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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彫(下) 第十一章 作者:天子
    雁門關外,北風捲地,枯草滿天,才短短幾日的工夫,營外溪邊的淺灘上已開始掛了薄薄的一層白霜。

    蕭仲玄在營中巡視了一番,確定御寒的征衣都已分發到兵士們手中,直到掌燈時分才回到了帥帳之內。

    花飛宇命人端了晚膳進來,他草草吃過,便道有些倦了,命他們各自退下,待帳內只剩他一人獨處才除了頭上的黑色貂裘帽,摸索著自行解了繃帶,敷上傷藥,再重新包紮妥當。

    額上的傷口比他原本所料的要深得多,那日回到營中急急召了軍醫前來診治之後才發現白玉堂那一擊著實陰狠,皮肉之下幾乎現出森森白骨!軍醫見狀大驚,好容易止住如注的鮮血後已是冷汗滿身,直直跪倒在地,囑咐蕭仲玄幾日之內須臥床休息,調理氣血。

    而當夜,宋營中不僅沒有傳出狄青中毒身亡的消息,反說他那晚親自巡營、慰勞三軍將士,鼓舞士氣軍威。

    蕭仲玄聞言,加之思及自己的傷勢,左思右想總覺不妥,為了不走漏半點風聲,當即命花飛宇暗中前去結果了那軍醫的性命。

    其後私下服藥進補修養了幾日,雖自覺體力恢復了大半,整日操勞下來卻仍會頭暈,不得不提早安歇,以期盡早痊癒。

    蕭仲玄如此想著,頭沾了枕,便不覺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夢中似乎又看到了那雙清澈沉靜的眸子,依稀感覺有一隻溫熱的手正在輕觸他的額頭……

    「……昭……」

    他低低喚了聲,一把捉住那隻手欲拉到唇邊,那手的主人卻輕巧地躲開,緊接著,一樣更加柔軟灼熱的東西靠上了近前,緩緩貼住了他的唇。

    「別走……你本就該是我的!」

    對方的主動在一瞬激起了蕭仲玄壓抑已久的霸道掠奪的慾望,他吼了一聲,猛然一個翻身鉗制住那人的雙腕將他壓在身下。

    那人怔了一下,隨即放軟了身子,抬起雙手環住他的腰,任他含了他的唇,如狂風暴雨般一陣狂噬,好一會兒,才喘息著淺笑道:「仲玄,如此熱情的反應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不過你此時的身體狀況似乎並不適合過度放縱。」

    「什麼……」

    此時,蕭仲玄仍沉浸在夢裡的狂喜中,尚未完全清醒過來,傳入耳中的聲音彷彿不是真的。

    當他慢慢睜開雙眼,看清眼前之人的容顏後,臉色立刻一陣青白交錯,幾欲當場昏死過去。

    「耶律宣景……你!」

    「你若當真沒有大礙也不會無端殺了那軍醫……所以命我府裡送了些上等的滋補佳品來營中,特意送來給你;適才見你合衣睡了,怕你受了夜寒才想替你蓋好被子,想不到你卻突然拉住我不放……」耶律宣景舔了舔被咬破的下唇,一手半撐起身子,保持著悠閒的姿態,眼中的放肆卻是一覽無餘。

    「沒有本帥的命令,誰也不得任意闖入中軍帳中……下次若是再敢違令便休怪本帥無情……滾……」蕭仲玄站起身,心中惱火不已,卻也知此次是自己太過大意才不慎被耶律宣景抓到了破綻加以利用,此時也惟有對他的挑釁視若無睹,以免繼續自取其辱。

    「是……末將遵命……」

    耶律宣景深諳凡事不可太過得寸進尺之理,並未多加糾纏,依言起了身,在經過蕭仲玄身邊時突然停了下來,略微俯身湊到他耳邊道:「無論如何,我決不會對你不利……只想勸你一句,千萬不要在展昭面前如剛剛那般暴露出你的弱點,夢中的東西只是虛幻之物,他是個在戰場會毫不猶豫地向你拔劍的男人。」

    說完,他徑直走了出去,卻未發現蕭仲玄深不見底的眼中那抹狠絕的冷笑。

    「拔劍?也許吧……他的確比我想的冷酷……不過……有弱點的並非只有我一人啊……」

    ***

    宋營

    初冬的夜空深邃而悠遠,邊關清冷的月光如水一般從銀亮的劍身傾瀉到那一襲隨風鼓動的藍衣上,劍尖輕輕一挑,一道光華便穿透了那看似凝滯深重的夜色,帶出一彎長虹;到了眼前的一霎,倏的幻化為三道劍影,勢若怒濤波瀾,激盪出一聲悠長清脆的嗡鳴……

    劍收,人靜。

    片刻之後,一片殘葉無聲地飄零而下,落入半倚著樹幹而立的白衣青年的手中。

    「原來這才是最後一招,好厲害!」

    修長的手指一動未動,那片殘葉已隨著朗朗大笑化作無數粉末灰飛湮滅。

    「你這貓兒,何時也學會在人前如此炫耀自己的本事了?」

    「在人前自然不會無故炫耀,至於在你這白老鼠面前……」展昭淡淡一笑,將巨闕歸了鞘,「我深淺輕重如何,你自心知,我又何須刻意保留?」

    而且連續幾日在營中閒暇,又有不可私自外出、不可隨意飲酒等諸多軍紀管束,他怕那老鼠悶得發慌,又會惹出事端來,便主動提出二人趁夜間安靜到演武場中比試一番。不想那人又突發奇想,硬說不曾看過他舞劍,今日一定要看上一回。

    只是舞劍小小要求,加之沒有旁人在場,他便也沒有多加推辭,欣然應允,放開劍勢舞了一回。其間每每舞到精彩之處,白玉堂便會撫掌大笑,受了那爽朗的笑聲的影響,他的心和劍便同時飛揚了起來,更添了幾分瀟灑愜意,不由得釋放出了夕日馳騁江湖時的風發意氣!

