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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動九宵(下) 第三章 作者:天子
    八月十六,亥正,羊苴咩城內萬籟俱寂。

    這個時候,彷彿連月光都要入睡了一般,不再如初升時那樣燦爛耀目,而是變成了優柔的淡銀色,優柔得有些溫吞,懶洋洋地灑落在人間。

    儘管如此,城中卻至少還有五個人沒有合眼。這五個人又分為兩派,三在東,二在南。東邊的三人正在商議在幾日之內潛出王都,暫且撤回自己的領地備戰,等待大軍前來與之會合。因為,就在十五月圓之夜,對手已經向他們發出了戰書!

    大理原本與中原相似,無論宮廷、官府或是民間,八月十五該是閤家賞月觀景之時。但昨日卻無一人外出慶賀,反而戶戶門庭緊閉,家家早早熄燈,冷清得令人有些心悸難安。而真正令城內人心惶惶的不是寂靜本身,而是那道突如其來的宵禁令。

    傳說當年,思良王廢黜思英、奪權自立之時,便整整實行了半年宵禁。

    若是上界風雲要突然變色,別說平民百姓,就是尋常官員也個個自危,閉門不出。所謂改朝換代,丟官事小,喪命事大,倘若一不小心走錯半步,恐怕還等不到塵埃落定、重整朝綱、細數功過那日,在兩強相爭之中就會死無全屍了!

    「這次宵禁,不僅僅是宣戰,還是楊春愁給我們的一個下馬威!」

    段思廉邊道,邊輕啜了一口杯中香茗,面上平靜如水,只在雙目之中顯出一絲莫名的興奮——猛獸聞到代表戰爭的血腥時的興奮!

    「這道宵禁令並沒有通過宮內,而是直接由國師府發出的。他是在告訴我們,現在的大理江山等於改了姓楊,屬他所有。楊春愁想奪權,只是在等待一個更好的機會,名正言順登基。比如,如果我們先按捺不住,起兵反叛,他便有理由出兵鎮壓,在此過程之中借刀殺人,經我們之手殺掉段素興,而他則可趁機充當平息戰亂的救世神佛,理所當然地接管這個被段氏攪得渾濁不堪的天下!至於段素興,不過是個沒用的擺設而已;留他這麼久,大抵就是為了多放縱他幾日,加深民間對昏君的怨氣。」

    「所以……段兄你意欲如何?」白玉堂斂了眉,眼簾半垂,掩去眸中那股自然天生、無論何時也抹殺不去的冷厲,並未發表任何意見,只是開口問道。

    「我想,今夜離開羊苴咩城,暫且撤回洱海月總堂。適才已收到『琴』『心』二人傳來的消息,再過十日左右,大隊人馬便可到達大理。此前我亦與高相國商議過此事,此種情勢之下,戰事一觸即發,必須提早做好應對準備。尤其是昨日,楊春愁已經先行一步,掌控了宮中大局,我們更不可繼續在此久留。因此,我思前想後,決定以退為進,先回總堂,待到時機成熟之時與高相國及『琴』、『心』所率兵馬裡應外合,攻佔都城!段某大致便是如此安排,不知白兄意下如何?」段思廉說罷,抬頭問道。

    「段兄所言有理,此時撤回總堂、暫時避開險地的確是當務之急。不過,為保萬無一失,白某的想法卻略有不同。」白玉堂答道。

    「哦?白兄之意是——」

    「我與段兄交換身份。段兄扮作我回總堂,只道是等待王爺從苗疆歸來與他會合;我則扮作段兄,替你在此坐陣,穩住楊春愁,以便瞞天過海……」白玉堂邊道邊蘸了茶水,在幾上寫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八字。

    「可是這樣一來,豈不是要白兄替段某身處險境?」段思廉蹙起眉,猶豫道。

    「想必段兄一定聽過我中原一句俗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白玉堂起身道,「若想成就大業,便不可能不涉險。若說險境,柏雩貴為大宋嘉王,不也為了助段兄奪回王位,數次置身險地?說來,此時想起,他曾在提起段兄時說過一句話,那句話也是他甘願盡心相助的原因。」

    「這……他說什麼?」段思廉一怔,還是忍不住追問。

    「成大事者無私情。他相信段兄必能登上大理國主之位,成為一代明君。」白玉堂笑道。

    雖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著實令段思廉心下狠狠一收,面上險些把持不住,眼下兩處肌肉痙攣般抽了一抽,半晌才又開口道:「既是如此,段某也就不再與白兄客氣了。白兄所言有理,如此行事也更加穩妥。那麼,一切就依白兄之計進行,城中一切便仰仗白兄了!」

