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分,落日的金黃,也給林墨汐身上罩了一層光暈。整個人更似入畫。
「來了?怎麼不過來?」
林墨汐也不抬頭,仍然低著頭看手裡的書。鳳致也不走近,道:「墨汐,我今天來,是有事要跟你說。」
林墨汐抬起頭,眼中有絲怨毒一閃而過。「自從回了凝碧宮後,就再也沒見過你的人影。敢情是鳳三也轉性了,忙著籌劃一統江湖的大業了,把我都丟到腦後了?」
鳳致一怔,林墨汐的反應讓他有點意外。「不是一見到我就厭煩,還會想著我?」
林墨汐掉轉了頭,去看那夕陽美景,不再答理他。
鳳致走近,將手放在林墨汐肩頭上。「墨汐,你走吧。」
感覺到林墨汐渾身猛然顫動了一下,回過了頭來。眼中除了驚疑與不信任之外,還有些別的什麼東西,讓鳳致的心被狠狠抽了一下。
林墨汐慢慢展開了笑顏,如同夕陽的餘暉在他面上慢慢綻放的光。「是我聽錯了嗎?」
「我是認真的。」
林墨汐驟然間現了怒容,道:「鳳致,你把我林墨汐當成什麼人了?當日碧山一戰,你一劍殺了我也就罷了,偏偏獨獨留下我,掠了我回你凝碧宮,讓我被江湖上傳為笑柄。我可以殺那人一個,我可以殺十個,百個,難道我能殺一千個?本來便是事實,悠悠之口,我如何堵得住?」
鳳致不理會他的怒火,淡淡道:「若非我把你禁足於凝碧宮,如今江湖上早已是血雨腥風,生靈塗炭,就不僅僅是賀家一家滅門了。」
林墨汐渾身又一震,只聽鳳致緩緩地接了下去:「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既不能放任你,也不忍心殺你,才會選擇了一個最笨的法子,把你留在身邊。如今看來,是我錯了,而且錯得太離譜。墨汐,我改變不了你的。所以,你走吧。」
林墨汐瞪著鳳致,就彷彿從來沒見過他這個人似的。一時間兩人誰也沒有言語,鳳致歎了一口氣,轉過身,朝來路走去,踩得腳下金黃的枯葉沙沙作響。
林墨汐有些茫然地轉頭去望不遠處的湖上,夕照之下,波光粼粼,泛起金色的漣漪。一波,一波,又一波。再極目望去,湖的那一頭,有個藍衣人影,正坐在那裡垂釣。林墨汐眉頭一蹙,站起身,往湖畔走去。
「舒朗。」
藍衣男子握著釣竿的手一震,一尾才上了鉤的魚也溜掉了。舒朗拋了釣竿,站起身笑道:「林仙劍,你驚走了我的魚。」
林墨汐不理,直截了當地問道:「為什麼?」
舒朗笑道:「什麼為什麼?」
林墨汐瞪著他,有種想把他的笑臉一掌打碎的衝動。「你說呢?」
舒朗攤手道:「你不明言,我怎麼知道你問的是哪一樁?」
林墨汐忽然笑了起來,這一笑笑得眼裡水波流溢,映了日光更是神彩飛揚,一時間讓舒朗都有些看得眩目。「阿致真是有本事,這麼容易就讓人人對他死心塌地。」
舒朗歎了口氣道:「只可惜他最想對他真心實意的人,卻永遠是虛情假意。」
林墨汐笑笑,卻不置可否。「我問你,阿致為什麼要我離開?你把賀家的事對他說了?」
舒朗正色道:「墨汐,不是我說的。我們也太小看公子了。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掌握之中。我好歹對他沒有歹心,實是忠心,只是方法用錯了,他才沒有對我下殺手。至於你,他自然是不忍心殺你的,但放你在凝碧宮一日,你就不會放棄興風作浪。公子也是人,也會心冷,心灰。你真以為他對你的感情經得起你一再的利用和背叛?墨汐,你太自私了。」
林墨汐的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舒朗,你有什麼立場來指責我?」
舒朗道:「我只是勸你,我既無立場也無資格指責你,只是看著公子為你傷心難過,為你耗損功力,替公子不值。」
林墨汐哼了一聲,道:「那是他自己願意的,我又沒拿劍架在他脖子上。」
