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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榜眼 第四章 作者:童茵
    兩日後,名次一揭,張青鳳考在一等三名,按規矩立刻超擢高昇,由七品翰林編修特拔為五品禮部郎中。

    得知消息,元照退朝後,即刻火速趕回府。

    一進內院,還來不及換下整身的官袍,元照逢人急問張青鳳的去處,直快把府內上下都給找遍了,張青鳳這才一副悠閒自在地自門外走了進來。

    嘴裡哼著小曲兒,手裡拎著兩壺酒,一見元照面布寒霜地杵在內廳,他像是沒瞧見似地,要了兩杯酒樽,斟滿酒,朝他遞了過去。

    盯著眼前的酒杯,許久,元照冷言道:「你倒還有這閒情逸致在這兒吃酒?」

    「偶爾,我得藉酒消消愁。」張青鳳逕自呷了一口酒,眉目含笑,神色清朗,似是非常滿足。

    哼地一聲,元照向那清麗的臉龐投去探究的目光,眉尖一擰,語帶尖刺地道:「愁?我瞧你樂的很。」

    「啊,我說錯了,不該用『愁』這字,應當說藉酒添樂。」沒聽漏話裡的嘲諷,張青鳳不以為意地呵呵笑著,又為自己添上一杯,自管抬手舉起,咧嘴笑道:「來吧!元大哥,恭賀我取第無望,依任原職。」說罷,他即自乾一杯。

    對於此番盛情,元照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眸子閃過一道怒氣,冷言道:「考在一等三名,能說是取第無望麼?」

    此言一出,可謂平地一聲雷,轟得他不知所措。張青鳳意外地並無高昇的喜悅,而是滿心驚異。

    「啥?」噗地一聲,他頓把滿口水酒給噴了出來,睜大眼,不敢置信地驚呼:「一等三名?」

    老天爺,這是哪裡有的事?

    先是驚愕,隨即轉為疑惑,張青鳳千思百想,憶起當日情景,再怎麼著,斷然不可能會有此結果。眨眼注視他好一會兒,目不轉睛,似是要在那俊逸的臉上瞧出什麼似的。

    最後,他竟低低地笑了出來。

    「元大哥,你是誆我的吧!」以為他是在說笑,甚至擺得一臉冰冷好嚇人,張青鳳拍拍他的肩,「好樣的,真把我給唬住了。」

    「你瞧我這模樣,像是同你玩笑麼?」黑眉高挑,元照瞪眼沉聲道。

    不像。唇角下斂,張青鳳猶是不信,擺出一臉迷茫,試探地問:「元大哥,其實這是一場夢吧?」

    「你掐掐,就知是不是場夢了!」喝盡手邊的酒,元照懶得再與他爭辨。

    眼珠兒咕溜一轉,他依言伸手掐了掐,不痛嘛。張青鳳點點頭,寬心一笑:「噯,果然是場夢。」

    「混帳!你掐的是我,當然不痛!」元照倏地刷紅了臉,立刻使力把臉上的毛手給揣了下來,兩頰浮起一道可疑的紅暈,神情十分激越。

    瞧他這模樣,張青鳳猛然怔住了,並不覺自個兒的行為有任何不妥之處,憊賴地笑道:「哎哎,我怕疼嘛……」他甩了甩被掐紅的手腕,彎起大大的笑容,「小弟細皮嫩肉的,要是掐紅了、腫了,可怎麼見人吶?」

    「你──」話才出口,元照忽地止住嘴,見張青鳳不解地望著自己,渾不知為何生怒,越發感到自個兒是自作孽、活受罪!

