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決定一下,吃、哭、還是罵,選一樣吧,三件事情同時做的話,你會比較辛苦的。」凌不動聲色地看著夜,以一如既往的沉穩道。
「嗚,你閉嘴!」夜盤腿坐在榻上,雙手捧著青瓷碗,吞下一口蓮子羹,一邊哽咽地抽著氣,一邊咿唔不清地怒喝,「不許……嗚嗚……說我的風涼話,呃,西翮凌,我、我恨你……呃……」他打了一個很響的飽嗝,卻將一顆蓮子卡在了喉嚨口,噎得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小心點。」凌寵溺地拍著夜的後背。
「唔……」夜憋紅了臉,扭著身子甩開凌,使勁嚥下喉間的蓮子,緩過一口氣,衝著凌憤怒地叫道,「不要再碰我,你這個下流的東西!」
凌絲毫不以為意,淡然道,「就算我有不對的地方,你也已經捅了我一刀了,難道還不解恨嗎?」
「我現在想再捅你一百刀!」夜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夕陽將墜,餘輝中帶著淺淺淡淡的金紅色,透過鏤花的拱窗映在夜的臉上,夜的頰上有薄薄的嫣紅,夜的眸中有濃濃的栗紅,如火在燃燒。
凌忍不住莞爾,側過身扶住夜的肩膀,在夜的耳邊低低地道:「你的脾氣可真大啊,其實你本不應該對我發這麼大的火的,你忘了嗎,那天晚上可是你在勾引我啊。」
「你說什麼?」夜像被蠍子蟄到一樣跳了起來,摔掉手中的青瓷碗,氣急敗壞地尖叫,「你無恥!」
凌輕而易舉地壓制住夜的掙扎,將夜壓在自己的身下:「一開始我只是想讓你留在我的身邊,讓我能夠看得到你,僅此而已,可是……」他凝視著夜,微微一笑,聲音中含上了說不出的柔情,「那時,你抱住我不放,在我的懷中,用你的身體誘惑我。你的髮絲,你的眼睛,你的嘴唇,都想摻了蜜一樣地又香又甜,只要是男人都沒辦法抗拒這種誘惑,你,難道沒有意識到嗎?」
「你胡說!胡說!胡說!」凌的眼神映入夜的眸中,凌的聲音傳入夜的耳中,彷彿被雷電擊中般有戰慄的感覺穿梭過身體。羞怯和憤恨的情潮同時湧上,臉上像發了燒似地燙,連腦袋也燒成了一團糊,想不出反駁的話來,一時間張口結舌,只能惡狠狠地盯著凌,似乎想把凌盯出一個洞來。
凌用自己的身體壓住夜,手指在夜的臉上撫摸著,像是想要說服夜:「是你一直抱著我不放,是你在誘惑我,是你!」
「不是!」夜委屈地吼道,「鬼才想誘惑你!我當時只是太冷了,才會想抱你的!」
「冷嗎?」凌意味深長地瞇起了眼,緩緩地道,「哦,對了,日魂之子,是不是?」
夜的身體頓時僵住了,受了驚似地將水盈盈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定定地看著凌。
「在日與月重疊的時刻,會有日魂月魄降世,取其精血以祭劍,將獲得匹敵天神的力量。」凌察覺到了夜的防備,撫慰似地托起夜的手,低頭輕輕吻了一下,繼續平靜地道,「十六年前朱雀國中曾誕下日魂月魄,這件事情,白虎和玄武的人其實都知道。你是日魂之子,在我的眼中,你就像太陽一樣耀眼。傳說中,日魂伴火而生,其性至炎至陽,所以你特別怕冷,我說得對不對?」
夜一言不發,倔強地保持著沉默。
凌俯下身,貼在夜的耳邊,用沙啞而低沉的聲音,似哄騙又似引誘地道:「留在我的身邊吧,夜,你知不知道,雖然我以『西翮』為姓,可我的父親卻是朱雀皇族的人,我的身上流著火神朱雀的血,只要你願意,抱住我,我永遠都不會讓你感覺到寒冷的,怎麼樣,考慮一下好嗎?」
「如果我說『不』呢?」夜硬邦邦地回答。
凌若無其事地道:「不管你的答案是什麼,結果都是一樣。你沒有殺死我,那個賭我贏了,所以,你應該是我的人。」
夜怔了怔,馬上大聲抗議:「我根本就沒有答應和你打賭。」
「嗯……」凌似乎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好像是沒有。」
