鶴樓?」紫綃尖刻的聲音指責著步滄浪。
她不相信,他是為了幫助她才這麼做的。
他的內心裡一定特別瞧不起她,犧牲自己親妹妹的幸福來換取自己的自由,像她這種人是多麼可恥!
他現在一定在笑他。他一路走來,一定已在心裡笑過她幾千幾百次了,他甚至還要跟去黃鶴樓,還要看她如何在紫絹的面前慚愧致死!
她用手摀住臉龐,肩膀無聲地抽噎著,淚水從指縫間緩緩滑落。
步滄浪清幽的歎息從唇邊逸出,他早知道她會這麼激動,他早知道她會自責羞愧,所以,他對她隱瞞真相,不願意加重她的病情。
但是,他也知道,他瞞不了多久了。明天,馬車就要進入武昌,到時候,她會從別人驚詫鄙夷的目光中知道所有真相。
與其讓她在那個時候措手不及,還不如現在給她一個心理準備。
只是,他難免就成了她怨恨攻擊的對象。
原本,他也曾想過,就當這件事情和他毫不相關,他們可以繼續留在與世無爭的李家村養傷。但,他更知道,一旦紫絹為此遭遇不測,那麼,紫綃將終生不會原諒他。
她不會原諒他。惟有這件事是在他控制之外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那麼渴望她的諒解。
其實,這世上除了師傅,他完全不在乎任何人對他的看法,可是,他被她那股不肯服輸的傲氣,被她那一意孤行的驕蠻,被她那直來直去的率真所深深折服了。
她和他其實是多麼相似的兩個人啊,他不能不愛自己,那麼,他就不能不愛她!
可是,這些都是不能讓她知道的,在她的心裡,應該是恨不得他能立馬死在她的眼前吧?於是,他倨傲地抬高下頜,冷淡地答道:「麒麟樓執掌武林盟主令,號令天下武林,我既然知道了南宮麒的行蹤,怎麼可能不去挑戰他呢?」
天知道,這只是他的一個借口,他真正的理由只不過要護送她,要在她的心裡不留下任何遺憾。
而這些,他可能永遠不會讓她知道。
*********
當步滄浪和顏紫綃踏進黃鶴樓時,幾乎以為自己進入了劫後餘生的戰場。
塌掉一半的樓板,東倒西歪的桌椅,呆若木雞的人群,以及欲哭無淚的老闆。這一切的一切無不昭示著,他們已晚來一步!
顏紫綃的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她的嘴唇哆嗦著,幾乎喪失了語言的能力。
步滄浪緊緊挽住她的腰,支撐著她身體的重量,一對墨黑的眸子因關切而顯得黯淡無光。
「阿彌陀佛。請問這位女施主可是中了『善始善終掌』?」
步滄浪霍地抬起頭來,兩道凌厲的目光捕捉住聲音來源的方向激射過去。
只見一淄衣袈裟的和尚低眉合什,緩緩走下樓來。
「無憂?」步滄浪挑了挑緊蹙的濃眉,譏誚地問。他沒有想到身為達摩堂首座的少林高僧,也會來淌這一趟渾水。看起來,事情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不錯,老衲無憂。」剛剛經歷過一番情與義,愛與理的爭執之後,他有些意興闌珊。原來在他心裡苦苦堅持的道義原則,有時候也是可笑而可悲的。
他法號無憂,卻不能做到真正的無喜無憂無悲無求,他想,他是不是該回去好好面壁思過了?
然而,當他一眼看見步滄浪攙扶下的顏紫綃時,他追根溯源的本性又冒了出來。要知道,「善始善終掌』是柴大善人的獨門武功,天下之間,除了他,再無一人能使將出來,而且,看那女娃子的傷勢,似乎還並不輕。如此說來,傷她之人,除了柴大善人,再無他想。
但是,憑柴大善人匡扶正義,鋤強扶弱的胸懷,又怎麼會與小小女子為敵?
