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流雲飛龍的堂子。
巴州自古便是西南重鎮,分堂定是要設的。
堂子口借的是江湖上的名號,所以趙珺不願輕易便到堂中,引來外界注目,無事生非。只不過,今日是非來不可!
因為,幾日之內,怕是就要打仗!
因為,對手早就等著他們到來;而且,早就設好了陷阱,他們也踏入了陷阱。
道彥早在六年之前就來到了巴州,並且絲絲滲透,掌握住了這個地方。
但是,流雲飛龍堂子裡卻沒有傳出任何消息。
道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就如同他帶了人馬潛入大理五年,直到幾個月前才為人所知一樣!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雙方各輸一步。
只不過,他是今日,剛剛,不足一個時辰之前才發現自己輸掉了這一步棋。
在他們到來之前,道彥沒露出過半點鋒芒,今日的一切都是有意做給他們看的!
在妙蓮寺的法堂中,曾有那麼一刻,道彥的眼神與他的眼神竟繞過了眾人相碰了。然後,他衝他笑了笑,只用眼神,就讓他在一瞬之間領會到了千般涵義,並猛然驚覺了自己萬分之一的疏忽!
沒有預兆,沒有事先得到一點消息!
若是道彥公然在此為害已有六年之久,分堂的屬下不可能不傳消息進京!
「不過,除了陷阱,他們卻也同時透露了消息給我們。」聽罷趙珺一番解釋分析,展昭道。「他們沒有公開動手,而是煞費苦心設下陷阱請君入甕,至少說明此時大理,楊春愁尚未做好完全的準備。所以他不敢公然挑釁,把這場爭鬥立刻擴散到江湖之外,引起大宋朝廷的警惕。」
「而且——」白玉堂接言,「今日我們的展大人無意做了一次樑上君子,順手牽走了奪魂鞭,亦是一個變數。突來變數,人心必亂!」
※※※
亂。
突來變數,人心必亂
道彥不僅亂了,也急了。
他已經等了六年,做了六年的和尚。
即便他心非向善,六根不淨,可終是在一群禿驢當中活了六年。他只有三十歲,卻不得不扮做六十歲,並且無慾無求,不能為所欲為,凡是想做的事都要遮遮掩掩,偷偷去做。他甚至不能在自己想碰女人的時候去碰她們。他喜歡女人,沒有她們,就好像少了半條命。
雖然,六年以前,在東京汴梁,他就險些栽在女人手裡。
他在汴梁只待了兩年。所以他並不是什麼釋空,而那住持方丈也根本不是什麼慧明。他是赤寒宮主楊春愁座下三弟子,慧明則是襄陽王的心腹家將。慧明究竟是什麼時候被襄陽王安排成為相國寺主持的,如今已經不得而知,因為他們都已經死了。他只知道,在自己二十二歲到達了京城的那一年,真正的釋空就從世上消失了,他剃了頭,易了容,代替了那個老得滿面皺折的男人變成了和尚。
不過,他根本不會誦經,更不懂什麼禪道佛理。所以,慧明便找了一個懂得這些的人來教他,並在必要的時候充當他的替身。起初他覺得心煩,想不到見到那個人後卻和他一拍即合,甚至以兄弟相稱!因為那人不僅和他一樣,也是雙手使用兵器,還十分喜歡女色。兩人常常在天黑之後喬裝出寺,一頭鑽進花街柳巷,醉臥溫柔鄉中。
就這樣也算逍遙快活地過了一年之後,他見到了同樣奉了師命潛伏在京城的韓幽鷺。只是,不知道她就是紫血葳蘿,他的大師姐。她比他年輕,只有十七歲,所以他完全沒想過她只是比他更早入了師門這個問題。
韓幽鷺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美得可以誘出聖人的邪念!何況,他從來不是聖人。他瘋狂地迷上了這個女人,可是她卻壓根不把他放在眼裡,還帶著譏諷的冷笑斷然拒絕他的追求。幾個月之後,他才終於弄清楚,韓幽鷺明明已非完璧之身還要拒他於千里之外是因為她心裡已經有了一個男人。為了那個男人,她甚至連師父的命令也違抗,不肯再為求得情報與任何達官貴人過夜。
但是他不甘心!世上的女人,只要是他看中的,就一定要得到她的身體!於是,他開始軟硬兼施,使用各種手段,打算逼韓幽鷺就範。最後,連迷藥也一併用上。不想非但沒有得手,反而徹底激怒了紫血葳蘿!
