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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請指教 第6章(2) 作者:唐純
    雙方惡戰正酣,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戰團。守衛軍從山上湧下來,堵住石門,可龍霽月這次帶來的人似乎也不少,不斷有人從山外衝進來接應,看起來,似乎是逃犯被堵在了囚牢裡衝不出去,可其實,是守衛被兩面夾擊,處境堪憂。

    但若說海盜們處於優勢卻也不盡然,隨著嘹亮的號角聲沖天而起,不到半個時辰,漫山遍野都會被海藍色的海衛軍所淹沒。

    局面僵持得愈久,雙方的損失便愈大。

    若是不希望看到更多的人受傷、犧牲,最好的方法是擒住龍霽月!

    這個念頭只在謝慕驍的腦海裡一閃而沒。

    他飛身而上,一掌將一名守衛拍得後退三步,避開龍霽月捲來的長鞭,另一隻手如靈蛇初探,欺到鞭影之中,握住了長鞭。

    霽月一招失手,待要再補一鞭,可無論如何用力,鞭稍直如卡入巨石一般,紋絲不動。驀然回首,是謝慕驍一張陡然放大的俊顏。

    「又是你!」她恨極。

    謝慕驍卻是一臉難得的嚴肅與正經,「你信不信我?」

    信?還是不信?

    霽月一怔。

    在這個時候,他問她信不信他?

    她迢迢千里一路往西,間中遇到多少浪高險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蟄龍島的兄弟不能丟。

    在官兵攻島的時候,有分成小股逃出去流散在外的,有當時並不在島上,因而逃過一劫的,有負傷漂流在海上,被過往商船救起來的……然而,大部分的人卻是被官兵帶回浮洲,押進了水牢裡。

    在海上漂泊無依、披星戴月的那一段日子裡,每時每刻,她心中所想的,都是有朝一日,定要將陷落於官兵手中的兄弟們救出來。

    天可憐見,一個月後,她終於有了機會,可以堂而皇之地帶領龐大的商隊進駐浮洲港。如今,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他卻突然挽住她的長鞭,問她信不信他?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誰也別想在這個時候阻擾她。

    她狠狠瞪他一眼,「你放是不放?」

    手中的長鞭被扯直了,二人誰也不肯相讓。

    「不敢放!亦不能放!」謝慕驍的眼眸深黑如墨,映著水牢外斜斜射進來的一線天光,像是有星星的碎片跌進幽深的井中,讓人不由得想要窺望。

    「你想怎麼樣?」霽月心中有壓抑不住的煩亂。

    這個人,還真是不知好歹啊。

    她從進港之初,便旁敲側擊地從郡守口中得知,海司副統領謝慕驍因挾持朝廷重臣,協助海盜逃匿,而被關押入獄。

    本應擇日南下到浮洲港代天子視察的欽差大人也因謝慕驍犯案,而取消行程,改為擇日押解人犯上京聽審。

    她聽了,心中說不出是高興是震驚是難過還是想放聲大笑。

    笑天下,竟然還會有謝慕驍這等「精忠報國」、「含冤莫白」的傻子!他口口聲聲說會替她照顧被囚的弟兄,多麼難得,竟把他自己也照顧進了水牢裡。

    謝慕驍冤嗎?

    沒有人比他更冤。

    整個浮洲港,整個海司衙門,他是海盜們最忌憚最痛恨的敵人。

    但是,他其實又一點都不冤。

    第一次,他毫不還手,假裝被擒,甚至不惜受盡折磨,將海神的女兒從重重封鎖的浮洲港放了回去,縱虎歸山。

    第二次,在南屏郡守和海司統領合謀設計,幾乎要將在逃人犯一網成擒的時候,也是他,不惜以身犯險,挾持郡守,再一次讓她們遠走高飛。

    她恨他,卻又不能抹殺他曾經救過她的事實。

    所以其實,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她對他究竟是恨怨多過感激?還是感激多過恨怨?

    在她聽到謝慕驍被擒的消息之後,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想要救他,要救他出來。就當作是報恩吧。

    先償恩,再報仇!

    可是,當她再見到謝慕驍的時候,他卻完全沒有她想像的高興、激動。她救他出囚牢,他卻當她是逆天而行的大盜。

    聲聲質問,句句譴責。

    可是,當天也淪落的時候,她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手裡的拳頭!

    「如果你相信我,就跟我走。」謝慕驍的聲音低沉,但卻堅定。擲地有聲。

    她心頭一震。

    跟他走?不!

    勉強掙扎了一下,卻仍是沒有掙脫。

    那一瞬間,她當真有了放棄的念頭。累了嗎?獨自擔當了這麼久,她多想卸下這一副重擔,多希望有個人能替她籌謀,她只要能跟隨他的腳步一起走,這樣就夠了。

    可是,眼前的這個人,他要走的路跟她的路是完完全全相反的啊!

    她怎麼能任由自己就此沉淪?