「可是不管有沒有,結果還是一樣,我是你的人。西翮凌,你是不是想這麼說?」夜猛然揪住凌的衣領,咬牙切齒地問道。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凌輕笑。
夜氣得說不話來,像離了水的魚兒般嘴唇一張一合地使勁吸著氣,臉孔難看地扭曲著,連揪住凌的手都在微微地顫抖。
凌察覺到了夜的怒意,握住夜的手,小聲哄道:「別生氣了,你這個樣子很難看。」
夜鐵青著臉,胸脯一起一伏急促地喘息,瞪了凌許久、許久,卻突然在頃刻之間恢復了常態,眼波一轉,竟輕輕地笑了。
「你又想到了什麼?」凌頗感興趣地問。
「嗯……」夜將手滑出凌的掌握,移到凌的胸前,按住,「我在想你呀。」
「哦,是想打我還是想咬我?」
「我怎麼會那麼壞呢?」夜溫柔地笑著,意態羞澀地半垂著眼簾,眼中掬滿了幽幽深深的盈光,脈脈的凝視著凌,「我只是在想你的傷勢如何了,還疼不疼呢?」呢噥的話語間,他已拉開了凌胸前的衣物,開始動手解下縛在傷處的繃帶。
繃帶下露出尚未痊癒的傷口。夜修長的手指在紅腫的傷痕處挑弄似地抹過,緩緩地將臉貼了上去,如羽毛拂過般地吻了一下。
盈潤的觸感,帶著火一般炙熱的溫度,讓凌的心口燒了起來,心劇烈地鼓動著,鼓得傷口都快要裂開了,他舒臂將夜摟進自己的懷中。
夜嘗試性地在凌的傷口周圍吻著,終於找到了合適的位置,重重地張口咬下。
「唔!」凌發出了一聲悶哼。劇痛傳來,將他游離的神志又來了回來。突如其來的打擊,不僅有痛,還有驚,有怒,被欺騙的感覺湧上心頭,他下意識地扯住夜的頭髮,將夜拉開。
夜的嘴角有一絲血,凌的血。頭被拉扯得高高地揚起,傲然望著凌。
凌揚手欲打,卻接觸到了夜的眼神。高傲,高得彷彿不屬於這個塵世,柔弱,柔得彷彿在渴求所有人的呵護。就像水晶,堅硬與脆弱的混合體,珍貴與美麗的象徵。
凌喟然歎了一口氣,手放下,攏進夜如雲的黑髮間,無言的摩挲著,胸口還在疼,隱隱地疼。
夜眨了眨眼睛,恍如天上的月光流進了眼眸中,淡淡的憂傷,濃濃的幽怨,盛不下了,化為一珠晶瑩的淚,滑出眼角。
「我怎麼才能讓你不哭呢?」
「我恨你。」
「你可以恨,但是不許哭。」
「我想咬你。」
「……」凌苦笑。
「讓我咬你,我就不哭。」
凌沉默著將夜重新摟到懷中,然後,強烈的痛感又從胸口處傳來。被嘶咬的感覺鮮明得徹骨。疼得發燙,胸口在熱,如同被燒紅的的金屬利刃所切割。夜的唇、夜的齒,是痛苦的根源,也是甜蜜的根源,在近乎麻痺的疼中細心地感受那唇齒輾轉過的痕跡,利刃上的一萼玫瑰,帶刺,卻依然嬌艷。身體裡的血液沸騰了,從傷口處滲了出來。
夕陽墜落,夜幕降下,金輝與暗色的交替中,天邊有一抹殷然的血紅。
夜鬆開了口,認真地審視了一下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傷口,伸手環住了凌的脖子,湊在凌的耳邊,嘴唇觸著凌的耳垂,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現在疼不疼?」
「快要疼死了。」凌吃力地回答,喉嚨發澀,又乾又渴。
「那就好。」夜滿意地舔了一下唇邊的血跡,輕聲道,「疼得越厲害,你就會把我記得越牢,即使將來傷口癒合了,你不再覺得疼了,這裡也會留下傷疤的,這是我留給你的痕跡,我要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
「我怎麼可能會忘了你?」凌凝視著夜,柔聲道,「即使我忘記了所有的人,甚至忘記了我自己,我也不可能會忘記你的。」
「真動聽的話啊。希望一年、兩年……十年以後,你還會對我說同樣的話。」
「不是一年、兩年……十年,你自己說的,是一輩子。」
夜將手捂在凌的胸口,血仍然慢慢地從手掌與肌肉貼合的縫隙間流了出來,在心跳的脈動中,染紅了纖白如玉的手指。夜似乎有些累了,軟綿綿地問:「你說,一輩子是多久呢?」
「從出生到死亡。」
「呵呵……」夜像是聽到了很好玩的事情,笑了起來。從出生到死亡嗎?可是,他已經是一個死過的人了,他的一輩子是多久呢?
