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儘管身在南國,還是可以感受到那般秋意。尤其是今日夜間,總覺撲面而來的是一陣陣清洌寒氣。
聽說蒼山之巔,冰雪終年不化;此時,該是已經到了蒼山之中。
山中風起,風動,葉墜。一葉落知天下秋……秋至,冬也就不遠了。一年四季,冬便是一個終結。不過,此時一息尚存,時間和希冀也還是有的。
心中默算下來,離了苗寨,應該已走了六、七日。即便眼前漆黑一片,至少還可分出白天陽光與夜間清風的不同。傾聽身旁,那呂佰螭該是已經倒頭睡去了。
想到此,又細細分辨了一會兒,展昭方才緩緩吁出一口氣來,自懷中摸出一顆赤硝丹服下,合攏雙眼,運功調息。
那日不支倒在山中,想不到竟會遭劫。但好在呂佰螭見他醒後雙目已經失明,自認他無法逃脫,便只綁縛了他的雙腕,並未多加防範,使他得以在每日入夜之後,暗中為自己調息療傷。幾天下來,雖不能說大有起色,卻也算有所好轉。只要再過上兩日,若能抓住適當時機,拚殺一陣該是不成問題。
只是此時,柏雩怕是已經將消息傳到了羊苴咩城——玉堂的耳中。但願他能平心靜氣,既不要氣極傷身,也不要驚怒交加之下亂了陣腳,被楊春愁抓到破綻,影響大局。
◇◆◇
八月二十六,黃昏。
白玉堂人已上了蒼山。
他將城中發生意外時的調度大權交給了姜弱水、曲吟風及幽鷺三人,將一切排布妥當後,自己帶了那五十名流雲飛龍的頂尖高手提前三日出發,直撲蒼山而去。
以五十對八百,自然無人會選擇正面明攻。
明攻不得,只有暗襲。
白玉堂所帶的,正是五十名最擅長暗襲的殺手。
這五十人又分為十路,先後分別上山,悄無聲息。連楊春愁至此也只知「段思廉」故計重施,府中之人乃是曲吟風假冒,惱羞成怒之下,準備先封了他的府第,之後立即發兵攻打「洱海月」總堂。
倒是在堂中備戰了數日的段思廉,已比任何人都早一步收到了白玉堂上蒼山的消息。
鐵瑛等人聽後,只覺不妥,段思廉卻只是搖頭笑道:「無甚不妥。白玉堂要攻打蒼山雪的總堂,這一戰打得好!好得很!」
「這……爺,屬下不明。」鐵瑛皺眉道。
「呵呵……你們若認為白玉堂是衝動行事便小瞧了他。」段思廉哈哈一笑,站起身來,望向窗外碧波蕩漾的洱海。「他代我坐陣王都,此番行動之前,不論調兵遺將等大小事宜,抑或前前後後、有可能發生的意外都替我想好了。他只帶了五十人前往,餘下四百五十人全部留在城中設防,既不會影響大局,也不至在上蒼山前過早打草驚蛇。若能成功,不僅可以救出展昭,也同時為我除去了一方大患!依我看來,若能令這二人珠聯璧合、任用得當,日後他們不只會成為兩員良將,若再經上一些風雨歷練,必是難得的帥才!」
「可是,爺,雖說以少勝多之戰在史上也並非少數,但五十人與八百八十八人也未免相差太過懸殊……」鐵瑛疑慮道。
「這五十人只是他的第一步,他的首要目的是救人。」段思廉道。「若想救出展昭,白玉堂加上那五十名高手,絕非不可能之事。至於其後,據我所知,呂佰螭此舉還激怒了另外一個人……」
「您是說——王爺?」
「不錯,正是柏雩。柏雩是個真正重情重義之人,必定不會對此事置之不理。就算白玉堂只帶五十人前往,他也會另外派人前往增援。何況,蒼山雪一派醉心權術,其門徒武功造詣早已不比當初。這一戰,我自有七、八分把握。」段思廉遙望著洱海盡頭的蒼山群峰,又露出一絲微笑。
◇◆◇
蒼山之巔,白雪皚皚,十九奇峰,峰峰相連。
若只白日尚不覺如何,到了夜間,耳畔只聞風聲呼嘯,眼前但見銀霜狂舞,映了那座矗立在峰頂的殿宇,更感陰森奇絕!山上山下,好似截然不同,兩重洞天!身邊雖帶了御寒的衣物,望見那夜色下泛著白芒的峰巒,心中還是禁不住寒顫連連!
