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是在今天死去的生物的靈魂,他們不會傷害你。」見她臉色怪異,南宮璟安撫地拍拍她的肩,「這條街道是按照地脈的流向建造的,每棟房子的地基都有安置咒語,每天這附近的靈魂都會彙集過來,從這裡進入地脈,回歸到大地。」
「回歸?是進入輪迴嗎?」光芒飄然墜落,流螢般在四周飛舞,穿透陽台而消逝,像下了一場金色的雪。
「魂魄會先融入大地,分解之後形成新的靈魂再轉生,只有少數的特別情況,才會保留靈魂的原貌轉世。」他一頓,又道——
「這家『茴香館』是以前師父和我住的地方,這附近地脈的流動很活躍,許多非人類的生物都喜歡住在地脈附近,因為地球上人類太多,排擠了他們的生存空間,師父想給他們一個可以安心生活的地方,於是打算把這附近的地都買下來,但還來不及籌到足夠的錢就過世了。後來我得到矩陣集團的資助,才把這附近的屋子都買下來,徹底改建。」
「也就是你繼承了上人的遺志,替他完成。」
「我沒師父那麼偉大。」他自嘲地輕笑,「師父縮衣節食地存錢,我不想過那麼辛苦的日子,寧可選擇輕鬆一點的方法,直接向委託人收取高額報酬——」
「你為什麼老要說你自己不好?你收費是很驚人,但不偷不搶,也算是正當賺錢,幹嘛貶低自己?如果於心有愧,不如就徹底學上人那樣算了。」面對師父的舊友,都能面不改色地要求一億兩千萬的報酬,應是抱著金錢至上的觀念吧?可他分明一直因此有罪惡感,為何如此矛盾?
「或許,我只是個膚淺的人,既不想吃苦,又想受到許多人的尊敬。師父生前那麼受人尊崇,我卻聲名狼藉,總覺得……很對不起他。」這番心事,他從不曾對人坦白。想說服自己沒有錯,他是不願重蹈師父的覆轍,才選擇這條路,卻又不禁懷疑自己,或許他根本是受到貪婪的驅使,純粹為了一己的私慾才為所欲為?
「這不叫膚淺,叫做人性。什麼都不必犧牲,就能得到一切好處,誰不想這樣?你拿了這些錢,曾經用來做壞事嗎?」
「當然沒有。」
「這不就好了?既然沒有愧對你師父,就別想那麼多了。這條街道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上人想蓋這條街道的目的是好的,而你將它完成了,難道只因為完成的方法不同,為善的心意就改變了嗎?」
她的意思是說——即使完成的方法不同,為善的心意也是一樣的?
他從未悖離師父的教誨,不曾把法術用於助人以外的用途,但外界總在批評他,彷彿他不像師父那樣無私地為人群奉獻,便是天大的罪惡,不管他做了什麼,都一無可取。
而她為他鬱積的心結指引了一個可能的出口——若能無愧於養他成人的師父,其他人怎麼批評,他又何需在意?