    此後,二人又詳談了一些細節之事,便相互告辭,各自離了書房打點準備。

    白玉堂來到院中,望了一眼空中那輪冷月,面色重又凝重起來。

    實際,就是剛剛不問,他也很清楚,段思廉在與他商議之前就已經動手進行了下一步的安排。此時與其說是「商量」,倒不如說只是「告知」而已。

    從初七他扮做「蒼山雪」門人救走了姜弱水那日起,又是一連九日,日日生變。

    第一日,姜弱水「被劫」,激怒了楊春愁,當即帶人馬不停蹄殺往「蒼山雪」總堂,中途甚至連國師府都未回。兩派蒼山交戰,誰知尚未動手多久,卻被某個突然出現的神秘客攔了下來。那神秘客出手拉走了楊春愁,雙方人馬雖不明究理,也只好暫且各自收兵。

    第二日,楊春愁一夜之間態度大變,竟親自出馬至「蒼山雪」總堂與呂佰螭言和,二人密談至天黑方才分手。

    第三日,神秘客再至「蒼山雪」總堂,求見門主呂佰螭,密談兩個時辰後離去。

    第四日,夜間有「蒼山雪」門徒秘密進入國師府。

    第五日,呂佰螭在「蒼山雪」總堂宣佈閉關,任何人不得前來打擾。但本人並未出面,而是由其嫡傳大弟子千秋雪代傳。

    第六日,段思廉上朝,再逢楊春愁。那老賊卻恍如搖身一變,判若兩人!

    第七日,相國高智升喬裝密會段思廉,二人徹夜長談。

    第八日,北部邊境飛鴿傳書,有不明人馬潛入苗疆。

    第九日,國師府下令,羊苴咩城內即日起實行宵禁。

    至於這些消息的來源,卻有一半是幽鷺探得。她雖然與他同來羊苴咩城,卻是暗中隨行;對段思廉,只說她是前往上關「赤寒宮」打探消息、尋找解藥去了。

    「你當真要留在這個已成龍潭虎穴之地?」

    驀的,一個清冷如水的聲音傳來,打斷了白玉堂的思緒。

    「前輩,你還未安歇?」不必回頭觀看,他已聽出來人是誰。

    「心不安,又如何歇得下啊……」姜弱水低笑幾聲,現了身。那日之後,她仍又戴回了自己的黑虎面具。「白玉堂,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前輩問的,該是我適才未對段思廉說出口的另一個目的吧。」白玉堂開口,不是詢問,而是篤定。「我一日得不到解藥便一日不會放棄。算我私心,楊春愁這條線,我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你已經被他所傷。我對你說過,半月之內你都下能再與他交手。」姜弱水道。

    「半月之內——絕不可能。」白玉堂沉聲答道,未有半分躊躇。「事到如今,已是勢逼人走,而非人推勢轉。這大局之內的眾人,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再有耐心等上那麼久。此番就是段思廉不回返『洱海月』總堂,過上兩日,待我大致恢復,也要再探國師府!」

    「罷了,我不勸你,反正勸也勸不住。不過,你若真想盡速恢復,就莫要將自己逼得太緊。」

    姜弱水無奈歎道,抬手在白玉堂背後穴道一點,不沽半刻,就聽他抑制不住,咳出聲來,唇邊滲出一縷血絲。

    「回房去吧,這兩日莫再傷神勞心。兩日之後,我與你同往國師府,會那老匹夫!」

    「多謝前輩。」

    白玉堂點頭謝過姜弱水,轉身回到房中,方才將嘴裡那口血吐了出來,逕自在榻上坐了,盤起雙腿,運功調息。

    這次負傷,盡在意料之外,卻也全是情理之中。

    初十那日夜間,他獨探國師府,也因此才確認了「赤寒宮」與「蒼山雪」勾結一事乃是千真萬確,而非某一派耍弄的陰謀花招。只是想不到,竟碰上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希奇之事……

    那一夜,他親眼看到了兩個楊春愁!

