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憑欄處,臨風而立,被風絞碎的葉子不停地從窗口飄入,掠過夜漆黑的長髮、蒼白的臉龐,人比落葉更憔悴。
冽從背後走近夜,掬起那一抹濃黑的髮絲,在手中撫摩著,感覺著那柔於水的清冷,他淡淡地笑了:「為什麼總是喜歡站在窗口,不會覺得冷嗎?」
「冷嗎?」夜從喉間擠出模糊不可辨認的聲音,「不會啊,不會比那時候更冷了。」
屋內放置著九個青銅暖爐,燃燒著的松木劈啪作響,從獸狀爐頂的鏤空處散發著熏熏的暖意,讓冽覺得有些熱,但觸手處,夜的身體卻是冰涼的。
「也是,這裡雖然不是很好,但比起地牢來可強多了。為了說服族人放你出來,我可費了不少的勁呢,你該怎麼感謝我?」
夜倨傲地撇了撇嘴,硬邦邦地吐出一個字:「滾!」
冽也不惱,只是作出很驚訝的樣子:「怎麼,除了凌以外不允許其他人碰你嗎?難不成你還要為他守身如玉?」
夜皺起眉,垂下眼簾,冷冷地向後瞥了一眼:「西翮冽,難怪沒有人會喜歡你,你的確是個很叫人討厭的東西。」
冽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但轉瞬又溫和地笑了:「何必什麼排斥我呢,說起來,我們兩個人都是沒人疼、沒人愛的可憐蟲。你莫要忘了,在白虎國除了我,你已經找不人可以依靠了,如果我真的放手不管的話,你甚至沒有辦法一個人在這裡活下去。」
夜突然覺得傷口又痛了,忍不住摀住胸伏在窗台上,艱難地喘息著:「你不要管我,讓我……死了算了。」
冽伸手攬住夜的腰,溫柔地扶住他:「我怎麼捨得呢。像你這麼美麗的人,天生就是要讓人寵的,我非鐵石心腸,怎麼捨得棄你於不顧?況且,你若是死了的話……」他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那聲音像針一樣刺入夜的耳中,「就再也見不到凌了,不管是愛他還是恨他,你與他再無半點相關,你願意嗎?」
「不……不……」夜似乎在呻吟,似乎在發抖。
一片枯葉隨風而入,沾在夜的發上。冽輕輕地拈了下來,揉碎。
混合在松木裡的檀香屑化開了,絲絲縷縷淡青色的煙霧從暖爐中溢出,瀰漫著頹廢而妖艷的香氣,濃郁得使人迷醉。
冽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忽然很開心地笑了,將手慢慢地移到夜的下頜,抬起他的臉,用親暱的姿勢貼在他的耳鬢邊,低低地道說:「你看。」
遠遠的窗外,梧桐樹下,立著一個修長的人影,高傲卻落寂,英挺卻孤獨。
夜的身體像是被雷電擊中般顫抖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凌……凌……想到心都要碎掉的……凌。心都要……碎掉……
夜猛然仰起了頭,長長的、黑黑的頭髮向後甩去,像絲一般蹭過冽的臉頰。轉過身來,夜驕傲地站得筆直,用清澈的目光看著冽。蒼白的臉上浮起了妖異的笑容,宛如太陽的火焰,想要把一切焚燒殆盡。
「在這裡做什麼事情的話,下面的人是不是可以看得見?」
冽摟住夜,嘴唇貼在夜白皙的頸上,輕輕地接觸著,淡淡地說:「是的,這個角度,他會看得非常清楚,比如,我們現在這個樣子。」
夜笑得像火中的那朵血色蓮花,艷極成灰,緩慢的、如歎息般的笑:「那麼,抱我吧,在這裡,抱我吧。」
白玉琢成的手臂繞上了冽的脖子,像摻了毒藥的蜜一樣甜美地、誘惑地微笑,夜發出了無言的邀請。沒有人會拒絕這種邀請,冽也不例外。
「你會後悔的。」冽的手不客氣地伸進了夜的衣襟內,貪婪地撫摸。
「我知道我會後悔,我知道我會後悔,我知道。」夜恍如夢囈般的重複著,「我知道……」
華麗的貂裘、柔軟的綢緞從夜的身上滑落到地下,落地時溫柔的聲音就像春天的細雨淅淅瀝瀝。年輕的身體在逆光的影子下泛起了珍珠一樣細膩晶瑩的光澤,結實的胸膛、勻稱的腰肢、修長的雙腿,勾成了一種純粹而鮮明的美麗。
「夜!」
恍惚間,那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壓抑不住,從一個很深很深的地方傳了過來,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哀,顫抖得支離破碎,遙遠而輕微,模糊得讓夜幾乎聽不見,可他終究還是聽見了。雨在心底下得更大了。