    怒火竄燃,宛如翻江倒海一發不可收拾,連同沉積已久的種種不滿和無奈,一併湧上心口,直到喉頭。他仰起臉就要脫口撒罵的同時,正巧對上一雙深如黑潭的眸子,亮如沉晨星,帶著幾分迷茫幾分醉意。

    「元大哥,何必撒這麼大的火?來來,包你一口怒火全消。」他討好陪笑地遞上酒。

    元照也不推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連喝三杯,接著索性拿起酒壺,像是把酒當成仇人似的一一倒入嘴裡,流入肚腹就此了無蹤跡。

    見狀一楞,張青鳳感到不對勁,趁機搶過他手裡的酒,輕笑道:「元大哥,酒入愁腸愁更愁吶!酒可不是這樣喝的。」把酒壺推向遠處,張青鳳另外倒上一杯涼茶,放低聲音說:「你要有心事,何不和小弟言明?難不成就不能和我說說心裡話,這些日子來,小弟的為人元大哥還不清楚麼?我豈是那些會到處嚼舌根的人?」

    此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一片誠懇,元照不禁有些動容,可心結已深,過往的諸多成見一時半刻要解開來不是件易事。

    很快地,軟化的心又堅如鐵石,他把頭一扭,刻意不去看那宛若清麗的面容,截過酒仰頭就灌。

    知曉是勸不成了,張青鳳索性也拿起另只酒壺,同他用力一撞,一個拿捏不好,倒灑了兩人滿身。

    彼此互視,均是一身狼狽樣,兩人不約而同地齊聲大笑。

    笑了好一會兒,似是笑夠了,張青鳳微側過臉,兩頰漾出小小的梨窩,用著一種很輕悄的語調說:「元大哥,雖我不知何事困擾著你,教你撒這麼大的火,可我知曉,定是同我有關……」

    元照心中一凜,直把目光投在喝乾的酒瓶上頭,久久不作聲。

    偷眼瞧他,張青鳳以杯就口,默默地將最後一滴酒喝盡,一反往前嘻笑模樣,斂目道:「我老實同你說了吧!這回的翰詹大考,我可篤定的說,絕無上榜機會。」

    「怎麼回事?」

    「元大哥,你還不懂麼?」他轉過臉,睜起迷濛的雙眸,唇上掛起一抹饒富興味的笑:「那日,我是醒著的啊!」

    元照知曉他說的是前日於假山涼亭之事。儘管他僅漫步過去,只是多看了眼隨意丟棄的詩作墨畫,並無其它,可一憶起當時的景態,整張臉卻像是燒了火,熱辣辣的,燒得他渾身燥熱。

    心裡亂紛紛,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唯有強裝起冷漠,哼道:「那又如何?」

    「是呀,那又如何呢……」張青鳳喃喃自語,搖頭輕笑,「元大哥,你可知『世人皆濁我獨濁,世人無清我何清?』接下來是哪兩句話?」

    精亮的目光往這兒瞧來,他抿唇一笑,緩緩念道:「不為清正廉明言,甘受巧詐得貪名,一生行事無愧心,但願處處莫違意……」他幽幽淡笑,眸底現出一片迷惘,仿若自嘲地說:「可我,真愧了『巧詐』之名……」

    聽他拐彎抹角的,全是些瑣碎不著邊際的話,說了好半天仍未提到緊要處,元照漸漸露出不耐的神色,冷峻地道:「你要說便說個明白,別賣關子教人猜,我可沒心思和你瞎鬧!」

    「莫急吶!」張青鳳擺擺手,「凡事要操知過急,可是會急出事的……」他打了一記酒咯,已經有些醉態了。

    張青鳳本就不是沉默寡言之人,酒一下肚,有了三分醉意,這話也就不知不覺地多了起來。「元大哥,我想你也心知肚明。我和大哥不同,我這人哪從沒啥為國為民的抱負,什麼『為民社稷,為國蒼生』,全是些屁話!上京考功名,僅是姑且一試,沒中,大不了當作遊覽賞玩,回老家繼續當我的少爺公子去,學學商,承繼家業,求得溫飽也就一輩子了。」他轉面一笑,將目光投至元照的臉上去,「可沒料到,這金榜真有我的分。」

