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是我投奔時惟一的去處
——[台]席慕容《良夜》
那天之後采薈恢復了正常的大學生生活:每天按時上課、吃飯、打工,只是不再作畫。她本來也想過至少把畫展的未成品結束掉,只是一拿起畫筆便無從下手,只得作罷。
那也是一個極有規律的普通的下午。尚不及送走慵懶舒適的春日,夏已探出炎熱的腳步初現雛形。孟采薈百無聊賴地站在生意清淡的蛋糕店裡,用店長精心印製的傳單煽著風。
乍見到老師的時候她心頭百味摻雜,但還是收拾了心情向店長說明一下,陪同老師到角落裡的桌子旁坐下。
仔細打量對面的老師,采薈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這個男人和這裡的氣氛一點也不搭調。
褶皺明顯的長袖T恤,下擺處還殘留著土黃色的污漬,不知是顏料還是顯影液留下的痕跡。洗得泛白的牛仔褲縮在腿上,有一隻褲管反轉了過來,被黑色旅遊鞋卡在那裡不倫不類。
這身打扮和蛋糕店粉色的牆紙、精緻的擺設,以及瀰漫著奶香味的空氣全然格格不入。
他以前也從沒來過,采薈並不清楚他今天的來意,因此精神也分外集中,乃至緊張。
有些侷促地端起奶茶喝了一口,鄒岱說明了來意,眉宇間還帶著些微的困惑,「我拿到了各美術系赴天柱山寫生的學生名單。只是,沒看到你的名字。」
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下來,孟采薈把自己的目光從他那隻狼狽的褲角上抽離,坦然自若地對著眼前的男人微笑。
他會來找自己,也只會為這種事而已。
在驟然放鬆的感覺中,她不知怎麼想到了那個惟一與自己有過親密行為的惡劣男人——宋宇。
他並不是任何時刻都領帶襯衫一絲不苟,但偏偏身著T恤仔褲也硬是能穿出清爽乾淨、欣秀無塵的氣質。與其內心本質完全相反的氣質。
可惜的是,自從那晚不歡而散之後,孟采薈已再沒有去過他的住處。甚至連鑰匙也負氣扔掉了。只是,光是想到他會怎樣氣急敗壞地尋找他演出服裝的背包的模樣就叫她心情愉悅。她甚至惋惜自己當時怎會沒有看到後續發展就離開。
店裡的廣播正用小女孩稚嫩的童音講述流傳千年的童話:「皇后想要一個孩子,有新雪一樣潔白的肌膚,木炭一樣烏黑的頭髮,鮮血一樣嫣紅的嘴唇……」
采薈聽著,從心底笑出聲來。
可不是嗎,我遇到過一個,白雪、王子……略有區別的是,那不是個孩子,是個二十五歲的成年男人。而且,他從不是我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只是,在這個人口百萬的大都市中,偶然相遇,有了短暫的交集,之後雁過無影。僅此而已。
對面的鄒岱努力研究得意弟子淡漠無波的表情,可惜徒勞無功,只好逕自接續話題:「這次寫生地點確實有些遙遠,費用方面……」他頓了頓,捕捉女學生的面部神情變化。
孟采薈卻只是望著他溫和微笑,一言不發。
心在一瞬間有著一切真相大白的覺悟,但他選擇忽略,
「如果確實困難,我可以想辦法申請補助。你一個人在這邊,我好歹是你的啟蒙老師,一定會想辦法照顧你……」
「老師,我喜歡你。」
盂采薈緊緊捕捉對面男人的視線,清清楚楚地開口告白。
真說出口的話,並不如想像中那麼艱難。她就那麼靜靜地微笑,從容淡定地開口告白。
如果說從前一直沉默的理由,其實也不過兩個字:害怕。無論如何說不出口的理由,也不過是害怕被拒絕而已。
她也只是膽怯的女孩而已。
從很久之前開始,一直都是。
但是,人類的害怕素來源於不確定的感覺。因此,只要是確定了結局,哪怕是不好的結局,連害怕也煙消雲散了嗎?
