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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建章-嫣然篇 第十章 作者:卡門
    野地山林,大雨滂沱。

    匈奴們在雨夜的山林中苦苦搜索著。

    這初春時節的冰冷豪雨不知輕重地傾倒下來,打在皮膚上生疼生疼。韓嫣藏身在樹叢中,全部注意力都用來警惕身周的異變,是冷還是疼,早已經感覺不到了。不過也多虧這突如其來的大雨,才讓連續趕路的匈奴們停下來,暫時躲避,他這才有機會逃跑。

    果然,過了一段時間,四周漸漸靜下來。除了雨聲,再沒半點響動。想來是匈奴們以為他早已離開這一區域往後面走去了吧,卻想不到他還停留在這個山頭的樹叢中。

    韓嫣開始慢慢移動幾乎完全失去知覺的手腳。雨水能破壞他留下的一切痕跡,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得趕快回去。離開長安城已經三天了,他可以想像劉徹對於自己的無故失蹤會如何擔心如何著急,然後如何暴怒如何胡思亂想。

    他本來是為那個蜈蚣事件才出來的,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

    韓嫣發足狂奔,經過一片樹叢的時候,忽然腳下被什麼一絆,差點摔倒。有人!意識到這點的韓嫣剛穩住身體,跟著肩膀上便毫無預警的被猛力一推!

    整個身體被推得穿過樹叢,韓嫣腳下滑動,驟然向下墜落而去!

    大雨讓泥土成了滑溜的泥漿,再也不能固定住破碎的山石頭。韓嫣這一踩動,便整個崩塌了。他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在這一瞬間,一隻強壯有力的大手伸出來,抓住了他的右手腕。下墜中被強行制止的韓嫣聽到咯啦一聲,巨痛立時從右邊肩膀處傳邊全身。

    肩膀……脫臼了。

    「別怕!先找到踮腳的地方,慢慢來!把另一隻手也給我!」

    對方在頭頂上叫喊。

    韓嫣卻無法作出反應。疼痛像針一般從指尖貫穿到腳趾,讓他僵著身體一動也不敢動,無法思考,呼吸也困難起來,甚至無法抬頭去看是誰及時抓住了自己。

    應該不會是那個把自己推下來的人。這麼說,除了在追捕搜索的人外,還有人偷偷跟著想要置自己於死地。

    對方叫了幾聲都得不到回應,似乎死心了。過了片刻,韓嫣感到手腕上被猛然施力,下一瞬間,整個身體就飛了起來,落進一個寬大的懷抱。

    微微睜開眼睛,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的緣故,眼前一片朦朧……

    ***

    火點起來,照亮了山洞。

    部下們守在外面一點的地方。休屠輕輕將懷中人放下,不經意間碰到他的肌膚,觸手之處其冷如冰。休屠毫不遲疑地去解韓嫣的衣帶。韓嫣原本昏昏沉沉地,似夢似醒,被他這一動,驚醒過來。

    「等等!」

    「濕衣服得趕快換下來。」

    休屠不理會韓嫣的抵抗,手上不停。他不管韓嫣怎麼想,他只知道濕衣服不趕快換掉是會生病的。

    「不是——……啊!」

    痛呼終於阻止了休屠粗魯的動作。

    他看到韓嫣全身痛苦地微微顫抖,右手更是奇怪地下垂著。是脫臼。韓嫣剛才差點掉下斷崖,快速地下滑墜落,全部的重量都集中一隻手上,也難怪關節會脫臼。

    「別動。」休屠輕輕捏住他的肩膀,「我來幫你接回去。別怕,忍一下就好了。」

    深深吸上一口氣,瞧準了位置,一按一推。巨痛驟然襲來,近乎無法忍受的痛苦地讓韓嫣尖叫起來,其間夾雜著輕微的咯噠一聲。

    「沒事了。」休屠將癱軟在自己懷裡的韓嫣輕輕摟抱住,安撫著他的肩背,「沒什麼大礙,休息一會,就會恢復如常。」

    真是,自己只不過一個沒注意,就讓他在大雨中跑了。不但淋濕,還差點掉下懸崖,這次幸好只是脫臼,接下來自己得更小心地照看才是。休屠並不知道韓嫣是被人推下去的,韓嫣也不打算告訴他,免得被看守的更緊,以至更難脫身。

