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笑瞇瞇的一句,頓時把堂邑大長公主嚇的臉色慘白,然後又羞的滿臉通紅。
只有她的丈夫才有資格被稱為「主人翁」,但眾所周知,她寡居多年,家裡又哪裡來的主人翁?
真要說起來,便是自己養的男寵——董偃。
寡婦養情夫姘居,如果真要較起真來,那可是大罪。她身為長公主,代表的是皇室的臉面。就算是平民,五十歲的寡婦居然養十八歲的情夫,說出去也是要被人戳脊樑骨的。
「妾身無狀,辜負陛下,身當伏誅。陛下不致之法,頓首死罪。」
看著跪伏在地叩頭請罪的大長公主,劉徹在肚子裡冷笑。堂邑大長公主,早就聽說這老太婆已經五十多歲了,卻還色心不死,將一個賣珠人十三歲的兒子收為男寵。現在那孩子也才年方十八。
他這次特地來,就是為了好好告訴她要收斂一點,不要為了幫女兒爭寵而做的太過分。她身上可有著足以定下死罪的惡行,他只不過不願意戳穿罷了。
臉上卻不露聲色,表現地熱絡非常,「太主不必多禮,快請主人翁出來。」
大長公主只得厚著臉皮請董偃出堂見駕,兩人又雙雙跪下請罪。劉徹用好言好語安慰一番,又命賜宴,讓她和董偃分坐左右陪他飲酒。
從堂邑大長公主家出來後,劉徹正在回想酒宴上老太婆的窘樣,剛出發的車子卻被攔停下來。
是董偃,那美麗嫵媚遍身風流的十八歲少年。
「你有什麼事?」
「我來獻上我的忠心。」
「難道你原先竟然對劉家天下沒有忠心?」
「萬歲應該明白我的意思。」董偃笑了,媚眼如絲。
劉徹心中一涼,果然……
「聽說長公主為了寵愛你,不但請人教書計相馬御射,還允許你日散百金、錢百萬、帛千匹,使得你名稱城中,號曰董君。你還有什麼不滿?」
「大長公主對我恩重如山,我要想報答她,能做的就是出人頭地。她雖然貴為大長公主,但終究只是個寡婦,永遠不可能將出身寒微的我推舉入仕途。早前,我得知了萬歲的招賢詔書,便對萬歲心生嚮往,我一直在想,是什麼樣的人,能有如此大的心胸度量?今日萬歲非但不責怪大長公主不守婦德的行為,反而用好言撫慰,甚至尊稱我為主人翁。萬歲以退為進,使得大長公主心中甚覺慚愧,對萬歲自然是感恩戴德,不敢再為了女兒之事同您作對。於是我知道,萬歲不但心胸開闊,還城府深沉——」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劉徹打斷他的滔滔不絕,「說簡單點,你就是想改而跟從朕嘍?」
「萬歲明鑒。」
「大長公主好歹也養了你五年。」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劉徹看著董偃,這鮮花一般嬌嫩的少年,為何說出來的話是如此冷酷無情?
劉徹哈哈大笑起來。
什麼是忠貞?什麼是恩義?什麼是舉案齊眉?什麼是相敬如賓?什麼是白頭偕老?什麼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樣深?
