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星霜呼吸急促,瞪視著納蘭小七,臉色白得可怕,一雙眼睛黑得糝人,彷彿要噴出火來。
「鐵……鐵大人……」姓羅的牢頭囁嚅著,眼光在鐵星霜和地上的郭元標身上來回移動。郭元標背上有一個血洞,鮮血汩汩地往外冒著。鐵星霜手裡抓著一把長劍,血珠正淋漓地從劍脊上往下滾落。此刻的鐵星霜,彷彿一頭困在籠中的野獸,震怒的,殺氣騰騰,凌厲而可怖。鐵星霜盯著郭元標手裡染血的鋼條看了一會兒,緩緩轉頭,望向姓羅的牢頭。那一眼冷而銳利,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有著某種神經質的瘋狂。那姓羅的牢頭一陣腳軟,回身就跑,突然覺得心頭一涼,然後就看見了那一截雪亮的劍鋒。
「鐵星霜,你你,你竟敢殺……殺人……」餘下的人這才回過神來,顫聲指住鐵星霜。腿打著顫,一步步往後移。
姓鄭的衙役捂著下體,痛苦地在地上打滾,滾到鐵星霜腳邊時,鐵星霜反手一劍,正釘在他心口上。他掙了掙,便斷了氣。鐵星霜緩緩回頭,盯住他們,眼光幽幽的,彷彿兩簇鬼火。他微微地喘息著,握劍的手在輕輕顫抖。好一會兒,他扭曲的面容上突然現出一絲微笑。蒼白的面孔,噴濺一身的鮮血,詭異的慘笑——他彷彿是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淒厲慘烈!
剩下的三人心頭一陣顫粟,陡然間失了所有的勇氣。知道此事萬萬不能傳出去,有鐵星霜干涉,只怕要惹來潑天大禍,其中一個大聲叫道:「鐵星霜劫獄了!弟兄們,拿下他!」當先向鐵星霜撲去。另外兩人被他一鼓動,紛紛撲了上去。鐵星霜臉上空蕩蕩的,沒有一絲表情。也沒見他怎麼動,眾人只覺眼前一花,看見自己的身體離自己越來越遠,轟然倒下。
那高聲呼叫的人作勢一撲,等別人朝鐵星霜撲去時,他一矮身已倒退著掠到牢房門口。陡然看見鐵星霜一劍之下,三人一齊被削去頭顱,嚇得打了個激靈。被鐵星霜抬頭瞪了一眼,七魂去了六魄,急忙朝外飛奔。奔出去老遠,突然覺得不對,低頭一看,兩條腿竟然沒了。心裡猛地一空,身子已經轟的跌倒在地上,這才覺出爆炸般的痛來,放開喉嚨嚎叫起來。
喧嘩聲由遠及近傳來。鐵星霜靜靜聽著,只覺全身的肌肉都在劇烈地跳動。好一會兒,拋下劍,扶起納蘭小七。納蘭小七赤裸裸地癱在地上,一身是傷,頭上被砸了個洞,血直往外湧,頭髮已被鮮血浸濕。鐵星霜連點他幾處大穴止住血,撕下一片衣服包住他的頭,解下自己的衣服裹住他,扛在肩上站了起來。零亂的腳步聲已到牢門外。鐵星霜微一晃,扛著納蘭小七奔到牢門處,一把揪住迎面趕來的人的領子扔出去,一路飛掠,揚長而去。大牢外拴著他的馬。躍上去,打馬揚鞭,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在夜色裡。
***
鐵星霜帶著納蘭小七出了應天府,先是往南走,再折往西,傍晚的時候,停在一片小樹林裡。鐵星霜脫下自己染滿星星點點血跡的衣服,又去解裹在納蘭小七身上的衣服。血漬干了,粘住了衣服,微一動,納蘭小七就呻吟顫抖起來。鐵星霜不敢再動,遲疑了一會兒,拿出一杯短劍,細心地把粘連的衣服割下來,盡量不弄疼他。一件衣衫足足解了小半個時辰才解下來。納蘭小七腿上頸上是淤傷,有吻痕咬痕,還有擰出來的掐出來的,胸前的鞭傷撂成一片,慘不忍睹。
對著面前傷累痕痕的身體,鐵星霜面孔僵硬,看不出什麼感情的波動,只有黑不見底的瞳孔在微微地收縮,彷彿有鬼魅在裡面遊蕩,帶著某種近乎顛狂的情緒。隔了好一會兒,他扶起納蘭小七的頭。血已止住,但裡面究竟傷到沒有,一時也看不出來。怔了一會兒,將納蘭小七抱到馬上,繼續往前走。
納蘭小七一路上只是昏睡,請了幾個大夫看,都說:「頭受了震盪,只怕裡面有淤血,什麼時候能醒來,那可難說。」
緝拿他們二人的海捕公文早已貼得到處都是,給鐵星霜定的罪名是:劫獄殺人。然而鐵星霜為什麼要劫獄殺人,上面不曾提上一句。鐵星霜頭罩斗笠,抱著昏睡中的納蘭小七坐在馬上,從壓得低低的斗笠下沿望了公文兩眼,掉轉馬頭繼續上路。