他唇邊逸出一朵如釋重負的淺笑。她似乎總能看透他,說出最切中他心思的話。其他人當他是個壞胚又何妨?至少,有她懂他……
「就算獨善其身,那也是個人的選擇,為什麼要強迫人家去幫助別人?甚至為了助人,把自己搞得窮困潦倒,不是很偽善嗎?」她自語著,忽覺他臉色一變,才警覺自己說錯了話,「呃,我的意思是凡事盡力而為就好,並不是指……上人是這樣的人。」
一陣夜風襲來,他長髮飛揚,掩住了側面,沒有回應她。
他生氣了?她連忙解釋:「真的,我沒那個意思——」
「也許,你是對的。」他語調似是歎息,沒有任何責備,側眸鎖住她。
忽明忽滅的流螢還在飄落,映在他專注而若有所思的眼底,成了幽暗中的一抹流金色,在她心底滑出一道道怦然微顫的痕跡。
在她快要承受不住他這無語的視線而癱軟時,他將那卷細紅繩遞給她,指指自己的頭髮,「麻煩你,幫我綁起來。」
她接過紅繩,顫著手攏住他髮絲。夜晚本就有魔力,而他太俊、流螢飛舞的夜景太美,她心裡也藏著小小的妄想,才會想偏了,忙找個話題想轉移注意力——
「抱歉,傍晚時……我不該對你那麼凶。不過,我很喜歡你的說法——人活在世界上都有個目的,有個需要你的人存在……很浪漫的想法。」
「如果不那麼說,無法讓小魏平靜下來。」
她一愣,「你只是為了安撫他才那樣說?」
「這些話是師父說過的,我並不相信,這種說法雖然很能激勵人,但沒有什麼根據。」
「也許哪天真讓你遇到那個人,你就信了吧?」瞧他雙頰依舊泛紅,像剛成熟的水蜜桃,美味誘人的色澤讓人想掐一把,她咕噥道:「不過,既然你打定主意獨身,八成也不會遇到那個人。」
「獨身又不代表跟人斷絕往來。」他唇畔噙笑,聽著她酸澀的語氣。她似乎很在意他早上說過的話?
「有什麼差別?大家都有自己的家庭,不能老是陪著你,曲終人散,你還不是一個人?」她將細繩纏繞上他的長髮,繩子似乎織著什麼花紋,黑夜中看不清楚。
「綁好了?謝謝。」他伸手摸摸束在腦後的紅繩,綁得很牢,但要剪斷應該不難。
本以為今晚就是最後的時刻,身體卻一直沒有出現異狀,也許他的預感錯了?
「……你真的打算這樣過一輩子?」舒芹突然出聲。
他思緒被打斷,訝異地看著她。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結巴起來,「我……我只是有點擔心你,以俊成了孤單老人,不是很寂寞嗎?」
她只是……以朋友的立場關心他,雖然心跳還是不受控制地加快,可這是因為夜色太美、他太好看,就像她看到美麗的景色也會看得出神,純粹是對美的驚歎,如此而已!
「……是有一點。」他微側過臉,如此一來,他與她之間只餘空中飄落的流螢,再無其他阻隔。「幸好,現在有你在我身邊。」
「是啊……」等等,他說什麼?
她一怔,粉唇已遭他堵住。
她呆住了,一時無法反應,任由他的唇與她的輕柔廝磨,熟悉的花草香味隨著生澀的糾纏鑽入她唇齒間,屬於他的氣息滲透她的知覺,沁人心底……
直到他退離,她還愣著,「你——」
她在作夢嗎?可唇上還殘留著他的餘溫,真真切切……見他舔著唇,像在仔細品嚐從她唇上沾來的滋味,她兩腮轟地著了火,啞聲問——
「這……這又是什麼咒語嗎?」是咒語沒錯吧?雖然跟上一次不同,他……甚至輕啃著她下唇,這麼挑逗的方式實在……太刺激了點。
「你當這是咒語?」他雙頰的火紅不亞於她,還蔓延到頸子上,在眸底化為熾烈的情緒,僅僅是盯著她,就令她難以呼吸。
「不是……嗎?」不是咒語,就只是……吻?為什麼情況突然大逆轉?雖然,並不討厭與他四唇相接的感覺,可……她喃喃道:「我不懂……」
「我也不懂。」單手輕撫她耳際髮絲,捧住她發燙的頰,他低啞地道:「也許,是因為夜色太美吧……」再次印上她的唇。
金色流螢飛舞著,沾在他們發上、衣上,還有迷惘的兩顆心上,他倆卻毫無遲疑地持續糾纏,彷彿身體比心更先瞭解對彼此的渴望。
完全沉醉的南宮璟,絲毫沒有察覺地下室隱隱起了詭異的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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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吻她?他說,他也不懂——他怎能不懂?!主動的人是他呀!還過分地加上一句「也許是因為夜色太美」,莫非只要氣氛恰到好處,任誰他都不介意來上這麼一段?!
