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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動九宵(下) 第八章 作者:天子
    原來,楊離夢為以防萬一,從不睡在主帥寢帳,反倒把段素興軟禁在裡面,最終讓他做了自己的替死鬼!

    想到此,他一時得意,腳下動作稍慢了半拍,幾乎被雪影刺中。

    但,只是幾乎。

    他躲了過去,只被凌厲的劍氣割傷了臉皮。那張佈滿了皺褶的臉皮上出現了一條細長的裂縫,鮮血湧出的同時,皮膚竟然向下翻了過去!

    「你——」

    白玉堂正想問「你是何人」。當那層皮膚翻下的時候,他就看出,此人易了容,他必定不是楊春愁!可是開了口的同時,另一個疑問又驟然出現在他腦中。因為他在那一瞬間嗅到了一股味道,一股熟悉而帶著腐敗氣息的腥臭味!

    「你是黑煬?」他是黑煬!假扮楊春愁之人竟是黑煬!

    「你終於認出我了嗎?」楊離夢大笑起來,還摸了摸自己受傷「破損」的臉。

    「我是黑煬,但也可以說不是。我是你所認識的黑煬,控制楚無咎、打傷展昭的黑煬,不過,真正的黑煬卻不是我。他早就被我殺了!我只是在修羅宮時借用過他的名字!」

    「可你也不是楊春愁。」白玉堂的心有些亂了——

    他不是楊春愁!那真正的楊春愁呢?是真的瘋了,還是……如果他瘋了,是否真如眼前之人所說,寒冰掌的確無解?

    這些都是讓白玉堂心亂的原因。而心亂的結果,就是觸動了「醉臥紅塵」——不是毒,而是蠱。只可惜,這蠱是沒有完全長成的殘廢蠱,無法隨心所欲地操控。

    楊離夢想到此,萬分遺憾般歎了口氣,才又重新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你說得對,一點也不錯,不是——我也不是楊春愁。但是,楊春愁的一切現在都是屬於我的!」說完這句話,話音將落未落時,他突然縱身一躍而起。

    他玩夠了,也有些倦了這個遊戲。現在,他打算動真格的了——

    「寒冰掌的解藥我沒有,不過倒可以送上你一程!讓你先一步到陰曹地府探探路,好等展昭一起投胎!」

    這時,再想逃已經來不及了。不僅逃不得,連劍也出不了。即使出了,也沒有用。

    楊離夢的掌心中已經聚集起了一團寒氣,緊接著——

    暴雨驚雷!

    暴雨驚雷?不是寒冰掌?

    的確不是。

    臨空揮出的這掌不是寒冰掌,那揮掌之人也不是楊離夢,那掌進攻的目標更不是白玉堂!

    不是——不是——不是——

    三個不是換來了一線生機。

    「走!」

    走——急奔出營。這時,營外的趙珺已等得快要發了瘋!

    「白五哥!你真是急死我也!此番回去要是有什麼差錯,讓我如何去見展大哥?」

    一連串急吼出了口,稍稍定下心來,他這才注意到,白玉堂身後還有一人。

    「姜前輩!你怎麼在此?」

    原來,適才出手相助的正是姜弱水!

    「生子不教,乃是父母之過。那個孽畜雖不是我養大,但到底是我親生骨肉,我不能讓他繼續為害世間,做出天理不容之事,日後定會尋找時機阻止。眼下也來不及與你們細說,你們快走吧!免得誤了大事!」姜弱水邊道,邊催促兩人上了馬。

    「可是姜前輩,你……」白玉堂放心不下道。

    「我要留在此處,你們快快去吧,無須勸我,也無須擔心。」姜弱水說著,在兩人馬後各自狠狠擊下一掌。馬兒吃痛,立時高高揚起前蹄,嘶鳴一聲,絕塵而去。

    ◇◆◇

    這一整夜,洱海之上又是烽煙陣陣,殺聲震天。

    直到東方泛了白,這才各自撤了兵。

    清點下來,雙方各有損傷,但白玉堂與趙珺終是順利將援軍全部渡到了對岸,洱海月的總堂之中。

    眾人拚殺了整夜,如今早已是精疲力竭,一切安頓好後,各自下去歇息調適,待他日再戰。

    此時,已是九月初七。

    白玉堂回了竹樓之中,沐浴過後,換下了一身血染戰袍,卻根本無心安睡。

    只有兩日,展昭好像又少了幾分血色,氣力也明顯不如之前。可他腦中想的,心中念的,仍舊不是自己。

    「玉堂,你太莽撞了!貿貿然單打獨鬥,我們根本無人是那楊春愁的對手!」

    「他不是楊春愁,是黑——不,是楊離夢!」白玉堂急道,「從修羅宮到西夏,再到大理,我們多次與他交手,卻全然不知他的底細深淺,真正的楊春愁也不知躲在何處,是否真的發瘋了!我只是……」