    「說得好!我對你一向毫無保留,你也不准再把什麼都藏在心中不說!」白玉堂抬眼望去,確定四下無人,挑眉一笑,乾脆一把握了展昭的手湊到他耳邊說話。

    展昭知道二人獨處時白玉堂定控制不住他那頑皮性子,只得搖搖頭看他一眼,道:「玉堂,你剛剛既看到了我的『炫耀』,還不放心麼?」

    說著,就想抽回手去,卻反被那伸開的五根長指插進了指間抓得更緊。

    「不是不放心,而是我總覺此次內奸通敵一事與那孫秀脫不了干係,若是當真如此就勢必要扯上龐老賊,事情又會複雜上三分……」白玉堂面上仍掛著笑,眼中的神情卻很是嚴肅。

    「嗯,我明白……此事我也曾想過……」展昭微微頷首,道:「只是通敵叛國這一罪名非同小可,大人囑咐過我們凡事不可輕舉妄動,一則避免打草驚蛇,二則必須小心再如上次那般遭到奸佞小人陷害,不僅捉賊不成,反而自身難保。」

    「貓兒,我要的就是這句話——關鍵之時,不要忘了保護自己。」

    二人邊走邊談,不覺前方燈火漸明,白玉堂又用力握了一下展昭的手才緩緩放開。

    對方的溫度慢慢在掌心散去,不知為何,一股不安突然翻湧著襲上了他們的心頭。再靠近些,卻見大營之內靠近帥帳的方向此時竟燈火通明,亮成一片。

    「不好,出事了!」

    展昭與白玉堂對視一眼,同時喊了出來,連忙提起氣來,一路疾奔趕到近前。

    只見帥帳之外兩列頂盔貫甲的兵士持戈而立,一名副將見他們回來,立刻上前道:「元帥有請,請二位到帳內說話。」

    二人抱拳道謝,隨即走進中軍大帳,抬頭看去,除狄青、石玉、包拯之外,還有孫秀在座,便知其中必有蹊蹺,心中馬上警惕起來,施過禮後,只等座上幾人首先開口。

    果不其然,那孫秀不等狄青問話便搶先咄咄逼人、語含譏誚道:「半夜三更不在帳中休息,展護衛、白護衛莫非是外出賞月?說來我本不好打擾二位好興致,但軍營之中不比京城,還請多少守些規矩才是。免得如今日一般,營內出了大事,二位還是雲淡風清,一無所知。」

    「敢問孫兵部,營內出了何事?」展昭沉著問道。

    「有遼軍奸細前來偷營,幸被我身邊副將發現才未造成什麼損失……若說兩軍交戰,偶有敵人前來刺探軍情也並非什麼希奇之事,只是……賊人卻是隱匿在二位帳中被人無意發現……」孫秀冷哼一聲,話中有話道。

    「竟有此事?請問孫兵部,是哪位恰好『無意中』發現我們帳中有敵人藏匿?」白玉堂暗中冷笑,故意驚問道。

    「我方纔已經說過,是我身邊副將孫洪。」孫秀得意答道。

    「孫副將夜間前去,可是有要事要尋我二人?」白玉堂突然話鋒一轉,向孫秀髮問。

    「這……是巡營人手不夠,我命他前去請二位幫忙。」孫秀聞言,張了張口,好一會才生硬勉強道。

    「原來如此,在下慚愧,只因連日來不曾摸過兵刃,我二人按捺不住,便私下前去演武場中切磋了一番,不想偏偏此時有人前來偷營。不知孫副將是如何發現我們帳中有人藏匿?我們日後也好加強防範。」

    「這……」展昭這一問,卻讓孫秀生生吃了一顆軟釘子,愣在了當場。

    「罷了,幾位可否聽狄某一言?」

    見那孫秀半晌答不出話來,臉上一陣青白交錯,狄青淡淡一笑,適時地出言打破了僵局。

    「元帥請講,我等洗耳恭聽便是!」孫秀心下惱怒,又不得發作,只得咬牙道。

    狄青將孫秀的反應一一收入眼中,表面卻只當不知,向幾人抱拳道:「展護衛、白護衛跟隨包大人代天巡守,本非我軍中之人,自然不方便隨意越權參與其中;而孫兵部也是丹心一片,為陣前戰事憂慮;今日敵軍偷營一事幸得孫副將發現及時,並未造成任何損失;本帥會馬上吩咐下去,令軍中各營各部加派人手,日夜輪換巡邏防範,同時還要仰仗孫兵部及展護衛、白護衛助我一臂之力早日破敵,狄青在此便先謝過了。」

    其後,狄青遂傳令眾將加強營內防範之事,眾將得令後各自散去,孫秀見此時再多說其他也是無益,雖是心有不甘,也只好暫且離開。

    展昭與白玉堂回到自己帳中不久,才坐了說起方纔之事,就聽門外有人低聲問道:「裡面可有人在?」

    「門外何人?」展昭警惕問道,拿了巨闕掀開帳簾,卻見門外站的正是狄青和石玉。

    「展護衛……此處不便解釋,可否進去說話?」

    「二位請……」

    展昭看二人神情便知他們避開眾人私下前來必有要事相商,忙閃身請他們入內。

    四人落了座,狄青看向石玉,笑而不言;石玉會意,開口解釋道:「適才一事元帥與包大人心中自是有數,請二位不必放在心上。我與元帥前來,是有一事要拜託二位。」

    白玉堂本就佩服狄青石玉的人品及一身本領,聞言立刻爽快笑道:「狄元帥、石將軍談何拜託?有何需要我等盡力之處請講便是!」

    狄青聽了此話,微笑點頭,道:「法曰:軍無糧食則亡。我與子易日前定下一計,趁這兩日夜間霧重風高奇襲遼營,燒其糧草。」

    言罷,便不再多說,到想看看這展、白二人如何反應。

    果然不出所料,白玉堂首先道:「夜間突襲,燒其糧草……如今已經入冬,敵既無糧,其兵必走,此計甚妙啊!」

    「不錯,」展昭接言道,「最好兵分兩路,聲東擊西,明突襲,暗燒糧,裡應外合……」

    狄青在一旁聽得大喜,對二人的欣賞不由得又增添了幾分。

    「二位說得半分不差,狄某正是此意!展護衛、白護衛身懷絕技,武藝高強,且輕功及馬下功夫皆高出我等一籌,放眼我軍中應是入敵營放火燒糧的最佳人選,只是不知二位大俠可願做這不甚光明磊落之事……」

