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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動九宵(上) 第四章 作者:天子
    趙珺是個極端聰明之人。

    只聽白玉堂一句話,已經猜出那尾隨在後的貴客是誰。

    那位貴客也是個聰明人,

    聽到自己的蹤跡已被揭穿,他自然曉得,不必明說,有人大概已在心中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時若是還要繼續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了,還不如大大方方現身——

    「白兄謬讚了,其實段某能保住性命,不至翻船去陪那些『鬼煞』還多虧了展兄。眼下不甚方便,請容段某過後上岸再當面謝過展兄!」

    「哪裡,段爵爺客氣了。爵爺身在大宋,保證爵爺的安全便是展某職責所在。」

    此時,展昭正臨風站在船頭。霧氣如同行雲流水一般迎面而來,到了最濃的時候,便連立在船尾的趙珺也看不清了。江風有些清冷,不過背後的氣息是溫熱的。肩頭感覺到了那撐船時繃緊運動著的堅實肌肉,方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靠在了白玉堂的背上——

    「貓兒,沒事吧?」白玉堂的聲音極低,低到融進了風裡,再稍隔開些微距離便難聽清。

    「沒事,一時走神,看那霧氣看花了眼而已。」

    展昭答道。挺直背脊,再放眼望去,彷彿剛剛不過是一瞬的夢境,濃霧早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散去了,前方已遠遠看到了江岸。趙珺仍站在船尾未動,只是在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望著他。

    「柏雩,可有什麼事嗎?」

    「沒事,展大哥不必擔心,我只是……在出神。」趙珺淡笑搖了搖頭,移開目光,投向前方更遠的地方,喃喃道:「怪哉……我此前怎麼沒有發覺,大理與汴梁,相距竟是如此遙遠……」

    剩下的路途之中,他始終沒有回頭看上段思廉一眼。或許這就是天意。在他忍不住想要回頭的瞬間,老天讓他看到了人世間再美不過的一幕。

    美,也難求。

    一生難求。

    船靠了岸,腳下重又找回了安穩紮實的感覺,該見的人也總是要相見的。

    段思廉身邊未帶侍從,只一人獨自跟來,手中提著一把剛刀。普通的皮鞘,紋理樸素,只是刀長與刀形皆非同一般,一看便知是來自關外的奇兵。

    抬眼再看趙珺,只見他滿面寒霜,右手握了那桿丈八銀槍,骨節泛白,似是只待他靠近,便要來個一槍穿心!

    見兩人相對僵持,白玉堂、展昭,以及「劍」「膽」四人出於禮數,上前抱了抱拳,也難開口多說什麼。

    段思廉自知是名不速之客,也不敢輕易在眾人面前招惹趙珺,激他發作,只好尷尬笑笑,轉向展昭,抱拳道:

    「剛剛江中,多謝展兄出手相救!」

    「段爵爺不止是王爺的朋友,也是大宋的朋友,這是展某該做的。」

    展昭還了禮,簡簡單單一句話卻提醒了趙珺——

    趙珺與段思廉,並不僅僅是趙珺與段思廉。

    兩人論的,也不僅僅是兩人的恩怨。

    回過了東京城,見過了皇上,他們之間牽伴的便是大宋與大理的利益。

    剪不斷,理還亂;逃難逃,避難避——

    接著,周圍幾人同時聽到「咯咯」兩聲響。極悶,極低。是趙珺左拳的骨節在相互折磨——

    「若是展大哥與白五哥不說,我倒未發現身後還跟了位『貴客』!倒不知展大哥剛剛是如何救了這位貴客一命?」

    臉上堆了笑,不過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對方佔了上風!

    「是屍首,飛來的屍首。」段思廉在展昭之前開了口。「那屍首是被掌力送出,不偏不倚,正落在我船頭,背後有字,『窮寇莫隨』。既然這窮寇隨不得,就只有隨嘉王了。」

    「情急之下,展某別無他法,又不能給那些『鬼煞』看出破綻,只好出此下策,還請段爵爺不要見怪。」展昭說完,轉了身,硬生生吐出一句話,道:「我去把馬牽來。」說罷,逕自走向灘邊,去幫向孤波與任擎劍將船上馬匹拉上岸。

    段思廉見狀,只道是礙於趙珺,展昭等幾人不便與他多言,便也沒有放在心上。白玉堂在一旁看了,卻覺得古怪,面上露出一個微笑,上前找了個借口,也不管趙珺仍在以眼神向他求救,倏的騰空而起,轉眼已落在了展昭身邊,也不多說其他,只低低道了句——