「笑什麼?」凌有些不滿了。
「沒什麼。」夜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愜意地皺起了鼻子,將身子蜷在凌的懷中,很暖和,連那血也是熱的,「來,抱緊我吧。你會不會忘記我都無所謂的,只要我冷的時候,你能抱住我就行了。」
凌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吻上夜的唇。夜很乖巧地沒有動,只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凌。
舌繞上唇,挑弄著,在柔軟的口腔裡肆意的掠奪。芳香、甜蜜,宛如陽光般清新的溫暖,在火焰中點燃。
白晝下的陽光之子,暗夜裡的火神之嗣,夜與他,彼此都在貪婪地索取著對方的熱度。小的時候,曾經痛恨過給予他朱雀之血的父親,而現在,他卻感謝那個男人。因為是火,才有可能這麼接近太陽。
恍惚中,聽見夜長長的一聲歎息:「我想回朱雀國,我想回去見見緋雪。行嗎?」
「不行。」凌的語氣中含上了幾分嚴厲,「不許你回去,不許在我的面前提起那個女人。」
「緋雪是我的未婚妻,如果要拋棄她而選擇你的話,我至少要向她當面交代清楚。」暗中,夜的眸子閃過一絲異彩,「作為一個男人,我想我有這個責任。」
「我不想讓你回去,不想讓你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我要和從前告別,讓我的一切都從你這裡開始,你不願意嗎?」
凌伸手托起夜的下頜,用犀利的目光直視著夜,「你只屬於我一個人的,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我會記住的。」夜的嘴角噙著淡淡的笑,似嘲諷又似誘惑。
「即使你想從我身邊逃開,我也會把你抓回來的,夜。」
「哦……真的嗎?」
「真的。我向你保證,絕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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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地,窗外有風掠過,拂起一樹楓花翩翩然地搖曳著,初曦的陽光趁著風從葉片緋紅的縫隙間溜過。
凌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地伸手向身畔摟去,卻落了個空。睜開眼睛一看,方才想起夜昨天晚上便已回了朱雀宮,而此處乃是朱雀國的驛宮。
日頭慢慢地爬高了,染著楓葉的淺淺緋影,斜斜地從窗口照進,落在被角上。
凌懶洋洋地拉起被角,湊到鼻端,上面還殘留著夜的體香。陽光的味道,清新而溫和,帶著一絲芳甜。
手在錦被上摩挲著,絲緞的觸感,就像夜的肌膚在他的掌下輕顫。
顫抖著,喘息著,夜在他的懷抱中呢噥絮語。
「你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等我……」
細細軟軟的聲音彷彿還縈繞在他的耳邊,心頭熱了起來,一時間又失神般微微地笑了。好像這十幾天來笑的時間比過去的十幾年裡加起來的還要多呢,不知道是不是個好現象?