白玉堂在山中靜待了三日,今夜始決定直搗「蒼山雪」總堂,因為確切消息已然傳來——呂佰螭已在今日戌時「出關」了。
事實上,呂佰螭酉時就已趕回了「蒼山雪」總堂,拚命趕回。他本不想讓自己如此狼狽,可途中總覺心驚肉跳,似有什麼事要發生,於是一鼓作氣,拼盡全力挾了展昭趕回。
回到堂中之後,他立刻修書一封,命千秋雪派人送至「洱海月」堂中。威脅段思廉說他抓了展昭,此刻趙珺等人已在他的控制之中,勸他早早投降,與他合作;他自可替他在段素興面前多多美言,保他一條性命。
至於展昭,呂佰螭見他面無血色,一路上有氣無力,甚至還吐過兩次黑血,加之雙目失明等症狀,已猜出他似中了楊春愁的寒冰掌,如今已到了毒發之時。於是越發放下心來,全然未把他放在眼中。回到總堂也只是命人將他關在地牢之中,只在雙手上了鐵鐐,派了兩人把守。
被架入地牢丟下之後,展昭不動聲色地側耳靜聽了大約一個時辰,斷定牢外只有兩人,開始在心中思索逃脫之法。一路行來,他並未刻意隱瞞自己中毒之事,並佯裝虛弱傷重,亦是不甘就此坐以待斃,欲欺得呂佰螭降低警惕。此時看來,似乎頗見成效。不過,這牢中寒風颼颼,陰潮之氣極重,若無赤硝丹,恐怕他此刻早已支援不住。要想靠著一口氣支撐著順利逃出,就必須盡快——
想到此,展昭低叫了一聲「這該死的寒毒——疼煞我也!」,便摀住了胸口,整個人倒在地上,全身痙攣顫抖,狀似痛苦異常。
牢外兩人聽到動靜,轉頭看去,想起師父囑咐務必看好此人,不由大驚,連忙開門上前,查看發生了何事。
展昭待那兩人近了身,伸手抓了他的肩臂,假借發瘋掙扎,雙手胡亂揮舞,摸索間抓到了一人腰間刀柄……
是武器!有了武器,便再難不倒他!
只聽昏暗中「鏘」的一聲傳來,鋼刀出鞘——
頭顱呢?
頭顱還在頸上,只是喉間多出了一條血槽,只剩一半相連。
「你…你……你是真瞎還是假瞎?」
餘下那個戰戰兢兢問道。此時正有一隻「鷹爪」卡在他的喉嚨,只要稍一用力,就可捏碎他的喉頭!
「不管真瞎假瞎,你此刻是我手下敗將,若想保命,便要聽我吩咐,帶我離開此地!」
展昭故意聲音一沉,趁那人嚇得渾身癱軟之時,抬手又點了他幾處穴道,又開口道:「你該知我封你這幾處穴道,你若輕舉妄動,運用內力,後果如何。」
「知道知道,大俠饒命!小人全聽大人吩咐便是!」
那人被點了穴道,又被鋼刀駕頸,連說話都語無倫次起來,一時大俠,一時大人,哪裡還敢輕易造次?當即便依了展昭所言,解了他腕上鐵鏈自己戴了,逕自走在前方為他開道,一路小心地出了地牢,沿著堂中夜間少有人處緩步前行。
而此時,已至亥正,「蒼山雪」總堂外突然起了一陣風。
這陣風不算大,也不算小,只是在一刻之內將守在堂口大門外的一眾侍衛全部撂倒在地,卻未驚動一個堂中之人。
風過後,天可未晴。月上籠了一層薄霧,月光透了薄霧朦朦朧朧地照下,映得地上黑一塊白一塊,班駁一片。
倏的,靜寂中傳來「撲啦啦」一陣響,似是有什麼擾了林中老鴉的美夢,驚得它們扇動著翅膀飛上高空,盤旋了一會兒,重又落回了樹梢,咕咕怪叫幾聲。暗中看著幾十隻全身漆黑的蝙蝠悄然無聲地掠過高牆,潛進了偌大的庭院之中。
之後,一聲蒼鷹的低嘯悠悠盪開,那幾十隻蝙蝠便即刻像砸在地上的瓷器一樣四散開去,隱沒在層層樓閣殿宇之間。
不過,夜半時分,空中會突然有鷹飛過,且這鷹還能對蝙蝠下令嗎?