孟采薈仍是迷惑著,但終於可以開口。
鄒岱端起奶茶,「咕嚕嚕」喝了一大口。之後他放下杯子耙了耙亂糟糟的頭髮,相當煩惱的樣子,最後他終於開了口。
「我知道。」他說。
「以前不說是因為你太小了,小得不能對你說些什麼。」他攤開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而現在,你應該已經懂得感情的意義的時刻,也應該知道,我不必說出來了。」
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到孟采薈的耳中,「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無法接受你。」
充溢著奶香味的空氣甜膩得令人窒悶,盂采薈覺得彷彿口鼻同時被人摀住,胸口積鬱難消。
「是夏熙瑜對不對?她有哪裡好?」良久,盂采薈聽到自己從嗓子眼裡擠出的聲音,乾澀無力。好難聽,好難看,知道自己的模樣就像三流肥皂劇上的悲情女配角一樣難看,她卻沒辦法停止自己歇斯底里地迫問。
鄒岱沒有說話。
疼痛感急速侵襲了她的全身,也許是來得太急竟使她感到理所當然。
「嗯,撇開補助的事不談,我上次請你做模特的事,還一直沒有付報酬。」行若無事地轉移了話題,他拿出疊得極整齊的信封,放在她面前。
釆薈顫著手指拿起,好容易壓下那句衝到喉嚨口的問話。
那夏熙瑜呢?你也給她——擔任模特的報酬嗎?!
沒意義的言語沒有必要說出口。也正因如此,一個呼之欲出的猜想在胸臆之間蠢蠢欲動,釆薈費盡渾身力量不想令它成形。
那天,夏熙瑜的畫,是你特意想讓我看見的嗎?
是想叫我死心吧?
這一切是夏熙瑜的主意,還是你的?
這些疑問在腦海中盤旋了幾百圈也不肯落下,思維脫軌般地不受控制,總覺得無法將這種猜想和事實重合,好像重合後,自己惟一的東西就會不可避免地破碎……
在這個遠離家鄉的大都市中,自己一直信仰的、依靠的、堅持的、追求的、執著的……全都會不可避免的破碎。
可是,問出口了又如何呢?能證明些什麼呢?
老師選擇的是夏熙瑜,被留下的是自己。
這是整幕戲劇的結局,極為清楚毫不含糊,知道這些便已足夠。
孟采薈捏緊了那個信封,指尖的血液幾乎凝固,臉上居然也擠出了釋懷的笑容。
***
信封裡的酬勞頗為豐厚,支付這次旅遊寫生的費用綽綽有餘,盂采薈決定犒勞自己。
想要那種雙排扣的牛仔短上衣,復古的鑲鑽發卡。很久沒吃烤鴨了,現在可以去買一整只真空包裝的那種。另外吃了林蓉很多泡麵,她決定把各種牌子的買上一打回表補償她。
孟采薈在光照充足的大型超市裡忙碌地走來走去,手中的推車堆滿了琳琅滿目的雜物。
最後她停在某晶牌牙膏的促銷櫃檯前。牙膏質量如何她不得而知,只是每支牙膏促銷附贈的杯子分紅、白、綠、藍四種顏色,色調極純淨,引入注目。她看中這套杯子,決定買四條牙膏,儘管18.5元一條的定價令她瞠目。
要知道她平常只買4元一條的牙膏。可是所謂犒勞就是要痛快地花錢,她說服了自己。於是高高興興抱了四種不同顏色的杯子去結賬。
她想可以把紅的送給林蓉,綠的送給老師,自己就用藍色,而白色……
在這種時刻,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個和白色極為相配的惡劣男人。黑髮,黑瞳,肌膚白皙,弧線優美的唇角譏誚的露出微笑……令人目眩的美貌青年。
甩甩頭,她說服自己忘記煩惱,最終決定還是全部留給自己用。當然如果林蓉喜歡也可以分她一個。
在美食和血拼中遺忘煩惱和憂鬱,這是上帝賦予女人的特異功能。所以當孟采薈大包小包滿載而歸時,確信自己已經把所有的痛苦都拒之門外。
