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梅惟定了定神,這才注意到身旁有人。「……沒事。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我都沒發現……」
「我來很久了。」梅帛寧橫他一眼,非常不爽。「這麼說本少爺剛才講的話,你沒一句有聽進去羅?」
「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
「明明是你沒專心聽,憑什麼要我再說一次?」
梅惟識趣的閉上嘴,目光卻被吸引。
再美的美人,發起怒來也會面目猙獰,變得醜陋。但他知道有一種臉,即使猙獰起來,一樣美麗得教人移不開視線。
其實,帛寧長相偏母系的多,像父親的少。他不明白為何「那天」他會有那樣的「錯覺」。
畢竟是真正的父子吧……血脈相連的那種。
「那天」之後,帛寧便隨他一同返家。父親見到多時未歸的二兒子並沒有太多表情,只道「回來就好」,什麼都沒問。過了一禮拜,等帛寧身上的傷都復原得差不多,父親忽然召他進道場。然後,帛寧又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不過多了一人,家裡卻突然熱鬧許多,一開始帛寧還為了傭僕遽減後的種種不便,發了好幾次脾氣,通常這時他就會被迫扮演出氣筒的角色。
情況似乎和以前一樣,其實一切都不同了。
人真是很奇妙的動物,惡鬥一場、惡言相向後,反而撕裂了原本橫亙在彼此間的厚牆。
帛寧本來從不進他的畫室的,現在幾乎天天都來,一待就一晚上,不斷問東問西、冷言冷語,害他作畫進度嚴重落後。
例如現在。
「喂!這幅畫好眼熟。這男人是誰?」
「你認識的。韓斯梵。」
「韓……?喔,是他啊,沒戴眼鏡一時認不出來。感覺變得……」梅帛寧皺眉思索了下。「……很野。」
「他視力根本沒問題,眼鏡是遮掩眼神用的。」
「哼,你和他好像很熟?」
「一點也不。沒有人能跟他熟的。」
「那你幹嘛畫他?」
「我……」
「算了,這不重要。我去道場了,你趕快來,我們打一場。」語畢他少爺轉身就走,梅惟看著他和個性一樣直的頎長背影,擱下畫筆歎了口氣。
性子直,不代表心思遲鈍。他知道那莫名的一巴掌,帛寧其實一直惦在心上;很多事他冷眼旁觀,應該也會覺得奇怪,只是沒特別說出來擺了。
相較於帛寧,他和父親間的互動幾乎成零。雖然從以前就沒有熱絡過,但也不至於這樣,無話可說,連眼神也不交會。
接送上下學、共進晚餐,都成例行公事。父親始終只是冷冷地待他,而且,一天比一天冷。
逐漸開始有種「什麼」……若有似無的,慢慢的灌注進來,吞噬著這個家的氧氣。有時候,他會覺得呼吸困難。
他是如此慶幸帛寧的歸來。因為還有帛寧在,所以這一切還不是那麼令人難以忍受。如果只剩他和父親兩人獨處在這大宅院,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也許,自「那一天」起,他和父親便墜入了一盤無解的棋局中。局勢錯綜複雜步步凶險,他和父親執子各據一方,楚河漢界,遙遙相對。
那一子,遲遲未下……
「你發什麼呆啊你?」
少女的臉龐在眼前陡地放大,梅惟嚇了一跳,差點整個人向後仰倒。
「抱、抱歉,盧同學,你題目都做完了嗎?」他難掩尷尬的輕咳一聲。
又來了……這到底是第幾次了?沒辦法控制自己心神,一個人呆坐著就茫然發起愣來……
「說過好幾次了吧!叫我佳翎就好。」女孩有些不滿,將寫好的紙卷遞給他。
梅惟大致瀏覽過一遍,有些驚訝。「咦……你答得不錯啊。不到半個月就進步這麼多,看來要在下次段考前趕上進度,應該沒問題。」
「哼!你知道我每天花多少時間跟這堆數字糾纏嗎?我最討厭唸書了,若不是教的人是你,我才不幹呢。」
梅惟臉微微一紅,不知該應些什麼,只好低頭繼續改考卷。