她決定出手報復。
當然,礙於楊春愁,她還沒有膽子直接殺掉他這個師弟。真正殺人的也不是她,而是她的一位姐妹,剛剛學成玄冥針,下山前來探她的柳芽兒。在她準備動手警告他之前,那個初出茅廬的少女已經殺到相國寺,一刀砍了他那位兄弟,還被人頭懸在了城上。
此舉本是向他示威,不想卻驚動了仁宗趙禎,引出其後一連串風波,直到韓幽鷺為了那個男人背叛了師門,一切方才告了一個終結。
只是,韓幽鷺沒有想到,此事竟給她留下了一個禍根——
柳芽兒。
她負傷而去,既傷身,又傷心。因而她疏忽了,疏忽了她的姐妹。柳芽兒被帶回了赤寒宮,受到了嚴厲無比的懲罰,並被代替她回到了京城,成了一名高級娼妓。
韓幽鷺根本不知道柳芽兒對她的怨恨有多深,更不知道她已經變成了胭脂苑的柳依儂。
柳依儂與道彥一樣等了六年,等到韓幽鷺終於重新出現在她的面前,等到了報復的機會!她騙了當年拋棄了她的好姐姐,讓她相信她,之後又劫持了她,把她送到了巴州,妙蓮寺,道彥的面前。
道彥終於如願以償地得到了這個他以為自己此生唯一得不到的女人。
而現在,他打算利用這個女人重新控制大局。
他沒想到他的對手會盜走奪魂鞭;他的對手也一樣想不到韓幽鷺會在他的手中!
※※※
六月十八。
日落,天色暗了下來。
兩日前,各處人馬調齊。
一日前,大小細節均已佈置妥當。
今日,妙蓮寺寺門緊閉,外無人入,內無人出。
道彥準備攻來了!
趙珺迎風而立,誓要剷除道彥,拔去楊春愁暗插在巴州的這枚毒釘!
這三日,幾人商議之後,調兵譴將,從城中到堂口,共設了三重強兵。
最內一層是分堂堂口,白玉堂在此布下了一個陣勢。
這個陣勢不是為了擋人,而是用來殺人,道道機關凶狠無比!就是那道彥有本事闖得過來,也保管要先剝掉他三層皮!
中間一層在山中,分為四面,展昭命流雲飛龍的屬下用最快的速度以泥胎仿製了四雙八隻奪魂鞭,四路人馬各持一雙,擾亂道彥的判斷。
最裡一層在巴州城內,段思廉自告奮勇前去領兵,趙珺卻不肯答應——
「我懷疑城中百姓大部分被那道彥用妖術所控,萬一騷動起來,你要如何應付?萬一你在我大宋境內出了什麼意外,我趙珺可擔當不起!」
「正因如此,才必須我去。」段思廉微微一笑,答道。「若如展兄所言,他們所用的妖術大抵該與密宗巫術有關,我恰好對此略通一二。如你所說,為道彥所控的大都是城中尋常百姓,總不能如同對付賊人一般方法,此時能幫得上忙的,恐怕也只有我了。」
「這——」趙珺自知段思廉所言有理,略略猶豫片刻,道:「也罷,既然這樣,陣內便拜託白五哥與展大哥;山中交與孤波、擎劍;至於城裡,我自與你同往。如此便是有了什麼變故,我也可對皇叔有個交代。」
就此,眾人安排得當,打定主意,分頭去了,各就各位,只待道彥主動來襲。
亥初。
道彥望了一眼空中的明月,露出一個微笑。
這微笑一點也不陰森,還很明亮。因為今日雖不是十五月圓之夜,月色卻比十五那日還要美。而且,既然要與敵人正面交鋒,他也不必再帶著面具喬裝成老人。風吹在他因為長年不見陽光而異常蒼白的臉上,舒爽無比,暢快無比!
半個時辰以前,第一批手下已經派出去了。他們都穿著僧袍,手持法器,足踏月光而去,如同神祇一般。他們不是去殺人,而是去控制巴州城裡的百姓,讓他們去殺人,就像操縱木偶一樣有趣!