    「原來元帥是擔心此事。」聽得狄青口稱「大俠」,展昭終於明瞭他詢問之時如此為何如此小心,側過頭與白玉堂目光相對,隨即正色道:「遼國首先打破與我大宋交好之約、犯我邊境,衛國之責重於一切,何況兩軍對壘,若是顧忌諸多又如何得勝?元帥儘管放心,我等自知元帥苦心,當聽元帥差遣,盡其所能助元帥破陣退敵!」

    「好!展護衛、白護衛果然是英雄氣概!如此狄某便不客氣了,今日敵軍前來偷營,必定也在謀劃再戰之事,為免橫生枝節,我已決定明日夜間對遼營進行偷襲……」

    將計劃細細說明後,狄青又道:「明日一戰乃狄某暗中安排,除子易及我等身邊心腹精銳並未告知營中其他將領,也請二位不要聲張,悄悄離營,如我等剛才所說,提前潛入遼營,只等三更與子易裡應外合……」

    「記下了,請元帥放心。」

    展白二人依言應下,送狄青、石玉離去,靜待天明。

    次日一早,展昭與白玉堂悄然離了宋營,依臨行前石玉指引之路縱馬出關,在宋遼邊境的林中待到日落西斜,天色逐漸暗下,緩緩向遼軍大營靠近。為了避免被敵軍發現,他們在離敵營十幾丈遠的密林之內止住了腳步,一前一後輕巧地躍上了一棵參天古木,遠遠地觀望,等待天色全黑。

    又過了半個時辰左右,白玉堂看看好容易爬在了半空的月牙,估摸著離入夜至少還有兩個時辰,有些受不了繼續這樣無言地枯等,拉了拉一心一意、目光炯炯地盯視著前方的展昭道:「貓兒,別盯了,離了這麼大老遠,就算你那雙貓眼再尖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是省省勁,等入了夜,進得營去再說吧。」

    展昭回過頭,看白玉堂晶燦燦的眸子望著自己,直覺他腦中定是又在打什麼歪主意了,警覺地問道:「那你想怎樣?」

    「我想……」

    「耐下心來,很快天便黑了。」

    展昭見白玉堂閉口不答,似笑非笑,只道是他等得不耐煩了,低聲安慰了一句,便又轉過頭去。

    「貓兒……」

    「何事……玉堂?」

    展昭聽得白玉堂又在耳邊喚他,正要回頭,一雙手臂已然自身後摟上了他的腰間,熱乎乎的氣息吹向他的耳後。

    「玉堂,不要胡鬧,此處是……」

    「我知道,你閉上嘴,你若想看便繼續看你的,我就這樣,不會胡鬧。」白玉堂在展昭背後悶聲笑道。

    展昭無語,知道這白老鼠若是閒得無事必定一刻不願安分,但也肯定他懂得進退分寸,便就由了他去。

    兩個時辰以後,天已全黑,敵營帳內的光線逐漸暗了下來,大部分燭火均已熄滅,只剩零星幾枚火把作為警戒之用……

    「貓兒,好像是時候了……」白玉堂道。

    「嗯,我們走吧……」展昭點頭。

    二人悄無聲息地飛身落了地,撥開枯敗的灌木雜草,一點點接近了遼軍的營地,只見大營之外也有人手執刀槍,來回巡邏。

    展昭回首看向白玉堂,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便一同伏下了身,等待時機來臨的一刻。

    一名遼兵不敢疏忽地舉著手中的長槍,四下張望巡視著靠了過來,在接近了灌木叢的一瞬間,只覺一陣微風拂面,呼吸一窒,脖子已被勒住,下一刻便沒了氣息,被拖進了樹叢。

    片刻之後,另一名遼兵也同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斷了氣消失在樹後。

    「要不是為了混進營去,白爺爺說什麼也不會穿這些蠻子的衣物!」白玉堂一邊剝下其中一名遼兵的衣服套上一邊低咒。

    「我也不想,此時只是為了大局著想,勉強為之。」展昭低聲接言,倒不當白玉堂只是在說氣話,只因他也抱有同樣的心思。

    兩國交戰,面對敵軍,堂堂男兒誰不會有此反應?

    「這個我自是明白,走吧。」

    「好。」

    換好了衣服,展昭與白玉堂鑽出了灌木叢,扮作認真巡視的樣子,乘其他遼軍不備,順利地潛進了營中。

    放眼遼營之內更是戒備森嚴,放眼望去,一時難以判斷糧草究竟在何處囤積。

    展昭思慮了片刻,道:「玉堂,你我還是分頭行事,以免誤了大事。」

    「也好。」

    白玉堂點點頭,又道:「笨貓,注意安全。」

    「知道……你也要小心。」

    展昭說罷,用力握了下白玉堂的手,二人分頭朝不同的方向探去。

    ***

    「你們去吧,好生警戒,不得怠慢!」在營內巡視過一周,蕭仲玄停在腳步,向身後的兵士命令道。

    「是!」

    「你也去吧,本王過一會兒再回帳中。」待眾人退下後,蕭仲玄又對仍跟在身邊的花飛宇道。

    「夜間風寒露重,還是……」花飛宇不放心蕭仲玄的傷勢,忍不住勸道。

    「別說了,我現在還不想回去。」蕭仲玄轉過身道。

    「可是……」花飛宇還想再勸,蕭仲玄聲音一沉打斷了他。

    「飛宇,我說過,我不喜歡別人違抗我說的話。」

    「……屬下告退。」花飛宇猶豫了下,還是聽命退下。

    此時的他已不是他能勸得的,再從大宋歸來,希望的破滅不但沒有使他清醒過來,反而令他陷入了一個永遠難以破解的局中,就如同自己一般,愛上一個心中無他之人,除了痛苦還能剩下什麼?