如此一想,他便又忍不住地問出剛才的問題。
然而,話一出口,他便已瞭然。那女孩也許並不凶狠,但,可怕的是她身邊的男子。
那黑衣青年的身上雖然並未攜帶任何鋒利的兵刃,但,他整個人本身便是一把極度銳利的刀,一把邪惡的,鋒芒畢露的刀。
他迎著刀芒,一步一步向刀鋒走去,然而,忍不住的倦意如海浪一般層層襲來,令他銳氣頓消。
他暗自長歎一聲,垂下頭去。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看來,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他的天下了。
罷罷罷,還是早日回去敲他的木魚,撞他的鍾去吧。
他大袖一揮,仰天長嘯,與步滄浪擦肩而過。
「大師,請留步!」紫綃那粗啞衰弱的聲音帶著一抹焦躁的哀懇。她希望有人能告訴她,這裡到底發生過一些什麼事?妹妹紫絹又去了哪裡?而這裡,唯一看起來還比較清醒的人便是這個和尚。所以,她必須留下他!
「阿彌陀佛,女施主有話請說。」無憂回過身來,向紫綃單手以禮。
紫綃艱難地彎腰回了一禮,這才問道:「請問這裡是不是剛剛有人打鬥過?」這短短的一句話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還不待無憂回答,她便捧住心口,困難地抽著氣。
無憂眼露慈悲不忍之色。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再十惡不赦之徒,也要為她留一條改過自新之路,更何況,她還並非惡名昭彰之輩呢?
他忽然出掌如風,右手搭上了顏紫綃的百匯穴,一股淳厚溫和的內力順著他的掌心緩緩流入顏紫綃的四肢百骸。
她那蒼白的臉上漸漸染上一抹淡淡的紅暈,粗重的氣息也漸漸平穩下來。
步滄浪在措手不及之下,眼見無憂的手掌貼上了紫綃的身體,他一時大駭,正準備全力一擊,忽見她的臉上現出詫異感激之色。他陡然明白,原來他是在替她療傷。
欽佩之情漸漸取代了輕視之心,沒想到這老和尚的手法如此之快。他自問,在剛才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無憂的手掌如果是探向自己,他也不見得能立時躲避得開去。
看來,強中自有強中手,他從出道以來未逢敵手,不是因為他的武功天下無敵,而是因為他還沒有遇到真正的高手!
客棧裡剩下的那些武林人士,先見南宮麟的蓋世武功,又見無憂的絕世內力,都不免自愧自慚起來,轉眼之間,走了個乾乾淨淨。
過了盞茶時分,無憂的頭頂漸漸蒸騰起一層白霧。
他收手立定,略作調息之後,對紫綃微微一笑,道:「女施主年紀輕輕,就有如許修為,實屬難得,卻不知,施主與顏千嶺顏老施主如何稱呼?」
顏紫綃暗暗心驚,沒想到這和尚只在探手之間,便辨明了她的武功路數。
她沉吟片刻,終於點頭說道:「他老人家正是小女子的父親。」
一則,她感念無憂援手之恩;二則,也因妹妹之事要求問於他,所以,她對他,才不做絲毫隱瞞。
無憂大師若有所思地道:「那麼,女施主是為化解干戈而來?」
「不錯。」
「好!好!解鈴還需繫鈴人。就請女施主速去長江邊吧。」說罷,也不等顏紫綃道謝,他身形一晃,已遠在一里之外。
步滄浪將兀自怔怔地望著無憂背影的顏紫綃一手送入馬車之內,自己跳上車架,揚鞭趕往江邊。
從黃鶴樓到長江邊,其實只有一小段路程,然而此刻在顏紫綃的心裡,卻彷彿有關山重重的感覺。
無憂大師的話言猶在耳。不錯,她此次前來,的確是想化干戈為玉帛,但,如果南宮麒不肯就此罷休的話,她又該怎麼辦呢?
難道,真的用她去換回妹妹嗎?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便又萬般自責起來。當初,紫絹代替她嫁到麒麟樓的時候,有沒有像她這樣猶豫過?如今,紫絹有難,她又怎能如此自私自利?
不就是要她嫁人嗎?哪怕現在要她上刀山下油鍋,她也不應該皺一皺眉頭呀。可是呵,可是,她是寧肯上刀山下油鍋的啊!