騙人的!全是騙人的!只有抓在手中才是確確實實的擁有,而一旦放開手,便將煙消雲散。
「好呀,過來吧,到車上來。」劉徹伸手,將歡喜的董偃拉上車。
車簾一放下,劉徹立即粗暴地將他撲倒。
「來呀,小賤人!朕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取悅朕!」
***
一個多月過去了,衛青的傷勢已復原的差不多。能下地走動後,便開始了練習,他必須盡快讓身體恢復到以前的狀態,甚至更好。
公孫賀公孫敖每天都給他講朝廷中又新發生了什麼。比如,三姐衛子夫平安地生下了一個女孩,二姐衛少兒五歲的兒子得到了皇上的賜名。當時皇上的耳朵裡被蜈蚣鑽了進去,怎麼也趕不出來,正好衛少兒帶著兒子到宮中來看望衛子夫,不知怎麼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來,這一哭,就把蜈蚣給嚇了出來。
「去病消災,去病消災……這孩子就叫去病吧。」劉徹逗弄著牙牙學語的幼童,將一個玉珮拋上拋下。幼童睜大了點漆一般的大眼睛,盯著劉徹手中不斷翻滾的玉珮看個不停,如同蓄勢待發的豹子一般,在玉珮被再次拋起又落下的時刻,猛然伸手抓住搶入自己懷裡,讓劉徹接了個空。
幼童為自己的成功高興地拍手歡呼,卻把旁邊的女人們嚇的不輕,紛紛告罪。劉徹微微一楞,露出玩味的笑容,「好孩子,是個可造之材。」
「蜈蚣?」衛青想起自己在放羊的時候就曾經被這種蟲子咬過,腫起老大一個包,又沒有藥,疼了有小半個月。
「是的。驚蟄一過,蟲子、長蛇什麼的就都出來活動了,見溫暖的地方就亂鑽。所以這個時候宮殿的四周和犄角旮旯裡都會灑有驅蟲的東西。」
「那怎麼還會鑽到皇上的耳朵裡?」
「這正是有文章的地方呀。」公孫賀笑了,「如果只是巧合,那就更方便製造一些文章。」
「只是一條蜈蚣鑽到人耳朵了,能有什麼文章?」
「這個……你知道什麼是『巫蠱之術』嗎?」
「那是什麼?」
「所謂的巫蠱,就是通過法術來對他人實施詛咒。『蠱』這個字,本意便是在一個盤子裡放入好多條毒蟲——比如蜈蚣,讓它們相互殘殺吞噬,最後活下來的那一條便是最強最毒的。利用這條毒蟲,便可神不知鬼不覺殺人。現在,竟然有蜈蚣突破驅蟲藥的阻礙鑽進了皇上的耳朵裡,而在長門宮,皇后不顧禁令招女巫在作法。阿青,你想一想,這意味著什麼嗎?」
「……」一股惡寒爬上了衛青的脖子後面。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又說不出來。
公孫敖不悅地插嘴:「賀哥,阿青還是個小孩子。」跟十四歲的小孩子講這些,實在太早了點。
「但是在皇上看來,他已經是可以委以重任的大人了。最新的任命詔書你也已經知道了吧?」
公孫敖默默不語。現在是衛青長身體和學習的大好時光,如果可能的話,他並不希望責任和重擔過早地壓到衛青尚稚嫩地肩膀上。
***
出了宮門,韓嫣來到了郊外的樹林。為了證明鑽到劉徹耳朵裡的蜈蚣與眾不同,就必須收集更多種類的毒蟲蜈蚣來做比較。
郊外的樹林,茂密而寂靜。太陽從樹冠縫隙中灑下班駁的光斑,映得樹林幽深寧靜。微風悄悄地穿行而過,枝葉擺動,如同漢宮中悠揚的雅樂。
落葉發出唏唆聲,那是馬蹄踐踏的聲音。是地道的北方良種,中原的小土馬完全不能與之相提並論。韓嫣不經意地抬眼瞄了一眼馬的主人,全身便彷彿被雷電擊中一般,呆呆地望著來人。
對方將兜帽往後一翻,北方男兒的堅毅面孔上,是大漠蒼狼特有的風霜。
「我來接你了,小嫣。」
「休屠……」
好久好久不曾入耳的匈奴語。
韓嫣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四周,沒錯,這裡是中原的樹林,不是草原,而面前的人又是真實的。
他竟然真的來了,來到這漢國天子的腳下!
休屠看著面前的韓嫣,多年未見,他長大了,長高了,也變的更漂亮了……
只是在這久別重逢的時刻,為何他複雜的表情中有訝異,有不信,有震憾,有驚嚇……卻惟獨沒有喜悅?
「小嫣。」休屠拍馬向韓嫣靠過去。
「你來做什麼?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這裡是長安,不比邊陲小鎮,如果被發現,你插翅也難飛!」
休屠微笑,他是在為他擔心嗎?
