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雨兒沒回話,但嘴角揚起。
晴兒一身男裝,與惠熙共騎一騎。
快馬將他們帶離京城,一出城門,惠熙挑了條行人稀少的道路,晴兒仰頭向後,問:「三爺,我們要去哪裡?」
他笑而不答。
「說嘛,我好奇著呢。」她戳戳惠熙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臂。
「把你帶去賣。」他空出一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光滑細緻的肌膚讓他的指尖享受了一番暢快。
「呵呵。」她仰頭大笑,額頭貼上他的下巴。
「被賣還那麼開心,要不要順便替我數數銀子?」
「當然開心,賣掉我,三爺可就成了千萬富豪啦。」
「你確定自己有那麼高價?」
「什麼高價?千萬我還估低了呢,就怕三爺太得意,一個不仔細,把我從馬上摔下來,爛泥巴晴兒可就掉價了。」
這會兒輪到惠熙大笑,好似隨時隨地她都有本領讓他的壞心情轉成好心情,她是他的開心法寶,一個再高價也不肯出讓的寶貝。
「駕!」惠熙揚鞭催馬,任長風獵獵,掠起衣袂翻捲。
晴兒長髮飛揚,隨著風打在他臉龐,風中混雜了淡淡清香,那是她的馨香,令他心神俱醉的氣息。
晴兒靠在他懷裡,兩人是那樣的親近,那樣的甜蜜,好似……好似她與他融為一體,在這天地間,塵世裡,再無人能打擾。
他們在草原中央下馬,晴兒俯眺這片貧瘠枯黃,彷彿無止境地綿延,仰望天空北雁南飛,眼前一派千里清冷秋無涯的蕭瑟景象,讓人開心不起來。
「不喜歡嗎?」
「荒原蕭索,瑟瑟泣冬風,灌木只餘一叢叢枯敗的骨架,衰草淒然,我不喜歡。」她嘟起嘴,搖搖頭。
「夏天的時候,這裡放眼望去儘是一片綠油油的大草原,處處綠草清香塞滿心肺,耀眼的藍天接連著艷麗的翠綠,美得讓人開懷大笑,忘卻所有煩惱。」
「有這麼美?」她聽了驚喜,不禁在腦海中想像美景。
「當然,滿地的鮮綠還夾雜各種顏色。紅的、粉的、黃的、橘的、白的……無數野花怒放,蝴蝶翩翩飛舞,偶爾還可以見到兔子的蹤跡。」
「好心動哦,等夏季,三爺再帶我來這裡,好不好?」
他笑著朝她點點頭,可一轉眼,眉頭又迅速緊起。「可惜有許多人,別說明年夏季的大草原,就是連明天的太陽都無緣得見。」
見惠熙的笑容隱起,晴兒的心底隱隱生憂。
「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得離開京城一段時間,也許一個月,也許兩個月,也許……再久一點。」
「三爺要去哪裡?」
「兩江。」
「為什麼?」得知他將離去,晴兒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很是落寞。
「那裡水患連連,數十萬頃良田被淹,幾萬災民痛失家園,顛沛流離,無人可依。奸商賣米貴如珍珠,災民為求生存不惜賣兒鬻女,能吃的全進了肚子,不能吃的一樣進了腸腹,觀音土填肚、樹皮熬湯,全成了維持性命的糧食。」
兩江成了人間煉獄,滿朝大臣無法可施,大皇子壢熙領了皇命,為治災日夜苦思操勞,勞出疾病,可為千萬百姓,他忍著、撐著,咬牙安頓了所有災民後,直至病體難支,被地方官一頂大轎送回京城。
父皇遂命他進災區,接下皇兄未完成的差事。眼下雖未出京,他已先著手研究災區問題,這一深究,才曉得災情嚴重。
「朝廷裡沒有撥糧賑災嗎?」
「撥了,可是接近歲末,新的稅賦未收上來,能撥出去的不過二十萬兩,又經層層剝削,真正能用到災民身上的,不過區區幾萬兩銀子,皇兄一趟兩江行,殺了狗官十數名,可越查越深,真實的情況越駭人,再這麼一路殺下去,就沒有官員可以辦差了,眼前只好先讓他們戴罪立功。