所以,現在的他甚至開始有些喜歡做和尚了……不,應該說是做神佛!將他人輕易玩弄於股掌之中的神佛!好像眼下這樣,那個曾經視他如弊履的女子乖乖地順服了他,如同溫馴的母鹿一樣臥在他的身邊。
自從他來到巴州,學會了這套梵咒,再沒有一個女人反抗過他。
飲下杯中最後一口酒,他輕撫著女子的香肩,道:
「幽鷺師姐,我們去會會白玉堂,可好?」
「好……你說好便好……」女子溫柔地回答,櫻唇邊噙著一個醉人的笑。
「師姐,如果你早些學乖該有多好?也不必吃這許多苦……不止武林,連天下都有一天會是師父的!你又何苦那麼傻呢?可惜啊,這一戰之後我就必須把你交給師父了。不過,至少我還是得到了你……我會請求他老人家,殺你時不要毀了你的美貌!因為你是唯一一個讓我念念不忘想了這許多年的女人!」
道彥說罷,又仰天狂笑了幾聲,拉攏了衣袍站起身來,對身邊只著了一層輕紗的女子喚道:
「來吧。我等了六年,終於該到時候了。」
亥正。
月亮升在正當空了,溫柔而皎潔,毫無心機地映著人間,地面上的森冷殺氣。
展昭站在堂口院中,迎著那一輪圓月,卻不想張開合攏的雙眼。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時光一點點地流逝,他總有某種錯覺——
越是在明亮的地方,雙眼感覺到的景物便越朦朧。
所以,此刻,在對手到來之前,他始終闔著眼,靜靜地等待著。
白玉堂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正相反,他目光炯炯,注視著那個熟悉的在任何時候都挺得筆直的背影。
即使想不起某些或許是十分重要的過往,這感覺仍然熟悉得如同刺入心中的一把劍!第一次抑制不住想要伸出雙臂究竟是什麼時候呢?感覺分明如此強烈,卻又如同流水一般難以抓牢,不變的,是心被刺穿的那一剎那的震撼!
「昭——」
口中叫出來的時候,人也已經到了他的身邊。腦中顧不及去想會否有人突然闖入,緊緊抱住了他,才感覺到自己激狂如擂鼓的心跳——
「玉堂,這一戰,該是我們經歷的最久的一戰了……從你我初識,直到今日。你說,我們能否全勝?」
能否全勝?
這是展昭第一次問白玉堂這樣的問題,也是第一次問自己。
「能。」
白玉堂只答了一個字。
簡短而有力,並且毫不猶豫。
他知道展昭問的是什麼——不單指今日,甚至不單指大理。
剛剛那一刻,他們感受到的,該是同樣的震顫。
「既然你問了我,我便也來問你——昭,你說,這一戰,我們能否全勝?」
「能。」
展昭睜開雙眼,明月燦爛的光華瞬間流瀉而下,連同將心頭不知名的悸動一同帶走。
倏的——
夜風乍起,血的味道在空氣中綻開——
「那妖僧終於來了!」
「既來之,必除之!」
※※※
子初。
戰鬥的時候,兵刃總是最先嘗到血的滋味的。
緋紅的血在一瞬間燒灼著三尺青鋒冰冷的軀體,也燒灼著鬥士們冷酷的心!
在戰場上,任何一個人的心都是冷酷的,不管他代表的是正義還是邪惡。刀劍出了鞘,便要拚個你死我活!
殺敵,或是為敵所殺。
戰士們往往只有這樣兩種選擇。尤其,是當這場戰鬥發生在江湖中人之間的時候。
從亥初道彥派出第一批殺手下山開戰到此時此刻,尚未足全一個時辰,他已經折損了過半人馬。
不過,他並不在乎,那些人只是他腳下的鋪路石,就如同眼前那個浴血的美麗身影,都是工具。他想利用這些工具,一舉得勝。只是,目前的情勢令他漸漸有些不耐煩起來。他不知道癥結究竟出在哪裡,自己手中明明握有韓幽鷺這枚籌碼,卻遲遲無法掌握這場戰鬥的主動權。他並不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莽夫。赤寒宮的弟子沒有一個不懂得運用計謀。在開戰之前,他就猜到了趙珺會在巴州城內及山中布下強兵;在開戰之後,殺過了前兩關,他便知道後面敵人手中的奪魂鞭也不會是真;他甚至非常篤定,真正的奪魂鞭就藏在流雲飛龍的堂子中;他幾乎料對了每一步,除了這該死的殺陣!