舒朗搖頭道:「我說不過你,墨汐,你不是很厭煩留在這裡嗎?這不正是機會,你反倒不高興了,我真是不懂你。墨汐,我勸你趁早離開,蕭總管對你成見頗深,你如果繼續在凝碧宮暗地生事,總有一天會被把拿到把柄,那時候拿到宮裡來說,即使是公子也護不了你。否則,他怎能對得起凝碧宮。」
林墨汐冷笑道:「就為這個,便要我離開?好個鳳致。」
舒朗淡淡道:「如果他少喜歡你一分,大概就會殺了你。」
林墨汐笑道:「多謝提醒,我記住了。」衣袖一拂,轉身而去。
回到房中,林墨汐的閣樓本來一邊臨水,此時正是秋高氣爽之時,清風拂面,三秋桂子,暗香滿樓。靠水的亭台上,擺了一桌精緻菜餚,鳳致正坐在那裡,一個人自斟自飲。
林墨汐笑道:「怎麼?如此迫不及待地替我設宴餞行了?」
鳳致把對面的一個酒杯斟滿,道:「我怕自己會改變主意。」放柔了聲音,道:「墨汐,來陪我喝一杯。」
林墨汐在他對面坐下,兩人相對,一時卻不知道說什麼。就只有清風徐徐,拂了那桂子的香氣,中人欲醉。
「我在這裡,見了幾年桂子開了?」
鳳致道:「三年。」
林墨汐端了酒杯,一飲而盡,道:「阿致,你好狠的心。」
鳳致歎了口氣,道:「不是我好狠的心,是你心如鐵石,枉我用盡千般柔情萬般手段,都只換得你的冷言冷語。偶爾對我溫存,也是算計頗多。這次凝碧宮被你攪得險些出了大亂子,宮中眾人都是眼明之人,只是礙著我的面子,不好計較。如果下次,你做得更過火一些,後果堪憂。」
林墨汐冷冷道:「什麼後果?」
鳳致一字一頓地道:「凝碧宮裡,不能容許興風作浪,私心作亂之人。墨汐,我為你已經壞了規矩,不能再有下次了。」
林墨汐突地一拍桌子,酒壺傾翻,碧青的酒液流了一地。「鳳致,若非你困我三年,我會很樂意離去。如今凝碧宮又與仙劍門,霽雪門正面衝突,你要我回到江湖上如何立足?」
鳳致拿起酒壺,裡面還剩了半壺。又替自己滿了一杯酒,道:「墨汐,你是要我小看你麼?只要你想,只要你願意,仙劍門還是會在你手裡的。」
「那我要花多少力氣,費多少功夫?」
鳳致本來舉杯就唇,聞得此言突然停下,望了林墨汐半晌,道:「用我作達到目的的捷徑?」
林墨汐看到他臉上隱隱泛起的怒氣,以及握酒杯的手背上泛起的青筋,也識相地閉了嘴不再說話。鳳致的手在空中僵了少許時分,終於把杯子送到了口邊。
「這些話,在心裡想可以,不必要說出來。為你,也為我。」
林墨汐望著他將酒一飲而盡,卻不說話。突然站起身來,向樓裡走去。鳳致往著他的身影沒入樓中,一陣刺痛直刺入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就這樣放手,永遠失去了。
這個念頭像一把利刃,直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攪碎。
遲疑了良久,鳳致拿著酒杯走入樓中,卻見林墨汐背對自己站在書案前,望著那幅自己題字的畫。
「墨汐?」
林墨汐沒回頭,只是說:「這幅畫給我帶走吧。」
鳳致握杯的手一頓,苦笑出聲,「你不是對這畫討厭得緊,如果不是我非要掛著,你怕早就……」
「可我偏偏現在喜歡了。」林墨汐慢慢撫過那畫上的墨跡,似若有所指,「原來不喜歡的,原來不愛的,你怎麼就能說,以後永遠就不會喜歡,不會愛呢?」
他忽然轉頭,對鳳致一笑,越發顯得容色過人,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鳳致的笑容卻更加艱澀,「墨汐,你可知道,如今我已經無法分辨,你哪些話是真,哪些話是假。所以……只好全都不信。」
林墨汐臉色一青,「若是我現在要你抱我呢?」
鳳致別開頭,不願看他,「你該明白,我不會因此改變主意,讓你留下。」
「你……」林墨汐捏著畫的手隱隱發白,卻還是要笑,「好,沒關係。今日分離,再見不知何時,眼前找不到別人,就當你幫我如何?」
鳳致眼眸裡都是痛楚,並不說話。
林墨汐扯下那畫,自己動手捲起來,「該擔心害怕的人是我,你難過個什麼勁?」他一曬,又說回來,「如何?想好沒有,你願意不願意?」