    「你這是怪我多管閒事?」

    「不!小弟絕無此意,相反的,我是真心誠意地感激,虧得元大哥一言,教小弟識得當官的滋味,雖是個閒差,卻恰合我意。」

    「實話說,我非賢良忠臣,多了我,並非大清之福,有時聰明才幹反成禍事一樁。」

    常言道,狀元是靠運氣,但榜眼、探花,肯定是真材實學。

    話不說透,意思已是很明白了,留他在朝,日子一久終成禍患。幾句簡單淺要的話,元照卻聽得極為清楚,偏眼看去,沉著嗓,似有責難之意。「既是如此,你又為何──」

    攔住話頭,張青鳳搶白道:「元大哥,有此結果,並非吾願啊!怎知人算不如天算,百密總有一疏……」他湊近過去,用著彼此才聽得見的音量說:「同你說實罷!昨日的試帖上,我已出了一韻。」

    翰詹大考,照例一賦一詩,絕不可出韻,要出了韻,就是寫得再好也亦上榜無望。然則,張青鳳顯已違例,黃榜一揭,仍取在一等三名之列,怎不教人訝異萬分?

    「你既出了韻,絕不可能取在一等三名,怎會……」垂目沉思,元照自語喃喃:「除非……」

    張青鳳替他把話接下去。「除非,有人調了我的卷子,暗中動了手腳。」思及此,昨日情境突然湧上腦海,竟浮現出一張陌生的面孔來,他暗自低語:「難不成是……中堂大人?」

    元照一楞。「尉遲復?!」

    厲害!眼下朝中至少四位中堂大人,他竟能光憑一語便猜出何人來。張青鳳面露驚訝地應了聲,擰眉回憶道:「昨日題目一下,我一見,心底早有文案,便順手寫了張草稿,此時尉遲大人走了過來,不過寒暄幾句,又拿起一旁的稿子看了看,就走了,那時我只想快些完事,顧著審視檢點,也就沒多注意了。」他又細細將當時的情景想了一遍,正一正顏色,幾乎肯定地說:「試帖草稿,興許是讓他拿走的。」

    「你那詩稿上,寫的可是切題的詩句?」

    微微點了個頭,張青鳳隨而皺眉道:「不過全是隨興草寫,作不得數……」

    依他的資質文采,就是隨興之文,亦有取在頭等之列的資格。「那就是了,今年的監試大臣,其中之一即是尉遲復!」

    話說到這裡,兩人便一同沉默了。

    照這樣推論,事情已然水落石出,自當沒有甚麼疑義,可有一點,始終教張青鳳感到費解,那就是,尉遲復為何要這般大費周章,甚至不顧危險地使上偷梁換柱的手段?

    那廂萬分不解,一旁的元照卻清楚得很,用不得凝神細思,尉遲復此舉,並非毫無緣故,目的只有一個。

    滿朝傳言,尉遲復最好華美之物,所有奴僕長工,個個清秀漂亮,更甭說幾位天香國色的夫人了,府內自成的戲班子,無論生、旦,就是些丑角人物,哪一個不是絕麗媚艷,身旁鑾童更是宛如畫中仙也似的頂尖樣貌。

    那幾個伶人跟班,他是見過的,篇偏跟前的人兒,論容貌,自不遜色,甚至略勝一躊。元照將目光調回,自眼兒、鼻兒……仔細打量個透。

    要論姿態,張青鳳顯是男子氣了些,舉手投足均同男兒無異,然而也就是他的那份自信、氣勢,倒有另一番迷人韻味,卻是任何人學不來,也裝不來的。

    再者,當前的禮部尚書正是尉遲復,將張青鳳授往禮部,無非想近水樓台,於公於私,哪怕沒有機會。

    「現好了,有他的『照應』,你這下真可謂是飛黃騰達了。」元照冷聲一笑,話中滿是譏諷。

    「元大哥,你別笑話我了。」

    「我哪裡是笑話你呢?日後入閣拜相,是求都求不來的事,有這樣的機運,是你前輩子修來的福氣。」

    幾句話說的似褒實貶,張青鳳卻一聲也不吭,只管摸鼻聳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好不容易站穩了,拔腿就要走,元照見狀急忙扯住他的手,急問:「你上哪兒去?」

    「進宮面聖唄。」張清鳳轉過臉來,掙起迷離醉眼,指了指自個兒的腦袋瓜子,笑說:「當著皇上的面,把一切說個清楚明白,這官我真不敢要,到時若讓人揪了出來,豈不落個欺罔之名,我還得保住自個兒的腦袋呢!」