殺陣。
殺陣原本無名,因為它除了狠辣,沒有任何玄妙之處。入了陣,你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它的每一處機關,對手埋伏在什麼地方;如果擁有上乘的武功,闖過那些機關並不是什麼難事,就好像道彥手中那柄劍使用得遠不如奪魂鞭得心應手,破除層層關節仍然無須耗費過多心神;唯一必須付出的,就是鮮血。
殺陣中的殺手並不多,只有一十五人。戰鬥的時候,他們也不需要全力以赴,以命相博。不管使用什麼方式,只要傷了對手的身上的任意一處皮肉,便立時撤身退去。此時,對手自然不會放過前進的機會,必定繼續闖陣;接著,便會遇到又一次的阻擊。如此反反覆覆,不斷前進的同時,殺性正濃的人往往會忽略了自己身上持續增加的傷口。待到不得不去注意時,已是體無完膚!
殺陣的主旨不在一擊斃命,而在逐步殺傷。因此,與其說它是一個殺人玄陣,倒不如說是謀陣。
當道彥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已經受了兩處大傷,外加三十幾處小傷。他的僧袍幾乎整個被染成了紅色,夜風一吹,便感覺到血液黏附著皮膚的那股濕意。如果一路上沒有韓幽鷺在前方充當他的開道先鋒,恐怕連流雲飛龍堂口那幾間木屋都看不到,就已經因失血過多昏死在半途,直接被生擒活捉!
與此同時,白玉堂與展昭已經得知了道彥到韓幽鷺闖陣的消息。
片刻之前,剛有屬下來報,道彥已走過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眼看就要闖進堂子之中。這個速度比他們預先估算的要快了至少三刻。其後,屬下又說——
與道彥同來的還有一個女子,使得一雙鴛鴦刀,乃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最奇特的是,她的血比常人顏色要深上許多,呈現出詭異的紫色。江湖之上,除了赤寒宮主楊春愁,就只有他那已經被逐出師門的大弟子——紫血葳蘿有如此特質。
紫血葳蘿?
韓幽鷺!
她怎會在此?
她為何會與道彥在一起?
變數。
這對他們來說,不亞於道彥驚失奪魂鞭!
變數來了,人若改變不了情勢,就只能改變自己;融入變數當中,方能重新掌握大局!
「玉堂,幽鷺姑娘既在陣中,對你我來說,這局便已被道彥破了大半。不如早些應戰,也好摸清那妖僧耍弄的究竟是何伎倆。」展昭說著,人已縱身飛起丈餘。
「貓兒,你倒嘴快,卻把白爺爺要說的話搶了去!一會到了陣上,我可不會讓你,定要讓那道彥在雪影劍下討饒!」白玉堂足下一點,轉眼便到了展昭身側,口中雖如平日那般說著戲耍的話語,面上的神情卻沉冷無比。
適才那一陣心驚肉跳的震顫果然並非錯覺,展昭的身體已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因為他先他一步行動,所以,就在他躍起的那一瞬間,也被他看出了那一絲些微的破綻——
所謂輕功,並非練過之後,人便真如鳥兒一般可以隨心所欲地自在飛翔,不過是運用自身內力借助外力的騰越之法而已。他與展昭的輕功在江湖中均排名在十位之內,兩人當年初遇時較量最多的也在於此。這貓兒身手矯健,運起輕功時總是敏捷似鷹,如履平地一般,從未有過一絲差池;腳下踏過的便是嫩蕊嬌蘭,也不會折損其半分風華。而剛剛,他的判斷的確出現了偏差。在他躍起後第一次落足時,竟震落了枝頭的兩片綠葉!若是尋常人,莫說是兩片葉子,便是十片八片也算不得什麼;但是,對高手而言,便已經是失誤!