「我說過,我來接你。我從沒說過要放棄,自然不會半途而廢。如果你是擔心路上的安全問題,那你儘管放心好了。我既能深入到這長安,自然早已安排好一切路徑。這三年來,我可不是白混的。為了等你出現,我已經在長安等候很久了。今天你一出宮門,我就跟在你後面,只是一直到了這裡才現身和你說話。跟我走,小嫣,這裡不適合你。」
「休屠……」韓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的好意他很感激,但……無奈地搖搖頭,「我不會跟你走。」
「小嫣?」
「當初我沒有給你回信,就是最好的回答了。既然你來了,我就當面跟你明確地說明一下,休屠,我——」
羽箭破空的聲音打破了寂靜,讓正在說話的兩人同時將注意力轉了過去。茂密的枝葉間,有衣裾在空中掠過,好多羽箭立即緊隨而去。在壓抑的痛呼中,間雜著重物墜落聲。
一名小販打扮的男子跑過來,對休屠用匈奴語道:「跑了一個。」
休屠神情立即嚴肅起來,點點頭。韓嫣後面的尾巴居然有那麼多,在跟隨韓嫣而來的一路上,他還以為已經全部清理乾淨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漏網之魚。現在是真的不能久留了。
「來,我們走。」休屠伸手去牽韓嫣坐騎的韁繩。
韓嫣急忙緊抓住他的手,想要阻止他,「不,休屠,我說過了,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小嫣!」
「我會當作沒看見過你們,你們快離開,不然就來不及了!」
「小嫣!!」
「帶著我,你們是出不了長安城的!」
聽了這話,休屠瞇起眼睛,露出危險的笑容。他湊過去猛然低頭,嘴唇落在韓嫣唇上。韓嫣沒想到他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吃驚不小,正要抬手推開他,肚子上卻重重挨了一下。
休屠將軟到在自己臂彎裡的韓嫣移動到自己馬背上,一抖斗篷,立即將他掩藏起來。
駿馬疾風般潛行,向著北方,向著草原。
有些事情,不試試看是不知道的。既然不知道,就根本無法死心。
***
「韓大人就說『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語氣之中,似是關切非常……」聲音漸漸沒了。
「然後呢?」劉徹陰沉著臉催促,眼睛裡滿佈冰霜。
探子不敢抬頭,「小人不敢說。」
「說!」
「是!然後韓大人就抱住那個匈奴人和他親嘴——」一卷竹簡唰地飛過來,他急忙縮頭,口中卻不停:「跟著韓大人就爬上匈奴人的馬背,再然後兩個人就一起走了!」
急急一口氣說完,心有餘悸地聽著竹簡撞到背後的柱子上。
反正自己說的是事實,並沒有說謊。
「退下!」
探子如獲大赦地離去。
下一步他要做的,就是去另一位貴人那裡領賞。就像那位貴人所說的一般,不需要編造,只需要改變一下陳述方式,就可以把「真相」整個顛倒過來。
劉徹憤怒焦燥地倒入座榻中。這件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何長安城裡會有匈奴潛入而不被發覺?劉徹不相信守衛真的會鬆懈至如此地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故意放他們進來。這個人地位必定不低,而且是欲把韓嫣除之而後快的人。
是誰?王太后嗎?不會是她,這不像是她的作風。
那麼會是誰?
探子的報告又是怎麼回事?他不想相信王孫真的做出了那種舉動。如果是探子說謊,王孫又真的失蹤了。難道……不,不會的。他這麼重視他,這麼保護他,他沒有理由會背叛自己……對,沒有理由……應該……
而且蜈蚣的事情還沒處理完畢,王孫應該知道,現在是他最需要人支持的時候啊!哪怕只是從心理上的慰藉扶持。
劉徹正在沉思,接到傳喚的衛青就來了。
「立即封鎖整個長安和個個關卡,以長安為中心向外開始大搜查,一定要把王孫平安地給朕帶回來!」
衛青領旨就要退下,卻被劉徹喚住:「還有,你馬上去韓府,把韓老夫人和韓說請到宮裡來。現在就去。」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王孫真的並非是被暴力劫持,而是自願要走,那他也必須做出相應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