窗外。
風淒淒厲厲地悲鳴,像劍刃劃破長空,交錯著刻下一道又一到輪迴的軌跡。凌死死地拽緊了手心,指甲深深地掐進了肌肉裡,血從掌間流了下來,一滴一滴地濺落一地枯黃的落葉。
無法忍受……他的夜在別的男人懷中,無法忍受……他的夜……已經不是他的了。當一切都失去時,他才明白,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接受失去。
凌的腳步動了。風也肅殺。
一群侍衛悄無聲息地圍了上來,握著鋒利的劍,不無恭謹地道:「凌大人請留步,再往前是王上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凌笑了,扭曲地、怪異地笑,濃濃的血色染紅了雙眸。毫不遲頓的身形如出了鞘的劍,殺機凜凜地掠向前。
窗內。
暖爐裡散發出來的融融鬱鬱的溫度帶著沉沉的香息,旖旎著,意綿綿,快要將人化掉了。
「在這個角度,無論做什麼,下面的人都看得很清楚。」冽的手放肆地遊走於夜的肌膚上,充滿情慾的聲音聽上去卻是清晰而明朗,還有一絲絲森然,「不過,你放心好了,今天看見你的人沒有一個會活到明天,除了你的凌。」
那個不同與凌的健壯的身軀壓了上來。夜戰慄地顫抖,從頭到腳,每一根頭髮都在抖,勉強嚥下一口唾沫,壓抑著噁心欲嘔的感覺,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他知道自己會後悔的,知道自己會後悔的,他知道。
用力地仰起了頭,優美的頸項像正在悲鳴的白鳥,長長的頭髮如水一樣垂下,水波顫抖著,是白鳥游戈的黑色的海。
無法回頭,再也無法回頭的決裂。瘋狂的感情像紫色的毒藥瀰漫全身。
窗外。
風裡,血如湧泉般濺開,覆蓋住了落葉的枯黃。
凌在刀光劍影中穿梭,鬼魅般的身形躍動著,犀利如箭,身影過處,侍衛們發出淒厲的慘叫,四肢、軀幹、頭顱,被切開,被絞碎,血與肉糜爛著混合在一起,散發出死亡的氣息,而凌就是地獄中招魂的鬼剎。
沒有人可以理解的瘋狂,沒有人可以阻止的瘋狂。憎恨著,想要毀滅一切,因為他的一切即將毀滅。
侍衛不斷地倒下,又不斷地湧上,沒有人敢退卻,因為白虎王的命令使他們知道,退卻的結果會比死亡更加恐怖。用刀、用劍、用血淋淋的、活生生的命去攔住凌,這是他們最後的使命。
凌的身體開始流血了,密密麻麻的傷痕一點一點地擴散。被牽絆住、被束縛住,無法向前邁進。而他的夜……他的夜在別人的懷中……在別人的懷中。心也開始流血了。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比愛,更重要。是嗎?有誰會知道呢。
梧桐的葉子悄悄地歎息,吟唱著過往的風情,卻終究只能在風中墜落。
夜突然發出長長的像啜泣一樣的聲音,用手摀住臉,發了瘋似地淒慘地尖叫:「不要看我!凌,不要看!」
凌的身體僵硬住了。有根繩子拴住他的心頭,打了個結,使勁一勒,把正在滴血的心勒成了齏粉。
還活著的最後一個侍衛發出了狼嗷似的嚎叫,直直地挺劍刺來。凌就像快要風化的岩石一般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劍刺入了他的肩膀,穿透而過,只留下劍柄。而凌木無表情地伸手,掐斷了那個人的脖子。
「不要看!凌,不要看,走開吧,我求你……走開!」
夜的聲音在發著顫,可以令最冷酷的靈魂燃燒,也可以令最炙熱的血液冰封。火與冰的衝撞,讓凌想把自己活生生地剖成兩半。
「不要看,走開!西翮凌,走開!」
夜在叫他,他的夜在叫他……叫他走開。
寒冷的冬天,陽光無法照耀的季節,因為,緋紅色的秋天已經過去了,緋紅色的楓葉已經凋零了。想起昨日,而昨日隨風。
凌呆滯地抬起手,看看自己一手的血,恍惚地笑了笑,然後,轉過身,帶著滿身的傷痕,艱難地……走開。
看著凌的背影,冽瞇起眼,愉悅地笑了。美味的身體,血腥的屠殺,真是一種至高無上的享受,讓他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冽鬆開了手,夜像一灘融化的春泥,軟軟地倒到了地上,連喘息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慘白著臉,茫然地睜著無神的眼睛,微微地抽著氣。