起床,梳洗,用餐。然後,沏了一壺碧羅香,坐在窗邊,靜靜地,等待。
抿了一口茶,濃香中有幾分苦澀。瞇著眼,閒閒地看向窗外,風吹著,紅葉飄零,如羽蝶墜落。
有人恭敬地在虛掩的門上扣了兩下。
「進來。」
赫沙進得門來,報道:「凌大人,今天早上接到族裡的傳書,族長對您在外羈留甚是不悅,催促您即刻回宮。」
「我知道了。」凌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手中的琺琅茶杯。
赫沙侯了一會兒,意欲退下,但還未邁出房門,頓了一下,又返身回來,望著凌的背影:「凌大人,小人有幾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凌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漠然地看著窗外的楓葉:「講。」
赫沙猶豫了幾下,鼓足勇氣開口:「小人覺得,此次前來朱雀國關於那個少年的事情,大人處置得頗為不妥。」
「哦,是嗎?」凌的聲音裡聽不出是喜是怒。
赫沙心中惴惴不安,但仍然繼續道:「此事倘若傳了開去,姑且不說族長會大發雷霆,我是怕玉綺羅公主會受不了旁人的閒言閒語。」
凌回首,瞥了赫沙一眼,陰森冷酷的眼神讓明亮的光線頓時沉了下去。赫沙微微一秫。
「我不回讓那些人有機會在她面前嚼舌頭。」凌如是淡淡地道,眸中的寒光一掠而過。
赫沙沉默了片刻:「其實我最擔心的是大人您自己。跟隨大人十幾年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大人會為了別人而傷及自身分毫,可這此卻讓那個少年將您刺成重傷,險些不測,這種情況太危險了。我擔心他將來會成為大人的弱點——除了玉綺羅公主外,您最大的弱點。」
半片凋零的楓葉隨風而入,打著旋兒飄在凌的衣襟上,一抹灰暗的殘紅。凌不經意地拂了拂衣袖,枯葉冷冷落落地跌到了地上。
「你說得完全沒有錯,我對他的確是過於感情用事了。」凌平靜地看著赫沙,「可是我想偶爾放縱一下自己,算是對平日的一種補償。你說,難道我就不該有任性的時候嗎?」
「小人不敢有這種意思。」赫沙連忙低下了頭。
「好了,下去吧。」凌揮了揮手,「以後不要再提了,我自有分寸。」
「是。」
赫沙方想退出,佩環響處,兩位身穿緞紅宮衣的侍女捧著酒走了進來。
「見過大人。」侍女笑吟吟地施了一禮,「今天是我朱雀國大喜的日子,請貴客喝一杯喜酒。」
凌漠然地望著窗外,啜著清茶。
赫沙看了凌一眼,然後頗有興趣地問兩位侍女:「但不知今日貴族有何喜事?」
「今日是敝族緋雪公主大婚之日。」
「哦?」赫沙忍不住追問,「如此盛事為何日前毫無動靜?」
兩位侍女對視了一眼,年幼的侍女睜大圓圓的眼睛,脆生生地道:「是呀,其實我們也覺得奇怪呢。昨天半夜宮裡突然傳出消息說公主殿下今晨便要舉行完婚大典,倉促之間來不及宴請各國貴賓,只有以一杯水酒隨喜了。」
赫沙越發好奇:「如此說來,還真是太倉促了。但不知公主殿下所嫁何人?」
「公主殿下早年已有了婚約。」年稍長的侍女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所嫁之人雖不是皇族貴胄,人品卻是極好的。他以前還常到驛宮裡玩,不知前次西翮大人來的時候是否有見過他。他名喚『洛夜』,是個很漂亮的孩子。」
「嗆!」清冽刺耳的脆響。
赫沙回頭望去,卻是凌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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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紗覆上朱錦,綴著長長的流蘇,垂掛在朱雀神殿上。祭壇上的聖火燃燒著,赤色的火苗在空間跳躍,映著紅紗朱錦,隱約間,似有火焰的影子流動於絲與線之間。