回到家中她發現林蓉還沒回來,因為創作而遲歸是常有的事,何況現在是畫展前的重要時刻,並不意外。於是她把所有的燈都打開,坐在電視前吃烤鴨配泡麵。
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沙發上她幾乎睡著了。意識恍惚時睜開眼睛又閉上,即使在燈火通明的室內,孤寂的味道仍在夜色中飛快地漲潮。時間似乎靜止了,房間角落裡黯淡的影子扭曲得宛如一個惡夢。
采薈伸手摸一下眉梢,據說這樣就能抹去做夢的痕跡。之後她睜開雙眼,茶几上杯盤狼藉,撕了一條後腿的鴨子綻開紅紅的烤皮,露出白生生的肉塊,看上去,意外地猙獰……
一種噁心欲吐的昏眩感在胸口翻騰。在眼角餘光掃到那四隻顏色各異的杯子的同時,孟采薈已決定穿鞋離開。
當時已經是凌晨。整個城市在漆黑的天穹下沉睡,寂靜得像一片陌生的鬼域。
孟采薈踩著自己黯淡的影子前行,在空虛的煎熬中她無處可去,惟一想到的地方竟是那差勁男人的住所。
花了很長時間走到他的房間門口她才想到自己沒有鑰匙。那次負氣離開後本已決定要跟他徹底結束關係,而選在這種時間來訪本身也有違常識。心想如果他不來開門自己也無話可說。
按了三次門鈴都無人回應後,采薈只得轉身離開。剛走了兩步卻聽到門另一邊傳來含糊的聲音。
「哪位?」
「是我,孟采薈。」
門幾乎是立刻就打開了,采薈不知道是否應該對宋宇良好的記憶力撫掌讚好。她本以為幾個星期沒見他大約早有了新任女友。
穿著長褲、打著赤膊的宋宇冷冷地站在門口。即使是衣冠不整、頭髮凌亂,他深黑的眼睛依舊明亮清澈得叫人無法逼視。
本來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會被他尖刻犀利的言辭好好聽磨一番,卻沒料到兩人視線對峙半晌後,宋宇鬆手放開門把折身返回臥室,什麼話也沒有說。
在門口愣了一會兒,盂采薈恍然大悟般追進去。昏暗的寢室裡依稀可看見床上的一道暗影。宋宇倒頭就睡,鼻息鼾鼾。
她站在床畔,愣愣地瞧著看不清面孔的男人。良久,試探著伸出手去,落在他溫熱的臉頰上。
冰冷的手背,溫暖的臉頰,皮膚緊貼著,黑暗中采薈忽然生出了一種錯覺。流動在血管中的一種無名的東西,正在冰冷和溫暖的交界處徜徉徘徊,良久,循環不去,只得又流回原處。塵歸塵,土歸土,血與水密度不同,無法相融。
她蜷縮著身子爬上床,擁住他的背。男人身體抖了抖,仍沒說話,只是把被子分給她一半,自管閉目睡去。
睡著之前,采薈透過窗縫看見如鉤的殘月,冷冷淡淡掛在那裡,蒼白、透明,然而卻破開了黑暗的沉寂。
***
當日光灑進房間,在床前織出一片光網時,盂采薈才剛剛醒來。她揉著惺忪的睡眼,趿著拖鞋踱到廚房。
宋宇神情氣爽地坐在桌旁,用那只白色的杯子喝著牛奶。
很久之後她都牢牢記住那副畫面。白色的確是最適合他的色彩。
漆黑的直髮在朝陽下微微泛出碎金光澤,簡單的白襯衣穿在身上服服帖帖,色調和諧。端著杯子的手與牛奶及杯子色調一致,然後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展示著質地的不同。此白與彼白,決不容混為一體。
他抬頭望了一眼,又垂下頭去,沉默地享用手中的牛奶。
采薈怔怔地瞧著他,忽然笑了。於是走過去,用藍色的杯子喝牛奶,就坐在他的對面。並且決定,開始繼續畫展的準備——那幅未成品躺在學校的畫室很久了,不知是不是沾滿了空氣中不可見的微塵。