低頭看了看地上脆弱的、受傷的少年,冽的心一時之間好像被一種奇妙的東西撫摸過,變得柔軟了。肌膚相親時細膩的感覺還殘留在指尖,搖蕩著,產生了連他自己還無法相信的愛憐。他俯下身,伸出了手想要扶起夜。
夜卻像被針扎到一樣地避開了,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發著抖,拚命地後退。
冽柔軟的心迅速地凍結了起來。
夜摀住胸口,趴在地上,嘔吐了起來。其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吐的,像痙攣般地掙扎著,吐出來的是和著胃酸的清水,仍然撕心裂肺地嘔著,似乎想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身體都扭曲了,黃黃的膽汁從喉嚨深處湧了上來,苦得讓他流淚。
冽靜靜地看著,看著夜在他腳下慢慢地昏迷過去。他蹲下身,抱住了夜,默默地凝視,然後,在他從未接觸過的冰冷蒼白的嘴唇上留下了一個輕輕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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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壇上的火焰是深青色的,詭異地躍動著,似地獄中幽幽冥冥的群鬼之眸,慘然地映照在蒼白的白虎神殿中。夜已經很深了,神殿中的長明宮燈也已經熄了,只有飄忽的火光將冥香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不停地扯曲。
神殿的門被推開了,凌邁著緩慢的腳步進來。冥香只是靜靜地跪在祭壇前,不曾回頭。
凌踱到祭壇上,沉重地呼吸著,忽然飛起一腳,「匡」地一聲巨響,火鼎歪在一邊,火焰「呼呼」地傾洩而出,如靈蛇狂舞。
「凌大人,請不要褻瀆神靈。」冥香的語調平緩而寧靜。
「神靈?」凌猛然轉過身,赤紅的雙眸瞪著冥香,「你告訴我神在哪裡?在哪裡?」
「我們看不見神,而神卻在輪迴的彼岸俯視著眾生。」
凌長笑一聲,厲聲道:「神看見了什麼?我母親是被夜害死的嗎?神看見了沒有?」
冥香細長而美麗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細聲慢氣地道;「有什麼話你不能好好說呢?」
凌的臉上抽搐了一下:「那個時候,是你親口說的『玉綺羅公主因日魂之子而死』,這句話到底是真是假?」
冥香淡淡一笑;「在我說這句話之前,你就已經認定了是洛夜將玉綺羅公主推下樓的,我所做的,只不過是在眾人面前給你一個更加明確的理由而已。」
凌的表情平靜了下來,用深不可測的眼神注視著冥香,宛如凍結住的寒泉:「黎羽冥香,是或者不是,回答!」
「玉綺羅公主因日魂之子而死,我從來不會欺騙你。我記得一開始就告訴過你,日魂是你命中不祥的變數,如果你不把他從朱雀過帶回來,族長就不會想殺他,如果你不是為了護他而殺了族長的話,冥香公主也不會因此受驚……失足……跌下揚風闋。所以……」冥香溫柔且多情地笑了,「凌,我沒有騙你,是吧?」
凌的嘴角僵硬地抽動,似乎想笑卻笑不出來,喃喃地道:「你的確沒有騙我,『玉綺羅公主因日魂之子而死』原來是這個意思,沒錯……沒錯,確實是因他而死。」他慢慢地靠近冥香,冰冷的手指撫摸著她冰冷的臉頰,「我知道你從來不會騙我。」
「命運是不能夠被改變的,不屬於你的東西,神還是把它收回去了。」冥香柔和的聲音飄蕩在空曠的神殿中,隱約迴響,「星星的軌跡無論怎麼波動,最終也只能指向相同的方向。」
「我的命運?」凌的眸中似乎也躍動著那深青色的火焰,「神想要我一生孤獨嗎?母親、夜,愛我的、我愛的,全都離我而去,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冥香的笑顏幽雅如蘭花:「無論是玉綺羅還是洛夜都不是你想要的。凌,你是天生的王者,君臨天下的權勢才是你應該擁有的東西,軟弱的溫情只會成為你的障礙。而現在……凌,你看,你已經沒有任何障礙了。不要責備我,凌,沒有人能夠操縱你的心、控制你的舉動,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由你自己決定的。」