    「就算他是楊離夢,此番如果沒有姜前輩出手相助,後果便會不堪設想!你縱有千般理由也不該如此不顧後果,為何不能等回到堂中,大家商議之後再做打算?」展昭聞言,也急起來,連聲音都拔高了三分,蒼白的臉上竟泛起了一絲紅暈。

    只是,那紅暈並不健康,反倒透出幾許病氣。

    只有病,絕沒有一絲弱。因為他始終在強行堅持,就是只剩最後一口氣息,他也不會允許自己顯出一丁點兒弱態。即使,那會使他加倍痛苦!

    「貓兒!」白玉堂見狀不禁大驚,早已伸出雙臂一把將他扯入懷中道:「貓兒,不要動怒……此番的確是我莽撞……可……就算他們能等,我也咬牙等了,你……」

    「只要你能堅持,我便也能……玉堂,我應了你,就一定會堅持到最後一刻。今日才初七,還有時間,我們還有時間……」展昭說著,抬了手,擁住白玉堂的背脊,輕撫他潮濕凌亂的髮絲。

    「我白玉堂此生從未認過輸,便是面對十殿閻君時也是一樣!不要讓我破例!不要!昭!」

    白玉堂低吼一聲,俯首攝住那柔軟的雙唇,直接衝破牙關探入他的口中,急風暴雨般地一番狂噬,直到那人因呼吸不暢略微抗議,才稍稍退開,轉為和風細雨的溫存舔吮。

    不捨。到了何時也不能捨——世上唯一不捨之人!

    「玉堂」展昭輕歎。

    他口中嘗到了血味。有他的味道,也有自己的。

    不過,這個吻仍是甜的。酸甜苦辣——再過上幾日,便連這些也要失了。

    ◇◆◇

    九月十四。

    本該狂風暴雨,卻變作了暗潮湧動。

    為什麼?

    因為在初六夜間,這場戰爭就已經在無形中變了質。

    戰場也在一夕之間從金戈鐵馬、血肉橫飛的沙場又回到了明槍暗箭齊發、勾心鬥角尚且不夠的朝堂。

    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那一戰最大的收穫既不是將那四千援軍順利引回了「洱海月」堂中,也不是揭穿了如今「赤寒宮」的掌控者是楊離夢的事實,而是——

    白玉堂在最好的時機之下,殺死了段素興那個昏君。不光殺死了他,還給交戰的雙方同時找到了聲討對方的借口。

    一方說,段思廉圖謀篡位多年,被識破後便起兵造反,竟在兩軍交戰之中夜半派人刺殺了國主,乃是叛賊奸佞!另一方說,楊春愁父子居心叵測已久,覬覦大理國主之位,煽動段素興圍剿血親兄弟全是陷害忠良之計,真正的目的是要這片江山改姓易主,實際早已對其暗下殺手!

    為將對手拉下馬來,雙方均是不遺餘力,大肆宣揚此事,以提高自己的聲威,出師有名,獲取民心支援。

    接連數天,大理境內滿城風雨,流言四起。

    結果呢?結果顯而易見——至少對大理段氏的王族貴戚們來說,沒有任何一個人希望江山改姓易主,即使是段素興那一脈之人。

    如此一來,再經由相國高智升從中斡旋,不出幾日,羊苴咩城內有權有勢之人幾乎俱已倒戈,老臣們甚至開始商議計策,欲直接將段思廉迎回朝中登基稱王,討伐江湖邪派逆賊赤寒宮。

    不過,楊離夢並不害怕。

    儘管情勢對他十分不利,他仍然在他的龍椅上端然穩坐。世上根本沒有人是他的對手——父親不是。段思廉不是。就算整個天下之人聯手也不是!