盧佳翎咬唇,黑明分明的大眼直勾勾看著他。「喂!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給我答覆?要或不要就一句話,有這麼難嗎?」
梅惟歎氣,抬眼迎上女孩晶亮的瞳眸——
前天,她突然跟他說,「我喜歡你」。
「為什麼?」
「現在還太早了,我想先專心唸書,等上了大學再說……」他說著已反覆思量練習過無數遍的言詞。
「這理由太爛,我才不接受。」盧佳翎冷冷打斷,表情倔強,眼眶卻有些泛紅。「什麼嘛!現在連小學生也會談戀愛,都十七、八歲的高中生了,交男女朋友也是很正常的吧?你不喜歡我,還是有別的喜歡的人就明說,讓我直接死心最好!」
梅惟靜默了會,才道:「我不討厭你。」
「可是也不喜歡我?」
「我不知道。」
「『不知道』?喂喂,你連自己喜不喜歡都搞不清楚?」
「你為什麼喜歡我?」梅惟突然反問。
「這個……喜歡就是喜歡,這種感覺的事還需要理由?」
「那,『喜歡』又是什麼?」
「啊?」
「老實說……我真的不大懂。『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跟喜歡家人、朋友不一樣嗎?」
盧佳翎傻了。這、這傢伙還在念幼稚園啊,居然問她這種白癡問題?真不敢相信,就算他完全沒有戀愛經驗,但沒吃過豬肉,好歹也看過豬走路吧!
「拜託你好不好……當然不一樣!舉例來說,我喜歡我爸媽,喜歡我那群死黨哥兒們,但我不會一想到他們就心跳加速、胸口酸酸悶悶的,更不會想跟他們牽手接吻。光想我就要吐了!」真是的……為什麼她還要跟他解釋這些啊!
「接吻……」梅惟握筆的手一顫。這個陌生的詞對他來說,有些棘手。
「廢話,kiss當然是只有情人間才能做的事!喂,你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都幾歲了,愛情和親情、友情,難道你還分不清楚?」
盧佳翎沒轍的瞪著他一臉呆相,不明白為何胸口那股心悸感反而更深了,她喜歡的型明明是那種經驗豐富的成熟男人啊……
梅惟垂下眼睫。手輕顫不止,幾乎快握不住筆。
「那……如果假設……我是說假設,有個人忽然吻了你,可是你和他根本就不是情人關係呢?」
盧佳翎一愣,眨了眨眼。
「吻嘴巴嗎?」
「……嗯……」
「用強的?」
梅惟搖頭,自然而然的回道:「……在睡覺的時候。」
「喔,偷親啊……那就是暗戀羅。」
「『暗戀』?」梅惟呆呆重複,又自顧自出起神,連筆掉落桌面都沒察覺。
對話至此,兩人忽然都沉默下來。空氣靜寂了數秒鐘。
「為什麼突然這樣子問?難道是你被吻了?被誰啊?」盧佳翎脫口而出。
「不,沒有……」梅惟聞言猛吃一驚,霍然站起的同時撞倒身後椅子,發出轟然巨響。「沒這回事,你、你不要亂猜!」
「那你幹嘛這麼激動?別想騙我。」盧佳翎瞇起眼:「那個人是誰?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嗎?她趁你睡覺時親了你?為什麼她能有這個機會?你該不會也喜歡上她了吧?」
「不是啦……拜託你別再問了……」
女孩眼神一黯,盯著心上人紅白交錯到幾近狼狽的臉。她不知道原來他的臉也可以這麼紅。那張略微蒼白的臉向來沒什麼表情的,至少對她是如此。
她也跟著站起,踮起腳尖,上身越過桌子傾向他。
「不公平。」
「什麼?」
「你已經完全被迷惑住了。你現在一定滿腦子都是那個吻、那個人,對不對?她太卑鄙了,她一定知道你醒著。」
「就跟你說沒有,沒有……」在女孩咄咄逼人下,梅惟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那,我也寧願當個卑鄙小人。」
「?」
「我喜歡你,梅惟。絕對絕對,不會輸給那傢伙。」語落,她闔眼,貼上了自己的唇。
「盧……」梅惟整個人傻掉,過度的驚愕讓他一時做不出任何反應,四肢凍結。
被……吻了……?