    花飛宇離開之後,蕭仲玄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營中巡視走動,不覺二更已過,正想回帥帳安歇,卻突然發現前方一座營帳之後似有一條人影閃過,心中不禁生疑,警惕地一縱身追了上去,落在那人身後喝道「站住!什麼人?」

    那人聞言,在一瞬間遲疑了下才停了下來,但未轉身。

    蕭仲玄見那人雖身著遼軍服飾卻遲遲不肯面對自己,心中更覺古怪,左手已握上了劍柄,有意試探道:「大膽!本帥命你馬上轉過身來。」

    「是……」那人壓低了嗓子,緩緩轉過身,「元帥有何吩咐?」

    「呵呵……」聽那人答了話,蕭仲玄略略詫異了一下,接著便低低沉沉地笑出來,「契丹語,你學得不錯!」

    雖然對方仍半低著頭,臉上又是黑漆漆地佈滿了塵土,但他就算閉著眼睛也決不可能辨錯了他的氣息,即使他刻意掩飾了自己原本的嗓音。

    「屬下……不太明白元帥之意……」那人不著痕跡地後退了半步,蕭仲玄卻已在一瞬間察覺到了兵刃即將出鞘的殺氣。

    「你一向心思縝密,想必是來到此處之前就已有所準備,萬一被人發現就用契丹話應對,不過……我剛剛問話時用的卻是漢語,而你竟然一點也不驚奇。這是你的小小失策,你覺得還有必要繼續裝下去麼?展兄弟。」

    「我大宋與貴邦交好多年,大遼卻突然興兵犯我疆土……兩國交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王爺昨日派人前去偷營也是如此目的。」

    展昭一邊暗中觀蕭仲玄的一舉一動,一邊試著穩住他的心神以拖延時間,如果不出意外,玉堂此刻應該已經找到了遼軍糧食囤積之處。無論如何,必須堅持到三更石將軍夜襲之時!

    「哦?莫非這便是漢人所謂的『禮尚往來』麼?若是如此蕭某是否也可將以往所有向展兄弟一併討回……」蕭仲玄欺身上前,捕捉住那雙如星子般清亮的眸子逼問。

    「若論個人私情,大哥既已開口,展昭理當奉上性命以報當年的救命之恩;但眼下正當兩軍陣前,我卻不能在此時答應王爺的要求。」

    造化弄人,讓他欠下蕭仲玄的一份情,卻又必須在戰場上與他針鋒相對。天意如此,他們注定做不成兄弟朋友,惟有以敵人的身份面對彼此。

    「你該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這條命我要你活著來報,我不要你還任何東西,只要你展昭這個人!」

    蕭仲玄話音未落,腰間寶劍已然出鞘。

    接下來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雙劍交鋒,鐵器相撞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顯得格外刺耳!

    蕭仲玄這一劍旨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其中所蘊涵的力道沉實驚人,完全未留任何餘地,卻想不到展昭竟就藉著這股強勁的力道突然騰空而起,如野鶴振空般閃出了一丈開外,把他劍上所夾帶的猛銳穿刺之力化解得乾乾淨淨。

    好厲害的輕功!

    以自己此時有傷在身的情形看卻未必是他的對手,更惶論將他生擒!

    想到此,蕭仲玄縱身追上去的同時陡然拔高聲音喊道:「來人啊!」

    「出了什麼事?」

    不消片刻,一名副將便帶著手下十幾名兵士趕了過來,恰看到蕭仲玄與展昭交鋒間互不相讓地自半空中直打回地上,二人手中長劍有如銀虹翻騰疾流,捲起了漫天劍雨,鏗鏘作響,猝然降臨,彷彿要將一切都覆蓋起來一般。

    幾名遼兵驟然面臨這等疾猛的劍勢,俱是大吃一驚。

    「有宋軍偷營,來的必定不止一人,吩咐下去,營內各處馬上掌起燈來給我搜!」蕭仲玄在雙腳落地的瞬間抓住空擋分神命令道。

    昭不可能只身前來,不管他此行目的為何,白玉堂現時必定也身在他遼軍大營之中!

    「此處有本帥對付,只留兩人協助便可!其餘人等立刻依命行事!」

    「是!」

    幾人得了令,火速分散開來,展昭見狀暗叫不好,手下劍勢愈發猛烈起來,斬上削下,很快將留下助陣的兩名遼兵擊倒,一時卻仍是無法擺脫蕭仲玄。

    他原本就顧及著要與石玉裡應外合之事,加之擔心白玉堂,心中不禁有些急躁。

    就在此時,遠處偏南方向突然一陣大亂,蕭仲玄一驚,抬眼看去,但見天邊隱隱出現了一片紅光,有人高喊了聲:「不好了,失火了!」

    緊接著便是慌亂聲四起,整個遼營一下子如同被捅了的馬蜂窩一般沸騰起來。

    兩三名遼兵匆忙趕來,一見蕭仲玄便喊道:「元帥,大事不好!」

    「出了什麼事?」蕭仲玄高聲喝問道。

    「回稟元帥,糧草起火了!」一名遼兵慌忙回報。

    「什麼?!」

    糧草起火,此事非同小可!

    蕭仲玄一聽當場鐵青了臉色,尚未作出反應,已有另兩名兵士來報:「元帥,營外有宋軍前來突襲!」

    蕭仲玄聞言大驚,仔細聽去,大營之外,戰鼓隆隆之聲逐漸響起,從四面八方傳來,令人辨識不清其所在方位。

    所謂「夜戰多火鼓」,這分明是宋軍趁深夜偷襲之利利用火光和鼓聲擾亂迷惑他們的視聽,逼他們不得不分散兵力抵禦有可能來自各個方向的襲擊!

    「該死!」

    想到此,蕭仲玄叫聲「不妙」,顧不得再繼續與展昭纏鬥,二話不說,匆匆跟著趕了過去。

    就在遼營內亂成一片,眾兵將一邊忙於抵禦偷襲的宋軍一邊分散兵力救火之際,白玉堂已經閃身離了糧倉,趁亂撤退時無意中經過了一座比其他營帳大上許多的氈帳,依其規格判斷似乎正是中軍帳的所在。

    看四周無人守衛,他心裡一動,便一掀帳簾潛了進去,迅速翻遍了桌案之上並無重要之物。

    白玉堂不死心之下放眼四下摸索,發現臥榻邊放著一隻木箱,箱口上了鎖,一看便知必是些機密之物藏於其中。

    「哼哼,小小一把鎖頭便想難倒白爺爺,想得倒美!」

    白玉堂不屑地嗤笑一聲,從暗器袋內摸出一支細鏢,三下五除二便撬開了那鎖,打開箱子,見面上放著兩副卷軸,打開其中一副,竟是宋軍的佈陣圖!