    痛苦如潮水般迅速褪去,韓嫣喘息著,緩緩睜開眼睛,看清了搖動的火堆。水滴從兩個人的頭髮和衣襟不斷滴落。休屠再次扯住了他的衣襟,就要開始剝。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韓嫣抓住他的手,卻被撥開。

    「你的手還沒完全恢復,別逞強。」

    休屠三兩下除去他的外衣,然後是完全濕透的裡衣,擦乾肌膚上的水,然後用柔軟乾燥的毯子將他全身包裹起來,最後才處理自己身上的濕衣。

    韓嫣揪住毯子,看著休屠忙上忙下。頭腦也漸漸恢復清晰,想起斷崖上的境遇……真是好大力氣呀。韓嫣苦笑,自己再怎麼說也是成年男兒,最少也有百八十斤,而休屠他竟然只用一隻手就把自己給提了起來。這就是長年生活在草原上的男兒。輕歌曼舞的漢宮中,不會有能將牛羊若無其事抗上肩的健兒。

    休屠和他待的地方是山洞的最裡面,妥貼避風,乾燥溫暖,同時也是他最沒辦法逃跑的地方。其他人都守侯在山洞的外圍。要在這種情況下逃走,除非有辦法在不發出聲音的情況下在山壁上打個洞。

    好冷,雖然已經弄乾身體並有生火,皮膚卻絲毫感覺不到火焰的熱力,看來真的是凍僵了。眼皮漸漸打起架來,這三天他一直在找尋對方鬆懈的機會,都沒好好睡過。恍惚中,他似乎看到面前所有人都睡著了,正是逃跑的好機會!快走,出了山洞就……

    休屠進入毯子的動作讓他猛然驚醒,那副寬闊堅硬的胸膛潛進來,擁抱住他。

    「很冷嗎?」似乎是察覺到韓嫣在微微顫抖,休屠把懷抱又收攏了一些,「黑暗中在山上隨便亂跑是很危險的,初春雨水寒氣又重,你不應該亂跑,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兩個冰冷赤裸的身體緊緊偎依,溫和的暖意逐漸散佈開,流向四肢。

    「休屠……」

    「嗯?」

    「真的不希望我亂跑的話,就讓我回去長安。我必須回去,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完呢。否則,不管是下雨還是下刀子,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會逃的。」

    韓嫣感覺到休屠的怒意因這句話而明顯地升起,但他還是要說,在事情還沒變的不可收拾前。

    「休屠,我不知道你知道的是如何,我想告訴你,你不應該來的,我在這裡生活的很好,沒有任何不如意的地方——」

    「你是想說,反而是我突然出現打破了你平靜的生活?我是突然把你擄走的強盜?」

    怒火不可遏制的升騰起來,都已經走了那麼遠了,為什麼他還是不死心?「我擔心你過不慣漢人的生活,我擔心你被狡詐陰險的漢人欺負、欺騙,原來一切都是我多事!」

    「不,休屠,我很感激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什麼被欺負的,只要是在與人交往是在朝廷中,各種摩擦自然無法避免,但這並不應當是逃避的理由。在我離開匈奴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我希望能像真正的男兒那樣——」

    「那在匈奴不也一樣嗎?!我已經跟父親攤牌了,父親不會再追究那件事,到了我們匈奴的地方,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穿男人衣服站出來,不用再像小時侯那樣躲躲藏藏。而且匈奴這邊是你出生長大的地方,你更熟悉才是!」

    休屠記得,韓嫣的祖母和母親都是他們匈奴的貴族小姐,從血統上來說,他更屬於匈奴這邊不是嗎?為什麼他還要向著漢國?

    「……因為那個漢國皇帝,因為那個男人是不是?他強迫你了是不是?」他竭力忍耐著,不可避免地咬牙切齒,「難道說,你被奪取了身體就像女人那樣對他念念不忘?」

    來到漢國後,所有打聽到關於韓嫣的一切,都說他是無恥的佞幸,用身體換取地位和財富的卑賤小人。光是聽了幾段,他就已經覺得受不了,並且更加堅定了帶韓嫣走的決心。為什麼韓嫣能在這樣的情況下生活那麼久?並且還要繼續待下去?