隔著薄薄的簾子,她看著步滄浪那模糊孤獨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陣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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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自古以來就是貫通東西的主要水路樞紐。
那奔騰不歇的海水,將多少風流韻事一一淹沒。看著它,人的胸懷也變得寬廣起來,彷彿這世間再沒有什麼東西是值得營營役役苦苦追求的。
南宮麒負手而立,眼望著滔滔江水,恨不能拋卻一切恩恩怨怨,逐水而去。
然而,紅塵俗事卻不肯就此輕易放過他。瞧,那姍姍而來的馬車上濃得化不開的怨氣,難道不是衝著他而來的麼?
「你就是南宮麒?」車廂裡傳來的聲音清脆悅耳,但略嫌僵硬無力。
南宮麒微瞇著眼眸:「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是,就請交出武林盟主令,不是,就請你讓開。」步滄浪截住他的話頭,那淡淡地語氣就像在陳述一個不可更改的事實。
武林盟主?他早就想會一會了,看看誰才配統領天下武林!
南宮麒微一沉吟,眼裡忽露出一抹森寒的笑意:「步滄浪!你終於找來了?」
步滄浪微微一怔,南宮麒對他的瞭解顯然在他意料之外,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的決勝之心。即使有再多的人知道他又怎麼樣?在他的眼裡全是與他毫不相干的外人!
他挑了挑眉毛:「你這麼看得起我,我是不是該受寵若驚?」
南宮麒的瞳孔猛地一縮,全身上下宛如籠罩了一層薄冰,找不到一絲暖意:「真功夫不是靠口舌爭出來的。」
他倒要看看,這個滿臉無賴,油嘴滑舌的步滄浪到底有多大本事,能攪得中原武林人心惶惶?
「不爭就不爭,可是,在決鬥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這才是他來找南宮麒的目的。
原本,他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但,今天,他說什麼也得放手一搏。勝了,固然值得欣喜,但如果敗了,他也能走得心服口服。
「我有必要回答你嗎?」南宮麒一副拒人與千里之外的冷凝。
「你可以不說,但我不能不問。」無視於他的冷漠,步滄浪依舊我行我素,「南宮麟和顏紫絹剛才是在這裡吧?」
他目光炯炯,逼視著南宮麒,想從他的反映中瞧出一絲端倪。
然而,南宮麒卻只是冷肅地撇了撇了嘴角,不置一詞。
「那麼,他們是在我們來之前離開的囉?」他依舊侃侃而談,一副自信滿滿的神態。
「哼。」南宮麒的雙眉快速向眉心靠攏,他開始覺得有些頭疼了。
「南宮麒,求求你告訴我,紫絹是不是沒有死?是不是?你不會殺死你的親弟弟的,對不對?」在車廂裡忍耐了好久的顏紫綃終於按捺不住,掀開簾子,苦苦哀求。
乍一見到她蒼白憔悴的容顏,南宮麒冷不丁倒吸了一口涼氣。
太像了,如果不是這個女子的眉宇之間隱隱透著一股英氣,他幾乎要以為是紫絹又折返了回來。
然而,這個念頭只稍縱即逝,他便又自嘲起來。紫絹怎麼會回來呢?她和小麟已經完完全全從他的生命裡消失了,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告訴我,求你告訴我!」紫綃扶著車門,一臉的期待。
南宮麒的腦海中陡地靈光一閃,他終於想起她是誰了,雖說從前見過她的畫像,但那也只是驚虹一瞥,從來不曾在他腦子裡形成什麼印象,況且,現在的她看起來要比畫像中憔悴十倍不止,就連幾乎成為標記的驕橫霸氣似乎也已消磨殆盡。然而,那精緻的臉龐,細緻的眉眼,仍然暴露了她的身份。
看起來,她吃的苦也夠多的。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殘忍的快意。
逃婚?這滋味並不好受吧?