當然不可能。
所謂的鷹嘯,與蝙蝠撲翅之聲,都只不過是地面上那些與寒夜廝守之人瞌睡時,夢中出現的幻像。
那雄鷹是一個人,一個身形碩長、傲岸挺拔的男子。他著了一襲短襟黑衣,伏在一處屋脊之上,一雙利目幽深冷冽,四下掃視一番,縱身朝不遠處一座異常華麗、可媲美王宮殿堂的樓宇飛去了。自空中疾掠而過時,手中通體銀白的寶劍一閃,泛出一抹寒凜銀芒,猶如九天中劃過的星子,一縱即逝。即使有人看到了那銀芒,也只是匆匆一眼,全未放在心上。否則若是看清了,也就不可能如此高枕無憂了。
因為,現今江湖中的名劍不少;通體銀白的寶劍卻不多不少,只有三把。而這三把名劍之中,又只有一把此時恰在大理。
此劍,便是雪影。
手持雪影之人自然就是白玉堂。
白玉堂之所以潛入這座樓閣,是因為此樓奢華俗麗,竟用金箔鑲嵌門窗,極有可能是呂佰螭就寢之處。
此刻樓內正亮著燈,那老賊似是還未睡下。
白玉堂私下觀望了一周後,直接從屋頂翻下,落在二樓窗外,傾聽屋內動靜。過了片刻,只聞那呂佰螭道——
「你們都下去吧,好生看守。」
「是,師父。」屋內另有約莫三四人應了,魚貫而出。
此後又過了不久,房內便熄了燈。
白玉堂略作思量後,縱身而去。
不一會兒,那幾名攤在樓下牆邊瞌睡的門徒就被一陣濃煙熏醒過來,張眼一看,立時驚叫道:「不好了!著火了!快來人啊!師父的寢室著火了!」
這般一喊,這一進院落之中立時大亂起來。緊接著,未等他們打了水來滅火,鄰近幾座廂房竟也燒了起來!不一會兒,火勢便四處蔓延,團團將此處圍了起來。呂佰螭聽到聲音,早氣急敗壞地直接自二樓衝了出來,正欲喝令眾人不要慌張,卻忽覺灼熱的空氣中似有一股奇異的寒意正在浮沉湧動——
殺手就在此處!
◇◆◇
夜半的蒼山之巔是陰寒森冷的。
從幾日前就已經準備好要取人性命的三尺青鋒也是陰寒森冷的。
但是,那個殺手卻十分奇特。
他的眼神是冷的,但瞳仁中映出的是火焰熾熱的紅。他的劍是冷的,可劍鋒揮灑出的是岩漿噴發將一切吞沒時滾燙的烈!他那襲已去了掩飾、隨風獵獵飄揚的白衣是冷的,而整個人散發出的卻是激昂霸氣、爺爺要你人頭祭劍你便不得不給的熱!
這熱,是熊熊的火光照的,敵人的鮮血浸的!
「你——你就不怕麼?」呂佰螭問。「萬一這火越燒越旺,恐怕連你自己也要葬身在此!」
此時他已經看出對方的伎倆了,而且也知道,來的殺手必定不止一人。他甚至已做了有敵來襲的準備,剛剛躺在榻上時還在計算如何排佈陣勢,只是想不到……
一想不到會這麼快,因為他自己也不知究竟幾日能趕得回來;二是想不到對方會用如此狠毒決絕的攻勢。他們用火將這處院落圍了起來,與他處隔開,眼前在他身邊的,除了千秋雪,不過只有二十名貼身近侍;其他人若想前來增援就必須先滅火,但一定會受到其他殺手的阻撓。也就是說,他雖身在自己的地盤、自己的總堂,卻暫時休想發揮任何優勢!
「我不怕。」白玉堂搖頭,「因為在火燒到你身後那棟破屋的第一層屋簷之前,我就要你做我劍下之鬼!」
話到。人到。劍到。
雷動四方,驟起狂飆——冰霜與火焰共舞!
呂佰螭根本來不及弄清白玉堂所說的屋簷究竟有多高,他只能即刻應戰!