今日他們的對手是道彥。道彥失了奪魂鞭,又在殺陣中受了傷,他們本該勝券在握;但是現在,他手中有了幽鷺,就好比隨時用武器抵著他們的要害,容不得任何閃失。所以,他才會擔心,才會故意借題發揮,提前向展昭說出要他將道彥交給自己對付的話來。
展昭聽後,並未反對,只是應了一句「先救下幽鷺姑娘要緊」。因為,在踏落了那兩片樹葉之後,他已立時發現了自己的失誤。體內的寒毒入夏之後便基本未再發過,所以造成這次失誤的緣故並非他的身體有什麼不適,而是錯看了樹枝的位置,踏偏了些許。力道有了偏差,不若正常狀態下的恰倒好處,那兩片葉子才會被踩落。此番看似只是小事一件,卻是真真切切地證明了他雙眼的視力的確有所退化——而此時正是關鍵時刻,逞強好勇只會害人害己。
※※※
嗅到了白玉堂與展昭身上的殺氣、聽到了雪影和巨闕發出的嗡鳴的那一刻,道彥怔了一怔。
他沒想到他們會在已經佔足了先機的情形下主動入陣,來到他的面前。他們雙方做的都是關乎天下的大事,只有傻瓜才會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冒險捨棄自己本已得到的優勢。而他從不認為面前的兩個男人是傻瓜。
所以,他並沒有急於出手,而是命令韓幽鷺先去對付他們,自己在一旁靜觀其變,再做打算。而且,若是單以旁觀者的心態看來,這場打鬥也的確好看。
白,藍,紫。
白的狠厲;
藍的矯捷;
紫的妖嬈。
彷彿一場天人之戰,美妙眩目!
說它美妙,是因為這的確只是一場戰鬥,並非賭命殺人。至少,對白玉堂和展昭來說不是。他們是所謂的「正人君子」、「正義之士」,絕對不會濫殺無辜,尤其那「無辜」還是他們的是朋友。
從輔一交手,他們便只用出七、八分功力,生怕一不小心,錯手傷了這已經喪失了神志、還被自己布下的殺陣害得遍體鱗傷的美嬌娘。雖說,那美嬌娘在他手中早變做了女羅剎,「殺死對手」就是她腦中唯一的念頭,手中雙刀好似鴛鴦戲水、蝶舞翩躚!傷口中滲出的血絲偶爾因為湧動的真氣飛濺出來,更是美得令人癡迷!
「呵呵……」
道彥得意地微笑起來,欣賞著這場「自相殘殺」的絕劇。
得意。太容易自鳴得意是道彥最大的弱點。所以,儘管當初他的資質與領悟力都高過韓幽鷺,楊春愁還是沒有選擇他做自己的繼承者。這樣的性子,越是在關鍵時刻便越容易誤事,反將自己的優勢拱手讓人。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大抵說得便是此意。楊春愁當年的判斷,用在今日,未嘗不可說是恰好料中。
這場戰鬥,道彥只看清了一半,卻忽略了另一半。
韓幽鷺本是楊春愁座下大弟子,盡得赤寒宮主真傳,雖然其絕學寒冰掌只習得了八分功力,但若真要拚死相搏,實力亦不在展、白二人之下。只是,此時的她並非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隻被別人操縱在股掌之中的木偶。木偶雖然麻木不仁、六親不認,且不知痛癢,但也同樣無「心」。
於是,活招都成了死招,難以變通,十幾回合之後,便被二人制住,眼看就要敗下陣來。
就在這時,她原本呆滯的雙眼卻突然一亮,閃出兩道精光,猛的收了一對鴛鴦刀躍上半空,週身散發出陣陣強烈的寒氣,令人只覺陰風驟起,捲得沙礫之類漫天飛舞,眨眼便化為道道冰霜——
「不好——是寒冰掌!」
稍忽間,白玉堂已認出了那招勢的套路,只一閃念,手下接連射出數枚飛蝗石,狠狠擊向韓幽鷺週身幾處大穴。韓幽鷺失了了神志,只知發了狠一般進攻,卻輸於防守,哪裡躲得過去?那一掌只來得及發出半掌,便聽她「哎呀」驚呼一聲,一頭向下載去。
「可惡!」
道彥見狀,低叫一聲,立刻飛身上前,一扯韓幽鷺的衣襟,欲將她拽向自己。他這麼做的目的當然不是因為憐香惜玉,想要救她一命,只是不願白白失去這個籌碼。
「休想!」
道彥的反應已是極快,展昭的動作卻在那一瞬又比他快了三分。就在白玉堂出手的同時,他已經以迅雷之勢俯衝而下,在半空劫走了韓幽鷺的人;至於道彥,得到的只有半截衣袖,以及被那天外飛來的一腳踢碎的鼻骨——
這對他來說,又是接踵而來的第二個意外!