    看來狄元帥猜得不錯,軍中果有內奸藏匿!

    他心中暗罵,同時將另外一副也一起折了揣進了起來。管他是什麼,先一併帶走再說!

    東西到手,正要轉身出去,一名遼兵卻突然闖了進來。

    「什麼……」那遼兵見帳內有人,剛想放聲大叫,餘下的那個「人」字還沒來得及喊出,已經被飛鏢封了喉。

    「找死!」

    白玉堂躍過那名遼兵,不敢再多耽擱,趁遼營之內混亂尚未平息,一路飛奔往營外而去。

    「玉堂!」放心不下等在半途的展昭見白玉堂安然脫身,忙喊了一聲迎上去。

    「貓兒,你……你怎麼在這種地方等我?」

    白玉堂腳下如飛的同時,還不忘「兇惡」地瞪向身旁的笨貓,卻見他似是衝自己笑了一笑,道:「先別急著發火,脫了身再和我計較……」

    出了遼營,展昭與白玉堂沿著原路折返,腳下不停,直到確定已離遼營夠遠,身後並無追兵趕來才駐了足,閃入路旁的林地……

    緊張過後,終於暫時鬆弛下來的兩人靠在樹幹上休息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提起說話的力氣。

    「展小貓啊展小貓,方才見營內起火大亂你便該知道我已經得了手,便是要會合也該先到了營外再說!白爺爺上輩子欠你不成?你偏要和我作對!」白玉堂喘勻了氣,轉向展昭「橫眉立目」道。

    自己一時興起,冒險進敵軍大帳偷東西未覺如何;方才見這笨貓混在一群遼兵之中四下張望尋找他的身影,倒差點嚇掉他半條命去!

    「你以為我會留你在營內自己先逃麼?這個時候要我聽你的,休想!」展昭看他一眼,丟回一個同樣堅決的眼神,卻不似他那般火大。

    「你這只死貓臭貓,非要逼我發火麼?!」白玉堂惱羞成怒地跳將起來,逼近展昭,一手拉住他的衣襟,一手扯住他的頭髮,狠狠吻上了他的唇,幾乎像洩憤似的用力吸吮噬咬。

    被白老鼠的利齒咬痛的展昭並未反抗,而是反摟住了他的腰,任他的舌霸道地叩開他的齒縫直闖進來,肆意囂張地翻攪。

    「貓兒,我……不是有意……」

    口中猛地嘗到了些微血腥味,白玉堂才驚覺自己無意中咬破了展昭的唇,連忙鬆開了牙齒,卻還是捨不得離開,改用舌尖輕輕舔舐描繪。

    「不是有意胡亂咬人?」展昭動了動已經被咬麻的下唇問道。

    白老鼠的脾氣,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去的時候往往已經是他發洩過之後。

    「橫豎已經咬了,你想咬回來不成?」白玉堂狡慧地沖展昭一笑,七手八腳地把套在衣衫外的遼服脫了丟在地上,忘了懷中還揣了東西。

    「玉堂,這是什麼?」展昭整理好衣衫,撿起落在白玉堂腳邊之物問。

    「這是宋軍陣圖,不知如何到了蕭仲玄的中軍帳中,如此說來狄元帥所言有內奸通敵之事的確不假!」

    白玉堂自顧自道,卻沒注意到展昭早聽得變了色,臉也沉了下來。

    「你燒了糧草之後又去探了他們的中軍帳?」

    「我……反正無人把手,就順便進去一觀……」

    白玉堂乾笑著利用餘光偷看展昭的表情,暗暗叫苦。好死不死說漏了嘴,被這貓兒知道自己幹了這般「衝動」之事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雁門關外,硝煙逐漸平息,展昭與白玉堂在林中找回了馬匹,如來時那般沿著山路返回,不覺天色已介卯時。

    眼看遙遙望見了宋軍大營,白玉堂卻突然勒住馬韁,在道邊停了下來,揚聲喊了句:

    「貓兒,等等!」

    展昭帶住馬,奇怪地回頭看去,卻見白老鼠但笑不語,知道他又在打什麼古怪主意,自己若不過去他斷不會答話,只好調轉馬頭回到他身邊停下問道:「又有何事?還是早早回營,免得包大人與元帥記掛。」

    「急什麼?這次燒了遼軍糧草大勝而歸,此時回去也是接受犒賞之類一干瑣碎事情。看今日必定天氣不錯,不如多留一會兒,欣賞一下這邊關日出之景。」白玉堂指指不遠之處的山崖,沖展昭笑道。

    展昭正想開口說到了邊關要適當收斂,不可如此任性貪玩,一抬頭卻看到那平日面如美玉的人此刻黑黢黢的一張臉,掛著大大的笑容,只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來。

    剛才在林中天尚黑著,加之緊張過後一心惦著對方的安危,沒有顧及其他,倒忘了他們二人為免被認出不是遼人,有意抹了些泥土灰塵在面上,如今看起來實在令人忍竣不住!

    心想這白老鼠一向自稱英俊瀟灑風流天下,現下可成了個駭人閻羅,忍不住大笑起來。

    「白爺爺還沒笑你這花臉貓,你倒先笑起來!你這樣子也不比我強,說來比包大人的面色還黑上幾分!」

    白玉堂挑眉頂了回去,嘴上寸步不讓,心下卻半點也不曾動怒,反倒十分高興。一來入遼營偷襲成功,心情本就愉悅非常;而且難得見這貓兒露出如此無憂無慮的開懷大笑,朗朗的笑聲讓他臉上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地又加深了幾分。

    「不可如此對大人無理!」展昭勉強止住笑意,作勢以劍尾掃過去。

    白玉堂抬手一擋,笑嘻嘻道:「誒……我不講便是,你倒說說,去是不去?」

    「去看了便回,不可再多耽擱。」

    這許多年來,玉堂陪著他伴著他,出生入死,何曾有過半點猶豫?此刻他問去是不去——他又哪裡還用多想?