早餐完畢後他板起臉開始訓人。其實說板起臉並不準確,任何時刻他都是同一種神情的:漆黑的額發下半露出幽黑深邃的眼睛,清冷地盯著你,讓人無從遁形般。
「雖然我知道你一定有特別的事情發生,但無論如何,選擇那種時間上門任誰也會覺得困擾的。」他說話時撥了撥頭髮,這個動作令得稜角分明、表情冷厲的面孔增添了一絲人情味,但他的話語並沒因此減輕力道,「這種常識性的問題,還非得要我來教你嗎?」
采薈望著他,奇異的是並沒有像過去那麼容易生氣了。
計較太多有什麼用呢?這是個與自己的人生全然無關的陌生男人啊。只要忍受這些言語攻擊的不快感覺,那麼在這個繁華而又孤寂的都市中,自己便可貼近那疏離已久的人體溫度。僅僅如此而已。
想到這裡,她便像例行公事般展開笑靨,對這個陌生的惡劣男人說:「因為我想見你,我喜歡你啊。」
是啊,每天都要確定一次「我喜歡你。」。只有這樣傾訴才能感到自己的感情還沒被完全掏空。
因此采薈也決定,每晚都要來找這個惡劣的男人,直至第二天清晨在曙光中甦醒,再向他確定一次自己的感情還在。
還沒有喪失殆盡。
不如此的話,她怕自己在黑暗中會忍不住撒腿狂奔,直至力竭倒下為止。
這個城市瘋了,而名叫盂采薈的年輕女郎也迷失在陰影中,找不到人生的出口。
***
回到家時已經接近中午了。采薈一開門就發現林蓉正在打量她買回來的彩色杯子。
四色一套的杯子,她拿了兩個到宋宇家去,剩下的便是紅的和綠的。午間的陽光十分明媚,映得那色彩更為鮮活,瑩光流動,十分眩目。
「你昨天去血拼的啊?買這麼多東西。」林蓉圍著大包小包嘖嘖讚歎。
「嗯。」采薈走過去,不動聲色地把綠色的杯子抓到手中,這才接話:「這是促銷的附贈品,四色一套。怎麼樣,不錯吧?」
「的確不錯,顏色很純淨,看起來很舒服。」林蓉點頭,「是什麼東西的附贈品?」
采薈朝那堆牙膏努努嘴。果然聽到林蓉的驚呼:「嘩,你買這麼多牙膏,要用到什麼時候啊!」
采薈只好訕笑,「無所謂,喜歡杯子就買下了。反正牙膏是消耗晶,用得很快的。」
林蓉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接著要求欣賞她買的衣服和小飾品。兩個女孩就流行裝飾海闊天空地佩了一陣,還把新買的上衣和發卡帶上試了試,一時間氣氛好不熱鬧。
鬧了一陣後兩人準備吃中飯。一貫簡單慣了的,林蓉便指揮釆薈去打蛋蒸來吃,自己淘米煮飯。昨晚剩下的烤鴨還有大半隻,整整齊齊切了片碼在盤子裡,用配送的甜面醬蘸著吃。一頓飯倒也似模似樣,頗為豐盛。
只是采薈看著烤鴨想到昨晚情景,總有些心驚膽顫,不敢開懷大嚼。
兩人吃得熱火朝天時,林蓉卻冷不丁問了話:「你怎麼有錢買這麼多奢侈品的?」
美術專業的學費歷來比普通科系貴上一倍有餘。更何況采薈的父母原先並不打算讓她走專業路線。在望子成龍的家長眼中,小孩子上各種才藝特長班是理所當然,卻無非為了在人前炫耀。但若是長大擇業時則避之惟恐不及了。
藝術這東西,有幾個人能把它當飯吃?
社會是功利的,生活是現實的。所謂藝術家則是千千了萬個做夢的人當中被幸運光環籠罩的寵兒,無限風光之獨一無二。
采薈深知這點,卻因追隨老師的夢想而來,遠離家鄉,在陌生的大城市獨力求學。父母不情願之下勉強供給學費,但學畫常有的畫材消耗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她只能靠打工來賺取。
這番經歷原也普通。日暮時分仰目四顧,這城市輝煌的萬家燈火次第燃起,每盞燈火背後也許都有一個辛酸的故事。如盂采薈這般的,實屬平常。
只是,林蓉提問自是因為她瞭解好友的家境,卻為什麼,謹慎的措辭當中蘊藏著試探的味道?