展昭突襲中夾帶的這一踢,可謂狠極!
道彥幾乎打橫飛出丈餘,重重撞在一株古木之上,又摔落下來,落得個滿面猩紅縱橫,滿口甜鹹交錯。
這一擊雷霆萬鈞的氣勢,莫說道彥,連白玉堂也不禁暗暗一驚!
他前一刻還在擔心展昭會不會受到那半掌的影響寒毒發作,下一刻卻已見他重挫敵人!若是平日,他會笑,會哈哈大笑,還要扎扎實實地大叫一聲「好」!可是現在,除了震撼,他的憂心亦比剛剛更甚更濃。展昭平日不是以狠制敵之人,但現在他卻突然這麼做了,只能說他是在拼,拼那一刻的時機,還有毒發之前尚未散去的氣力!
他要救人,要求勝,而且不願就這樣把道彥留給他一人獨自應付;他少言,但多思,在任何時候都能將週遭的人、事、物計劃周全,做到萬中惟有一失。世事多變,沒有人能做到萬無一失;所以,真正的智者會為這一失留有餘地。別的都失不得,他就只能把這餘地留在自己身上——
「展昭!」
展昭——每當白玉堂這樣連名帶姓地喚他時,就代表他的心情很糟糕,糟到了極點!在他的雙腳著地之前,展昭已先他一步帶著幽鷺落了地。如果只有一人,或許他還能堅持;但多負了一個人在身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是靠緊握巨闕,在落地的瞬間借力支撐才沒有栽倒。在這一霎那,彷彿連他也感覺到了一股森冷的寒氣從脊背穿過時的震痛!
「放心,幽鷺姑娘沒事。」
撈起韓幽鷺之後,展昭迅速點中了她的黑甜穴,讓她暫時昏睡過去,安置在一旁。如今喘過一口氣來,方才忍不住微微顫了一顫,感到一股強烈的寒氣正在體內四處亂竄,直逼各處經脈。這,也正是他剛剛趁體內罡氣未被寒力衝破之前狠狠踢出那一腳的原因。便是不能一擊斃命,也足夠令那道彥氣血翻湧,筋斷骨折!
「我知幽鷺沒事,有事的是你!此處寒氣太重,不能久留,你且送她回去,將那妖僧交與我來對付!」白玉堂急急低吼道,眼見展昭雙唇轉為暗紫,便知他體內的寒毒已被喚醒。
「不行——你看四下,定是另外有詐!」
展昭說罷,兩人此刻再抬眼看去,那道彥竟已如鬼魅一般不見了蹤影!
「見鬼——貓兒,小心,不知那妖僧又在耍弄什麼妖術!」白玉堂詛咒一聲,屏氣凝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搜尋著道彥的氣息。
不想,那道彥卻異常猖狂,躲在暗處哼哼冷笑幾聲道——
「妖術又如何?狹路相逢,不論手段,勝者為王!你們盜走了奪魂鞭,我與你們硬拚不得,卻並非使不出其他手段!你既說見鬼,我便當真讓你們見上一見!」
說罷,又是一陣夾雜著銅鈴之聲的狂嘯——
這次,是嘯,而不是笑。
那嘯聲時高時低,尖銳刺耳,只是偶爾可以辨別出似是梵咒之類。
辨別出的同時,心臟卻是一陣狂跳,彷彿就要破胸而出一般!
「該死的妖術——玉堂,不要刻意去聽他究竟在念些什麼!」
展昭突然想起白天在客棧中時,那群誦經的僧侶亦是以金鈸、木魚之聲控制城中百姓的神志;白玉堂似乎亦感到某些不適,主動閃避……想到此,心下道聲不好,連忙急急喊道,卻仍是難以挽回已成定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