    「坐下。」元照把手搭上他的肩頭,使勁按人落座,虎著眼嗔怪道:「滿身酒氣的,你能上哪兒?」

    「穿永巷,上紫禁啊!」他又笑又嚷,說得理所當然。

    見他醉昏成這般,此時恐怕連東南西北也搞不清。「你這一去,怕是腦袋掉得更快!你要當面拒授,便是抗旨,只消一句話,我包你見不著明日朝陽!」

    見他露出古怪的表情一直瞅著自己,元照不覺失笑,「你看什麼?」

    「平日見元大哥你笑臉迎人,不論是誰,皆有說有笑的,怎麼一對上我,總只有生氣的份?」他笑了笑,眼底閃過一絲落寞,快得讓人來不及瞧眼。

    然,這一閃即逝的光芒,元照卻看得清清楚楚。

    「你醉了。」唇角上揚,泛出一抹很輕很淡的笑容。

    「是呀,我醉了……」張青鳳仿似贊同地點點頭,「所以,這是場夢罷?一切的一切,都僅為黃粱夢一場吶。」伏在桌上,他像個孩子似地歪著頭,瞇眼笑道:「就連你的笑,也是個夢呵……」

    「胡說什麼。明日,你還是得入宮面聖,這郎中你是當定了。」

    坐直身子,行動似乎有些緩慢。張青鳳偏眼笑問:「元大哥,你想明日我若稱病告假,算不算得上欺君?」

    「就是病了,不過三兩日,你以為能推拖多久?!」元照毫不留情地冷哼。

    張青鳳長長地「喔」了一聲,低歎:「說得也是。」隨即轉臉再問:「元大哥,你還記不記得我曾說過我是個嬌貴的公子哥兒?」見他點頭,他繼續笑說:「我打小身子骨弱,三日小風寒,十日一大病,每兩時辰,就得喝上一碗像墨水般黑的藥,苦得我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幸虧八歲後,身子漸好,這藥不必再喝了。平日雖好,可日後要是一個沒注意,偶感風寒,便病來如山倒,沒個十天半個月,是不見好的……」他笑,語氣漸漸透出無力。

    眉一皺,元照直接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元大哥,實不相瞞。我想這回,我不僅醉了……」張青鳳微微一歎,像是忍著什麼,頓了下,才道:「興、興許也病了……」話剛說完,他雙目一閉,跟個無物支撐的木棍似地,直往後倒去。

    幸虧元照眼明手快,及時攔住他的身子,鼻間滿是酒氣和一股淡淡的熏香。

    低頭俯視,卻見他泛紅著臉,掌心輕覆前額,竟發燙得嚇人。

    元照一楞,回過神,雙臂不覺緊縮,立刻拔嗓大喊:「春喜──」

    *****

    不知是老天有意幫忙還是運氣就是這麼地好,看似隨口說的胡話,竟一語成讖。

    迫於無奈,翌日,元照只有替張青鳳進宮告假,稱其「偶感風寒,難受聖恩。」。

    名義上是偶感風寒,實則也確實僅是個風寒罷了,然而這場小病,卻讓張青鳳昏迷整整兩天兩夜,三日吃不下飯,十天下不了床。

    半個月過去,他仍像個瓷人一般,禁不起丁點兒的風吹日曬,往往起身倚床坐上片刻,便覺虛軟無力,每至黃昏,即又開始發燙髮熱,吃上好陣子的藥,卻效果有限。

    然,二十天過去,終不見新任郎中上朝,難免流言紛紛,有人說元照素與尉遲復不合,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今日皇上超擢重用張青鳳卻因尉遲復力薦,加之張青鳳是元照特為提攜的門生,如今反倒依附他人,元照心中的不平和氣憤可想而知。

    但亦有人說,元照和張青鳳素有曖昧,滿朝皆知,正因張青鳳生得清麗絕俗,又年少多才,若世間真有宋玉之流的美男子,張青鳳堪稱首屈一指,尉遲復此舉,無非是看中了張青鳳,上奏保薦,不過是項手段罷了!