    那並非什麼江湖邪派耍弄的分身之術,而是切切實實兩個有血有肉的活人真身。

    八月初十那日,白玉堂借了段思廉外出的時機,約了幽鷺,改換了衣裝,扮作客商模樣,來到城中一家酒肆內碰面。

    「你說什麼?你要夜探國師府?」

    白玉堂聞得幽鷺的打算之後,立刻放下手中酒杯,抬頭向她看去。只見那扮了男裝的麗人微微頜首,答道:

    「五爺不也說過,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了。幽鷺如今也不想再瞞五爺什麼,便就實話實說了——展大人雖有『玄陽功』續命,但依時日算來,至多再過上四五日,他體內的寒毒必會再也抑制不住,大肆發作起來。其後,每隔半月一次,逐一喪失視覺、嗅覺、味覺、聽覺;不足兩月,必定性命難保!」

    世上什麼話最傷人?

    既不是護罵,也不是侮辱,而是實話。

    白玉堂不知道自己怎麼能繼續穩穩地坐在椅上。

    就在一刻之前,幽鷺那番話出口之後,不僅是她,連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會當場發作。但事實卻是,那股狂躁只化做了一口熱血,被他和了那半杯殘酒,又吞回了腹中。

    兩人默默無語,靜對了半晌,白玉堂才開口道:「幽鷺,你說……如果我做了什麼,打草驚蛇,壞了大局,展昭他回來,會不會怪我?」

    「展大人怎麼會怪五爺?他大概只會怪自己吧……」幽鷺搖搖頭,露出一絲苦笑。「不過,若想看到五爺的柔腸,果真是唯有在提起展大人的時候。」

    「或許,世上能令白爺爺頭痛不已、進退兩難的,恐怕也只有那只笨貓了!」白玉堂瞇起雙眼,望向窗外。「那日他走後,段思廉曾問我會否後悔。我說『我後悔,好過讓他後悔。他的命首先是他的,他先不悔,我才有可能不悔」。實際我不止後悔,也是在說大話。」

    「若當真是大話,五爺也就不會放展大人去了。」幽鷺輕歎。「記得當初在中原與展大人重逢,我對他說過——幽鷺只是個小女子,無論如何也猜不透大男人的心思,因為我永遠無法擁有大丈夫的開闊心胸與豪情壯志,也無法為了換取天下人的幸福而犧牲自己。如今,我卻也能體會出些許箇中滋味……英雄好漢、風流人物誰會不愛?只不過並非人人都愛得起那顆雄心、受得住與蒼鷹共效于于飛、經風歷雨罷了。」

    白玉堂聞言,又是一陣靜默不語,久久之後,方才沉聲道:「國師府如同銅牆鐵壁,比起王宮還要禁衛森嚴。段思廉道自初七那日之後,便與派出去的探子斷了聯絡,怕是已經凶多吉少。今日這國師府必須要探,不過不是你,而是我。」

    「五爺,你——」

    幽鷺正欲開口,卻被白玉堂出言阻止。

    「你且聽我說完——你自小在赤寒宮長大,話說得重些,只怕那楊春愁連你的氣息都能認出。所以今日,我不能放你去冒這個險。其他的,我也不再多言。總之,你聽我的便是。」

    白玉堂說罷,別了幽鷺,起身去了。直待到夜半時分,換了夜行裝束,前往國師府。

    到了府中,卻也湊巧,正遇到一人鬼鬼祟祟,自後門摸進了府內。看那裝束,一眼便知是「蒼山雪」門下。於是,他當即悄悄尾隨那人,跟到了楊春愁的寢室之外。待那人敲門進去了,才輕輕落了地,矮下身形伏在窗下偷聽。

    原來,他們談的恰是那日兩派相爭之事。來人倒也沒有多說,只道呂門主派他送來一封書信,願意不計前嫌,與楊春愁合作,聯手對付段思廉。接下來,那倆人便是一陣低語,聽不清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末了,楊春愁復又寫了一封書信,交與那人帶回。

    那人離了楊春愁的寢室,又沿了原路折返。白玉堂本想跟出府去,拿了這人,弄清他們到底在要些什麼陰謀,誰知到了郊外,剛剛出手欲拿那人,卻在半途殺出了一個程咬金,氣勢洶洶,竟只用一隻手便卸下了那人的頭顱!

    一切發生得極快,彷彿一個噩夢!

    殺過人後,那惡靈一般的怪物又發瘋似的向他襲來,口中直道:「弱水……弱水!是你們抓了弱水!」

    「什麼?」

    聽得此言,白玉堂一怔,又仔細看去,這才發現,那蓬頭散髮的瘋魔竟然是楊春愁!初七那日見過此人,不僅聲音樣貌,連提起姜弱水時額上抽搐的那根青筋都一般無二——這,的確是他沒錯!