即使他從來沒有愛過她,但一想到她曾經背叛過他,他的無名火就星火燎原一般燃燒起來,令他不吐不快:「你要找他們嗎?跳下去吧!」他的手無情地指向湍急的江水。
「什麼?」顏紫綃登時目瞪口呆,便是半空中一個晴天霹靂,也沒有這般驚心動魄的威勢,一剎那間,宛似地動山搖,風雲色變。她踉蹌一步,頭重腳輕地從車廂裡跌出來。
一直注視著她的反映的步滄浪大手一操,已將她牢牢擁在懷中。他仔細檢視著她的傷勢,怕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加重了她的病情。剛才雖經無憂大師輸送正宗玄門內功,但,畢竟只能暫時維持她的生命,要想完全康復,還需細心調養。
南宮麒冷冷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譏諷道:「我還以為你是來挑戰我的?」
好像又是一個南宮麟,把女人放在第一位的男人,能有多大作為?南宮麒絲毫不掩飾他的輕侮之意。
步滄浪確信紫綃只是暫時昏迷之後,這才小心地將她放回車廂,關好車簾。
他轉身面對著南宮麒:「如果你輸了,你就要交出盟主令。」
「好!不過如果你輸了,你就要從此退出江湖。」
「好!」
二人擊掌為誓!
「這樣打,似乎沒什麼意思,不如我們去江水上打怎麼樣?」越是艱難就越是能激起南宮麒的鬥志。
步滄浪微一沉吟,下意識地看一眼車廂,離開她越遠便越會分散他的注意力。況且,他怎麼放心將她一個人丟在岸上?
「怎麼?如果不同意,你可以提出不同意見。」南宮麒用言語相激。
「不用了,就這麼辦!如果誰的腳先離開水面,誰就算輸!」步滄浪傲然挺一挺胸,他還從來沒有在別人的挑戰下認過輸呢。
他骨子裡深藏的和紫綃相同的傲氣終於有機會冒出頭來。
兩條黑色人影同時躍起,雙雙落在奔騰的江水之上。
轉眼之間,已拆五十餘招,卻兀自探不清彼此虛實。
只見一個沉穩,一個輕靈,沉穩如沙中磐石,輕靈如海上飛鷗。
兩人這一對掌,各自收回輕慢之心,沉著應對,內心裡俱都以對方為自己平生未遇之強敵。
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忽聞一聲低低的驚喝在遠處響起,步滄浪遽然一驚,顧不得南宮麒掌風襲到,慌忙向馬車望過去。
這一看之下,他不由得大驚失色,只見一魁梧彪悍的大漢正一手頂在紫綃後心,一手扣住她的脈門。
步滄浪大吼一聲,身形陡變,疾如飛矢一般投向那彪形大漢。
然而,這一轉身之際,他的背心已完完全全暴露在南宮麒面前。
南宮麒正以一招「暴走飛沙」擊向他的右肋,卻不料他不但不閃避,反而賣給他偌大一個空門。驚疑之間,他猛地瞅見了岸上被制的顏紫綃,然而,此時,收招已是不及,只聽得「砰」地一聲,他的手掌結結實實地拍在步滄浪身上,雖然,危急之中,他原本的十成功力已經被他卸去七成,但,在毫不設防的情況之下,要硬受他三成功力也並不容易。
他一擊得手之後,卻反而怔怔地立住,全然沒有勝利的喜悅。
再看那步滄浪,雖受他一擊,身形卻全沒阻滯,眨眼功夫已經欺到彪形大漢面前。
那大漢正是羅四,他一直對自己引狼入室的舉動耿耿於懷。這一次,因受朋友之邀,前來武昌,本意是捉拿南宮麟和顏紫絹,但,他與這二人無冤無仇,所以也並未出手,卻不料竟意外發現「蕭子言」的蹤跡。
他一路尾隨而來,眼見兩大高手全力決鬥,「蕭子言」又傷重昏迷,這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於是,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欺到顏紫綃面前,滿以為能一舉得手,卻不料顏紫綃剛巧在這個時候醒來,發出一聲驚呼。然而,更令他難以置信的是,步滄浪竟然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仍能抽身趕來,反而攻了他個措手不及。
步滄浪眼見顏紫綃受制,情急關心之下,全然顧不得自身安危,帶著勢如破竹之威合身撲來。
驚慌失措的羅四隻得將顏紫綃當暗器一樣扔向步滄浪,希望能緩阻他的來勢,讓自己能從容逃開。
半空之中的步滄浪陡然見顏紫綃向自己撞過來,便不假思索地展臂一伸,想接住她的身軀。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紫綃的手卻在這個時候按上了他的胸口。一股雄渾的內力排山倒海一般席捲而來,令他幾乎站立不住,驚詫,懷疑,悲傷,失望,種種情緒一湧而上,混合著前胸後背兩股勁力在他的體內翻絞,折騰。
他踉蹌一步,一個把持不住,顏紫綃的身體又騰空飛出,激射向正從江水之上回來的南宮麒。
南宮麒眼見步滄浪一招得手,救回顏紫綃,又見顏紫綃似乎打了他一拳,正詫異不解之際,忽見步滄浪將她拋了出來,顯見受傷不輕。
這個時候,他是接?還是不接?