而她竟也毫無骨氣地陶醉其中,回房後還一直回味著他生澀卻撩人心弦的吻,甚至因此失眠,直到清晨五點還睡不著!
好不容易終於有了睡意,舒芹正要朦朧睡去,尖銳的電話鈴聲卻響了。
她的瞌睡蟲瞬間遭到殲滅,一把抓起話筒咆哮:「誰啊?!」
「舒……舒小姐?」對方被她嚇了一跳,「我是秀和。吵到你了?」
「廢話!現在幾點你知道嗎?!」她還要上班耶!
「對不起,但我打店裡的電話都沒人接,所以才打給你。老師在嗎?」
「應該……在吧。」他們是同時回屋內的,他應該還在睡吧?
「能不能請你叫老師來聽電話?」姬秀和的聲音很憂慮,「我剛剛作了惡夢,想跟他談一談……」
她咬牙切齒,「就為了要他解夢,你大清早打電話來吵我?」
「對不起!」他連連賠罪,「我不是要老師解夢,只是……覺得似乎有事情要發生了,而且是跟老師有關,所以想跟他確定一下。我的預感一向很準……」
「好啦,你等等。」她擱下話筒,起身披了件外套,剛推開房門,腳步突然一頓,而後雙腿不聽使喚地邁開步子,筆直走到那扇桃花心木門前。
怎麼了?為何她的身體不受自己控制?雙手不由自主地抬起,緊緊握住門把,宛如吊了線的木偶,被看不見的力量控制著。
門把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她這才注意到,門上雕刻的花紋和姬秀和畫的咒文非常相似。
她可以感覺到門後的那個「東西」正盯著她,一個低沉蒼老的聲音正對著她說話:「打開門……」
她聽過這聲音!近來作的怪夢裡,除了南宮璟的聲音,還有這個蒼老的聲音……赫然發現自己的雙手開始轉動門把,她一驚。
不可能!這門該是鎖上的啊!
她奮力想抽回手,身體卻完全不受控制,轉動門把,用力推開——
門內是個陰暗的小房間,角落有個小爐,房間中央以紅黑雙色畫著圓形的法陣,法陣內坐著一個背對著她的老人,蒼老的聲音喃喃數著:「六百二十一萬,六百二十二萬……」
這裡面竟然有人?
舒芹試探地問:「請問……」
老人緩緩回頭,那張熟悉的面孔教她毛骨悚然——松生上人!
「這是我的錢,看到了嗎?」上人咧著扭曲的笑,枯瘦的臉上眼窩深陷,眼底閃著瘋狂的光芒。「好幾百萬,都是我的……哈哈……」雙手在身前揮著,彷彿眼前有堆積如山的鈔票,但四周除了空氣,什麼也沒有,而他佝僂的身形呈半透明,沒有影子。
這詭異的景象讓舒芹悚然心驚,想逃,身體卻動彈不得。
「我要離開這裡才能用這些錢,過來、過來……」
聽著這個聲音,她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在法陣旁跪下來。
「來,幫我把這個圓圈擦掉……」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伸出雙手,開始用力塗抹地上的圓形法陣,恐懼地瞪著眼前猙獰詭異、不複印象中那般慈祥和善的面孔。
為什麼?為什麼生前被稱為「活菩薩」的上人,會變成這樣的……怪物?