他就要結婚了。南昊緋雪——朱雀國的公主就要成為他的妻子了,這應該是件喜慶的事吧,可是又會有幾個人為此而高興呢?趕來阻止的朱雀王剛剛和新娘吵了個天翻地覆,此刻敗下陣來,怒氣沖沖地坐在一邊。族中的井宿長老痛心疾首,猶自喋喋不休地對緋雪嘮叨。修玉則正惡狠狠地瞪著他,簡直想用目光將他殺死。夜自嘲地笑了笑,沒有人會高興啊,包括他自己。
茫然、失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好像把靈魂給丟了,找不到方向。
緋雪披著錦羅嫁衣,對長老的嘮叨充耳不聞,指手畫腳地使喚著忙忙碌碌的宮女們,只有她此刻是興致勃勃的。
夜立在神殿中央,靜靜地看著,重重緞彩,濃濃火光,倬倬人影,在眼前不停地晃來晃去,晃得他頭暈。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睛,將一切隔絕於視線之外,黑黑地,暗暗地,什麼都看不到。真簡單啊,這樣就可以逃避了。
隱約間,外面傳來了喧鬧的聲音。
緋雪不悅地扁著嘴:「怎麼回事,本公主今天大喜,怎麼添亂子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還有沒完啊?」
侍衛長進來,面露難色,小聲地稟告:「公主殿下息怒,外面有個狂徒想要闖進宮來,此人身手頗為了得,正與衛兵們僵持不下,驚擾了公主,真是罪該萬死。公主稍安,小的馬上解決此事。」
「真煩哪。」緋雪皺了皺眉頭,指著修玉道,「喂,你替我出去看看。」
「什麼?」修玉暴跳如雷,「憑什麼叫我去?」
「不是你去難道還是我去不成?」緋雪大眼一瞪,「你去不去啊?」
修玉鐵青著臉,深呼吸了幾口,當下心念一轉,忍氣吞聲地出去了。
好像有人在吵,是不是?夜睜開眼,恰恰見到緋雪回眸狡黠地一笑,突然間,他有了一種撥腿想逃的衝動。可是來不及了,緋雪過來拉著他的手,拖著他朝祭壇方向大步走去,嘴裡還不滿地嘀咕著:「我真的是搞不懂你啊,昨天晚上回來哭得要死要活地逼我馬上嫁給你的人不是你自己嗎?現在就要舉行婚禮了,你又失魂落魄的,一點精神都沒有。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莫名的惶然在心中越擴越大,夜忍不住扯了扯緋雪的衣袖:「緋雪,我們現在可不可以取消婚禮?」
「你說什麼?」緋雪沒聽清楚。
「我說……嗯……」夜猶豫了一下,「沒什麼。」
到了祭壇前,夜和緋雪立定,司儀官過來朝緋雪施了一禮:「公主殿下,一切都準備好了,是否現在就開始?」
緋雪將詢問的目光投向夜。
夜呆呆地凝視著祭壇上躍動不定的火光,生澀地道:「開始吧。」
司儀官道:「好,請兩位上前……」
「砰!」的一聲,正門被風吹開了。
一時間,狂風驟起,從神殿的大門外捲進,帶著「嗚嗚」的嘶鳴聲。錦紗狂亂地在半空中拂扭,在蒼白的風裡瀰漫透明的緋紅光影。祭壇上的火焰在瞬間縮成了一團,又倏然騰高,糾結成麻的火焰之蛇詭異地曲舞著。
踏著風,逆著光,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形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神殿前。塵沙在太陽的影子下浮游,織成淡淡煙霧,籠罩住了那個男人,朦朦朧朧的,他恍如從天與地的交接處乘風而至。異動的氣流中,銀髮飛揚,輕衫飄逸,而靜靜的,他如磐石般沉穩地站立。風中,唯一凝固的,是他注視夜的眼神。