    「張口。」

    「什麼?」展昭茫然問了一句,一粒東西已彈了進去,入口既化。是幽鷺留下的「赤硝丹」。

    江湖上修煉寒功的並不止赤寒宮一家,「赤硝丹」則是「赤寒宮」七件鎮門之寶之一。此丹天性純陽,可化解各門陰毒,奇怪的是卻偏偏對付不了楊春愁自己的寒冰掌,只能在寒毒發作之時作抑制延緩之用,難以治本。武林中亦有盛傳,說凡是赤寒宮拿了出來與人見過的「赤硝丹」都是假的,真正的靈丹被楊春愁自己藏了,從不拿出示人。因為無方可解,「寒冰掌」也就成了令人聞之色變的絕世武功!

    「此時什麼也不必說,我知道你的心思,自然不會多言什麼給柏雩知道,讓他操心。」白玉堂邊道,邊從展昭手中搶過韁繩,將最後兩匹馬拉上岸來。

    「這次我可不是故意瞞你,只想途中找了機會再說。」展昭怕白玉堂又生誤會,忙低聲解釋道。

    「我知道。」藉著馬匹錯身的當兒,白玉堂抓住展昭的手,在心口握了一握,才又放開。「不過你平日向來極有分寸,做事滴水不漏,剛剛那話轉得也實在硬了些,別人察覺不了,白爺爺也不會如此遲鈍。這邊路途我還算熟,今晚應該可以趕到下一處城中,投宿住店,無須再露宿野外。那時再說。」

    ※※※

    天擦黑時,入了城。

    與其說是城,倒不如說是土堆。

    黃土築的城牆,無須雲梯,稍有些功夫的人便可輕易越過。城上城下加起來不過五、六名兵士把守。城中不過幾十戶人家,可他們還是堅持稱此處為「城」。

    城內有客棧,而且只此一家。

    好在,人不算多。

    一行六人,總共租下四間上房。

    說是上房,房中擺設的不過是些剝了漆落了色的破桌一張,方椅兩把,外加兩張墊了薄褥的光禿木床。

    幾人隨意用了些飯食,早早各自回房歇了。店小二到各屋送上一壺熱茶,外加一盆熱水,便也關了店門,熄燈睡了。

    那木床雖然窄小,白玉堂還是照例硬與展昭一同擠了,熄了那昏黃亂晃的油燈,兩人只借了月光說話。

    「貓兒,有什麼話,此時總該說了吧。」白玉堂半撐著頭,一手在展昭背後緩緩撫弄按揉,狀似不經意,用的卻是舒筋活血的指法。

    「玉堂,今日在江上,我總覺得有些奇怪。不知當真是被那霧籠了視線模糊,還是——我這雙眼出了什麼問題。」展昭抬起手,舉到眼前。房中只有月色,但掌中紋路還是看得一清二楚。會是……錯覺嗎?

    「怎麼說?」白玉堂追問道。

    「在江上,你問我是否有事,我說只是一時走神,看那霧氣看花了眼。其實那時我有些暈旋,若不是有你擋住,倒不知會不會一頭栽下水去。後來上了岸,與段爵爺話只說到一半,體內又覺寒潮湧動,因此才藉故避開眾人。」展昭答道。

    「幽鷺那時不是曾說過,開了春,便暫時沒有大礙了……怎麼,你倒比我忘性還大嗎?何況今日你又未受涼,或許只是江風大了些,觸動了那寒毒作怪,也無須多想。」白玉堂說著,附下身,湊到展昭面前,見那雙貓兒眼反射性的瞠大起來,邪邪壞笑道:「如何,這不看得很是清楚嗎?哪來的什麼問題?只要待你我到了大理,殺到赤寒宮掀了那楊春愁的鬼殿,還怕他不乖乖交出解藥?放心睡了吧,難得今日有床可躺。我們走的不是官道,明日難保不又要在荒郊野外吹風。」

    展昭聞言,自覺有理,應了一聲,當真合了眼,卻忘了防備那人壞心。才垂下眼簾,打算睡了,一雙賊手便突襲般壓上了肩頭,又濕又熱的雙唇隨即罩了下來,攻城掠地,耳邊傳來得意非常的低笑。直到舌根被頂住吮得酸痛,再也抵抗不得,那狡猾霸道的靈舌才緩緩蠕動著,從舌下柔軟的凹處勾挑到舌尖,描畫過唇緣,方才放開。