「我那個混蛋徒弟把我關在這裡,我養他那麼大,他竟然這樣對我!等我出去以後,我要扭斷他的脖子、砍斷他手腳……」狂亂的笑聲刺得她耳膜發痛。「快擦啊!擦掉這個東西,我就可以出去了……」
她的手停不下來,使勁擦著地面,失控的力道彷彿要把皮膚一層層磨掉,劇痛入骨……
忽聽腳步聲慢慢由樓上下來,一下到地下室後轉為急促,直衝到門外。
「芹?」南宮璟愕然看著房內的景象。他被電話聲驚醒,下樓後電話卻掛斷了,察覺地下室似乎有異,下來察看,卻見到意料之外的情況。
舒芹回過頭,臉色驚恐蒼白,「對不起,我……」擦著地面的手掌已然破皮,滲出鮮血——法陣的咒文一旦被血污染,便徹底失效。
他一個箭步上前,將舒芹扯開。
「太遲了!」上人縱聲狂笑,「你再也不能關住我了!哈哈!」
「你不能出去!」南宮璟左手掐起法訣,正欲直接拍在血跡上,以補法陣漏洞,忽地喉頭一緊,竟是舒芹撲了上來,緊緊掐住他頸項。
「芹?!」他愕然,左手的法訣不由得鬆了。
「我不能控制自己……」她拚命想抽手,十指卻在他頸上越掐越緊。「你快出去!」
「你們誰也不能出去!」上人面孔兇惡地扭曲,手沿著血跡造成的缺口伸出,探向舒芹。
南宮璟呼吸困難,左手猛地抓住舒芹,將她拖開,避開了上人的魔爪,可她手指卻仍牢牢扼在他頸間。
她急叫:「你別管我,快出去啊!」再這樣下去,他會被她掐死的!
「你……你沒有任何法力,比我更容易被他附身,我一走……你就……」俊顏痛苦地漲紅,驀然感覺體內的法力開始湧出,烈火般竄遁全身。
時刻……終於到了嗎?
他無暇多想,左手一揚,不是試圖掙開她,而是再度掐起法訣,往上人拍去。
上人被他的法力震倒,尖銳痛苦的嘶叫響徹房內,又伸手往舒芹抓來。
南宮璟揮手擋住,咬牙強忍體內火焚般的痛楚,將舒芹拖到身後,以自己的身體掩護她。
一直強忍驚恐的舒芹終於哭了出來:「拜託你,快出去!你會死的!」老天,她就要親手殺死自己喜歡的男人了!他捨命保護她,她卻要親手送他下黃泉!
上人眼看抓不到她,咬牙切齒,忽然改變目標,一掌戳進南宮璟心口!
這一掌宛如戳入舒芹的心,尖叫著:「不要——」
南宮璟左手一翻,扣住上人的手,看著她涕淚縱橫的臉龐,「別哭……」努力將肺裡最後一點空氣擠成斷續的字句:「我要封住他,之後,你去找剪刀來,把我的頭髮剪斷,從綁住的部分開始剪斷……」
心臟猛地一陣劇痛,南宮璟注視著眼前瘋狂獰笑的上人,沒有驚惶,也沒有恐懼,眼神一如從前,孺慕而恭謹,低聲道——
「師父,您該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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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醫生,舒芹匆匆回到南宮璟位在二樓的房間。
床上的南宮璟依然沉睡著,她走到床邊,凝視著他。他一對濃密長睫靜靜闔著,臉色略嫌蒼白,更襯得頸上的指痕青紫鮮明,一頭柔順長髮在昨晚遭她一剪截斷,成了參差不齊的短髮,凌亂地散在枕上。
沒了長髮,也削去了他中性的氣質,眼前是一張純然的男性睡顏。
他的睡態過分恬靜,忽教她起了莫名的恐懼,伸手探他呼吸,感覺到他均勻的呼息之後,心中的不安才稍稍鬆緩。
「芹兒?」
舒芹回頭,看見姊姊站在房門口。「不早了,你該回去了吧?」