    「知道知道,快快走吧,天要亮了!」

    只一瞬的眼神交會,便足以明瞭對方的心意。白玉堂一笑,雙腿夾緊馬腹,催馬向前;展昭揚鞭緊隨其後,不消片刻便來到了崖頂。

    二人下馬之後,在崖邊一側的巨石旁立定,一道耀目的光芒恰在此刻劈開了遠方連綿不絕的山麓,那璨金的光芒一點點地展開……擴大……升騰……直到覆蓋了觸目可及的一切景物……

    眼前一片虛空之後……

    旭日初升,天色大亮。

    臨著晨風,衣襟鼓動作響,白玉堂在崖邊站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剛一動嘴,唇上就是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伸出舌來舔過去,嘗到一股淡淡的甜腥味。

    「臭貓,你還當真咬回來啊……」

    還咬得這麼狠,很痛啊!

    「以後……不可再如此冒險妄為。」

    聽到白老鼠不甘心地囁嚅,展昭歎口氣,輕聲回答,卻不敢轉臉看他的表情。

    日初那一刻,心臟隨之猛的震撼起來,彷彿要穿透胸膛而出一般。連他自己也未料到自己會在這種衝動之下,著了魔似的做出如此舉動。

    「嗯,放心吧。」

    白玉堂聞言收起了想要玩笑的心思,沉默了片刻,緩緩握住展昭的手,微微瞇起雙眼,遙望著萬里碧空之下凝重的山色。

    生為男兒,活於世間,誰能不把情與義掛在口邊放在心上,若要真正多到頂天立地、俯仰無愧,這兩個字哪個不是千般沉萬斤重?

    不是懷疑貓兒擔不下,他掌心的厚繭便可證明所有;但他身上的傷疤卻也道道烙在他的心上,所以他要與他一起抗,因此也會為他小心保重自己。

    半晌之後,心態漸漸平緩下來,二人放眼望去,晨霧散盡才終於看清了這邊陲重鎮雁門關的雄固險要。

    但見群山相連,寒林漠漠,一片茫然無際。

    再一低頭,下方峽谷雖深,山澗間卻是一處溪流,蜿蜒曲折,通向遠方不知何處。

    白玉堂腦中念頭匆匆閃過,展昭已經收斂了心神,提醒道:「玉堂,不早了,該回營去了。」

    「來了!」白玉堂應了聲,轉身追上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展昭,一縱身躍上馬背。

    二人快馬加鞭,乘風並行而去。

    展昭與白玉堂回到營中,即刻向狄青覆命,但見中軍帳中還有其餘一干將領在場,便未當場說出在遼營中盜得陣圖之事。

    二人告退之後,暫且前往包拯帳內,將兩副卷軸呈上。

    公孫策接過卷軸展開,包拯細細看過之後,索眉道:「除此次的佈陣圖之外,白護衛盜得的另一副卷軸之中所繪的正是我大宋疆域的兵力分佈圖,足可見得此次遼國是野心勃勃,妄圖一舉進犯、長驅直入啊……」

    「大人所言極是,敵帥帳內竟收有此物,且記錄如此詳盡,想必那奸賊與番邦勾結並非一兩日之事。」白玉堂點頭道。

    「玉堂說得有理,此圖連各鎮駐守主將姓名均一一列出,可見繪圖之人對我內部軍情了若執掌,也難怪狄元帥此番行動如此謹慎,一再叮囑我們不可聲張,必是怕有人走漏了消息,壞了大事。」展昭接言道。

    「展護衛所言不錯……」包拯起身,思慮了片刻,道:「今日入夜後,本府要與狄元帥及石將軍私下一談此事……至於營內各方動靜,還要有勞二位多多留心。」

    「屬下明白,請大人放心。」

    展白二人對視一言,自知此種情形之下應當如何行事。

    當晚,狄青便傳下令來,只道是要增加人手加強防範,請展昭與白玉堂協助夜間巡營。

    二人得令之後,便日日在營內各處走動,連續幾日暗中觀察下來,倒也未發現什麼異常之事。

    直到這日傍晚,二人用過晚膳正在營內巡視,冷不防一個人急急奔了過來,恰和展昭撞了個正著,「哎呦」痛叫了一聲跌倒在地。

    「什麼人如此冒失?!」

    白玉堂喝問了一句,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過去便將那人從地上拎了起來,哪知那人卻當場哭喊起來:「禽獸,放開我!我就是一死也不會從你的!」

    「禽獸?!」

    白玉堂還未弄清是怎麼回事就被如此咒罵,惱火之下一鬆手又將那人丟回地上,剛想發作,卻被展昭攔住。

    「玉堂,打不得,這是個姑娘。」

    「什麼?」

    白玉堂收回舉在半空的拳頭,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那狼狽地摔在地上的瘦小人兒是個小姑娘,約莫十六七歲的光景,一頭秀髮凌亂地垂散在肩上,已經哭得滿面淚痕。

    「姑娘莫驚,我們不是歹人……」

    展昭邊說,邊將那姑娘扶起,問道:「姑娘是哪裡人氏,怎會孤身一人到了這邊關大營之中?」

    「大爺救命……小女子本是朔州人氏,只因家中爹娘去世,無依無靠,只得前來尋找三年前從軍的兄長;不想今日來到此處才知兄長不久前已經戰死沙場,我本想借宿一晚明日馬上離去,誰知竟有人突然闖入帳內想要侮辱於我……」那姑娘邊說,邊哽咽著低頭拭淚。

    「竟有此事?!你別哭,隨我來,我們定會設法還你一個公道!」

    白玉堂說罷,看了展昭一眼,二人一同帶了那姑娘前去見過包拯。

    包拯聽了那姑娘的遭遇,念其身世可憐,又是陣亡將士的家眷,便立刻命人前去問過狄青,暫時換了一座營帳將她安頓下來,次日再做打算。

    其後二人繼續巡營,入了夜才回到帳內安歇。

    熄燈躺倒之後,白玉堂捅了捅身邊的展昭道:「貓兒,你覺不覺得方纔那女子有些古怪?這軍營如此之大,每一戰陣亡之人也不在少數,她如何今日才到就得知兄長已死之事?」

    「此事的確有些古怪,但未及細問,卻也不知她的兄長是普通兵士還是有官職在身……大人適才並未開口問起,大概也是想到此處……」展昭思慮了一會兒,沉聲答道。

    「嗯……不管怎樣,只看大人與元帥是否允她留下,我們只需小心注意便是。」

    ***

    關外·遼軍大營

    「仲玄,聖上書信之中說了些什麼?」

    「詢問糧草被燒一事,並已下旨從他處徵調糧餉派人日夜兼程押送過來。」

    蕭仲玄側目看向耶律宣景,冷冷答了一句,聽出他話中有話。

    「有此本領入我營中放火,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離去,大宋軍中卻也沒有幾人。」耶律宣景靠上前去,有意近了蕭仲玄面前道。