當然,應戰的不是他本人,而是被他喝令上前抵擋的千秋雪。他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逃命!
千秋雪,千秋血。
十一歲時,他殺了早他三個月入門的大師兄。呂佰螭不僅沒有將他逐出師門,還正式宣佈他為「蒼山雪」嫡傳大弟子。因為他夠心狠手辣,想要奪取自己利益的慾望也夠強烈!他殺師兄並非為了其他,只因門規規定,「蒼山雪」的鎮門絕學武功只能傳予長徒。
那絕學武功之名就是——千秋血。
以掌為劍,掌劍合一,掌就是劍!
若是練到了極至,在一瞬之間出掌,掌風之利甚至可以剖開對手的胸膛,連心肝也挖出來!但又因他們練的是寒功,傷口會被迅速凍結,湧出的鮮血形成艷紅的冰花,美得令人心驚膽戰!
當然,若想達到這般極至的效果,也唯有在蒼山之上。只有在蒼山,鮮血才有可能藉著掌力綻放成花,盛開不謝,成為千秋之血!
那日在苗疆,呂佰螭被血污迷了雙眼在前,加之剛剛失了寒淵,心不平,氣不順,才尚未發揮出全部功力就被展昭一劍貫胸。
千秋雪學成之後早想一試這絕世絕美的武功,只是一直沒有得到機會。所以,他自然是迫不及待地使出了自己的得意絕技,連劍也未拔,便直接出了掌。
第一掌擊出,掌風與雪影相交,發出一聲嘶空嗡鳴後,割傷了白玉堂的臉頰。鮮血順著傷口流下,形成數條猩紅的細絲。
第二掌揮下,兩人已近了身,他在白玉堂的胸膛劃出了一道長而深刻的血口。這次,那些血竟真的凝了起來,令他興奮不已!
第三掌,他便要血花盛開,得到這千秋之血!
而這一掌推開,只聽刺破了夜空的那聲淒厲慘叫,就知道千秋雪一心嚮往的血花一定是開了!
事實上,花也的確是開了。只可惜,又馬上謝了。
那根本不是血花,而是血泉!
落在地上的也不是白玉堂的心臟,而是他的雙手!
千秋雪的掌劍,斷了。被雪影齊根切斷。
他實在太不瞭解自己的對手了,更不瞭解他此刻的心情——
從得知展昭身受重創、雙目失明後被呂佰螭擄走的那一刻起,白玉堂的一顆心就被冰封了。除非親眼看到展昭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安然無恙,否則,他的腦中便只有一個概念——擋我者……死!
不論什麼方式,哪怕犧牲自己的血肉,他只要最終的結果——勝!
呂佰螭震驚了!也許該說,是恐懼和心寒!
那聲慘叫撕心裂肺,震撼得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十足的冷顫!這冷顫還未打完,他的心還在瑟瑟發抖,那個可怕的敵人就已經閃到了他的面前。
此番不僅僅是瞳仁,他全身都已經變成了紅色!他的白衣上開滿了班駁的紅花,妖艷瑰麗!那是試圖阻攔他那二十名近侍的血,千秋雪的血,以及,他自己的血……
「交出展昭!」
他只吐出這四個字,與熱血交相輝映的四個字,卻亦發冷煞人心!
「你……你走火入魔了麼?」
看著那張異常俊美,卻比地獄閻羅還要恐怖的面孔,呂佰螭腦中只蹦出這個概念!因為那已經不光是急切或憎恨而產生的冷酷無情而已,那是殘忍和噬血,一個正常人所不該具有的表情!
呂佰螭甚至幾乎開始相信了白玉堂剛剛所說的話,心中有了某種預感——他已活不到火燒到第一層屋簷之時。他本就負了傷,利刃貫胸的大傷;又連續趕路,耗損了真氣。此時的他,實力未見得會強過自己的大弟子。
交手的結果,呂佰螭也真的料對了——他死在十個回合之內。
不過,至死,他也沒有說出展昭究竟在哪裡,只是笑著告訴白玉堂,地牢裡有多麼陰寒潮濕。並且在被雪影一劍封喉之前,獰笑著望向白玉堂道:「你果真是走火入魔了……你沒發現嗎?你一直在吐血,紫黑色的血!」
走火入魔?我真的走火入魔了嗎?