這天晚上,露宿在一條小河邊。鐵星霜升了篝火,抓了幾條魚,剖開洗淨,烤熟了,又打算像從前一樣一口口嚼碎,餵給納蘭小七吃。剛捧起納蘭小七的頭,他的眼皮忽然滾動了一下。鐵星霜心裡微微一跳,定定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納蘭小七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瞪著鐵星霜,眼神微有些迷茫,彷彿想不起他是誰似的。鐵星霜幾乎疑心納蘭小七的腦子給打壞了,納蘭小七卻突然輕笑了一聲,喃喃道:「鐵星霜……怎麼是你?」
鐵星霜問:「你還記得我?」
「你化成灰我也認得,你這小混蛋……」納蘭小七喃喃說著,輕輕閉上了眼睛,語聲漸輕,又昏睡了過去。鐵星霜怔怔地望著他英挺蒼白的面孔,好一會兒回不過神來。
後來納蘭小七又醒了幾次,人並不十分清醒,說著前面忘著後面,顛三倒四的。又過了兩天,才漸漸清楚起來,也把發生過的事一樁樁想了起來。糊塗的時候,他對鐵星霜百依百順,叫吃就吃,叫睡就睡,人一清楚,立刻鬧起彆扭來。鐵星霜總躲著他,他便趁鐵星霜給他胸口塗藥的時候對鐵星霜冷嘲熱諷:「媽的,差點被一群色狼大叔強姦!你們六扇門裡的人都這麼飢渴嗎?」
鐵星霜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納蘭小七不肯放過他,又問:「我說……我該謝你把我送到他們手裡呢,還是該謝你救我呢……嗯?鐵星霜?」
鐵星霜一聲不吭,只是安靜地替納蘭小七抹藥。那些人都混得成精了,一條鞭子使得出神出化。鞭傷看起來可怕,其實不是十分深,已結了痂,看樣子等痂脫落,不會留下什麼傷痕。他指骨修長,下手又輕,納蘭小七很享受,但一想到一身的傷都是拜他所賜,還差點被輪姦,那個氣呀,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氣一會兒,又覺得迷茫。鐵星霜看不得性虐的戲碼,把他帶出來本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問題是,鐵星霜為他殺了衙門裡的人。他當時昏昏沉沉的,然而此刻回想,仍能感受到當時鐵星霜的戾氣與憤怒。鐵星霜為什麼會那麼憤怒呢?納蘭小七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忽然手臂一長,挑起鐵星霜的下巴。
「你——」納蘭小七笑了笑,「是不是愛上我了?」
鐵星霜微微仰起臉,一瞬不瞬地望著納蘭小七,眼神空空的,似是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好一會兒啊了一聲,慢慢地低下頭,繼續給納蘭小七抹藥。這一聲啊答得莫名其妙,也不知算是承認,還是否認。
納蘭小七摸了摸他的頭,疑惑地問:「鐵星霜,我真有點懷疑,被敲了腦袋的究竟是我,還是你呢?」
納蘭小七的人一天比一天清楚,鐵星霜卻一天比一天不對勁兒。納蘭小七認識的鐵星霜一向冷靜機智,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現在的鐵星霜卻顯得過份地警惕,每時每刻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略顯神經質地觀察周圍的一切。然而有時,他又會忽然發呆,陷入某種漫無變際的冥想。納蘭小七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他想,那一定是一些很可怕的東西,因為鐵星霜的眼神有好幾次在那些冥想中趨於崩潰。
更奇特的是,鐵星霜對黑暗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晚上總要點上許多的燈,若是在野外,就要升起團團的篝火把自己圍住。即使是這樣,他仍然在害怕。夜裡他躺在納蘭小七旁邊,呼吸勻靜,一動不動,其實卻根本沒有睡著。他常常睜著眼睛默默等待天明,一點細微的動靜,他都會突然全身僵硬,彷彿黑暗裡藏著什麼吃人的野獸似的。