    此刻,一顆心已砰砰亂跳得厲害,如同擂鼓一般,哪還說得出話來?只聽到那人在耳邊道——

    「等白蠻的亂子平定了,我便去和包大人告假,你我回險空島小住。眼下,有白爺爺在此,料也沒有什麼鬼怪畜生敢入你的夢。睡吧。」

    夜半。

    四周極靜,靜得彷彿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

    展昭或許是真倦了,睡得倒也沉穩。

    白玉堂兀自望著展昭,仍是半撐著頭,了無睡意。

    安慰的話,是說來給人聽的,絕不可能連帶使在自己身上也管用。

    從回到京城到現在,他留心算過。若是沒有外因刺激,展昭體的寒毒每隔半月,必會發作一次。只是有深厚的內力頂著,加上赤硝丹化解,暫時不會造成什麼威脅。可是,他的雙目既有感覺,便說明寒毒已經在悄然上侵了……

    ※※※

    六月十五,路程過半。

    千里良駒,蹄踏飛花。

    一行六人恁是三日路做一日走,趕十日,緩兩日;途中凡經大城大鎮,必有流雲飛龍門下各分堂口屬下接應,馬匹也換過三、四次。因此雖是日夜兼程,卻也安排得當,人、馬均不至累傷,絲毫沒耽誤半點時間。

    這一日,不覺已來到了巴州城下。

    巴州乃是一方寶地,奇山妙水,得天獨厚。此處峰巒延宕,起伏連綿;河谷開闊,溪溝縱橫。而且,不僅景色秀麗,民間亦是崇佛之風盛行,不論大小廟宇均是香火鼎盛。從早到晚,各地香客絡繹不絕。

    此種景象,倒是極合段思廉的心意。

    原因不是旁的,只緣大理歷代君王皆篤信佛教,並大舉興修寺廟,時常前往祭拜,甚至曾以僧侶為國師。故而,段思廉亦自幼信佛,還貼身帶了族中祖傳舍利子作為護體之用。

    幾人入得城中,用過午膳,正是晌午十分。恰好此前已又馬不停蹄地趕了十天路,今日到了放緩腳步,養精蓄銳的時候。段思廉略微猶豫,還是買了些香燭之物,打算到本地最大的法禪寺朝拜。

    法禪寺位於城東,離投宿的客棧尚有些距離。趙珺本欲借口舟車勞頓,只派向孤波與任擎劍跟去護衛,不想才欲上樓,卻聽得店外街道之上突然一陣嘈雜,隨後又迅速靜了下來,由遠及近,傳來陣陣梵音。

    「請問外面出了何事?」展昭攔住正經過身邊的店小二問道。

    「幾位客倌遠道而來,一定不知,那是巴洲有口皆碑的得道高僧,道彥禪師。幾位若是想朝拜上香,倒不如去城北妙蓮寺拜一拜他這位活菩薩!保準靈驗!而且禪師每月惟有十五方才親自見客說法,幾位來得卻正是時候!」那店小二說得一本正經,彷彿真當那道彥是佛陀再世一般。

    「哦?活菩薩?白爺爺走南闖北,泥胎土偶見過無數,活菩薩倒是頭一回聽聞!」

    白玉堂不冷不熱揚了揚眉,轉身踱到窗邊,挑劍一掀半垂的竹簾向外望去,只見兩隊僧人手持木魚、佛杵、金鈸等法器,口中唸唸有詞,迎面而來。其後高高架起一座蓮花台,台上端坐著一名長老打扮的和尚,雙掌交錯,形成法印;面容似笑非笑,倒也確和廟宇之中供奉的神佛有幾分相似。但不知為何,總覺得他週身散發出來的是一股惡念,而非善氣!那敲打誦經之聲也是時急時緩,聽得人心煩氣躁!

    「貓兒。」

    白玉堂自覺不對,連忙低喚了身邊展昭一聲,示意他仔細瞧了,自己閃身離開窗邊,回到桌前坐了,暗自凝神靜氣。

    過了片刻,隊伍浩浩蕩蕩穿過了街巷,逐漸走遠。此時再看街邊、店中眾人,好似著了道一般,一個個枯坐待立原地,目光呆滯,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又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繼續叫賣的叫賣,行路的行路,飲酒說笑的彈唱言歡。立在幾人身旁的店小二渾然不覺自己適才已經擦過了桌子,滿臉堆笑躬了身,又仔仔細細將那已經光可鑒人的漆木桌抹了一遍。