白玉堂看著面前慢慢傾倒墜落的無頭屍身,目光移向已化作了一片火海的院落——那是由烈火和屍體構成的阿鼻地獄。
◇◆◇
這是第幾個敵人了?
展昭不知道。他只清楚一件事,就是自己手中的劍絕不能慢上半分。
原本的寂靜被前方院落中傳來的騷動打破之後,他的行蹤自然也立刻被人發現。只聽周圍紛亂的腳步聲他便明白,自己被包圍了。此時,唯有背水一戰!
他不停地揮劍,不停地旋身,不停與那些只聞其聲不見其形的對手搏鬥。手臂越來越沉重,吸入肺中的寒氣開始令他禁不住地顫抖,也不知身上被砍中第幾處了……
這是困獸之爭嗎?或許。但爭鬥是猛獸的本能,即使被困,也會爭到最後一刻,絕不低頭!
拼!大多數時候,活路只能拼出來!
於是,他手中的刀重又鋒芒乍起,風舞狂嘯!
「他瘋了嗎?」
看著那在風霜中被飛濺的鮮血包圍、如同一簇烈焰躍動的人,一柄刀微微一顫。這一顫,似是連它主人的話也被帶得顫了幾下。
「天曉得!剛剛看他樣子,我只當他快不行了,怎知又突然發起狠來!」
說發狠,還只能算是客氣,那人的樣子,分明像一頭兇猛的豹!就算失了雙目,利爪卻沾身即亡!
「發狠又如何?難道我們眾人還敵不過一個瞎子?」
這句話問得好!可惜的是,他們的確敵不過,只能眼見自己人立著的越來越少,倒下的越來越多。
「前面師父那裡不知如何了,我們與這瘋子苦鬥,究竟何時才能終了?」又有人問。這回問得更是時候——終了的時候已經不遠了。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最後一擊——
「鏘琅琅」!
一聲脆響衝破耳際混沌的廝殺之聲,一個熟悉的嗓音好像從天而降:
「惡貓!你連白爺爺也要一併砍了嗎?」
◇◆◇
惡貓!你連白爺爺也要一併砍了嗎?
這句話傳入腦中的時候,展昭全然無法確定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因為不管他的雙眼張得再大,還是看不到面前想看的那個人。這個時候,才知道所謂「瞎」到底是何涵義。
「為什麼不答話?回答我啊,展昭!」
又是一聲暴吼傳來,似乎是要徹底將他震醒。
「……玉堂……你怎會在此?柏雩他們在何處?苗疆……」
手垂了下去,劍落在了地上,人也再支援不住,向後傾倒;不過,總算安了心——不管怎樣,還是堅持下來了,沒有對他失約。一個月,他回來了,回到他面前。
「昭!」
白玉堂一個箭步衝了上去,緊緊擁住那具冰冷得駭人的身軀,抬手拂去他唇畔頰邊的血跡,隨後脫下外袍將他裹住,一把抱起。
「別再管那些了!別再管別人!別再管其他!只要聽我的!我們先下山去,剩下的,自有人來處置這群孽障!讓他們知道作惡的下場!」
眼中落下的,已不知是什麼——
淚?還是血?
原本仍是有所期待的……期待他只是一時毒發……期待他們還可「相見」……但在剛剛那一刻他就已經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現實。
他確是看不見了。他就是這樣在黑暗中與那些人苦鬥。
「昭——」
這個時候心已經不痛了,頭也不痛。痛到了極點,便只剩下麻木。
◇◆◇
八月三十一。
烽煙四起,風動九霄!
巳時,趙珺率流雲飛龍其餘各路人馬到「洱海月」總堂。
午時,沙晏竺、段雲妍率苗疆大軍隨後趕至。
申時,邊境傳來消息,「琴」、「心」二人率其二堂人馬三日之後便可抵達大理,隨時準備聽令開戰!
趙珺之所以改變計劃,直接回到洱海月總堂是因為在途中他便已得知,已經沒有必要再上蒼山。
白玉堂那日帶上山去的五十人正是曲吟風「風堂」屬下中「三味真火」裡的第一味。其中一人領頭,另外四十九人全聽他的命令。這領頭之人便名為「煽風點火」。他和手下們最擅長的也正是這四個字。而且他們點的火和普通的火不同,他們的火號稱「天火」!扑打不熄,水澆不滅,除非他們想燒之物化為灰燼方才罷休!