「你說得很好,冥香。」凌的手變得說不出的溫柔、寒冷的溫柔,順著冥香細膩的臉頰滑到白皙的頸項上,「我早就說過,你比我更瞭解我自己,可是……我也說過,我不喜歡太聰明的女人,對吧?」
青冥的火焰漸漸地暗了、淡了,喘息著留下最後一點陰影,淹沒夜色。
冥香的眼中流動著絲一樣纏綿的柔情,癡癡地望著凌,低低地道:「你不愛我嗎?沒有關係啊,因為……因為你唯一會愛上的人已經……永遠地、永遠地離開你了。」
凌的手在冥香幽幽的話語中倏然收緊。美麗的頸項如此脆弱地被折斷,冥香的臉上猶自掛著甜甜的微笑,慢慢地歪向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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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拍打著岩石的聲音一陣陣傳來,潮起潮落,生生不息,偶爾,海風會從窗戶的縫隙偷偷地鑽入,帶著海水潮濕的腥味,吹動純白的床帳微微地拂扭著。比起金碧輝煌的白虎皇宮來,這座在白虎朱雀交境處的行宮自是遜色了不少,但仍是素雅潔淨。
冽揮退了奉茶的侍女,以優雅的姿勢坐在案邊,抿了一口茶,用玩味的眼光看著還立在窗前的夜;「要不要休息一下,行程快的話,我們再過三天就可以到達朱雀的國都了。」他頓了頓,輕輕地道,「你已經逃出來了。」
「我不是想逃,我只是想回家……」夜茫然地看著窗外,幽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好像有點累了……累了,想……回家。」
冽淡淡地笑笑:「哦,終於想開了,就這樣結束這場遊戲,說實話,你還真是讓我失望啊。」
夜的臉上呈現出濃濃的倦意,低頭,修長的手指緊緊地絞在了一起:「隨便你怎麼說好了,我什麼都不在乎了,連他都已經離開我了,我還要……在乎什麼呢?」
「很簡單啊。」冽挑了挑眉,若無其事地道,「只要你肯原諒他就行了。只是你自己不好,非要他跪下來道歉,像凌那樣心高氣傲的人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即使是為了你。」
夜驕傲地仰起下頜,深邃的黑眸中流動著飛揚不羈的神采,讓憔悴的容顏在那一瞬間如火燃燒:「我知道。我知道他做不到,所以我才會那麼說。他有他的驕傲,我同樣也有,即使到了最後我們兩個中間有一個會輸,也絕對不會是我。」
冽的手指撫摩著青瓷茶盞的邊沿,盞中的茶水波動不已,泛起絲絲漣漪。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地苦澀地笑了笑:「洛夜,你知不知道你是個大傻瓜?」
夜撇過臉,避開冽異樣的眼神,煩躁不安地絞扭著自己的手指。
「如果……」冽猶豫了一下,很低很低地道,「如果,讓你忘記凌,找一個懂得愛你的人,重新開始,你……可否會考慮?」
夜挑了挑秀氣的眉頭;「你想說什麼?」
「我只是說如果……」青瓷茶盞中的水微微地濺了出來,「如果那個人是我……」
夜輕輕地笑了,憂傷中揉合著些許嘲諷,就像綻放在午夜的帶刺的玫瑰,危險地魅惑著人心:「西翮冽,你說的話真的……還是假的?」
海潮的聲音,淅淅沙沙,像蟲子在啃食著落葉。
茶盞中的漣漪漸漸地淡了、靜了,彷彿從來沒有動盪過。
冽似乎很輕鬆地笑了起來:「也是,我說的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更何況是你。」
「那就好。」夜慢慢地低下頭,平靜而冷酷地道,「如果你要說你愛我,那就太糟糕了,我現在……最討厭有人對我說愛我,討厭極了。」
心,在那個時候很痛,不知道是誰的。
冽出去以後,夜靜靜地抱著膝頭,縮在陰暗的小角落裡。
海浪的聲音起起伏伏,遙遠地,像是在呼喚著彼岸不歸的離人。聽風起,聽浪湧,聽心底深處那個輕微地啜泣的聲音。
風聲依舊,濤聲依舊,人卻已經變了。
很冷,很冷啊,這個季節,冷得叫人心碎。夜小心翼翼地將身體蜷成一團。
突然,風裡有了一絲扭曲的異動。門外,傳來守衛極短促的慘叫,然後,歸於沉寂。
夜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瞪著門口。