    「沒有任何人強迫過我。」韓嫣搖頭,「和漢國皇帝在一起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喜歡他,就是如此而已。」

    理智之弦啪地斷裂,休屠突然按倒韓嫣,拔開他擋在胸前的手,俯下身吻嚙。

    「不要這樣!放開我!」韓嫣扭動掙扎,想要從鋼鐵般的臂膀中逃開。

    「我不放!你本來就應該是我的妻!」

    「那只是個騙局!」

    「可是我一直都把你當成未來的妻子看待!我一直等待著,等待你長大!可是你卻突然告訴我,你不可能當我的妻子!你口中輕飄飄的騙局,把我從高山懸崖上一下推到了谷底!」

    「不要——休屠,不要讓我恨你——」

    休屠用整個胸膛將他緊緊壓住,讓他想推開自己也沒有可以出力的地方。

    「你告訴我,你要建功立業,娶妻生子,做個真正的男兒,我相信了,所以我幫著你欺騙父親放你走。可是現在呢?你到了漢國卻成了另一個男人的妻子!這和當初留在我的帳篷裡又有什麼區別?!」

    韓嫣驀然發覺,一切竟然回到了十三歲的當初,原來自己這幾年來統統都虛度掉了。他相信自己,可是自己卻辜負了他。休屠完全有理由生氣,因為自己失信了。

    抵抗消失了,是知道抵抗無望而自暴自棄?或者……是在可憐他?休屠更用力地擁緊韓嫣,不論韓嫣是怎麼想的,他只是在擁抱他的妻,自小便一直愛護一直盼望的妻子。不是因為指腹為婚,也不為生兒育女,只是單純地想要並且得到。

    狂濤般的浮沉中,韓嫣聽到有聲音在耳畔不斷呢喃,跟我走,小嫣,我愛你……

    大雨終於漸漸止息。

    清理掉一切曾經停留的痕跡後,馬隊就要再次上路。

    休屠取過韓嫣的衣裳,走過來,輕撫韓嫣的臉。韓嫣微微睜了下眼,又合上,並不動,任由休屠扶起、穿衣,然後抱上馬背。休屠也不在意,只當他是還沒睡醒。

    顛簸又起。韓嫣只是軟軟地靠在休屠身前懷裡,休息的時候喚他吃喝也不動。休屠覺得異樣,一摸才發現,韓嫣雖然手上冰涼,額頭卻燙的驚人。

    三天來緊崩的神經讓他食不下嚥,沒有好好睡上一次,在初春的大雨中淋了半夜,然後又被自己……這樣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休屠暗暗責怪自己昨晚的鹵莽,那不是他的順從,而是根本就沒力氣抵抗了。

    怎麼辦?現在搜捕的命令必定滿天飛,他們根本就沒有閒暇停下來,更何況雖然打扮可以喬裝,但如果遇到細心的人,就露餡了。可是韓嫣目前的身體狀況絕對不能再承受旅途勞頓。如果韓嫣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來這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休屠很快就將主意打定,現在應當停止趕路,找個舒適的地方暫時住下來,讓韓嫣痊癒再說。

    ***

    夕陽又下,小客棧裡迎來了意想不到的客人。掌櫃和小二們驚奇地看著這些京城的來客,他們這只是西北靠近邊境的無名小客棧,想不到會有如此貴客。但是他們行事卻很奇怪,並不是從大門進來要求住店,而是偷偷地摸進來先抓住掌櫃和小二盤問,不過態度倒是意外的客氣,沒有想像中的凶神惡煞。

    「奇怪的客人?」

    「比如個子很大的北方人啊,相貌凶狠的,人數很多、一起行動的。」

    「這裡靠近北方,來往的個子很大的北方人很多,幾乎每天都有。為了路上安全,通常也是好些人一起結伴行動的,所以並不出奇。」

    「那有沒有自稱是客商卻沒有帶貨物的,或者是帶著刀劍武器的?」

    「也沒有,賣布的自然有布,賣馬的也趕著好多馬。武器什麼的,小的就不知道了,客人的東西我們總不能亂看。」

    「那麼有沒有相貌特別的人?比如像美女般非常漂亮的美男子?」

    「啊?真有像女人般漂亮的男人嗎?」要說清秀可愛的少年,面前問話的人自己不就是嗎?