    剛剛,就在方才過去的那個夜晚,他做了兩件事情。

    風聲很快就會傳到段思廉和那些愚蠢之輩耳中,那個時候,他們便會知道他的厲害!

    當然,還包括那些想趁機背叛他造反的人,他也會讓他們看到這麼做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想到此,他笑了起來,半瞇起眼,欣賞著眼前的美景——一片血池地獄。由三千人的頭顱堆砌而成的血池地獄!

    血海飄香——他最喜歡這種味道!

    「豈有此理!此種暴行,簡直天理難容!」

    段思廉憤怒了!怒得全身發抖,面色鐵青!而且,不止是段思廉,幾乎整個大理都憤怒了!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楊離夢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魔鬼!殺人如麻,噬血如命的魔鬼!只一聲,他腳下的屍骨便堆成了山,屠刀下的鮮血便流成了河!

    滇東三十七部夷卒只他一聲令下,就在睡夢之中被斬殺殆盡!三千人的頭顱被堆放在大營之前,何其血腥慘烈!

    羊苴咩城內,十名段氏王族血親遭寒冰掌所殺,死後又被斬碎已然冰凍僵硬的屍體,血肉四散零落,何其慘無人道!

    這一切,簡直令人髮指!

    「來人啊!」段思廉一聲怒吼,拍案而起:「給我傳令下去,整頓三軍,備齊船隻,明日一早渡洱海討伐惡賊,誓要報此血海深仇!」

    「遵令!討伐惡賊!誓報血海深仇!」眾將齊聲呼應,群情激憤!

    一時間,蒼山洱海亦為之震盪,蕩起雄風千里,激揚萬頃怒濤!

    ◇◆◇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這對一個人來說,或許是最大的悲哀。尤其,當那個人是一名「俠者」的時候,他心中的痛苦便要多過常人百倍!

    站在高聳的崖壁之上,白玉堂在想——從十四歲第一次手持雪影,斬下惡霸頭顱。到如今,這十三年間,走南闖北,三次征戰沙場,直接或間接死在自己手中的到底有多少人?

    幾十?幾百?亦或上千……

    「玉堂……」

    除此之外,展昭再難開言,只是默默握了他的手,與他一同,憑海臨風。他心中,也在想著同樣一個問題——這一生,自己手上,究竟沾染了多少血污?

    久久之後,白玉堂緩緩開口:「貓兒,不殺楊離夢,我白玉堂誓不為人!不殺他,愧對天地!不殺他,更愧對屈死的那三千零一十條冤魂!」

    「玉堂,此事並非你的過錯。」展昭收攏手指,緊緊握住那溫暖寬厚的手掌。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那日,我的確帶了私心……如果我沒有錯手殺死段素興,這場戰事便不會走到如此扭曲的地步,無端犧牲三千無辜之人!」白玉堂回握住展昭的手,卻發現,他也和自己一樣,在微微顫抖!

    「玉堂,」展昭歎道,聲音略有些黯啞。「適才我也在想,倘若我沒有設計勸降尼茲墨勒,未讓他生出反心,如今的情勢是否會有所不同?那三千夷卒是否還會慘死在楊離夢的屠刀之下?我不知……但我的確在無意間將他們推向了死亡。你縱有私心,那私心也是因我而生……我的手上又沾染了多少鮮血?玉堂,你沒有錯……我真的不希望……你的心……變得越來越沉重……」

    一言未盡,心弦已崩!

    鮮血——紫黑色的鮮血!

    「不!昭!」

    一瞬間,白玉堂彷彿聽到了什麼東西在胸中裂開的聲音——從心口,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

    「不管世上何人手上沾有他人的鮮血,你也絕對不會!你的手,你的劍,都是天下最乾淨的!就算我的私心是為你,那也是我強要為你沾染上那些血污的!這一切,與你本人的意志無關!不管是對是錯,我白玉堂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你聽到了麼?昭——」

    他不顧一切般嘶吼著,直到一個人強行按住了他的脈門,緩緩將內力度入,助他調和紊亂的氣血,壓制下那股狂躁……

    「夠了,別再繼續如此折磨自己了!你們這兩個傻小子!尤其是你,此時你若倒下,又還有誰能為他著想?」

    「白五哥,你可覺得好些了麼?」

    「沙前輩?柏雩?」白玉堂此時才發現,自己一直死死抱住懷中昏厥之人不放,竟在他腕上印出了五道青淤指痕!