    可他——他一刻之前還在與那人交談,全無異狀,怎會轉眼工夫便喪失理智發起狂來,殺人不眨眼?

    白玉堂不明,楊春愁自己也不明。

    因為,他已經瘋了。那日他險些闖下大禍後,楊離夢便覺得再留不得他,趁他夜晚入睡之時,一記猛藥強行灌下,催動了他體內的食情蠱,將他的理智啃噬殆盡。

    但是,他還不想殺他。因為他要報復。

    除了姜弱水,楊春愁不愛世上的任何人,就算是自己的親骨肉也一樣。他與母親相似的面孔為他贏得了獲取父親真傳的機會,同時也給他帶來了更多的折磨。楊春愁總是從他的臉上尋找慰藉,卻又異常憎惡他,動輒便是一番拳打腳踢。

    直到他十六歲那年,依照他的命令藉由裡陽王之便接近楚無咎,殺了他身邊近侍黑煬,取而代之,充當黑修羅的屬下,一離赤寒宮便是八年之久。這八年,足夠他長大,也足夠他徹底背離楊春愁,擁有屬於自己的野心!

    所以,楊春愁就這樣瘋了,以他自己從未想過的方式提前結束了自己的人生。他瘋了,餘下的只剩蠻力,招式步法亂作一團,又哪裡是白玉堂的對手?只幾個回合,便被雪影逼得沒了退路,眼看就要束手就擒!

    就在此時,這二僅的第二個噩夢出現了——楊春愁!

    又一個楊春愁!

    他無聲無息,挾了一股陰風而來,趁那瘋魔猶自掙扎,與白玉堂纏鬥之時突然出掌,擊向他的後心。

    那一掌的力道勢若千鈞,名為——出手成殺!因為它一出手便是要殺人,而且招如其名,只以手來取人性命,全然無須假借凶器。只不過,這招雖然厲害,卻還不足以對付像白玉堂這樣的高手。

    因此,這個「楊春愁」出了手,但沒能成殺。他只擊中了白玉堂的肩膀,將他震傷,卻遠遠不會致命。他在驚訝之餘才認出,月下那柄寒光熠熠的寶劍乃是雪影。

    「難怪……難怪……」那「楊春愁」連歎兩聲,「或許我早該相信『冤家路窄』這句話,若是那時沒有因一念之差,不願再多浪費工夫取你們兩人的殘命,此刻我便可少了兩個對手……」

    在那之後細想起來,白玉堂仍是難以明瞭那「楊春愁」離去之前所說之話的確切涵義。

    那個夜晚,就像由一個個大大小小的謎團組成。

    那兩個人,誰才是真正的楊春愁?那封本該送往「蒼山雪」總堂的信中究竟說了些什麼?他此前還曾在其他地方見過那「楊春愁」嗎?

    那「楊春愁」口中所指的兩人一個應該是他,另一個……思來想去,只可能是展昭。

    展昭。寒冰掌。赤寒宮。楚無咎。黑煬。楊春愁。

    所有的事情彷彿就此被連在了一起,但又有諸多解釋不清之處。不過,經過幾日細理脈絡,已可確定,關鍵就在兩人身上:黑煬,以及楊春愁。

    ◇◆◇

    八月十九。

    段思廉已經離了羊苴咩城兩日。白玉堂本與姜弱水商定,今夜再探國師府。可是此刻,子時已過,兩人卻仍然按兵不動。

    何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就是麻煩總是在人們最不希望的時候接踵而至。

    「影」死後,仍留在段思廉府中靜待下一步命令的「風」半刻前剛接到一封書信,書信來自一路自苗疆趕回的趙珺,收信人是白玉堂。信中的內容大概講述了他們前往苗寨求見沙晏竺的經過,但在白玉堂看來,最重要的只有一句話——

    展昭失蹤了。審過那一戰所抓俘虜後,確定將他擄走之人乃是「蒼山雪」門主呂佰螭;而在此之前他已受重創,且雙目失明。

    當這句話逐漸在腦中清晰起來,變為現實,白玉堂只覺如遭雷擊,身軀微微一晃,整個頭顱便要就此炸裂開來一般,恍若倒海翻江!