有股陌生的香氣。他心一顫,怔怔的思索起來。
感覺滑滑的……好像也比較軟、比較涼,不若——
「啊!」一聲短促驚叫,先被推開的反而是處於被動方的梅惟。
他茫然看著少女緋紅的臉,茫然隨著她驚嚇的視線望去。
「咚!」他聽見自己心臟重擊了下,然後,彷彿就這麼停止跳動了。
門外走進了一個男人來。
「爸……」
「那是你爸?好年輕,而且好帥喔!」
女孩壓低聲音,湊在自己耳邊竊語。視線游移間不小心撞見的深沉眼神,令梅惟心臟又漏跳一拍,連忙將頭側開了些,避去過度貼近的溫香氣息。
心慌意亂。
究竟看到了多少……?聽到了多少……?
「盧同學……」
「叫我佳翎,不然不理你。」
「……好。」他忍耐的閉了閉眼。「佳翎,你先回去。」
「可是我還想……」
「快點。」
盧佳翎嚇一跳,想不到這溫吞男生也有不假辭色的時候,感覺到氣氛確有怪異,她嗔怪的瞪了梅惟一眼,說道:「好吧,那我們明天繼續喔!」乖乖收拾書包離去。
少女的馨香氣息走遠,但仍殘留了些在他唇上,如芒在背。梅惟忍住抬手擦嘴的慾望,更不敢用舌舔去。
空曠教室內,只剩他們父子兩人。
「爸還在想,」梅宸罡輕輕打破一室寂然。「怎麼時間都超過半小時了,卻還不見你出來。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課後指導』?」
「對不起……」
「爸記得你說過,你教的轉學生是個男的。為什麼要說謊?」
為什麼要說謊?梅惟認真思索著。儘管這問題他已自問過無數回。
「……不知道。」他習慣性的將深層的思緒鎖起,照實說道。但顯然,這答案並不能讓發問者滿意。
「好敷衍的回答。惟,你最近變得有些奇怪。」梅宸罡逕自跨出教室。走了幾步後,他回頭瞥眼仍呆站著的梅惟。
「過來啊。時問不早了,你不回家?」
「……喔,喔。」梅惟連忙回神,快步走出跟在父親後頭。
夕陽西沉,兩人工叫一後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映在放學後冷清的長廊上。
「明天開始,爸四點半就來接你下課,把你那個『課後指導。停掉。」
「停掉?」梅惟驚訝。「這……不行……」末老師根本不會答應的。
「為什麼不行?因為太可惜了?」
可惜?
「你足指導那女孩數學,還是指導別的?思?」
父親的聲音相較於平日的冷肅,顯得溫而輕淡,漫不經心。梅惟一愕之後臉色微白,垂首瞪著地面不語。
「難怪你要隱瞞了。你那老師也很有趣,讓你們孤男寡女放學後留在沒人的教室裡獨處,還安了個這麼冠冕堂皇的名義。他是真相信你,還是在湊合自己的學生?」
「……只不過足接了吻而已。」
梅宸罡步伐戛然而止。
「只不過……什麼?」
「現在連小學生都會談戀愛,我已經是高中生了,交個女朋友也是很正常的吧?況且,學校也沒禁止學生彼此交往。」
梅宸罡緩緩側過眸,目不轉睛看著兒子垂落在眼睫上的發。
「剛才的話再說一次。聲音太小了,爸沒聽清楚。」
「我的聲量很正常。」
「我沒聽見。頭拾起來,再說一次。」
「好。」梅惟深吸口氣,迎上父親視線。「我說……」
「住口,惟。」梅宸罡忽然掉回眼,拿出手機按了數下。
「……喂?沈司機,是我。我臨時有事走不開,你馬上出門,去學校把老大接回家。」
什麼?梅惟一陣錯愕,瞪著那輕握機體放在耳側的五隻修長手指,覆著齊整墨黑短髮的後腦勺,這世上最適合亞曼尼訂製西裝的寬闊挺直肩背……
爸在說什麼?他明明在這啊!