門被打開了,一個挺拔高傲的身影踏了進來。風起處,玄色的長衣飄飄揚揚,他如御風而行,風中,拂動的長髮如純銀般清澈,沉靜的眼眸如琥珀般濃郁。
心海中有浪湧的聲音,此時潮生,彼時潮滅,澎湃不休。
凌的視線接觸到夜,那滿是風塵的臉上漾起了水波一樣的微笑,那是一種可以稱之為「溫柔」的笑容。
夜沒有哭,也不想流淚,只是有一種透明的液體不聽話地從眼睛裡滑了下來。
凌走近夜,單膝跪在床邊,抬眸無聲地凝視著夜,他的嘴唇慢慢地貼近夜的臉頰,一點一點地吻幹那像珍珠般晶瑩剔透的淚水。
「你怎麼會來這裡?」夜呢喃著,拽緊了手心。
「因為你在這裡啊。」凌回答。夜是耀眼的陽光,而他是那一闋不羈的長風,在空曠的蒼野上飛翔,就為了追逐陽光而去。想念陽光的顏色、陽光的味道、陽光的溫度,所以,用手捧著夜的臉,很認真地說:「回來吧,夜,可以原諒我嗎?」
「不!」夜倔強地抿緊了唇。
「別說『不』。」凌的手指滑到夜的唇際,「別用你的嘴對我說出這種殘忍的話來,不要這麼狠心。」
夜的嘴唇微微地顫了顫,張口咬住了凌的手指,用力地啃下。尖利的牙齒毫不留情地透過皮、透過肉,接觸到了骨頭,「咯咯」地響,仍然使勁地啃著,可是骨頭很硬,硬得他的牙齒隱隱生疼,努力了很久,還是放棄了,吐出了凌的手指。口中,血的味道其實是很苦的。
凌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用他那深邃如大海一般的眼睛凝視著夜:「回來吧,夜,我們已經分開這麼久了……這麼久了,我想你。」
夜的臉龐像雪一樣蒼白而冰冷,夜的眼睛像火一樣濃烈而狂亂;「西翮凌,愛或者恨,不是由你一個人、一句話就可決定的,我不想永遠跟在你的身後,像傻瓜一樣等著你來安排一切。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他忽然大聲地喊道,「已經結束了!」
「可是,你是愛我的,不是嗎?」凌固執地重複,「你是愛我的,愛我的。」
「是的,我愛你,可是我更恨你。」夜推開了凌,臉上浮起了殘忍的笑意,「我和別的男人上過床了,因為我恨你,所以我這麼做,我恨你,你明白嗎?」
凌端正的面孔明顯地扭曲了,可是他的動作依舊是那麼溫柔,像呵護著一片脆弱的水晶琉璃一樣擁抱著夜,用輕而緩慢的聲音道;「你是我的,你是我一個人的……」
「我不是你的……」
「啪!」凌的手重重地摔在夜的臉上,將夜摜倒在床上。夜一陣頭暈眼花,臉頰火辣辣地疼,他又驚又怒,還未回過神來,領口已被凌一把揪住。
「別再說傻話。」凌的眼中一片濃濃的血色,幾乎要將夜淹沒,「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沒有人能夠改變這個事實!」
「瘋子!」在夜的怒喝聲中,凌撕開了夜的衣服,露出了劇烈起伏的胸膛,白皙的肌膚著還留著一道月牙般淡青色的傷痕。
「我會抹去被人在你身上留下的污跡。這個身體,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我的,我要在上面留下我的烙印,一輩子都不會消失的烙印。」凌的聲音含著情人獨有的如水溫柔,又含著王者般高高在上的霸道。
夜拚命地掙扎著:「別碰我,髒死了,滾……」
火熱的嘴唇覆蓋上來,奪走了夜的聲音。灼燒的溫度像一支箭,從頭貫穿到腳,連手指的最末梢都熱得發燙、燙得發疼,分不清是愛著,還是恨著,那團火席捲了全身。
夜的衣服被扯成了碎片,在凌的身下,屈辱地分開雙腿,被迫接受了那個男人的進入。
發不出聲音的慘叫。身體像被拋離水面的魚兒般撲騰著,痛苦地扭曲,卻被死死地壓住。很疼,不止是身體,還有身體最深處那個已經傷痕纍纍的地方。
最痛苦的擁抱,最絕望的擁抱。緊貼著的肌膚、纏綿著的髮絲、交錯著的手指,接觸著。最親密的接觸,在這最遙遠的距離。
無法流淚的哭泣,無法呻吟的疼痛。夜像一個被人操縱的傀儡娃娃,連呼吸都不屬於自己。小小的、脆弱的心被狠狠地揉成了一團,丟棄到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裡,滴著血,卻無人理會。
「我愛你……」凌的聲音恍如嗚咽。
可是我恨你。
「你是我的……」凌的聲音恍如夢囈。
可是我不要成為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