    「唉……適才趙珺見你們二人在議事廳中面色不對,便拉了我跟來……先把他帶回房裡吧。」

    「白五哥,你且先靜下心來……展大哥他這是……唉……今日已是十四了,所以他才會……」

    沙晏竺與趙珺幾次開口,又幾次打住。此種情形,讓他們全然不知究竟要說些什麼才好。

    殘燭燃盡,星子隕落,只在轉瞬之間……

    展昭的生命,還剩下不足半月。

    「前輩、柏雩,你們之意,我自心知……前輩前幾日與我所說之事,我亦決定接受……」白玉堂抬了頭道。「我願用這三日,換最後與那楊離夢全力一拼!以免在關鍵之時受他妖術影響。只是我不在之時,一切煩請二位代為照料。」

    「你且放心吧,這三日上若是出了什麼紕漏,我沙晏竺願以人頭抵罪!」

    「沙前輩所言不錯,白五哥,我趙珺也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哪裡,前輩,柏雩,言重了。你們為我二人所做,我們已經感激不盡!」白玉堂邊道,邊向二人抱了抱拳,之後扶正展昭的身子,抱了他站起身來,「柏雩,我還有一事要對你說——」

    「好,不過此處風大,不如我們回去再細細談來。」

    趙珺點頭,隨後與沙晏竺一起跟在白玉堂身後回到了竹樓之中,將展昭仔細安置在榻上後,三人在樓下廳中坐了談話。

    「柏雩,我說此事——怕是要為難於你了。」白玉堂道。

    「白五哥此話怎講?」趙珺聞言,不解道。

    「因為……」白玉堂頓了頓,才道:「此事涉及段思廉,唯有你才能勸得了他。」

    「這……白五哥所指何事?」趙珺遲疑了一下後問。

    「勸段思廉,依舊按此前計劃,先入羊苴咩城登基稱王,其後再出兵討伐惡賊。」白玉堂答道。

    「這——白五哥倒與我想在了一處,我適才思量過後也覺,還是如此於大局來說比較穩妥。」趙珺點頭應聲。「白五哥放心,我過後便會找他商談,勸他從長計議!」

    「好,好啊……如此一來,該是都想周全了——待那貓醒來,也不會怪我。」白玉堂說罷,站起身道:「沙前輩,那麼我們此刻便動身吧。我想早去早回。」

    「也好。我便立刻送你前去,此時時辰尚早,若是順利,十七晌午,你便可回到此處堂中了。」沙晏竺邊道,邊也站了起來。

    「多謝前輩!柏雩,我去了。這三日,有勞!」

    白玉堂說罷,別了趙珺,與沙晏竺悄然離開了洱海月總堂。

    接下來這三日,他究竟去了何處,再無旁人知曉。而且,恰逢關鍵之時,也無人特別留意。因為,段思廉在九月十四當日夜晚便接受了趙珺建議,準備在三天之內入主羊苴咩城!

    ◇◆◇

    九月十七。

    大風起兮雲飛揚!

    午時。

    段思廉登基稱王了。

    「什麼?」

    聽到這個消息時,楊離夢只是將他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用若無其事般的語氣問道。

    「回……回稟萬歲,段思廉他……他與高智升等人裡應外合,潛入了羊苴咩城,如今已經正式登基稱王了!只是大半人馬還留在洱海月總堂。」跪在地上的屬下戰戰兢兢答道。

    自從新宮主露出本來面目之後,這座大營已經變成了一座死營。

    不管是「赤寒宮」的屬下,還是原本大理朝廷的兵將,只要意欲反叛逃跑者,一律殺無赦!

    三日以來,他已經又殺了千餘人。至於剩下的,早一個個嚇得如同一碰就碎、遇水便癱的泥偶,莫說做出任何舉動,便是大氣也不敢多喘上一口。對他們來說,楊離夢只是一個陌生人,一個比楊春愁還要心狠手辣上萬分、如同魔鬼一般的陌生人!

    他不止喜歡利用人,操縱人,更喜歡殺人!把殺人當作一種喜好和樂趣,這便是他與父親最大的不同。他可以沒有任何理由、不出於任何目的地殺人。有時候,他殺一個人,只是因為他想那麼做。比如眼前,他從這個奴才眼中看出了恐懼與戒備,就像一隻羔羊看到自己面前站著一頭猛獸——他一定很想立刻轉身逃走,逃離他的身邊,逃得越遠越好!