    「請問小二哥,這位道彥禪師可是本地人嗎?」展昭此刻也已回到桌邊坐了,一邊倒茶,一邊「隨口」問道。

    「這倒不是。道彥禪師大約是六年以前來到巴州的,只一年光景,本地百姓對他便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而且——」說到此,那店小二看了看四周,方才彎了身,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當年那自稱『真命天子』的襄陽老王爺來此,也曾前去拜過這位活菩薩那!」

    「連『真命天子』都要屈尊降貴前去拜他,看來這道彥禪師也的確有幾分道行。如此說來,我倒也想去拜他一拜了!」趙珺喝了一口茶,咂摸了一下,抬了頭看向那店小二道:「小二,你這茶有何講究嗎?別家之茶都是先苦後甜,你家的怎麼卻一入口便是甜的?」

    「客倌有所不知,這也是道彥禪師的神奇之處!自他來到此地之後,也不知怎的,城中井水也便得比從前好喝起來,即便是剛打上的清水也是入口甘甜,喝下之後神清氣爽!」說起此事,那店小二不覺又興奮起來,口沫橫飛地對那道彥歌功頌德了一番,方才離去。

    「貓兒,提起六年前,襄陽王……你不曾想起什麼嗎?」白玉堂將未沾過口的茶杯又放回了桌上,靠向展昭,在他耳邊低語道。

    「那懸而未決的命案,鐵金剛,葉鋒冥。」展昭不動聲色地掏出一方白帕,將剛口中未嚥下的茶水吐在了上面,又揣回袖中。

    這時,忽聽趙珺笑道——

    「展大哥,白五哥,我總覺這位道彥禪師與我們兄弟三人十分有緣,今日本也是打算稍做歇息的,不如同去拜拜,占卜一下未來吉凶禍福。」

    「如此也好。」

    「正合吾意!」

    展昭與白玉堂點了頭,趙珺吩咐任擎劍留在店中不必跟去,只帶了向孤波一同前往。

    到了妙蓮寺,五人下馬駐足,舉目望去,但見香煙繚繞、人潮湧動,便是京城大相國寺盛景與之相比也不過如此。

    幾人隨著人流拾級而上,到了寺前,卻被兩名小僧攔下,擋在了門口——

    「五位施主請留步。」

    「小師父有何事指教?」趙珺問道。

    「幾位施主不能進去。」小僧答道。

    「這是為何?怎麼人人進得,只有我們進不得?你倒說出個道理來聽。」

    白玉堂手搖折扇,盈盈笑問,明明看似一派英俊華美,不知怎的,一對上那雙幽黑鳳眼,卻瞅得那兩名小僧心中發毛,口中也結巴起來——

    「佛、佛門淨地,手持凶、凶刃,不、不、不得入內。」

    「凶刃?」趙珺看向手中銀槍,「小師父此言差矣,吾等兵器只作防身之用,又未曾使之行兇,怎麼會成了凶刃?」

    「這……這……便是普通兵刃也不行!」兩名小僧後退兩步,一口咬定,堅決不肯放人。

    「柏雩,寺中自有寺中規矩,莫再爭了,不如你與段兄、向兄進去,我與玉堂在山下等你們便是。」展昭道。

    「說得沒錯,反正我們也是平日難得燒高香,如今臨時抱佛腳怕也不夠虔誠,無有大用,還是算了,不進也罷。」白玉堂說著,主動伸手接了趙珺的銀槍。

    至於另外兩人,段思廉本就沒帶自己的刀來,只在腰間暗藏了軟劍;向孤波則是平日一副書生模樣,遇上陣仗只發暗器。

    「好吧,那麼就有勞白五哥與展大哥了。」

    趙珺點了點頭,便與段思廉、向孤波二人一同進寺去了,只留白玉堂與展昭獨自下山。

    當然,所謂「下山」只是說與人聽的,白玉堂自是知道展昭的用意。兩人只走到半途,便趁人少時閃身進了山道邊的樹林,饒路重又來到了妙蓮寺外。

    「玉堂,江湖之上幾大毒門藥王,你可想得到,哪一家是施毒卻不死人,只欲控制人的心神的?」展昭問道。

    「若說控制人的心神,我此時想到的只有黑煬。但黑煬施的是蠱,誰家用藥倒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想起。」白玉堂答道。「不過城中井水有問題倒是必然。你適才可否注意到,店中受那些和尚所念妖咒影響之人開口皆是本地口音,外鄉來客卻大多只是看看熱鬧便罷,並無什麼異狀。」