    「那自然是有的。」對方也不對他的反問生氣,只是催促,「這幾天有這樣的客人嗎?」

    「那樣奇特的男人是沒見著過。不過有美女哦!就是可惜已經嫁人了,她丈夫對她那叫一個好,不但抱著她進來,還親自端水餵藥——」

    「喂藥?」

    「據說是去娘家探親的回程上,受了風寒生病了。」

    「她丈夫是什麼樣的人?」

    「個子很高,體格很壯實,是典型的北方人。夫人也是個高佻的美人,不過卻細緻多了。真是,也不知道那男人怎麼想,我特地去幫他叫了醫生來卻不要,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身上穿那麼好的毛皮,卻對老婆這麼吝嗇,這麼美的夫人如果死掉了,到哪裡再去找啊——」

    掌櫃還在那裡囉囉嗦嗦、絮絮叨叨,發表對美人的感慨,衛青的心思卻已經飛到那對奇怪的夫妻身上。既然生病了,為什麼不請大夫?但是卻有藥,難道說那男人自己懂醫術?

    休屠端著藥碗進來,小心地把門關好,走到躺著的韓嫣旁邊,正要喚他吃藥,卻停了下來,坐下靜靜地看著他的睡臉。

    臉色比起先前好了不少,休屠輕撫韓嫣的秀髮,他合著眼睛,眉宇間帶著笑意,是在做什麼美夢嗎?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是在和什麼人說話,接著簇起眉來,似乎是在生氣,不久,又開始笑。

    雖然休屠很想繼續看下去,但藥要是涼了就不好,於是休屠開始喚韓嫣。

    韓嫣慢慢睜開眼睛,「徹?」不對,眨眨眼,又眨了眨眼,看清眼前的人後,失望感陡然而生。

    「休屠……」

    「吃藥了。」

    「哦……」

    韓嫣乖順地從休屠手中喝著藥。如果不把身體養好,就算逃跑的機會就在眼前,也沒體力,目前培養體力是最重要的。

    喝完藥,休屠用手巾輕輕地為他擦拭唇邊。

    「剛才你做夢了?」

    「一點點。」

    「夢見什麼了?」

    韓嫣微笑,美麗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秘密。」

    「這麼神秘呀?」

    「當然。我的夢不告訴不相干的人。」

    「不說就不說。到了家,你有的是時間,能做更多更多的好夢。」休屠捧起他的臉頰,輕輕娑摩,輕吻,「我們回家,那裡有藍藍的天,白白的雲,無邊無際的大草原,雲堆一般的羊群……『勇健的男兒們,他們結伴不多,卻有力非常。』」休屠輕輕哼唱起來。

    韓嫣的心臟陣陣悸動,好久好久沒聽到這用匈奴語唱的歌謠了。輕輕反握住休屠的手,與他同聲哼唱:「『他們征戰之處,就像鷂鷹經天,讓敵人如同群雀一般,倉皇逃竄。』……」

    這個瞬間,他忘記了要逃,忘記了漢宮,草原在前面等著他,帳篷在等著他,高大強壯的野馬在等著他,明亮的鎧甲在等著他,飛舞的旗幟在等著他……

    走吧走吧,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屋樑邊牆壁小洞旁,悄悄窺視的衛青收回視線,白著臉離開。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

    怎麼會?怎麼辦?

    目前這種狀況該怎麼解決才是?

    ***

    曙光乍亮,客棧的大門就被砰地踢開。軍士們衝進來,大聲吆喝著,粗魯地踢翻一切可以踢翻的東西。

    「哪個是掌櫃?!還不快點給老子滾出來!」

    一個粗獷的大嗓門厲聲叫罵。

    然後是掌櫃掌櫃緊張惶恐的答應聲。

    韓嫣被這喧鬧驚醒,休屠靠在窗邊注意著外面的情況。那個大嗓門叫著有匈奴混進城了,看到了就要立即報告,如果誰膽敢窩藏,就要殺光誰全家。

    軍士們四處躥來躥去,卻似乎並不認真,很是敷衍。折騰了一陣子後,終於要離開了。

    「皇上的詔書上說了,如果誰膽敢窩藏,就要殺光誰全家。」那個大嗓門吼起來,故意似的,「期限是七天,如果那個時候人再不出現,如果敢出關一步,都是極刑!不論是『寒』還是『熱』,不論是老太婆還是小孩子,一天殺一個,直到九族全完!」

    吼完了,他便看向一直等候在門口的少年,少年點點頭轉身出去,於是一揮手,「我們走!」

    衛青跨上馬,帶著部下們離開客棧。

    拜託,韓大人,聽到我的傳話吧。我不想強迫你留下,可是如果你不回去,韓老夫人和韓說公子就……

    休屠從窗邊退回來,看到的是神情異常凝重的韓嫣。

    「別擔心,他們已經離開了。」休屠過去,輕輕擁住他,果然懷中的軀體在微微顫抖,「檢查過的地方不會再來第二次,所以我們可以從容地離開,甚至依照原定計劃再住上一晚也沒關係。不過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我們還是今天就起程吧。」