「問題是,區區幾萬兩銀子能有什麼用?別說那麼多張嘴要吃飯、那麼多傷病患要醫治,待災民返回家鄉後,還得重整家園、買耕具,買種子,熬到下一次收割……光想到這個,就讓人坐立不安。」
好個憂國憂民的三皇子,晴兒望著他一臉愁容,恨不得多幫他一把。
「所以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銀子?」
「對。」飽學齋能動用的銀子全挪用了,可那些銀子頂不了太久。
「有沒想過抄貪官的家?」
「這招是皇兄第一個想到的,本以為可以搜個幾十幾萬兩出來,沒想到竟只刨出三萬多兩。」
「換句話說,最大的蠹蟲還沒抓到。」
「或許。」
「如果請皇帝下一道聖旨,自首無罪,把官銀吐出來,並加倍還給朝廷者,日後被查出涉案的話,不再追究,並保留原官位的話呢?」
惠熙一笑,這是奸商才想得到的事,所以他也想到了,此刻的燃眉之急是缺銀子,先把銀子給逼出來,解決災民之苦是第一要件,倘若這些官員罪行重大,此回暫不追究,日後派細作埋伏身邊,待下次再犯,重罪處決便是。
於是,他上摺子,卻被皇上給駁了。
惠熙不知道皇上的用意是因為那只「罪行重大」的蠹蟲,擺明與皇后、皇太后一族有關,怕動一發而牽全身,還是擔心他的法子會養虎為患,總之,行不通。
「再想想,想個旁人想不出來的好法子。三爺有賞。」
「還是不行嗎?倘若銀子不能從官家出,那麼必得從民間得,民間……誰的錢多,農民……沒有;讀書人……沒有;工匠……更是想都別想,能夠度日餬口再攬點棺材本就算不錯啦,所以,只能從士農工商的最末流身上想辦法。」
他聽出她酸溜溜的口氣。沒錯,所有人都看不起商人,可遇著事,就想從商家身上動腦筋,算來算去,朝廷對商戶還真是不仁不義。
「能想到辦法嗎?」
「能,可是不願意想。」辦法早已出爐,她不過想逗逗他,只要能逗出他的眉開眼笑,她樂意付出所有代價。
「為什麼不願意?」
「我又不是皇子、公主,只是個小小商戶的女兒,朝廷事與我無關,兩江百姓不歸我管,我何必想壞主意侵害自己人的權益,那豈不是損人不利己?」她朝他擠眉弄眼。
他往她額上敲一個爆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國家滅亡,看你們這些重利輕情的商人,有什麼利益可圖。」
「說得那麼嚴重,什麼覆巢之下無完卵,難不成不捐銀子國家就沒了嗎?唬我沒見識啊。」晴兒吐舌頭。
「你就是沒見識,還不承認。想想,倘若流民沒得到良好的安置,會不會四處逃竄?人呢,沒有天生的壞,皆是後天環境所逼,那些飢餓之民難道不會因為貧窮到處劫掠搶奪?不會因此傷害人命?一個國家裡有千百個強盜,不足為懼,倘若一個國家有幾十萬個強盜呢,焉能不覆滅?」
「所謂官逼民反,朝廷無視於百姓的苦,對於百姓發出的求救聲無動於衷,才會逼得百姓不得不反。今日,我們不想辦法解決災民的困境,明日國家就得面臨動盪危機,別告訴我,在那種情況下,三如茶鋪還開得下去。」
「行了、行了,我不過兩句話就引來三爺的長篇大論,算我見識短成不成?想辦法就想辦法唄,何必說話嚇人?」她歪了脖子睨他一眼。
他笑笑,「所以,辦法想出來了?」
「能不出來嗎?覆巢之下無完卵,我這顆小蛋蛋還想平安孵化呢。」
「別廢話,說重點。」
「既然皇上老是看不起商人,咱們就讓皇上當一回商人。」她促狹道。
「怎麼說?」望著她的俏皮表情,他隱約覺得這個點子,肯定新鮮又惡劣得讓人想大笑。
「京城附近幾個省應該沒有受到水災波及吧?」
「是沒有。」
「所以還是一派國富民安、民生樂利的景象?」
「當然,有什麼好懷疑的。」