開始時納蘭小七以為他是在為追捕而擔心,後來發現其實不是。鐵星霜的清醒只停留在表面,他帶著納蘭小七逃亡,全憑直覺,而不是審度與判斷。
納蘭小七忍不住想:再這麼下去,這個人遲早要瘋掉的。
***
納蘭小七的身子一天天恢復了,心脈上的禁忌卻始終沒有打開。經歷了幾次圍追堵截的追殺,納蘭小七和鐵星霜商量:「你在我身上動了什麼手腳,還是解開吧。不然你手腳不夠用的時候,我也幫不上你的忙。」
鐵星霜淡淡道:「那時就一起死。」
納蘭小七說:「我不想死。」
鐵星霜側過臉去,不再理他。
「活著多好,我還沒活夠。」納蘭小七搖晃鐵星霜的手臂,裝委屈,「小霜霜,你看,我差點兒被強姦,都是被你害的,你難道不該補償我一下?反正你殺了他們的人,也當不了捕快了,不如就跟著我吧。我們做一對雙雄大盜。」
他是那種一眼看去矯矯如孤松,巍巍若玉山的男子,又是那樣英挺的眉目,做出這副委屈樣子來,說不出的奇怪。鐵星霜微有些訝然地瞪視他,半晌慢慢道:「異想天開。」
納蘭小七覺得失望,又拿他沒有辦法。偏偏鐵星霜警惕異常,他悄悄溜掉根本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他現在內力全被制,真的離了鐵星霜,只怕要不了兩天就得落在六扇門的捕快手裡。鐵星霜為他殺了人,卻又不肯放過他,這算什麼呢?納蘭小七心裡有個答案,一想起來就覺得意,然而細細一推,又覺得完全不是。鐵星霜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他猜來猜去,竟是完全猜測不出。
這一天晚上,在一條小溪邊露宿。納蘭小七吃飽了鐵星霜烤的魚,閉目養了一會兒神,一睜眼,看見鐵星霜在溪水裡洗澡。初夏天氣,晚上河水還是挺涼的。鐵星霜赤裸的背影在夕陽餘暉裡顯得格外瘦弱。
納蘭小七看了一會兒,下面竟然硬了。他是玩慣了的,這些日子受了傷,還被追殺,什麼也顧不上。這時慾望突然上來,頗有些難耐。咬牙忍了許久,鐵星霜光著身子走上岸來,抓了件袍子張開,胡亂披在身上。
鐵星霜身材略纖瘦一些,但也是長得極好看的。納蘭小七嚥了口唾沫,叫他:「小霜霜,你過來。」
「你不嫌噁心?」鐵星霜受不了這種狎暱的稱呼,微擰了眉毛。
「哦,」納蘭小七嘻笑起來,「小鐵鐵,小星星……」
鐵星霜瞪著納蘭小七看了一會兒,轉身往遠處走。納蘭小七哀怨地歎了口氣,把手伸到下面自己解決。正嗯嗯啊啊地快活,忽然覺得不對勁兒,側頭一看,鐵星霜清麗的面孔逼在近側,面容僵硬,一絲表情也無,漆黑的眼睛裡閃著微微的寒光。
納蘭小七心頭微一跳,探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拉向自己,吻住他的唇,輾轉地吮吸、咬嚙。鐵星霜直視納蘭小七的眼睛,既不抗拒,也不迎合,彷彿在思索什麼。納蘭小七攤開手掌,覆在他眼上,覺得手掌下的眼睛眨了眨,溫順地合攏了。納蘭小七心頭大喜,正要翻身將他壓住,突然覺得身子一輕,已被踹得飛了出去。
那一腳踹在小腹上,納蘭小七痛得蜷成了蝦米,抬頭憤怒地尋找罪魁禍首,鐵星霜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土,抱膝坐到火堆旁,拿了剩下的最後一隻烤魚吃。
納蘭小七有些哭笑不得。頹然歎了口氣,爬到他身邊坐下,「我也要吃。」
「就剩這一隻了。」
「分我一半。」
鐵星霜略顯意外地瞪住納蘭小七,「你剛才已經吃了七條。」
納蘭小七一臉的委屈,眨了眨眼睛,不吭聲。對峙了片刻,鐵星霜喃喃:「原來你是個飯桶。」把吃了一半的魚遞過去。
「錯,我是個魚桶!」納蘭小七歡呼一聲,接過來,津津有味地吃,一面讚美:「小霜霜,你雖然有七分的壞,倒還有三分的好。」聽不見鐵星霜的回話,側頭一看。鐵星霜的眼神微有些空茫,又陷入了沉思。納蘭小七伸出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鐵星霜呆了呆,望向納蘭小七。眼神兒空空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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