他見鳳致仍沒有動作,也不耐煩起來,「你這麼婆婆媽媽的做什麼?痛得又不是你。若真不要,我就走了。」把那畫拿在手裡,轉身就走。
還未走到門口,只覺得後勁一帶,人整個向後倒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那人把頭埋在他肩窩處,低低自語,「我該拿你怎麼辦好呢?」
林墨汐冷笑,「你不早就想好了麼?」
鳳致從後面將他擁住,「似乎只要一遇到你,我做什麼,說什麼,就都是錯的。」
林墨汐轉過身來,神情冷漠,「鳳三公子,你喜歡我麼?」
鳳致放棄似的閉上眼睛,「是的,我喜歡你。」
「不錯,你喜歡。」林墨汐哈哈一笑,「這真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他收了笑容,似笑非笑,「不過我喜歡聽你這麼說。今日,就當我喜歡你吧。」
鳳致把他抱緊,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
林墨汐漸漸歇了笑容,把頭埋進他懷裡,「阿致,我喜歡你。我以前恨得你要死,卻不知怎麼的,就喜歡上了。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鳳致道:「你當然要喜歡我,我這麼好。」
林墨汐哼一聲,「我從不知道你這麼不要臉。我剛剛說的都是假話,其實我恨得你要命,恨不得殺了你,再千刀萬剮。」
鳳致道:「也對,你原本就是該如此的。」
林墨汐突然又惱怒起來,「你什麼都不知道。你這樣的人,什麼都不知道!」他聲音發顫,似要脫出鳳致的懷抱,卻被他緊緊抱住,聽他在耳邊說:
「我知道,墨汐,我都知道。」
他抬起林墨汐的臉,小心翼翼的撫著他的臉頰,吻上他微微顫抖的眼皮,慢慢來到臉側,輕輕含住他的耳垂。
林墨汐呻吟一聲,軟在他懷裡。
鳳致將他放倒在床上,一點點解開他繁複的衣結。
林墨汐的衣衫漸漸散亂不堪,露出那象牙色的皮膚,鳳致慢慢把眼光向下移去。
那是一雙魏晉時貴公子才會擁有的雙腿。
緊致、修長、筆直,伸直時膝蓋的起伏都看不見,連大腿的形狀都是細長的。腿根往上是曲線優美的胯骨,小腿往下是略現纖細的腳踝。
緋色從皮膚深處滲出,映得他白皙的膚色像染了桃花,淡淡的粉紅。
鳳致伸手握住他的腳踝,慢慢向兩邊扳開,見林墨汐瞪了眼睛咬了嘴唇看自己,卻又更拉開了些。
林墨汐只覺得自己的一切都顯露在他面前,此時說什麼也都是多餘的,只能咬緊嘴唇,別開了頭。
明亮天光下,一切洞若觀火。
鳳致輕輕揉捏著他的胸口,一邊輕輕吻著,在那精緻的鎖骨上啄吻。他害怕弄痛林墨汐,一切都是那麼小心翼翼。取出潤滑的東西,一面刺激著他的敏感處,一面仔細試探。
他眼中的柔情愛意彷彿能滴出水來,看得林墨汐心底一顫,卻一翻身,跨坐到他身上。他把鳳致壓倒在地上,居然就這麼坐了上去……
以前從來都是被鳳致溫柔對待,他本以為那樣就是最痛,從沒有做過這樣接受的一方,也不知道,如果沒有事先準備好,到時候會有怎樣的痛苦,居然就這麼魯莽行事。只一下,林墨汐的臉色已經煞白,後面卻慢慢濕潤,恐怕是已經出血了。
激烈的痛苦,讓林墨汐想叫喊的聲音都卡在喉嚨裡,只能緊緊的掐住鳳致的後背,企圖減輕此時的痛苦。
鳳致自然知道他痛得不得了,想把林墨汐輕輕的抱下來。可哪裡知道林墨汐此時哪裡動得了,反而收得更緊了,兩人都是痛苦不堪。鳳致想等他緩了疼痛慢慢退出,林墨汐卻不等他,居然就這麼忍著痛開始慢慢的動起來,讓一時間都兩人都滿頭大汗。
「墨汐,你……」鳳致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林墨汐實在是痛得受不了,「阿致,幫……我……」
鳳致一咬牙,抱著林墨汐躺下,一手在兩人結合處邊緣緩緩按動,一面吻著,在他口中撩撥,等他稍稍放鬆,再慢慢開始抽插。先不敢太快,直到聽見林墨汐忍不住溢出的呻吟,才又加快了動作。