    「嗯,我剛剛也曾留意,的確如此。聽那店小二所言,那道彥確是頗有些古怪,又恰巧是六年前來到巴州,偏還會過襄陽王,令人不得不起疑心。」展昭頷首應道。說到此事,本是有些話想問白玉堂,又覺不是時候,便暫且放到一邊,留到過後再提。

    「貓兒,說來也怪,你我這般平日從不拜佛之人一旦與佛扯上關係,遇上的卻似乎總是邪魔妖孽!」白玉堂縱身躍上一顆丈高古木,掃視寺中各處。似是人都集中到前面大殿去了,後面一片寂靜。

    「心中有佛,自得保佑;佛若有心,普度眾生,我便別無所求,還何必特意拜之?至於邪魔妖孽,自有寶劍除之而後快!」展昭搖頭跟上,淡淡笑道。

    「『我佛慈悲亦斬魔』!你這貓當日說的話,白爺爺倒還記得清清楚楚。只是如若世上當真有佛,我倒也想許個願來,讓我將昨日一切通通記起。」

    白玉堂微微瞇了眼,後面一句只是喃喃自語,足下一點,與展昭一前一後,如同雄鷹一般去了,只將那絲悵惘留在風中散了。

    ※※※

    奇怪。

    展昭隱身在一株蒼松之上,向下觀望了一會兒,只有這樣一種感覺。

    想紅塵俗世之中,尚要尊老敬賢,這妙蓮寺不問俗事,卻連這點也倒了過來。來來去去,看到挑水劈柴的都是些老僧,反倒是幾名年輕和尚,態度倨傲,對那些老僧呼來喝去,好不威風!全然沒有半點同門情誼,倒像主子訓斥奴才一般,頤指氣使,甚至拳腳相加!

    這哪裡像是以慈悲為懷的出家之人,倒似土匪惡霸!

    看不得那欺凌老弱的惡徒,胸中燃起了一股怒火!展昭隨手摘下幾枚果實,一甩手擲了出去,正狠狠打在兩名凶僧光禿禿的腦後——

    這一打的力道甚是巧妙,生生掠去了一層油皮,只出水不出血,疼中帶癢,好似被什麼在心頭抓了一把一般,痛得兩人當場哇哇怪叫起來,仔細看去,卻只是兩三枚「被風吹落」的松果。果實還泛著青,落在地上,摔裂了一半,那「淒厲慘狀」看來倒像那兩顆禿頭才是凶器!

    「我早說過,你這狡詐貓兒看似一副好脾性,其實是萬萬惹不得的!若是在你面前為非作歹,你一出手可便絕得不容商量!」

    隨著戲謔的話語,溫熱的氣息拂過頸邊髮絲,展昭心頭微微一動,知道是白玉堂回來了。

    剛剛進得寺來,那膽大包天之人便抱怨趙珺的銀槍礙手礙腳,活脫脫是個累贅,竟摸進了天王殿,將槍暫時藏在了彌勒佛像頭頂的樑上!他見了這般情景,也惟有無奈歎息,又覺得有些好笑——

    天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之人不少,但敢在佛爺頂上弄槍的,爬是世間只有這放肆猖狂到霸道的白五爺了!

    那人看出了他眼中的笑意,唇角一勾,劃出一個邪魅狂妄的壞笑:

    「我佛慈悲,為了剷除這些禍害,必定不會有所怪罪。大不了,事後白爺爺多添些香油錢與他,順便也拜上一拜!白爺爺難得前來,諸位神佛菩薩必定會為我今世姻緣賜一個上上籤,待我回了京城,每日供在房中,一三柱香,一柱也少不了!」

    「你若真想求籤也要待事後再說,總不能此時在這凶寺樹上求來。」

    展昭本想道「正事要緊,莫要再說笑了」,轉眼卻又被白玉堂搶了白——

    「那是自然,常言道,『心誠則靈』,既是要求姻緣,也要拉你同去才行!」

    寺院是什麼地方?

    自然是那些斬斷紅塵、六根清淨的僧人清修之地。

    這個問題若是問出,怕是連七八歲的孩童都能輕而易舉地答出,臨了還要送上一個鼻孔朝天的不屑哧哼。

    清修之地,清淨修行之所。

    這樣的地方,本該有它的規矩,它的特點,它的味道。可是,這妙蓮寺卻偏偏一概全無,有的只是一副一室、二堂、三門、三樓、四殿的架子,內裡一團烏煙瘴氣!

    說此處烏煙瘴氣,並非它當真看來污穢不堪,而是一種感覺。習武之人特有的敏銳感覺!