    「呵呵……口是心非的奴才,既然稱朕為萬歲,為何又要稱那段思廉為王?」他微笑著揚起手。片刻之後,又微笑著放下。跪在他面前的,已經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僵硬的屍體。

    「看到了嗎?究竟誰才是這人世間的王!」

    楊離夢笑,笑得暢快,笑得得意!他邊笑,邊起身離開了那把龍椅,在那具冰屍邊停了下來,伸出手——真是不堪一擊啊……那個滿面惶恐的頭顱就這樣脫離了身軀,被他捧在了手中。

    「來人啊!」

    「是……是……萬歲……有……有何吩咐?」

    這次這個奴才是爬進來的。他親眼目睹了一切,卻連轉身逃走的力氣也沒有,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

    「傳朕旨意,整頓三軍,準備回返王都。」楊離夢邊說,邊往手中的顱腔之內斟酒。烈酒混了血腥,飄散出一陣濃郁刺鼻的味道。

    趴在地上之人已經面如死灰,變做了一堆活肉,一堆磕頭如搗蒜的活肉。

    「奴……奴……奴才……遵……遵旨!」

    「好,下去吧。」楊離夢滿意地笑了。

    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好奴才!不會背叛他的奴才!

    他一點也不擔心。

    段思廉入主羊苴咩城,並不等於大理就是他的。如同此前段素興夜夜睡在龍榻之上,到頭來也不過是個替死鬼而已。所以,他剛剛說的是「回返王都」,而非攻城。那城本就是他的。大理也是他的。天下——更是他的!他要天下人都淪為他的奴僕!

    ◇◆◇

    申正。

    有人快馬加鞭,奔入了洱海月總堂。

    不過,這來人並非來客,而是一個「歸來」之人。他縱馬歸來,一路縱馬,到了門前,卻依然沒有下馬,而是長驅直入!

    「白五哥!」第一個迎上前去,或者說敢上前去迎的人是趙珺。

    趙珺沒有答應陪段思廉入城,他要留在此處坐陣,統領大軍。統領大軍並非非他不可,但他需要這個借口,因為他要等白玉堂歸來。

    「柏雩!」白玉堂見了趙珺,此時才一帶韁繩,翻身跨下馬背。他的額頭佈滿了汗水,背後浸透了汗水,全身都是汗水。因為他急。他的面色很好,可是神色很差;他的身體很好,可是心情很差。因為他擔憂。

    「他可還好?」他顧不得喘息,張口便問。

    「日日舞劍,看來尚好。」趙珺回答,幾乎是字斟句酌。

    「怎麼?」白玉堂眉鋒一蹙——看來尚好,也就等於實際不好。

    「醒來時看來尚好,實際每日昏睡的時辰卻增加了。」趙珺又答,字字吐得艱難。

    「此時呢?」

    白玉堂已等不及,問話時早縱身而起,躍過層層院落。待身後趙珺趕上,竹樓前立定那人已映入了眼簾;而且,在他落在他面前時,先開了口。

    「玉堂。」

    「貓兒……怎知是我?」

    的確,他「看來」尚好。一襲藍衫,卓然而立,彷彿一株生在懸崖峭壁邊卻依然直指蒼天的青松。

    他本該笑,對他笑;奈何,心中只餘痛楚。

    「聽到的。」他未笑,他卻笑了。他已經知道他離去三日究竟為何。

    「貓兒,我想你。」白玉堂輕歎一聲,上前擁住展昭。他知道,趙珺在院牆外就止了步,根本沒有跟入。

    「我也想你。」展昭應道,回擁住這具溫暖堅實的身軀。

    思念太多,是否皆因此生太短?

    「昭,我回來了。」白玉堂輕喃,俯首吻上他的雙唇。

    我回來了。這話,從邊關,到汴京,他對他說過不止一次。但是,今天他才是真正回來了,完完整整地回到他的身邊。

    「嗯,我知道……」展昭點頭。

    身體血肉正一日日地變得麻木不仁,但心總是活的。真真切切地喜,真真切切地憂;真真切切地愉悅,真真切切地疼痛!