「不要跟上來。」冷淡不耐煩的語氣,像是在隱忍著什麼。
梅惟一僵,依言停步,愣看著那朝前疾行始終不曾回頭的男人,很快的拉開他們之間距離,很快的自他眼前消失。
十二月的台北已是寒意濃重。他動也不動站在原地,直到沈司機驚訝的叫喊聲在他耳邊響起。
他看了看四周,嚇了一跳。大概是晝短夜長的關係吧?不知何時,天色早巳全黑,他竟然……都沒察覺。
其實,那些都是女孩的論調,並不是他的真心話。只是面對突然變得無理的父親,不知怎地,就這樣脫口而出……
「奇怪,爸去哪了?手機也打不通。」梅帛寧放下電話,坐回餐桌前。「……喂!爸接你回來時,有說他今晚不在家吃飯嗎?」
梅惟搖搖頭。「剛才是沈司機載我回來的。爸他好像……臨時有事。」
「臨時有事?爸早上還說今天楊婆會回來,要我早點結束社團返家的,怎麼反倒是他不見人影?」難得孫媽和楊婆兩人各展廚藝,作出這麼-大桌菜說。
「沒關係,先生大概有事在忙。」楊婆痾淒著身子慢慢走過來,端上最後一道飯後甜點。「既然這樣,少爺就先用吧,以免飯菜涼了。」
「好吧。那楊婆你也坐下來一道吃啊!今天你可是主角。」
「多謝少爺。只是我老人家心臟不好,醫生交代只能吃清淡的東西,等會兒我自己喝點粥就好。少爺,還需不需要再切點水果?」
「夠了夠了!快下去休息。」梅帛寧揮揮手。「年紀大了身體要保重,別太勞累,還有,趕快再多請幾個人來幫忙吧!」
「少爺放心,這我會盡快安排。」楊婆點點頭,躬身退下。
從頭至尾,她都沒有朝梅惟那邊瞧去一眼,彷彿在那座位上的只是一團空氣。梅帛寧看了看對面沉默扒飯的悶傢伙,聳肩,也跟著舉箸吃將起來。
當夜,兩個酒足飯飽的少年沒進道場,而是窩在客廳電視前打了數小時的格鬥遊戲。梅惟全無經驗加上心不在焉,一整晚都處於挨打狀態。
過了十一點,腹部的飽脹感終於消退大半,已經耽誤平日睡眠時間的梅帛寧於是起身進房。梅惟對著螢幕又恍恍惚惚的按了一小時按鍵,才關機並熄掉全部燈火,摸黑走上二樓。
洗完澡躺上床時,他依稀聽見樓下大廳的鐘聲敲了一下。他閉起眼,開始數羊,想像它們一隻隻的跳過柵欄……
當兩下鐘聲響起時,他歎息,睜開眼來。
今晚大概別想睡了,去畫室吧……念頭才動,細微的異聲便隱約鑽人他耳裡。
門板闔起的撞擊輕響。心猛地一抽,梅惟整個人霍然坐起,汗冒了滿額。
喀、喀、喀、喀……
熟悉又陌生的腳步聲。優雅,卻穩健不再。
他彷彿依附於那雙足上,在腦裡細緻描繪著,那人略顯沉重凌亂的軌跡。慢慢的越過玄關,換了室內拖鞋踏上大廳厚毯,然後步人廚房……再無聲息。
他還以為爸要徹夜不歸了。
就這樣埋藏起恐懼,裝成若無其事的去道個歉吧?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如果只要說聲對不起,一切就能重回到以前……
梅惟悄悄下樓,來到廚房門外,侷促的窺視裡頭正持著水杯靜立的身影。
西裝外套褪下來隨意挽在手上,沒有領帶束縛的領口,敞開至胸骨下緣,起皺的襯衫和捲至手臂的衣袖,散落額前的黑髮。父親陌生的樣貌令他有些怔忡,不禁微張嘴傻傻的看著。
「不要只穿睡衣就下來。」梅宸罡淡淡掠來一眼,長睫很快又垂下,將杯中水啜飲而盡。
梅惟聞言低頭,才發現自己身上僅著一件單薄睡衣。難怪他覺得冷。
「穿上。」梅宸罡將外套拋給他,高大的身軀越過他走出廚房。
梅惟慌忙接住,正想道謝,忽然一股幽微的暗香在身固化了開來。
香水味……?