    「休屠,別說不可能的事了……」

    「不!可能的!」休屠收緊了手臂,竭力想要否認心中的不安。

    「在這個時候,你還能平靜地自欺欺人嗎?」

    「什麼叫自欺欺人?小嫣,剛才如果你叫的話,我和部下們的頭顱就會被掛在城門上。而你沒有叫,這就證明,你心裡是有我的!」

    韓嫣搖頭,休屠激動起來。

    「你跟我走,然後我會親自把你的母親和弟弟都接出來!如果漢國皇帝真的是能讓你心甘情願喜歡上的人,我相信他應當是對你很好很好的,既然他會對你很好很好,又怎麼可能會傷害你的家人呢?我想,所謂的什麼殺人、滅九族,全部只是氣話罷了!你跟我走,我保證,他們會毫髮無傷!」

    「不,」韓嫣用力搖頭,「就是因為我喜歡他,所以我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他最恨的就是叛徒,如果我真的跟你走了,在他心目中就是不折不扣的叛徒,他絕對不會輕易饒恕背叛自己的人。他既然放出話來,就必然會做到。」

    韓嫣從休屠的懷抱中掙出來,起身整理梳洗。摘下耳墜,解下女裙,換回男兒的衣裳,梳起男人的髮式。

    休屠默默地看著韓嫣動作,良久,一拳狠狠砸在地上,終於不甘心地大叫出來:「難道說,你要就這樣回去嗎?!好不容易到了這裡了,難道就要這樣放棄嗎?!只要再前進一步,前面就是廣闊無垠的天地,你要讓這些天來的努力都付諸東流嗎?那個混帳居然用你全家的性命來威脅你,而你還喜歡他?!」

    「如果我再任性一點的話,確實可以用全家的性命換回我一人的逍遙。」

    梳洗完畢的韓嫣膝行過去,握住他錘地的手,「休屠,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會對我很好很好的……因為在他用我全家的性命威脅我的時候,你沒有不顧我的感受繼續要強行帶我走。因為你不屑做出和卑劣的漢人一樣的行為對不對?」韓嫣低頭,握住他的手在自己臉上輕輕娑摩,合上眼睛,彷彿在說給自己聽:「知道嗎?在你唱歌的時候,我真的動心了。我在想,就這樣跟你走,也不錯……」他抬起頭來,微笑,自嘲在嘴角凝固,「只可惜,就像我先前跟你說的,我現在是不可能跟你走的。」

    「小嫣。」休屠想抱住他,不想韓嫣突然站起,讓他撲了個空。

    「漢國和匈奴必有一戰。」

    這句話讓休屠緊張地抬頭,韓嫣挺立的背影在他眼前和當年重疊起來,美麗的花容月貌回過頭,笑容滿面自信滿滿。

    「總有一天,我會跟隨漢國的軍隊到前線來。到那個時候,休屠,如果你能的話,打敗我,抓住我,這是唯一讓我跟你走的辦法。」

    這是他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休屠目送韓嫣逐漸遠去,努力要把這句烙印在心底。

    不要食言,小嫣,我會等你,所以千萬不要食言。

    ***

    韓嫣看到等候在前的少年,微微吃了一驚,隨即瞭然。確實,也只有他,才會這麼溫柔放自己一馬。如果換了立功心切的別人,恐怕早就帶兵衝進客棧開戰了。

    「我欠你一個人情呢。」韓嫣笑道。

    「不,我只是依照旨意行事罷了。」衛青回答,為什麼這個時候韓嫣還笑得出來?「皇上說,如果韓大人你是被用暴力劫持的,就要不惜一切代價把韓大人救出來。但如果是韓大人你自己要跟著走的,就要我把話帶到。」

    韓嫣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你還真是老實呀。」笑停了,「這麼說,你都看到了?」

    衛青不語,韓嫣自然明白答案,歎了口氣,催馬上前與衛青並行,「走吧。不然就趕不上期限了。」得趕快回去,他離開的時候宮中正為了蜈蚣事件吵鬧,現在已經過了五天,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了。

    駿馬急行,初春凜冽寒風從頭上身側呼嘯而過。遠遠望見一列出殯隊伍,雪白的喪幡和紙錢在飛舞。風將執紼者高聲吟唱的輓歌送過來。

    「……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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