    「前輩…你……快些出去,將門反鎖!我快要堅持不住了,恐怕會出手傷人!」

    「什麼?」

    姜弱水聽白玉堂斷斷續續說出此話,始覺事情不對,但並未立刻轉身離去,而是果斷上前,迅速點中了他的幾處大穴,暫時將他放倒在地,運功助他護住心脈,以防走火入魔。待他終於停止了癲狂般的抽搐,呼吸逐漸平和下來,才轉身揀起地上那封書信看了,此時方知情勢是何等嚴重!

    「我要上蒼山,立刻動身。」這是白玉堂恢復神志,張開雙眼後所說的第一句話。

    「你要獨自前往?」姜弱水問道。

    「是。」白玉堂點頭,「柏雩信中說,沙晏竺已經同意出兵助陣,此時正在路途之中。他們已經商定,由郡主帶沙晏竺先回總堂與段思廉會合;他則與『劍』『膽』二人另車一路人馬直攻蒼山。不過我已無法再等他們趕到……」

    聽到此,姜弱水打斷白玉堂接言道——

    「信我已看過,也知你會如此決定。不過你且靜下心來,聽我一聲勸。展昭是十五那日夜戰之時被劫,至今才只四日。從苗疆回返蒼山,便是會那『馬踏飛花』絕技也要走上五、六日,何況還多帶了一個負傷之人在身邊,根本不可能那麼快趕回。你此時就算沿途追尋,也不知擄了展昭之人究竟會走哪條路回大理。不如緩上一兩日,計劃周全再行動也下遲。而且,或許嘉王還會傳來進一步的消息。」

    ◇◆◇

    蒼山雪與赤寒宮最大的區別就是——目光短淺,心胸狹小。尤其是在呂佰螭接任門主的這三十三年中,變得越發故步自封。

    他們雖然身在江湖:心思卻全部放在朝廷之中。私下拉幫結派,尋求王親貴胄的支援,聚斂錢財和勢力。一番處心積慮的努力下來,看似收穫頗豐,實際卻將自己圈禁在了一個極端狹小的範圍之內。其門下徒屬,稍有些身份本事的都能將大理朝中大小官員的官階姓名、性子喜好好得滾瓜爛熱。可是若談起外界、離了大理,卻連呂佰螭本身也不甚瞭解如今的江湖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他自認非常熟悉自己的「近鄰」洱海月,他們一共有幾處分堂,都設在何處,由何人掌管,各堂主擅長何種功夫兵刀……甚至它的門主段思廉脾性如何,這些年來都暗地裡做了些什麼,他都一清二楚。

    在幾年以前得知了段思廉就是「洱海月」現任門主的那日起,他就知道他有反心,更知道思平後世子孫從未放棄奪回本該屬於自己的王位與尊榮。他沒有向朝廷告發此事只是因為他在觀察,觀察怎樣才能令自己得到更多好處。

    而結果是,段思廉此人狡詐無比!表面看來,他平日不露半點鋒芒,對段素興可稱唯命是從,實際卻與相國高智升私下勾結,處理王令時陽奉陰違,居心叵測。不說江湖中盛傳「洱海月」門主年輕有為、如何如何,只看他在朝堂中的表現就知道,此人絕不是一個可以任他控制在股掌中之人。若是此人奪了位,當了政,「蒼山雪」不但得不到關點半分油水,就連地位也可能一落干丈,他多年苦心經營,想要重回朝廷的夢想也會隨之破滅!

    所以,無論「洱海月」還是段思廉都是他的敵人!

    但可惜的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過於看重「洱海月」的堂口和段思廉本身,而忽略了流雲飛龍這條線。至今,他只當趙珺不過是個中原王爺,是段思廉趁了和親的機會,欲與之勾結,借用大宋之力一搏而已。

    整個晌午,腦中思緒彷彿飄越了萬水千山。而實際上,燃盡的也只不過是幾柱熏香。

    經年離夢,如此而已。

    「惹禍上身還猶不自知……哼……哼哼哼哼……好啊……這一來,呂佰螭那老鬼無端擄走展昭,也算在無意中幫我施了一個調虎離山之計!我正可趁此機會一舉滅掉段思廉!」楊離夢側臥在榻上,冷冷哼笑了幾聲,吩咐單膝跪在面前的屬下道:「傳令下去,繼續監視流雲飛龍的人馬走向,一旦見他們與蒼山雪開戰,立刻回稟。另外,今夜子時,命『十殿閻羅』前來見我。」