    傳言來來去去,多少不免加油添醋一番,是真是假,孰是孰非,沒有人敢提著膽子親身來問,就是有,也讓元照一言一笑給擋了回來。

    滿朝流言盛,宮中無秘密,紛紛擾擾,人云亦云,自然瞞不住,沒多時便傳進皇帝的耳裡了。

    有日退朝,皇帝即招元照與尉遲復入南書房,首句話便問張青鳳的處況為何,久病不起是否屬實?字聲語氣頗有質問的意味。

    此言一出,元照當下明白,朝中流言甚廣,皇上要充耳不聞,是絕不可能的事。

    當今皇帝剛即弱冠,打小聰穎過人,可在論政處事上,稍嫌稚嫩,歷練不豐,皇帝亦深知自個兒的弱處,便僅遵詢著老祖宗的訓示,多聽多看多問,尤是朝廷風氣,首為看重。

    此刻竟傳出這樣的閒言閒語來,管是非真假,任其下去,均有敗壞朝風之虞。元照深知,皇上既已親身來問,可見事態比想像中的還要嚴重。

    於是,他撩袍跪地,據實覆奏,正色莊容道其雖僅偶感風寒,可大夫說其身質本弱,氣血甚虛,以致多日來幾不得下床行走,所言皆為屬實,絕不敢有所欺瞞。

    這一問一覆間,在旁的尉遲復始終沉默不語,除皇帝問話外,皆是簡短回奏,仍一貫地淺笑以對,然等皇帝談至傳言紛紛時,他則偏看了一眼,含意不伸,元照卻突覺一股惡感陡然生起。

    待退出南書房,元照本以為總算是瞞混過去了,正欲快步離去,還未轉出宮門,才剛繞出內廷甬道,卻見一頂藍布小轎已等在那兒了。

    還想是哪位大人,一抬眼,落轎的竟是尉遲復。

    按大清規矩,凡能於宮內騎承坐轎者除年過六十五以上的大臣,或雙腿有疾者,而尉遲復年紀輕輕,僅三十出頭即已位極人臣,好手好腳,卻無視宮規承輿坐轎,難道真不怕落人口實?

    「中堂大人。」元照垂目拱手,神態自若。

    一瞧見彎身作揖的元照,尉遲復慢慢向前走了幾步,竟親身抬手將人扶起,擺上一臉熱絡,很是親熱地笑道:「元兄,不必多禮。」他使了個眼色,一旁的太監隨從們知趣地退下,四周無人,他遂壓低嗓音說:「方纔皇上在場,我不好多問,思來想去,心裡老有解不開的疑團,擱在那兒不管,委實難受,故特來請教。」

    「大人言重了。」元照輕悄地往後退開一步,仍舊垂首侍立。

    黑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一遍,尉遲複習慣性地拿指抹唇,在姣好的唇形上劃了兩圈才開口:「有一事,我真放不下心來。聽你所言,張兄弟的病當真是病得嚴重了?」他煞有其事地歎了口氣,搖頭說:「噯,只能說世上真有如此奇巧之事,偏偏在承水順風上,卻遇得這樣的誨氣。」

    「這病來的又凶又猛,是任誰也想不到的事兒,只怕這樣天大的聖恩榮寵,張青鳳是無福消受了。」

    「元兄這話說得過早了,不過是場小病嘛!擔得起、擔得起,我瞧張兄弟天額飽滿,是個福澤之相,只能說這場病實在來得不巧,病呢,得選在適當之時,也才有保命去邪的大用。」尉遲復朗笑幾聲,撫唇讚許道:「這張青鳳是我力薦的人才,如今生此重病,眼見他受苦,我怎能旁若無視?」他突地把脖梗一擰,挑眉低問:「郎中可有說張兄弟一病,何時能夠痊癒?」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病既是來得奇巧,何時見好,郎中也沒個准。」