她,知道了嗎……
盂采薈從飯碗中抬頭,直直迎上林蓉的目光。從這麼巨的距離看去,她眸光澄澈,明晰得不含一絲雜質。
果然,以為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終是瞞不過最親巨的人。林蓉她,什麼都知道。
她對老師的傾慕,老師和夏熙瑜的事,老師拒絕她的事……林蓉什麼都知道。
「呵呵。」盂采薈乾澀地笑了兩聲,如實回話:「老師把我上次為他做模特的報酬給我,又勸我參加校外旅遊寫生。我就把錢花了。」
不等林蓉接話,她又搶著說話:「買了一直想要的好多東西,心情舒暢多了。果然女人就是要靠瘋狂購物來放鬆心情。其實我還想買『TOUCH』的香水,可惜超市是沒有的,什麼時候一起去買……四色一套的杯子裡,紅色很適合你,送給你好了……」
她逕自滔滔不絕,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林蓉只是靜靜地瞧著她,也不接話,眼中卻露出憐憫之色。
采薈終於感到氣氛的異樣,訕訕地停廠口,悶聲不響地大口扒飯。
良久,她幽幽地開口:「阿蓉,你暗戀過別人嗎?」
林蓉瞧著她,寬容地笑了,「當然了。沒暗戀過的人才奇怪吧。」回答著采薈的問話,她也偏著頭像是陷入了往事的追憶。
「那個男孩比我小二歲,但又高又瘦看上去倒像和我同年。」林蓉靜靜地述說,「遇見他時我十九歲,而他不過十七歲而已。」
「十七歲……高中生……」采薈喃喃低語。
林蓉聽見她的低語,淺淺一笑,「是啊,他那時還是高二的學生,我剛上大一,為了賺生活費當了他的美術家教。」
所以,你才能那麼輕易地捕捉到我對老師的情愫嗎?
這句話已湧到喉頭,但又被采薈硬生生壓了下去。
「那個男孩成績很差,臨時惡補美術只不過是為了招考美術科系有所學校念而已。畢竟美術專業的分數線比普通專業低得多。」林蓉苦笑,「其實他壓根沒有美術功底,補課也只是應付自己的父母,態度一點都不認真。我本來是最看不起這樣的人的。」
她頓了很久,才接下去,「可是他性格很活躍,對時下流行的網絡也很拿手。成天『姐姐』、『姐姐』的叫我,和我一起曠課到各地方玩,教我上網和玩遊戲……」語音低沉下去,她不再說了。
怔怔低望著她抑鬱的側靨,采薈感受到一種似曾相只的痛苦,宛如海潮,緩緩在胸臆之間擴散蔓延,終於在心底的每個角落都染仁苦的味道。
「那個時候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很簡單地就陷入了。」說到這裡,林蓉竟然綻開了笑容,只是多少摻雜著苦澀悲哀的成分,「說是暗戀也不恰當,因為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始終沒有說破而已,仍然帶著我曠課、到處玩。直到最後……高考結束,他落榜,我再去找他,看見他和同齡的女生在一起玩,很冷淡地反問我:
『老師你來幹什麼……』
孟釆薈全然沒料到這個結局,只好沉默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林蓉卻轉過來安慰她一樣笑著開口:「其實也不算欺騙對吧?他只是因為無聊找了我當他一段時期的玩伴而已,僅僅是陪他到處玩的夥伴而已。他只不過是個孩子。」
所謂暗戀,本就是把戀慕之情深埋心底,不向那個人吐露,一切都由自己默默承受。即使是再難再痛的苦果,也必須自己承受。
「現在雖然說得輕鬆,當時還是非常痛苦的。」林蓉瞇起眼,略有些靦腆地笑了,「有一度還想割腕自殺哩。」
「啊!」采薈很是吃了一驚,瞪圓了眼睛看她。
被她的神情逗得好笑,林蓉不禁莞爾,「放心,我現在不是還好好地坐在你面前嗎?」
細視眼前好友淺笑嫣然的明朗臉龐,孟采薈遲疑了半晌,終還是問出了口:「那麼該怎樣走出來?」
「呃?」林蓉有些愕然。
「該怎麼從一場無望的暗戀裡走出來?」她再問,語氣熱切、
林蓉靜默半晌,忽然笑了。
午後的陽光裡,她的笑容如此甜蜜,宛如芬芳的花辦。
「再談一場新戀愛啊。」她說,語調溫柔。
陌生的靜穆當中,采薈忽然想起昨夜那彎殘月,透過窗縫看去,冷冷淡淡掛在夜空中。暗淡的清輝是黑暗中惟一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