夜的心頭如遭重錘,砸得他半天喘不過氣來。那時間,張口欲喊,卻立刻緊緊地咬住了下唇。嘴唇被自己咬得很痛,可是如果不用力咬緊的話,也許那個男人的名字就會脫口而出了。
沉默,抑鬱,固執地對峙。
風漸漸地小了。
修玉從外間氣定神閒地慢慢踱進,很客氣地指著那個男人介紹道:「說起來真是失禮得很,居然把貴客攔在門外了。這位西翮大人是新郎的好友,今天是特地趕來為他祝賀新婚之喜的。」
緩緩地,凌的身形動了,手持長劍,一步一步地向夜走來:「你欺騙了我。你現在一定在笑我傻,對不對?你隨隨便便地說一句『等我』,我就那麼輕易地相信了你,我的確是很傻。」
夜拚命吸著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可是你忘了我曾經告訴過你,你是我的人。」凌森冷而平靜地道,「即使你想從我的身邊逃開,我也會把你抓回來的。」
「你說什麼鬼話?」夜下意識地怒喝,他慌亂地轉過身,扶住身邊的柱子,咬著牙道,「你這個瘋子!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滾啊,你給我滾開!」
旁邊的一干眾人早已聽得目瞪口呆,連緋雪也傻呵呵地張著嘴看看夜,又看看凌。朱雀王和修玉則是恨不得親自動手砸了婚禮,如今有人代勞,他們自是樂觀其成。只有井宿長老一副快要昏過去的樣子,巍巍顫顫地道:「這……這真、真是傷風敗俗之至!唉……唉,太不像話了,這……這……」
凌對眾人的反應熟視無睹,他望著夜的背影,冷冷地道:「你說你不認得我嗎?夜,轉過頭來看清楚我,你究竟認不認得我?」
「不認得!不認得!誰會認得你這種混帳東西!」夜賭氣似地大叫,卻並不敢轉身。
井宿長老實在聽不下去了,喝令侍衛:「來人啊,快把這個狂徒趕出去!」
侍衛們轟然應了一聲,方要上前,卻被朱雀王抬手阻住了。朱雀王冷笑了一聲,看了看緋雪,故意悠然道:「今天是公主的大婚之日,舞刀弄槍的成何體統?況且來者即是客,我朱雀族乃禮儀之邦,斷不可怠慢了貴客。緋雪,你不會連一杯水酒都捨不得吧?」
「咯咯……」緋雪眼波一轉,嬌俏地笑了,「皇兄說的極是。其實這位西翮大人能賞光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倒是感激得很呢。」她笑著將身子側過去,依住夜,親暱地勾住夜的肩膀,望著凌,柔柔地道,「只是我的夫君他臉皮薄,有些害羞,說了不中聽的話,客人勿怪。」
凌如寒冰的目光鎖定緋雪,駭人的殺氣一掠而過:「他不是你的夫君,別碰他。」
「西翮大人還沒喝酒呢,就已經醉了。」緋雪笑得甚是無邪,但眸中躍起了點點火光。
凌冷哼,拔劍,翻腕揮出。
風之利刃劃破氣流,發出一聲尖得幾乎刺穿耳膜的呼嘯,如閃電般夾著一道銀光掠過。
電石火光之際,緋雪長袖一揮,自掌間騰起火輪,迎上劍光。
銀光,紅焰,在半空中交錯相接,轟然如雷鳴。風捲烈焰,彌蒙成一片濃霧,霧裡,有紅紗飄落。
夜感覺到緋雪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他急忙擔心地抱住緋雪:「你怎麼樣啊?」
漸漸地,濃霧散去。
緋雪的粉臉顯得有幾分慘白,她緩過一口氣,朝著夜笑了笑:「沒事。」
夜心疼不已,瞪著凌方想斥罵,但見凌的胸前有一片鮮紅的顏色,卻是血,他頓時忘記了開口。
凌仍然挺拔而沉穩地立著。胸口的舊傷裂開了,血慢慢地流下,慢慢地染開,一片殷然。可以感覺到液體黏黏稠稠的感覺,可以嗅到液體腥腥澀澀的味道,傷口卻不覺得疼,眼裡望著夜,疼的是心。
事出突然,朱雀王一驚之下,旋及大怒,喝令侍衛:「快把他拿下!」
「慢著。」緋雪已經調整過氣息來,若無其事地道,「皇兄適才不是說了嗎,不可怠慢了客人。」她將目光轉向凌,細聲細氣地道,「我看你傷得好像不輕啊,雖然不是我下的手,但我看了也是不忍心的,要不要叫一位御醫過來給你瞧瞧啊?」