「那就沒問題了,三爺曉不曉得,人人都喜歡宮裡那塊大招牌,只要是貢品、御用,就會有許多人願意花大錢、搶破頭。」
「曉得。」
要不然她怎麼會千方百計想和他搭上關係,三如茶鋪的頂級茶葉誰都不送,偏偏往惠王府裡送?圖的不就是惠王府這塊招牌。
是他心好人善,才會真如她的意下訂單,順道替她打開宮廷大門,不管這茶好不好,至少大家心知肚明,三如茶鋪,是他三皇子罩的。
「那就簡單啦,請皇上御筆一揮,寫幾張『樂善好施』、『端木遺風』之類的好話,蓋上御印,交給招牌鋪子刻下幾百面牌區,誰家捐出一萬兩,就可以拿一塊回去當傳家寶。我相信,不需要太多天,就可以替災民募得百萬兩了。」
「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這招。」惠熙大掌一拍,拍上她的肩膀,力氣之大害她差點兒腿軟。
「若是讓三爺早早想到這招,商戶們可就倒大楣啦。今兒個啊,查晴兒算是做了一回不肖女,回家得去向父親磕幾個響頭認錯,再進祠堂裡跪上幾個時辰,向列祖列宗誠心誠意謝罪。」
惠熙大笑,揉亂她的劉海之後,一把將她攬進胸口。「好丫頭,你幫三爺解決這個大難題,說說,要三爺賞什麼?」
「在三爺賞賜之前,我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我希望皇帝解決這次水患之後,要行文天下,一方面承認商人的地位,一方面對這些捐銀子賑災的商家致上深深謝意,讓全國百姓知道,是誰替朝廷解決這回的困局。」
說到底,就是要拉抬商家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行,他早就想這麼做。
「這點沒問題。現在可以說說,想要三爺賞什麼了吧?」
「賞我一個夫婿吧。」
她只是隨口玩笑,沒想到他當了真。
「夫婿?」他皺起眉,好看的鳳眼拉出一個不好看的扭曲線條。
她有點後悔自己的口無遮攔,可話都出口了,總得找台階下。「是啊,夫婿。」
「說說你的條件。」這回,不只目光扭曲,連聲調都陰沉了好幾分。這丫頭,想嫁人想瘋啦?
「我的條件可苛了。」
「真的嗎?說來聽聽。」
「我要的男人嘛,得禿頂、麻面、斷眉、歪腮、吊眼兼暴牙,駝背、雞胸、肥肥肚再加上一雙蘿蔔腿,長得越醜越好。」
她的話聽得惠熙噗地爆出一聲笑,臉上那些個彎彎曲曲的扭摺子,全拋諸九霄雲外。
「你要個醜人中的極品做啥,當門神?不怕夜半醒來嚇到。」
「半夜嚇到,好過嫁個帥男人。」說著,她指指惠熙。
敢是他被嫌棄了?他這付尊容,從小到大還沒人嫌棄過呢。「怎麼說?」
「男人太帥,易惹風流,男人太富,易招蜜蜂,男人權位太高,易引蝶,就怕蜂蝶紛紛過牆來,覬覦春色在我家,我可不愛這種成天提心吊膽的麻煩日子。」
指來指去,就是在說他!
惠熙瞪她一眼,彎下身,捏住她臉頰肉,往外拉扯。
「知道了,三爺這回到兩江,定給你尋個極品男人回來,你就乖乖待在家裡,別到處亂逛,要是再惹上李橋那號人物,瞧我回來怎麼修理你。」
這句話叫做「掛心」,晴兒聽得懂。
她扯下他的手,握緊拳頭,縮起兩肩,做作得讓人很想扁。「哈!好怕、我好怕啊。」
話說完,她拔腿就跑,張開雙臂亂揮,扯起喉嚨大叫。哇啦哇啦的,叫什麼沒人知道。
惠熙望著她在草原上奔跑的快樂背影,笑容不曾褪去,她快樂,他開心,他的喜悅似乎和她掛了鉤,脫離不去。
楠楠給了他真心,他便將她奉為珍寶;那麼晴兒不但給了他真心,還給他無數人的真心,給他快樂、幸福、喜悅、崇拜……
贈給他那麼多東西的女孩,他,該如何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