    「貓兒,我許個願與你可好?」白玉堂一手貼在展昭的心口,「但願人長久……終此生……嬋娟與共……」

    「玉堂可自認是君子?」

    「白爺爺自然是君子!」

    「君子一言既出,便不可反悔……」

    「白爺爺說過的話,從不反悔!」

    一字一句,昔日種種,終於全部找回。

    無悔——無憾——此生——再無悔憾!

    「玉堂,既回來了,就陪我再舞一次劍吧。」

    「舞劍?」

    「段思廉已經入主羊苴咩城,正式登基稱王了。聽說適才有消息傳來,楊離夢營中人馬蠢蠢欲動,似是打算整頓三軍,重新開戰。戰前,我想再聽一次巨闕與雪影的聲音。」

    「好!臭貓,白爺爺可全想起來了,你當初曾答應與我一決高下,這許多年來,可還未曾兌現!今日白爺爺便陪你舞上一遭,日後,你仍要實現諾言!」

    「定然實現!」只要,我還能等得。

    日漸西斜,天色暗了。

    今日,無風無月。可是,眼前景色卻是風月無邊!

    風是劍鋒,月是劍影。寶劍成雙,風月無邊!

    如同曇花一現,絕世驚艷!

    只是美則美矣,一縱即逝。

    世上英雄不掛劍。掛了劍,便是這個英雄要消失的時候了。因此,展昭才會日日舞劍,劍不歸鞘。不能歸——不願歸——不想歸——不甘歸——所以,這次舞過,雪影鏗鏘嘶鳴一聲還回鞘中,巨闕卻還在夜色中散發著凜然而倔強的光芒。

    那光芒美得令人無法移開雙目,也不忍移開。只怕,一旦移開了,那種美麗也會隨之灰飛煙滅。因為那種美乃是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兒所特有的美。美得太過剛硬不屈!

    美得太過悍然決烈!

    「貓兒,我們在此處留得夠久了,回房去吧。」白玉堂道。

    此時他才發現,展昭根本沒有把劍鞘帶在身邊。

    「也好。」

    展昭頷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邁步向前,踏著腳下自青草間隔出的石板路,直到來到竹樓前,才略微駐足,確認之後,方才抬腿跨上石階,舉手推門步入。

    白玉堂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做到如此準確地判斷出此處的方向的,只知……他就算曾經跌倒,也絕對不會是在人前。

    只因,他是展昭,獨一無二的展昭!

    再回首——剛剛的一切,彷彿不過是一場幻影……今日,仍然無風無月。

    ◇◆◇

    九月十八。

    趙珺下令拔營,率領大軍浩浩蕩蕩離了洱海月總堂。只留下幾路水軍駐紮,以防敵軍繞道洱海,迂迴攻襲。

    九月十九。

    大隊人馬進駐王都,諸將歸朝,拜見新王。不過,這其中並不包括趙珺一干人等。他們乃是大宋天朝來使,並非大理臣屬。段思廉自知趙珺心結何處,此時大局未定,便也沒去勉強。

    九月二十。

    楊離夢兵臨羊苴咩城城下。但段思廉拒絕出城應戰。因為展昭通過趙珺之口,為他出了一計——四面楚歌之計。

    舊時,韓信奇謀驚項羽,四面楚歌吹散楚霸王八千強兵悍將。今日,更有南俠妙計定乾坤,十方銅鼓擊退楊離夢大軍鐵騎狂驃!

    正所謂——玉螺一吹椎髻聳,銅鼓一擊文身踴!

    楊離夢軍中除了那千八百名「赤寒宮」屬下之外,其餘兵將原本皆為大理朝廷兵馬,只因懾於淫威,才不得不聽其調遣,任其指示,其實早有反叛歸朝之心,更不願與王都之中骨肉兄弟自相殘殺。

    所以,段思廉便依計行事,命人在城頭之上吹響青螺,擊動銅鼓,一邊奏起大理民間小調之類樂曲,一邊另派口舌伶俐之人喊話勸降。

    未幾多時,楊離夢身後大軍之中便開始躁動起來。想到城中親人,自己卻落在魔掌之中,一些兵士禁不住潸然淚下,失聲痛哭起來。

    楊離夢見狀大怒,立刻命人殺了那幾名兵士,以倣傚尤。

    結果,卻恰恰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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