凌冷哼。
「就憑你現在這幅模樣,想要從我的手中將人奪走,恐怕是有幾分苦難吧。」緋雪很難得地始終保持著溫柔的態度。
凌目不轉睛地望著夜,用堅定不容置疑的聲音道:「夜,過來,跟我走。」
夜看著凌胸前的血痕,只覺得自己的喉嚨口發酸,使勁地噎著,很難受,快要窒息了。
「過來,跟我走。」凌向前踏了一步。
「不!」夜強迫自己扭頭避開凌的視線,顫聲道,「你不要作夢了,我不會跟你走的。你再鬧下去,朱雀族不會放過你的,你還是快點……離開吧,以後別再來了。」
風向奇異地扭曲著,在空氣中搖擺不定,「嗚嗚」的風聲在殿間飄忽,聽得人揪心。一幕紅紗從壁上吹落,自眼前拂過,隔開了凌火熱的視線,一剎那,夜的嘴唇張了張,但很快又抿緊了。
紅紗飄下,重又現出了凌的銀髮、冰眸,緋紅的映襯下,顯得分外蒼白。他手中的劍又舉了起來。
侍衛們向前逼近了一步。夜下意識地抱住了緋雪,想護住她。而凌卻笑了,淡淡地,冷冷地笑了,那笑容中竟有一絲隱隱的悲哀。他的劍架上了自己的頸項,漠然道:「夜,你真的不願意跟我走嗎?」
夜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他想尖叫,卻驚異地發現自己竟無法出聲。
緋雪不停地眨著眼睛,眨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凌微一用力,鋒利的劍刃在他的頸上劃出了一道血痕,一滴細細的血珠從痕跡的末梢滲出,紅得醒目。
「不!」夜情不自禁地鬆開了緋雪,嘶聲驚叫。
「過來,跟我走。」凌的語氣依舊漠然,劍又陷深了一些,血順著凌的頸項流下,流到衣領上,如挑染的紅梅萼般,一點一點地在玄青色的衣領上暈開。胸口的血,頸項上的血,一樣地濃,一樣地艷。
「不要!」夜喘息著,踉踉蹌蹌地向前走了幾步,伸出了手,但是,在眾人異樣目光的注視下,他的動作又僵住了,就那樣怔怔地立在那裡,怔怔地看著。
「跟我走。」咽喉處的傷口讓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夜縮回了手,環抱著自己的肩膀,僵硬地搖著頭。
悲哀的意味在凌的冷笑中漸漸擴散,他的手又動了。
「不!」夜長長地尖叫,身體像是被別人控制住一般情不自禁地撲了上去,拽住了凌的手。夜的指尖觸到了凌的血,是燙的,燙得他的手在痛,燙得他的心也在痛。瘋了,他一定是瘋了,看見凌為他流血,他竟會心痛。
「我知道你一定會過來的,這一次還是我贏了。」凌低低的話語拂過夜的耳鬢。
夜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迎上凌冰褐色的眼眸,在那樣近距離的凝視下,他覺得自己快被那深邃而清冷的眼睛所淹沒了,沉下去,再也浮不起來。
凌鬆開了手,長劍「鐺」地掉在地上。風止住了,空氣凝住了。凌的手撫上夜的臉,夜沒有動,任憑那冰冷而寬厚的手掌順著他的臉頰滑下,到頸項、到肩膀、到胸口、到腰際。猛然,凌一抄手,纜起了夜的腰,將夜扛在肩上。
「啊!」夜一聲驚呼,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道:「喂,你、你要幹什麼?」
凌一言不發,逕直向門口走去。
長老已經被氣得不知所措了。
朱雀王竊喜不已,暗暗揮手示意侍衛們退開,一面故做躊躇狀:「這真是我朱雀族的奇辱啊,咳咳……緋雪啊,你說我們追是不追呢?要是把事情鬧大了,傳了出去可是天大的笑話啊。」
緋雪這回是真的苦惱了,一個勁地抓耳朵,晃著小腦袋:「追不追呢?呃,我還真的搞不明白小夜到底想不想我去追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