「你姊夫馬上就來接我了。」舒蕙雯走到妹妹身邊,「你也早點休息吧。奶奶的事你別操心,公司那邊我會幫你請假,你就專心照顧南宮先生。有問題打電話給我,我會馬上過來。」頓了頓,看著床上的男人,眼中充滿感激——
「我和你姊夫能和好,都是因為有他。如果有幫得上他的地方,我們都會盡力的。」
舒芹點頭,目光依舊在南宮璟身上流連,他的眉、他的頰、他褪去血色的唇……
「怎麼啦?一臉要哭的樣子。」舒蕙雯摟摟妹妹肩頭,「醫生說他只是體力消耗過度,很快就會醒了,不會有事的。這麼沮喪的表情,一點都不像你哦!來,把你的儀式做一遍,補充一下你的元氣,嗯?」
舒芹不想讓姊姊擔心,勉強想擠出笑臉,唇甫動,強忍了一天的淚卻滾出眼眶,哽咽著:「我差點殺了他……要不是我,他不會這樣……」
「事情都發生了,就別責備自己了。」舒蕙雯溫柔揩去她的淚水,「要懺悔和自責,都等他醒了以後再說,他現在正需要你,你若消沉下去,要怎麼照顧他?」
姊姊離去後,舒芹坐在床沿,輕握住南宮璟擱在毯子外的左手。醫生說他是體力消耗過度,這是醫學的看法;姬秀和所說的話才真正教她憂心。
他封住上人後就暈了過去,她照他說的找來剪刀,數尺長的髮絲隨著紅繩一落地,烏黑的色澤立刻轉為青綠,甚至腐蝕了地板,飄出惡臭。
姬秀和檢視過情況後,判斷那條紅繩乃是以特殊咒法織成,只要繫上人身,就能與被繫住的部分形成一個替身,可以轉移原本會發生在人身上的咒術。
換言之,那些明顯有毒的頭髮是他的替身。但紅繩是事前就綁好的,莫非他預見了地下室會出事,才要她為他繫上?
忽然,掌中的手輕輕一動,舒芹訝異轉頭,發現南宮璟慢慢睜開了眼。
他原本清澈的墨眸變得黯淡無光,茫然盯著空中的某一點,遲疑地撫著手裡柔軟的指掌,「……芹兒?」
舒芹一怔,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淚珠險些滾落,她拚命眨眼忍住,「你已經昏睡一整天了,覺得怎樣?」
「我……」想起發生的事,南宮璟緊扣住她的手,「你沒事吧?」
「我很好。」他緊抓著她,像要藉此確認她安然無恙,教她又是一陣鼻酸,道:「秀和處理過了,地下室那扇門已經關起來,佟大哥也來過了,鄰居也有好多人都過來看你。」以往各自度日的鄰居聽說南宮璟出事,紛紛前來探視,貓醫院的一位女獸醫,還有上回見過的黑衣男人也來過。
「很多人?」他神色一凝,「他們都知道這裡出了什麼事?」
「沒有。」她連忙解釋,「佟大哥只說你除靈時出了點問題,除了我、秀和、佟大哥和……青蓮,沒人知道真相。」
「是嗎?」他鬆了口氣,神情卻依舊陰鬱,若有所思地握住她的手。
「那個……『東西』應該不是上人吧?」她遲疑地問。
「那確實是我師父。」
她不信,「怎麼可能?!那明明是——」
「惡靈。」他接完她的話。「我師父過世以後,就成了惡靈。他生前太過壓抑自己的慾望,死後被自己的慾望吞噬,成了無法超生的惡靈。」
「什麼慾望?」
「他想要錢。他根本沒想要成為普渡眾生的大好人,只是無意中做了幾次善事,大家把他捧成菩薩下凡,他喜歡被眾人仰賴、奉承,只好克制自己的慾望,扮演一個慈悲的救世者,過世以後,靈魂才會被壓抑了幾十年的物慾控制。我把他封在那個房間裡,常常把現金帶進去,當著他的面燒掉,希望能藉此平息他的怨氣,但……沒什麼效果。」
他歉然地握緊她的手,「最近我狀況不穩,才會讓封住那房間的法術減弱,讓你受驚了。」
昔日樂善好施、法力高超的驅魔者,死後卻變成惡靈?