    「本領高強又如何?狄青手下兵多將廣,卻仍未算過本帥!」蕭仲玄抬眼盯了耶律宣景冷笑道。

    營中所貯糧草只是日常之用,其餘均藏於離營幾十里外的小鎮之內,此次遭到偷襲雖然有些損失,卻還不至於傷到他的元氣。

    「算不過?是算不過元帥的神機妙計,還是算不過我們雲王的深情癡心?」

    耶律宣景半倚著桌案伸長了雙腿,一手從案下探去,才碰到了那人微溫的指尖兒,就被一把鉗住了手腕,力道大得足以捏碎普通人的骨頭!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蕭仲玄面上並無明顯的表情變化,掌中卻灌足了內力,五指收攏的凶狠程度令耶律宣景本能地微皺了下眉,緩緩笑道:「你認為自己已經夠狠心了,卻還是狠不過展昭。他只把你當作入侵大宋的敵人,你卻仍然心軟地將他放走。莫非……你已經忘了出征前在聖上面前許下的誓,開始徇起私情、英雄氣短了麼?」

    「耶律宣景,你這是懷疑本王?」蕭仲玄聞言,臉色陡然一變,一掌擊向耶律宣景,大怒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本王當然從不曾忘記過自己所說出的話!更不曾徇過什麼私情……你不要血口噴人,胡言亂語!」

    「我並非懷疑你,只是提醒你……」

    耶律宣景早料到不出三言兩語,蕭仲玄必定會勃然大怒,心下早有準備,見他眼中寒光一閃,身體便已敏捷地向後一仰,避過他的攻擊,抬腿迎面踢了過去。

    「本王的事情,用不著你來提醒!」蕭仲玄抬臂架開耶律宣景那一踢,兩人順勢錯開了兩尺左右的距離。

    耶律宣景收起了所有的攻勢,盯住蕭仲玄的雙眼,唇邊仍保持著向上挑起的弧度。「如果真想成就霸業,便要早早做個了斷……要麼不擇手段將你想要的據為已有,要麼就毀了他……不要試圖與自己的心為敵,更不要試圖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一字一句平靜地念完,又道:「此話可不是我的『胡言亂語』,而是聖上的御筆親書。」

    「你說什麼?聖上!聖上怎麼會……」蕭仲玄聽到此話,不禁一驚,抬眼看向耶律宣景,滿腹狐疑。

    「仲玄,你與聖上雖非親生兄弟,但所有表堂皇親之中,你可算是他最信任之人,而且視你為一統中原的左膀右臂……可幾次涉及中原之事,你都反常地敗陣而歸……如此這般,聖上怎麼可能不擔心不憂慮呢?」

    「原來如此……」蕭仲玄聽罷冷笑一聲,猛然上前一手扼住耶律宣景的頸項,咬牙道:「你究竟在聖上面前進了些什麼讒言陷害本王?」

    「聽說你要出征,我不放心,所以才入宮向聖上主動請纓,聖上知道我與你關係非比常人,就順便問起你的情形,身為臣子,我當然要據實以報;前次你負傷之事不知如何傳回上京,聖上書信前來詢問,此事關乎戰況,我自然更加無法隱瞞……」

    耶律宣景反手握住蕭仲玄的手腕,暗中運力,逼他不得不鬆手放開他的咽喉。

    「你這是有意與我作對……」

    蕭仲玄一手被制,另一手更快地朝耶律宣景攻了過去。

    「如果真想成就霸業,便要早早做個了斷……要麼不擇手段將你想要的據為已有,要麼就毀了他……不要試圖與自己的心為敵,更不要試圖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明白耶律宗真此話的涵義——

    若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而耽誤了軍機,他會親自替他了斷,那個時候,他將無法反抗……

    耶律宣景也很清楚結果必定如此,所以才會處心積慮地在耶律宗真面前旁敲側擊!

    「沒錯……我承認這是我早就策劃好的……可是你敢說你那日完全沒有半點心軟麼?若是那日恰好被你撞見之人不是展昭而是一名普通宋將,你還會趁亂離去卻不叫人立刻將他萬箭穿心麼?你甚至不想冒險假他人之手將他生擒,因為你知道戰俘會被如何對待……」

    耶律宣景擋開蕭仲玄氣勢洶洶的拳頭,左右移動著身形卻不反擊,口中吐出的沒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字都如同利刃一般直直插入對方的胸口。

    「你……一直在監視我?」蕭仲玄竭力克制著不斷上揚的怒火,維持著僅剩的理智逼問。

    「仲玄,你何須如此緊張?你當真以為我懷疑於你?那日只是偶然……那種情形,我不得不守在一旁……我早說過,你若與他兵戎相見,輸的不是武功而是心念……你看重他更甚於自己的性命,在他心中你卻不是那個勝過一切之人!」

    耶律宣景突然在一瞬沉下臉來,一雙利眼黑得深不可測。

    「住口!本王不想與你討論我的私事!聖上那邊我自回有所交代!你出去吧……」

    蕭仲玄背過身去,眉峰隨著心臟一同糾結起來。

    耶律宣景的一番話,終還是讓他想起了一直不願去想的事情……

    ***

    宋營·入夜之後

    「白大哥,等一下……」

    「萍姑娘,什麼事?」

    白玉堂才走出營帳,身後就有人叫了聲,他停下腳步,轉頭看清來人後不禁暗暗皺了下眉,勉強耐住性子問道。

    他心知狄青與包拯商量過後留了這婉萍姑娘在營中必有他們的用意,這女子小小年紀眼神便如此陰霾,每每有人問起她家中之事她便淚流滿面,一語不願再提傷心事就一帶而過,越發令人生疑。

    「白大哥,我……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不知可不可以?」

    婉萍緊跑兩步,微喘著在白玉堂面前站穩,臉上略略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

    「我還要巡營,若是不急,請姑娘等到明日再說。」

    大營之中極少女眷出入,加上此時天已大黑,貓兒又被包大人招走,這本該余驚未了的女子卻單獨前來找一個大男人說話,難保其中不是有詐!