    「屬下遵命!」

    那人應了一句,眨眼的工夫,已消失在香氣氤氳的空氣中。

    ◇◆◇

    八月二十。

    果真不出姜弱水所料,酉時不到,趙珺已傳來了第二封書信。給「風」——曲吟風。曲吟風接了那信看後,立刻轉身到了府中後院,穿過花廳,尋到了正在湖心涼亭中與姜弱水密談的白玉堂。

    為防奸細,即使在內苑之中,白玉堂仍是以段思廉的面貌穩坐亭內。曲吟風亦自知應當如何行事,只幾步走到湖畔停下,單膝半跪,恭恭敬敬道了聲——

    「爺。」

    「嗯,過來上前說話吧。」

    白玉堂沉聲應道,就見曲吟風飄身而起,如同一陣清風掠過了水面,落在了二人面前。之後,卻仍是單膝跪了,呈上一物,道:

    「屬下不才,願意全聽調遣吩咐。」

    「好。起來說話吧。」

    白玉堂面上不動聲色,伸出一隻手將曲吟風扶起,俯身之時低語了一句,「謝過了」。之後接過那物一看,心中立時明瞭。

    那物乃是青銅所鑄,長不過手掌,看來古拙,毫不起眼,細瞧之下便會發現,上面雕的實際是「飛龍在天」的紋飾。

    原來,此物並非其他,卻是可以調集「流雲飛龍」各路人馬的「飛龍令符」!

    其後,曲吟風又道——

    「今日尚無展大人的消息,不過那人既負了傷仍有意將他截去,應該不會在回到蒼山雪總堂之前傷他性命。至於蒼山雪堂中,除了呂佰螭大弟子千秋雪外,其餘徒眾至今仍不知他前往苗疆之事。這應是他有意安排,以免自己不堂中坐陣,眾人怠慢懶惰,生出什麼紕漏遭人利用。」

    「遭人利用?此話又是怎講?」白玉堂問道。

    「審過那日偷襲苗寨的俘虜後,其中終於有人承認,他們乃是楊春愁的手下。呂佰螭雖與楊春愁聯手,卻未見得彼此信任,必定會暗中有所提防。」曲吟風答道。

    「那麼今日可有國師府的消息?」白玉堂又問。

    「楊春愁今日照例入宮上朝,只是聽聞爵爺抱恙之事後,說了幾句不冷不熱不中聽之話,與高相國爭了幾句。退了朝,又私下單獨與那昏君密談了半個時辰。其餘,暫且沒有什麼異樣。」曲吟風道。

    白玉堂聽後,兀自沉默了片刻。心中一番估量後,復又開口發問:「五日之後,堂中能調集的人馬有多少?」

    「各方加起,總共三千精兵強將。不過為免麻煩,大部分留在『外面』待命,眼下跟前的,只有五百。」曲吟風回答。

    「這五百人資質如何?」白玉堂心知,曲吟風所說「外面」,指的該是大理境外的邊界週遭地區。

    「資質自是尚佳,乃為以一當十之兵,以一敵百之將。」曲吟風道。

    「既是如此,今夜亥時,選齊五十人前來見我。」白玉堂略作思量後道。

    「只要五十?」曲吟風一愣。

    「只要五十。」白玉堂點頭。「其餘人等留在城中待命,加強警戒便可。」

    「是。屬下明白了。」

    曲吟風見白玉堂已有了打算,也就不再多問,應過後,又飛身去了。仍只留了白玉堂與姜弱水二人在亭中。

    「蒼山雪總堂有徒眾八百八十八人,你當真有把握只以五十人取勝?」適才始終默然旁聽的姜弱水此時才開了口問道。

    「五十已是極限。」白玉堂站起身道。「我總覺楊春愁此時必定知道了呂佰螭劫走展昭,激怒嘉王一事。若是如此,他必定不會放過這個時機,趁流雲飛龍旗下兵馬將注意力轉移至蒼山雪,他再突發奇兵攻打洱海月總堂。」

    「我以為……這次你再不會顧及其他。」姜弱水戴了面具,但聽到她此話的語氣,卻好像可以看到她詫異地挑起眉來的表情。

    「若是不顧,被奸人得逞,恐怕展昭保得性命也不會高興。如此那般,我只會累他變成千古罪人。」白玉堂立在亭邊,遠遠向西望去,只見夕陽緩緩沉下。

    又是一天過去……

    煎熬結束之日,就是大開殺戒、踏平「蒼山雪」總堂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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