屬於成熟領域的嫵媚香氣,自從他離開那問公寓,就幾乎不曾再聞到過。
當然,這味道和韓斯梵身上的不同。但,他知道發生了一樣的事。
他幾乎傻了。從來……不曾想像過……
「怎麼了?快點披了衣服上樓睡覺。」
「不……不用了,我不覺得很冷。爸,還是還給你好了。」
梅宸罡接過兒子硬塞回來的外套,若有所思盯著他垂落的發心。
「不用想太多,我沒有再婚打算。」
梅惟渾身一震,抬起頭瞠視神情平淡的父親。
「你很介意?獨身男人,有那方面需求也是很正常的吧。我……不是聖人。」
梅惟只能看著父親,說不出一句話。不知緣由的胸悶……
「抱歉,爸收回今天下午說的話。你十七歲,已經算大人了,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以後你想怎樣都沒關係,爸不會再管。」
梅惟還是沒辦法答腔。他不是打算要來道歉的嗎,怎麼先被父親說去了?
「下個學期,爸就會回日本。」
什麼?
「現在還來得及,惟。」梅宸罡閉眸揉了揉眉心。「原來從一開始,我就錯了。而且,一錯再錯。」
父親弔詭的連說三個「錯」字,梅惟卻已聽不入耳。回日本……爸又要回日本了……他的腦裡只充塞著這句話。
「不要……去……」
胸口又悶又酸。呼吸困難。心臟已不在它原本的位置上,急速向下沉淪。他聽見自己的喉嚨發出不成調的低啞聲音,懇求那人不要這麼殘忍。
「惟,你究竟是真不懂呢,還是在裝傻?」梅宸罡背過身,環視一室精心佈置。「放心,你還足可以繼續在這個家待下去。它永遠都是屬於你的。該走的人……是我。」
「不要……」
「睡吧,惟。」
以淡漠粉飾一切的男人額角地一抽,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他取下眼鏡朝櫃上擱去,轉身直往道場。
當梅宸罡換好道服,推開繪著梅花圖騰的日式紙門,便看見少年仍身著睡衣,獨自靜跪於楊榻米上。
「梅惟。」他低喚,沉冷的聲音終於克制不住怒氣。;
「請比一場。」梅惟站起,躬身朝父親行了個禮。「如果我贏了……」
「那定不可能的。」梅宸罡冷冷打斷。「況且,我也拒絕和你打。」
梅惟垂著頭,捏緊了睡衣的下擺。「那爸……要我怎麼做……」
「怎麼做?這句話該是我問你才對吧。」梅宸罡忽然用手覆住臉,掩蓋其上進開的一小道裂痕。這張面具跟隨他許久,早巳破舊不堪,而今晚的它,似乎又格外脆弱。
「我到底該怎麼做?你告訴我啊,惟。」
「爸?」父親奇異的語氣令他心頭一顫。
「哪兒都別去,一直待在你身邊當你『最親愛的爸爸』?看你結交同齡的女孩子,看你結婚生子?惟,你真殘忍。」
平板無起伏的音調,緩緩從攏起的指縫間淌出。梅惟茫然看著眼前這個舉措詭異的男人,強烈的陌生感讓他無所適從,彷彿又回到爸強行將他帶回家的那一天……
「爸……對不起……今天下午那些話,我不是有心要這麼說的……」