舒芹難以置信地愣了半晌,「所以你跟人家收那麼多錢,都是為了——」
「為了燒給師父。」南宮璟澀然一笑,「我的收入有七成都燒給了師父,但還是不夠,收費只好一直提高。」
「為什麼不像對我們公司裡的惡靈那樣,強制他離開?你說過,徘徊在世間的靈魂,留著也只是痛苦——」
「我做不到。」他輕道:「即使他成了惡靈,他……畢竟是我師父,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希望他能了無遺憾地離開人世。我沒辦法像對付其他靈體那樣,用法術打碎他的魂魄,那像是親手殺死他……」
所以他選擇隱瞞真相,努力維持上人生前的美名,情願自己受苦,承受外界的指責,不做任何解釋。
誰會想到,這個被視為冷血拜金的除靈師,其實比任何人更溫柔重情?
「這件事一直只有我和星年知道,」他握著她的力道緊了緊,「請你別說出去,好嗎?青蓮和秀和,我會找時間跟他們解釋。」
「上人生前幫助了很多人,大家會永遠懷念他,以後也是這樣。」迂迴地答應要保密,見他露出安心的神情,她半惱半憐地哼了聲,「你啊,笨得有剩。」
他間言微笑,緊握著她的手,忽問:「現在……是晚上嗎?」
「是啊,都快十一點了呢。」他的模樣有些怪,雖然在和她說話,目光卻始終對著天花板,沒有看她。
「那為什麼不開燈?」
「有啊,床頭燈有開……」她一愣,注視著他過分空洞的黑眸,心頭掠過一陣不祥的陰霾,彎腰與他眼對眼地互看。
他眉頭微蹙,顯然正專心地聽著四周動靜,空茫的視線越過她,盯著空中某個點,彷彿眼前離他只有數公分的她根本不存在。
「你……看不見我?」她聲音發顫。
「……看來,」本來還希冀眼前的漆黑是因為環境的緣故,現在終於明白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他歎口氣,「我確實是瞎了。」
「為什麼?!」她在他眼前連連揮手,他一無反應,她不由得激動道:「醫生說你只是體力消耗過度,為什麼——」
「跟右手的情況一樣,被我體內的毒素侵蝕了。」
「可是你有藥啊!你說過吃藥就會好——」
「那是騙你的,藥對我根本沒有效,我體內累積的毒素太重,無法根除,只能緩解。我算過發病的時間,本以為是在昨天半夜,不料卻到封住我師父的時候才發作。你幫我綁上的繩子,是用來將頭髮作為我的替身,封印我師父之後,我以全身的法力逼出毒素,轉移到頭髮上,現在連法力也有一陣子不能用了……」忽覺她甩開自己的手,「芹兒?」
「我再去叫醫生來。」腳步聲移往房門口。
「醫生來也沒用。這是因為靈力所造成的疾病,屬於『靈障』的一種,一般醫學是無法醫治的。」
「那你的眼睛怎麼辦?」
他遲疑了下,「老實說,替身這方法成功的機率不過兩成罷了,我以為……我不會活下來,如今只是失去視力,付出的代價算很小了。」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側頭傾聽她的聲音,寂然無聲。
她在生氣?是氣他沒事先說嗎?他慣於獨自處理事情,何況說出來也於事無補,徒增她煩憂,幸好最後一切都順利解決,她該能諒解吧?
可她仍是不說話,冷硬的氣息,明顯拒絕接受他的解釋。
他左手輕輕握拳,少了她溫軟的手掌,竟像身體少了一部分,教他異樣地難受。「櫃子裡有些藥,或許對我的眼睛有點幫助,但我看不到……」
仍不聞她回答。
數秒後,才聽她踩著比平常沉重的腳步走回他床畔,冷冷問道:「哪個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