    何況,白玉堂與展昭並不僅僅是習武之人,還是貫於辦案的官差,感覺又比尋常武者敏銳上幾分。

    「貓兒,你聞到沒有,這寺中有股酒氣!」白玉堂皺了皺鼻道。

    「酒氣?我倒覺得是股腥氣!」展昭低聲答道。

    「就算有腥氣,也遮不住那酒氣!白爺爺七歲便開始到乾娘的江寧酒坊偷喝她藏在地窖中的各方名酒了,絕不可能辨錯!」白玉堂邊道,邊在展昭肩上輕輕一推:「貓兒,不如你我分頭去探上一探,之後還在此處會合,拿了柏雩的槍,一同再走。」

    「也好。」展昭點了點頭,辨別著那股腥膻氣息的方向,看準四下無人,飛身往西配殿後去了。

    西配殿旁正是大雄寶殿,供奉三世佛之處,平日香客多聚集在此,今日因為恰逢道彥說法之日,倒全湧到大殿後的法堂中去了。此時,正靜得只聞風動之聲。

    西配殿中供了祖師,香煙縈繞,裡面空無一人。展昭閃身而入,在殿內轉了一圈,並未發現任何異狀,便又轉身而出,重新躍上了高處,發現與西配殿一牆之隔另有一處院落,院牆塗了青、白、紅三色,在別家寺院從未見過,煞是古怪!

    舉目看去,那院落之中亦是極為寧靜,也不知是否有人。展昭略作思慮過後,自屋頂上揀了些經過風吹雨打破裂碎開的細小瓦塊,縱身輕落在隔牆之上,伏下身來,將手中瓦塊拋了出去。瓦塊穿過樹梢,落在院內,驚起了幾隻飛鳥,好一會兒,卻無人出來查看,他這才翻過隔牆,落在院內。

    這院落雖小,倒也有正屋偏屋之分。正屋的門鎖了,往窗上一推,卻是開的。

    看來今日御貓倒要學學錦毛鼠了!

    展昭搖頭暗笑,以劍柄在窗下一撬,抬了起來,悄然躍入。

    屋內陳設十分簡單,除了床鋪桌椅,只在牆邊擺了一隻條案,案上供了佛龕,內放佛像一尊。佛龕兩側又各有亭閣式小龕一尊,上面雕的是大鵬化身迦樓羅,以及數行梵咒。

    為了仔細查看,展昭復又近前兩步,無意中發現條案一側垂下的簾幕後似乎藏了東西。抬手掀了簾幕定睛一看,卻是一對烏黝黝的剛鞭!

    此物莫非是……奪魂鞭?!

    展昭腦中想法一閃而過,耳畔卻突然傳來了屋外院門響動之聲。於是便也來不及再多細想,伸手一撈那奪魂鞭,自後窗閃身而出。之後不敢久留,直接回返天王殿旁,與白玉堂約定之處。

    此刻白玉堂已先了一步回來,見了展昭,二人顧不得多說,先行離開了這座凶寺,到了林間才緩下腳步。

    「貓兒,怎麼你去查探,倒也學起白爺爺,順手拿來東西回來?」白玉堂看向展昭懷中之物,戲道。

    「先別急著說笑,你看了這是什麼再說。」展昭邊說,邊將其中一根剛鞭拋了過去。

    白玉堂接了,仔細一看,再瞧向展昭手中,不禁皺了眉道:

    「怎麼,莫非還被我們猜對,當真是冤家路窄,又碰上了這個本該化了鬼卻仍留在人間作祟的孽障?」

    「除了他,還能是何人?當年幽鷺姑娘走時帶走了碧血蛇,葉鋒冥屍首被毀,卻從頭至尾沒見過這奪魂鞭。此時看來,也不知那被人斬去了頭顱的究竟是何人。我剛發現西側殿院外又有一處院落,進去探過,除了這雙奪魂鞭,還發現那屋中供奉的乃是關外密教佛像,卻也和當年調查葉鋒冥時發現的蛛絲馬跡相吻合——」

    說到此,展昭停了下來。

    因為他與白玉堂已經出了樹林,站在了山道邊,看到了趙珺、向孤波與段思廉三人。三人手中牽了馬,顯然也正在等他們。

    倒了近前,誰也未再多言,立刻跨馬下山。到了半山腰的岔道上,趙珺突然一勒馬,道:

    「我們不回客棧了。孤波,你回去叫擎劍,然後一起到堂子裡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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