    「民間幾個土郎中能有甚麼本事?」不等他說完尉遲復便冷冷截住話頭,面色滿是輕蔑地問:「請過太醫沒有?」

    「張青鳳僅是一名五品命官,延請太醫實不甚適當。」

    「人命關天吶!這時候哪還講究這些規矩,更何況……」尉遲復哼笑幾聲,一雙細長的眼兒朝他上上下下端視一陣,冷笑道:「元兄,你應當不是墨守成規之人。」

    「大人有話就直說罷。」

    「元兄,滿朝皆言你與張青鳳的關係,你可知道?」

    「不過是些流言蜚語,信不得。」

    「流言麼?元兄,那你又可知,在翰詹大考前日,張青鳳同我說了些什麼?」尉遲復拿手摩搓玉扳指,斜眼瞅他,低笑道:「他說若然他有事,你必不會袖手旁觀。──同朝多年,我竟不知元兄如此重情重義?還是說……」揚唇曖昧一笑,「剩下的話,我也不好明言了。」

    元照心知這話不能接,要接了便是扯也扯不清,僅斂目含笑,一語不發。

    見他不言語,尉遲復只當他是默認了,不由哼出一記冷笑,「明白人前說明白話,今日張青鳳即或不取一等,也會是個禮部漢房堂主事,有我在,他日登上金馬玉堂之列,是指顧盼間的事,我相信,聰明人絕不走糊塗路。」

    「元兄,你我共事多年,應當知曉我的行事作風,凡入我眼者,必手到擒來。」偏眼瞅笑,尤其見著那張始終俊逸的臉越發透白,他心情更加大好,把臉一揚道:「超擢張青鳳是皇上的旨意,也是我的主意。」

    沒想到皇上愛才惜才的心,現倒成了他詢私縱枉的手段。

    「元兄,這隻鳳鳥,我可要射下了。」

    「那下官只有預祝大人一舉成功。」

    雙目一睜,直把目光投在那俊秀的臉上去。「元兄,你說的可是真心話?」沒見著預期中的反應,尉遲復只當他是裝腔作態,不禁瞇眼哼笑:「你當真捨得?」

    「人各有志,任誰也無法相強。」言下之意,倘若張青鳳不願,不僅是元照自個兒無權過問,他亦不得強行違意。

    聽在耳裡,越發激起尉遲復躍躍欲試之心,光是想像,一股前所未有的興奮湧上全身,血脈噴張,簡直是迫不急待了。

    「當年鄉試舞弊一案,你沒能拉下我,縱有牽連,皇上仍念著我的好,今流言一起,你又有何能奈保人?」尉遲復挨身過來,抬眼掃向那張白晰俊笑的臉龐,「元兄,你我是同一種人,入仕當官,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名利二字,有財有勢,還有什麼不能得的?」他把眼一梢,掀唇冷笑,「可你,為何總要處處與我作對?」

    以上幾句等同說開了臉,似乎已無情面好留,元照挺直背脊,扯出一抹淡笑:「此怕是大人對下官的誤會,那程子下官身受皇命,授為欽差,一切循法辦理,哪裡有什麼狹私作對的事來?」他以眼角餘光瞟了瞟,「只下官也請大人別忘了,此次翰詹大考,大人授命為主考,要使上偷梁換柱不是難事,然凡事不過三,到時皇上會如何批示,猶未可知。」他說得不徐不緩,神情態度從容不迫,簡簡單單的幾句,便抵過高漲不屈的氣勢。

    在官場縱橫多年,大小官員莫不巧色逢迎,縱是面服心不服者,也無人敢當面指摘。現在元照不僅不服軟,甚至以言要脅,素日他總隱喻意深,今日竟也學會如何咄咄逼人了。

    有趣!真是有趣啊!再見他悠然的笑顏,尉遲復更想看看待自己摘下那張笑面具,他究竟會是何種神情?

    是惱怒?悲憤?抑或悔不當初……他光是想像,唇邊的笑容不由越擴越大,旋即格格地笑出聲來,一時半刻也止不住。

    好一會兒,尉遲復猛地止住笑,一雙細長上挑的鳳眸透著陰沉,瞥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綻笑道:「滿朝百官,也唯有你,膽敢同我這樣說話。」

    落下這麼一句,尉遲復便帶著滿臉的笑意,逕自轉身上轎,幾個隨從忙呼號起轎,率先走出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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