    僅僅只是這麼一瞬間的猶豫、遲疑,卻已被謝慕驍覷著了機會,一手拖了她,直朝人多的地方衝去。

    說也奇怪,原本鬥得不可開交的兩方人馬,一見到他們,都立刻閃了開去。海衛軍士兵是真心順服他們的統領。即便此刻,他仍是牢中監囚。

    而眾海盜則是以為霽月被他所制,不敢輕舉妄動。

    這奇怪的局面一直維持到他們衝出水牢,龍四海心有所動,輕輕一揮手,眾兄弟一聲不吭地跟在他們身後,一路暢通無阻地下了山。

    山下。

    謝慕驍終於放開龍霽月,與她作別。

    霽月一路暈暈忽忽,到此刻才猛可裡醒悟過來,驚道:「你還要回去?」

    謝慕驍苦笑,「一整座牢房都跑空了,總要有人回去承擔責任。」

    霽月俏臉一沉,「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沒有你,我們就跑不出來了?」雖然,她不得不承認,謝慕驍這樣兵不刃血地將她們送下山,比雙方拚個魚死網破、血流成河要好得多。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想到他有可能因為這次劫牢事件,背負更大的罪名,要接受更嚴苛的處罰,她就覺得滿心不是滋味。

    不能再接受他的恩惠吧。

    若是這樣,以後讓她如何替父報仇呢?

    「如果你要回去,我們大夥兒都跟你一起回去,你自去坐你的牢,我們跟海衛軍之間的恩怨,今朝,也可以來個徹底了斷。」

    謝慕驍皺眉再皺眉,他想不到霽月的性子竟然如此激烈決絕。沒錯,他是放走了人人畏懼人人喊打的海盜,可也並非全是為了她們。

    海衛軍的性命也是命。

    他們都是從全國各地徵召而來的十幾二十多歲年紀的青年,家中也有父母姐妹,有的就全靠著軍中一點俸銀養妻活兒,真要鬧到你死我活、屍骸相抵的地步,誰又能忍心?

    他回頭,指著跟在自己身後亦步亦趨的海衛軍,沉聲道:「你們誰能喊出他們的名字?」

    海盜們都是一愣,不明白這反反覆覆的青年將官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他們眼裡,謝慕驍就是一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另類。當你以為他是你的朋友時,他繪出你的藏身地點,讓官兵攻你個措手不及。

    但,當你以為他是敵人時,他又屢屢不顧自身安危地襄助他們於險地。

    這個人,到底是敵是友?

    實難分清。

    「誰殺人的時候還問對方的名字?」有人忍不住詰問。

    「可是,既然不知道他的名字,雙方之間便從無過節,又為什麼非要置對方於死地?」

    一言道來,雙方俱都動容。

    是呵,今日在此之人,有的,可以說一生大約也只能見這麼一面,可這一面,為什麼就要拚個你死我活?

    為什麼就不肯給對方一條生路?

    「因為,」霽月淡淡地頂了一句,「立場不同。」

    他們,生下來就是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場。

    一個要制亂,一個要維護,像蛇與鷹,天生的對手,不死不休。

    心中不是不遺憾,不是不歎惋,可,天意如此,夫復何求?

    「龍姑娘。」突然,海衛軍中走出一人,抱拳行了一禮。看這迂腐禮數,霽月忍不住失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這青年,可不就是那一日追著海船不放的小將嗎?

    當日,若不是他,謝慕驍也不至於被掛上桅桿,吃那麼多苦。可,卻也正是他,在統領都宣佈放棄的時候,仍對謝慕驍不離不棄,率領兩艘巡海艦緊追不捨。

    對於忠心耿耿、正直不二之人,她向來多給幾分顏色。

    於是笑問:「你有什麼話說?」

    「下官想請龍姑娘……」他一邊低聲說,一邊走過來,眾人都凝神聽著他的話,冷不防,他在謝慕驍身後突然出掌,狠狠擊中他的後頸,威風不可一世的謝副統領在大夥兒萬分震驚的目光中軟倒在最忠心的部下手中,「請龍姑娘代為照顧副統領。」

    一句話終於說完,龍霽月忽然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你打暈他,讓我帶他走?」

    小將再次躬身,「副統領是怕我們受罰,所以想回去一人承擔罪責。可此罪重大,靖安王如今在京城獲罪,自身尚且難保,朝中多少人巴望著此次能將王爺徹底扳倒,永不翻身,若是副統領此番被押解上京,怕是無人能保。」

    靖安王獲罪?

    那麼,他知道嗎?

    霽月默然,雙眸不自覺地鎖定他緊閉的雙眼。才一個月不見,他看起來並沒有多少改變,只是原本黧黑的膚色略見蒼白,眉宇之間壓著一股惆悵,似密雲遮住了陽光,將他身上曾經張揚的飛揚意氣生生打壓了下去。

    心口,忽然莫名地脹起一絲痛。幽微、隱秘,怕驚擾了什麼似的。

    但,如果一個人為另一個人感到心痛,那……又代表著什麼呢?

    霽月又是一陣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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