接?有違他一貫眥牙必報的個性。
不接?似乎顯得不近人情。畢竟,她是步滄浪的夥伴,又畢竟,她是一個傷重的女子。他正在為剛才趁虛而入打了步滄浪一掌而懊惱不已,現在,就當還他一個人情好了。
想罷,他一個縱身,從空中接出了顏紫綃的身子。
然而,他還來不及落地,就感覺腰際一麻,一把尖利的匕首飛快地沒入他的體內。幸好,當他意識到危險之時,他已經本能地將身體挪開一寸,就是這小小的一寸距離,救了他的性命。又由於紫綃傷重之身,勁力不大,所以,匕首雖利,也不過使他受到一點皮肉之傷而已。
他手一鬆,戒備地退後一大步,這才急怒攻心地緊盯著摔落在地,氣喘吁吁的顏紫綃。
這個女人,知不知道好歹?難怪孔聖人要發出「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感慨了。
他見顏紫綃傷重垂危的樣子確實不像是假裝出來的,這才又跨前一步喝道:「你究竟想幹什麼?」
他已經完全被她弄糊塗了,她不是明明沒有力氣嗎?卻怎麼能打步滄浪一拳?她不是跟他一起來的嗎?又怎麼會突然倒戈相向?
「紫絹為了我而死,我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思?殺了你們,我到黃泉路上見了她也好有個交代。」在紫綃固執的內心深處,一直認為逼迫父親要她出嫁的步滄浪才是罪魁禍首。所以,她在這個時候仍不忘給予他迎頭痛擊。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如此抽痛?為什麼她的眼神始終不敢向他看去?
無憂大師輸給她療傷的內力,她全都儲存在丹田之內,本來是想見到紫絹之後,或許會有點幫助,卻不料,乍聞噩耗,幾乎令她喪失活下去的勇氣。
是羅四,激醒了她的鬥志。不錯,她要報仇,這裡站著的每一個人都是她的仇人!她先用無憂大師的內力打傷了步滄浪,然後又將匕首插進了南宮麒的身體。
這一切,都和她想像的一樣順利,可是,為什麼她完全沒有高興的感覺?反而,一點一點,帶著心痛淪陷!
南宮麒陰沉著臉,殺氣緩緩向眉心聚集。他並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這個女子從背叛他,到親手殺他,他還有什麼理由饒恕她?
他跨前一步,右掌一翻,向顏紫綃頭頂拍落。
然而,他的手略緩了一緩,停在紫綃頭頂一寸之處堪堪停出,就是打不下去。
殺手無寸鐵的弱女子?他還是做不到。
他陰鬱地吐了一口氣,眼睛斜睨向一聲不吭的步滄浪,也許,他比他更想置她於死地。於是,他慢條斯理地收回手,冷冷地道:「我剛才佔你一點便宜,現在送你一個人情,大家兩不相欠。」
步滄浪一動不動地站著,面無表情地看著一直低垂著腦袋的顏紫綃。心,從來沒有這樣痛過,他一點也不在乎身上的傷,但,紫綃帶給他心靈上的創痛卻重重的擊垮了他。
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們總有一天會兵戎相見,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切會來得這樣快,更沒有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