林墨汐的指尖,慢慢動了一下。他緩緩抽出手,似想推開鳳致,又似想抓住虛空中的什麼東西,卻反而碰翻了床頭鳳致擱著的酒杯。
叮地一聲,酒杯落到了地面上。
鳳致握住他無助地伸在半空的手,與他十指交纏。林墨汐目光一閃,閉上了眼睛。
……
林墨汐穿好衣衫,緩緩掀開床幛。
鳳致仍沒有醒,安然沉睡著,側著頭,墨黑的長髮露在枕頭外面,襯得他的臉越發的白,還有眉宇間的疲憊。
林墨汐忽然想起,自己剛見鳳致的那次,是在碧山一戰中。那時他一人對戰七大派高手,卻是風儀盡現,談笑殺人。直到自己與他對戰,他彷彿不願傷了自己,出手多了許多顧及,被七大派高手利用,才讓他受了傷。
那一戰,鳳三公子贏了,武林名聲如日中天。
可他知道,那一戰,他其實是辛苦的,是無奈的。也從那一戰以後,也是遇上了自己之後,他眼底的勞累,就從沒有褪去過。可這雙時常顯出哀傷和疲累的眼睛,有時候卻讓他莫名的熟悉。
不過,這又能改變些什麼呢?——林墨汐轉念一想——始終是他害了自己,捉了自己。
就如眼前,他其實是醒著的吧,卻不願張開眼睛。
他,要自己走。
林墨汐摘下掛在牆上的長劍,想了想,又拿起那捲好的畫,就這麼走了出去。
沿途一個人也沒有。
倒是安排得妥當。
林墨汐心中冷笑,對身旁神仙美景視而不見,只想快些離開這個地方,奈何卻因為身上疼痛,想走快些也是不能。他天資聰慧,過目不忘,就順著幾年前來時的路走回去。
景色變幻,由廣闊平地到異峰突起,眼界開闊到深野密林,四周風物越看越是熟悉,越看越是心驚。
終於,他停了下來,來到幾棵被砍倒的松木前。
那砍處似是過了不短的時間,已經消磨得模糊不清。
林墨汐看著默默不語。
這裡便是江湖上聲名赫赫的碧山一戰之地。
如今看來,也不過是荒山野嶺,有幾人能尋得到?又有幾人能記得三年前那個笑意雅然、明眸無心的仙劍林墨汐?而如今的林墨汐,江湖雖大,又哪裡是他的容身之地?
林墨汐舉劍在林中大笑,笑聲在空蕩蕩的山中迴響。
笑過一掌擊出,枯心掌功力催發,黃葉碎碎,紛紛揚揚落下,鋪在他的臉上,衣上。他一伏頭,嘔出一口鮮血,胸口隱隱作痛,竟是「萬葉沾身」發作的徵兆。
此時此地,他並未吃師父給的藥丸……
還未來得及細想,一股細細的痛楚已從丹田出竄了出來,沿著脊椎爬向四肢百骸。那痛彷彿是從骨髓深處滲出,在骨頭內側慢慢抓動,再猛得一揪內臟,讓人疼得眼前一黑。
林墨汐知道這還遠遠只是個開始,人卻已經倒了下去,疼得滾在地上,一臉冷汗。張開了嘴卻出不了聲,只有從喉嚨裡透出咯咯的聲音,彷彿骨頭之間在相互撞擊。
神志昏迷間,卻覺得有人往自己口中塞了一棵藥丸,他心裡一跳,乾嘔著要吐出來,卻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吃下去。」
「師父……」林墨汐勉強叫了一聲。卻無力說話。
黑衣的疤面人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將手抵在他背上開始運功,不一會兒,絲絲白氣就從頭頂冒出。
林墨汐只覺得身上更痛,整個人像從水裡撈上來一樣,汗濕重衣。過了大約一盞茶功夫,那駭人的疼痛才漸漸消下去,但他還是渾身無力,只能靠在那人身上,卻是已經有力氣說話了。
「師父,你怎麼會來?」
「你不要管,」疤面人仍是喜怒不驚,聲音平淡,「是方才是不是又使了枯心掌?」
林墨汐怔了怔,還是點點頭。
「你以後,還是不要用這門功夫了。」
「為什麼?」
疤面人似乎有些後悔,「當初教你這門功夫,只是為了讓你速成,卻沒想到,你為了練功心切,竟連我重要的訓誡也不聽,我說了枯心掌練成最快也要三年,你卻只用了十八個月。我早教過你凡事不能取巧,你卻總是不聽。你以為為何枯心掌會如此厲害?」
林墨汐不答。
疤面人接到,「枯心掌,其實是一門毒掌。那毒性已經到了枯葉折花的地步,一不小心,就會被反噬。你如今受的這些痛苦,便是每次運掌後的毒發之苦。我每次給你那些藥丸,其實也只是要抑制你的毒性,只是你生性多疑,倒連我也懷疑在內了。摧花容易催花難,如今,你真的是不能再用這門功夫了,我總不可能一直跟著你。」