見父親始終掩著面一動也不動,他忍不住走近幾步,微探出手。「爸……?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要碰我!」梅宸罡猛地格開他的手,面具又崩落了一塊。「如果你還想用那個字來稱呼我,就離我遠一點!」
「爸?」被拒絕的手一股辣辣的痛感擴散開來,和心臟一樣。離遠一點?還不夠遠嗎?梅惟呆看那道起伏明顯的背脊,手掌不由自主又輕輕的貼了上去。
好燙!怎麼會這麼……還沒從怔愕中回復,手臂就被驚人的力道抓住了。
「攤牌吧。」
他聽見一聲歎息的低喃,隨即眼前的景象整個翻轉過來,天花板躍至眼前,後腦撞上地板,引起一陣暈眩。一張明明熟悉卻又萬分陌生的臉頃刻佔滿他的視線,在下一秒,迫至最貼近的距離。
「不——」梅惟嚇得張口欲喊,但來不及了,暴雨般壓下的侵襲奪走他所有聲音屍他腦裡霎時抽離成一片空白。;
等他想起要掙扎,嘴唇已經痛到快沒有知覺了。痛,熱,麻,膩,幾乎不能呼吸,好像連他的心臟都要從喉嚨中吸出一併吃進去的吮砌、咬噬……反覆的輾磨,粗暴的翻攪。
他全身顫慄不止,連指尖都開始顫抖。他不知道世上還有這種接吻法,不知道一個人可以這樣子對待另一個人的嘴唇……那個他喚了十幾年「父親」的男人,甚至纏住他無處躲閃的舌用力吸吮,伴隨的疼痛令他蹙眉悶吟。
「……為什麼不反抗?」突然,侮宸罡鬆開了箝制,抬起臉一瞬也不瞬的凝睇他。「你可以甩我耳光,可以狠狠揍我一頓,我不會還手。」
「我……」少了鏡片遮蔽的黑眸裡火簇劇烈跳動,像是在冰地上焚燒的烈焰。梅惟承受不住這樣的直視,喘息著別開臉去。「我沒關係……」只要爸能夠留下來,他無所謂……
「沒關係?」梅宸罡喃喃重複,眼露荒謬。「你是認真的嗎?看來你……還是沒搞清楚狀況。你真以為這樣就能滿足我了嗎?你知不知道,我究竟為什麼要去日本?:一
梅惟茫然的回視一臉諷意,幾乎讓他快認不得的父親,搖了搖頭。突然,猶壓在他身上的高大軀體略為朝旁移動,一樣堅硬炙燙的物事頂住了他大腿。
「看到自己十三歲兒子只穿短褲睡覺,就能勃起的男人,你覺得他還能繼續留在這個屋簷下嗎?這可不是接個吻,或找別的女人做愛就能解決的……」
不可思議的字眼,從男人優雅的唇辦裡吐出。梅惟呆呆看著那唇一開一闔,臉上仍是懵然,雙腿卻不由自主的細細打起顫來。
「別動……」梅宸罡悶哼一聲,額上青筋幾乎要綻出皮膚,低喘難抑。底下壓著的少年軀體卻哆嗦得更厲害了,單薄的睡衣衣襟敞開,蒼白的肌膚泛著不正常的淡紅色。他瞪了一陣,像被迷惑般的緩緩低下頭去,張口用力一咬——
「嗚!」梅惟痛得瞇起眼,驚叫聲到了喉頭,又強嚥回去。
那火焚般的熱辣痛感反覆侵襲他的脖子,一路往下,延燒到了讓他無法想像的地方……熱滑的濡濕物體抵住平凡無奇的小小凸起,一下一下的舔弄著,這比粗暴的啃咬還要令他戰慄,鄰近的心臟瘋狂的搏動著,幾乎快躍出胸口……
「不要!」
靈活的濕熱感觸被微痛的堅硬刮搔感取代,感覺男人的吮吻又繼續下移,滑過因身軀弓起而一根根突出的肋骨,平坦小腹,隱密的肚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