於是,在白玉堂的「火燒連營」之計下,「蒼山雪」總堂在一夜之間付諸一矩,被那場撲不滅的「天火」夷為一塊焦黑的平地。呂佰螭門下八百八十八名弟子,逃出火海活下來的有五百一十八人,此時早都樹倒猢猻散,各自逃命去了。
江湖,就是這麼一個險惡的地方。
愈是久富盛名的大門大派,當它倒掉的那一日就會有愈多的人趁機落井下石。蒼山雪的門徒們仗著背後有朝廷勢力撐腰,平日作威作福慣了;如今失了勢,反倒連逃亡的時候都矮了他人三分。個個都得掩了面孔,隱姓埋名,打算躲個一年半載,待風波平息了,再另謀出路。
當然,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另有剩下三百一十二個不甘心逃亡的,自然而然前去投奔了「赤寒宮」。而且,他們十分篤定,赤寒宮主楊春愁一定會非常歡迎他們的到來。
因為,就在八月二十六,「蒼山雪」總堂遭到毀滅性突襲的那一日,段思廉正式被宣佈為大理朝廷欽犯。此道聖旨一出,段思廉便再也沒有退路,只得當機立斷,揭竿而起,另立朝堂;準備攻打羊苴咩城,廢素興,奪大權。雖然此刻段素興已被楊離夢軟禁,大理王都實際已成了赤寒宮的新總堂!
只是眼下,雙方仍在小心試探對方虛實,暫時誰也未下定決心先行一步。
趙珺在堂前議事廳中替沙晏竺、段思廉及眾人引見過後,便獨自到了後面院中,穿過臨水的迴廊,來到一處單獨的院落前。
聽說,白玉堂陪了展昭在此養傷。
心中想著,駐了足,才推了門邁步欲入,卻從牆頭樹梢各處颼颼躍出三十六名黑衣人。
為首者見是趙珺,立刻帶頭屈膝跪倒:
「屬下叩見王爺!」
「免禮,都起來吧。這幾日,也辛苦你們了。展大哥他們情形如何?」趙珺急切問道。
原來,他們正是那日隨白玉堂突襲「蒼山雪」總堂餘下的三十六人。除了拚死助白玉堂救人外,曲吟風還依照趙珺的吩咐,另外給了他們一道密令——在嘉王歸來之前,保護二人安全;便是段思廉,也不得讓他輕易接近他們。
「情形尚好。展大人與白護衛的皮肉之傷都不算太重。」
皮肉之傷不重,言下之意就是——「輕傷」雖不重,「重傷」也難愈。
「那其他呢?可曾看過了?幽鷺姑娘在何處?」
「和曲堂主一樣,尚在羊苴咩城內。另外,姜前輩也在城中。只是幽鷺姑娘不在身邊,屬下們依王爺吩咐,表面放那鐵瑛為展大人診斷了,但卻沒有服過他送的藥。」
「嗯,你們做的不錯。唉……這時若有懂得醫術又可信賴之人在身邊就好了。」
趙珺正搖頭歎息,卻聽身後有人輕咳了一聲,道:「若是老夫說,我懂得醫術,你可願信我?」
「沙前輩!」趙珺回頭一看,原來是沙晏竺。
「行了,什麼禮數之類就免了,你且說是否願信老夫,讓老夫去看看那小子的傷勢。若是不信,也要與我親自去和雲妍兒解釋,可不是老夫見死不救!」沙晏竺哼了一聲,捻了捻灰白的鬍鬚道。
趙珺聞言,自然大喜,立刻向沙晏竺深深一揖道:「前輩說哪裡話來,前輩願意相助,在下感激不盡!」
「好說。我此前與那小子立了『軍令狀』,他若贏了,老夫便願全聽他的吩咐;而且,雲妍兒也說,你們前去苗疆路途之中遭『含沙射影』襲擊,他曾為救她受過傷,老夫就當是報答他了。何況,只要你日後肯好好待我這掌上明珠一般的外孫女,你的朋友也就是老夫的朋友!」沙晏竺邊道,邊隨趙珺一同走入院中。
趙珺聽了沙晏竺那最後一句話,微微一怔,隨即扯出一個不似笑容的笑容,道了聲「多謝前輩」,引他步上一座竹橋。竹橋對面那座二層竹樓,就是白玉堂、展昭二人暫住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