「師父,這些日子,你是一直跟著我麼?」林墨汐對那些枯心掌的事故聽而不聞,反倒關心起這個,「我就知道師父還關心我的。那些日子我被欺凌,若不是師父,早就死了,師父對我,總是最好的。」
這時卻換了疤面人說不出話。
林墨汐自顧自的說下去,「本來,這世上,我還以為有個人也是對我好的,可如今看來,呵,也只是顧著他自己罷了。」
疤面人臉上有幾道深得駭人的疤,完全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你喜歡他?」
問得平平淡淡,卻似乎觸到了林墨汐的痛處。林墨汐半撐起身子,狂叫了起來:「不!我恨他!從第一次見面就恨他!我本來過得很好……我會一步步,得到自己想要的,做到自己想做的。而他……把我一切都毀了!」
疤面人歎了口氣,道:「墨汐兒……」林墨汐卻一靠靠在他懷裡,有點孩子氣地道:「師父,我知道,這世界上就只有你對我最好。要不是師父教我武功,墨汐兒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
雖然看不清疤面人的神情,他眼中那一瞬間卻是出奇地溫柔。「你是個練武的好胚子,就是太急功求進了。若非如此,你又怎會受這毒性所苦?否則,你的功力還會更上一層樓。」
林墨汐卻粘在他身上,道:「師父,你就是因為我是練武的胚子,才傳我武功的?」
疤面人抬起一隻手,似想撫摸他頭髮,又垂了下去。「那時候你才七八歲,卻沒人護著你。你那些師兄弟欺侮你,那些師叔師伯看不起你,更由著他們欺侮你,更不要說傳你武功了。小小年紀,就總是渾身帶傷,唉,可憐,沒爹沒娘的孩子。」
林墨汐卻滿臉放光,道:「沒爹沒娘,墨汐兒已經認了,只要師父對我好就是了。」眼神一黯,道:「除了師父,再沒有人真心對我好過。」
伸手想去碰疤面人臉上的傷痕,疤面人如同被雷擊似了地把他手掀開,道:「墨汐兒,你幹什麼?你就不嫌為師的醜陋?」
林墨汐有點委屈地道:「師父,墨汐兒從來沒嫌過。小時候碰上個好看的女孩子,我喜歡她,她卻戲弄我。我以後再也不會喜歡好看的人了。人好看用不著在臉上,在心裡。」
疤面人道:「你生得這般俊秀容顏,看了師父這鬼模鬼樣,你小時候竟然不害怕,倒也是怪事。」
林墨汐哼了一聲,道:「我那些師兄弟,師叔伯中,相貌端正的大有人在,可就沒一個是對我好的。師父雖然相貌不好看,但是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我還是知道的。雖然我那時候還小。」
疤面人似不欲將這個話題深談下去,便問道:「你這是要上哪裡去?」
林墨汐臉中煞氣一閃,道:「霽雪門。」
「找衛青漣?」
林墨汐點頭,森然道:「鳳致敢這般對我,我就要他凝碧宮永不超生!」
「或者是為了你好。」
林墨汐冷笑道:「師父您也糊塗了。他把墨汐兒當著幾派掌門的面擄去,囚禁了數年,玩膩了玩厭了,就又把我丟回到江湖上去。試問,以如今的我,還如何能在江湖上立足?為了我好?如果我沒見過他,倒是一樁好事。」
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道:「師父,我走了。」
疤面人從懷中摸出一個玉瓶,遞給他道:「帶上。雖然服此藥也是飲鳩止毒,但也比你如今的狀況好。切記,不要再用枯心掌,否則你性命難保。」
林墨汐伸手接過,道:「師父,我下次應該到哪裡找你?」
疤面人道:「還是老地方。」
林墨汐點了點頭,道:「那墨汐兒走了。」
疤面人望著他背影逐漸遠去,漫聲低吟道:「玉樓深處,有個人相憶……有個人相憶……」
夜色空朦,唯有風聲蕭蕭,吹散了他的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