    白玉堂扯出一個不冷不熱的微笑,以禮相待,不著痕跡地斷然拒絕對方的要求,說完,轉身便走。

    「白大哥,請你等一下,我真的有事……」

    婉萍邊說邊急急追了上去,卻未看清腳下,不慎被一塊石頭一絆,慘叫一聲跌倒在地上,淚珠立刻從她腮邊串串滑落,哭聲不一會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白玉堂咬牙歎了一聲,才上前將她扶起,身後冷不防傳來一個聲音:「白護衛好雅興啊,和萍姑娘在此賞月麼?」

    「孫兵部說笑了,白某只是個『粗人武夫』,何來的『雅興』?」白玉堂冷哼一聲,暗笑孫秀竟如此沉不住氣,連這樣下作的手段也使了出來。

    「白護衛才是說笑,孫某雖然一直在朝為官,卻還不至孤陋寡聞到沒聽說過『錦毛鼠』的名號……當年五鼠大鬧東京城,白玉堂英雄年少、風度翩翩,不光武藝高強,更是足智多謀、頗有心機……如此出眾的人品,也難怪會博得姑娘們的傾心……」孫秀故意斜眼瞟向羞怯地垂下臉去的婉萍,語氣尖銳,意有所指。

    不想白玉堂並未當場發作動怒,而是並無所謂地淡淡一笑,抱拳道:「孫兵部謬讚,白某不敢當,白某有狄元帥的軍命在身,還要前去巡營,先告退了。」

    孫秀見白玉堂提及軍命,不敢再多耽誤,只得放他離去,心中惱怒卻也無可奈何。

    白玉堂獨自巡視到一半,正看到展昭迎面而來,心下一喜,繃緊的面孔也放了下來,輕輕縱身一躍,飄落在他面前。

    「貓兒!」

    「玉堂……」

    展昭應了聲便等著白玉堂開口,看這白老鼠的表情就知道他有話要說。

    「貓兒,大人怎麼說那婉萍姑娘之事?」

    「未說什麼,只是吩咐我們小心提防,不要與她太過接近,讓別有用心之人抓到破綻,借題發揮。」展昭答道。

    「大人果然厲害!竟已猜到了……」白玉堂抬手搭了展昭的肩,懶洋洋地將頭靠了上去,半是玩笑道。

    「哦?出了什麼事?玉堂且說來聽聽。」展昭挑眉問道。

    「剛剛那婉萍姑娘她……」白玉堂點了下頭,將事情細細向展昭說了一遍。

    「我便知道這其中一定有詐,若是當真請她進去說話,大概早被那孫秀借口陷害。」

    「嗯……不錯……」

    展昭思慮了片刻答道:「此事其中太多巧合之處,怎麼看都像是有人蓄意安排,等著我們稍有差池就一舉斬草除根……」

    話正說到一半,白玉堂忽然拉了拉他的袍袖,低聲道:「貓兒,快看……」

    展昭側過頭,正要發問,便看到一個人影閃過,雖然未看得十分真切,但依那身形和姿態看來,分明是個女子!

    「那是……」

    「管他是什麼,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玉堂說著,已經拉了展昭的手腕,飛身無聲地跟了上去。

    宋軍大營一側靠山駐紮,每每到了夜晚,北風嘶嘶呼嘯,營外的樹林內便是一片影影綽綽,漆黑陰冷,伸手不見五指。

    展昭與白玉堂跟蹤著那行蹤詭秘的女子一路來到林中,待她停下了腳步,為免打草驚蛇,暫時在枯敗的灌木後隱起了身形。雖然連日來天氣陰沉,濃厚的雲層遮住了冬日本就黯淡的星月,二人還是辨認出這女子就是婉萍,對視了一眼後皺眉暗道:「她……究竟意欲何為?」

    正如此想著,只見那婉萍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了下,從身上的披風內掏出一隻信鴿,解了它被縛住的雙腳,揚起手來將鴿子放飛。

    「哪裡走!」

    「想得到美!」

    展昭和白玉堂同時低喝,袖箭和飛蝗石幾乎在同一瞬擊中了目標。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婉萍猛然聽到信鴿墜地前的嘶鳴卻未顯出半點驚慌,而是立刻轉身便逃,輕盈地躍上樹梢,兩三個起落已經飛出了好一段距離。

    這女子果真不簡單!如此上乘的輕功不是尋常人可使出的!

    二人雖本能地察覺到似有不對,卻也顧不得多想……

    眨眼的工夫,白玉堂人已如鷹般直射出去,展昭則矯捷地俯衝而下,伸臂撈起那被射落的信鴿才緊隨其後地趕了上去。

    那婉萍的速度快得超乎他們的想像,彷彿暗夜中的鬼魅,在林間上下穿梭翻飛,以展白二人絕頂的輕功仍是直到出了樹林才將將追上。

    「呵呵,追得上我,算你們厲害!」

    婉萍回過頭,長袖一揚,一陣煙霧便朝他們迎面撲去。

    「貓兒小心!」白玉堂出聲的同時,已飛身擋到了展昭身前。

    「玉堂!」

    展昭一驚,一把拉住白玉堂正要開口,卻聽他連打了兩個噴嚏怒道:「這是何等招數,竟敢把這種東西撒在白爺爺臉上!」

    「玉堂……你……」

    展昭見白玉堂似無大礙,卻仍放心不下。

    「貓兒莫急,方纔她撒的並非毒藥,只是尋常女子用的香粉而已。」白玉堂腳下不停,一邊疾奔一邊解釋道。

    「香粉?」

    展昭雙眉一凜,更覺其中必有蹊蹺古怪之處,但此刻一心二用,卻也難有明確清晰的判斷。

    轉眼間,大營已近在眼前,那婉萍卻突然慢了下來,抖手又朝身後丟過一物。

    這次展昭快了一步迎上前去,那物件帶著風嘯黑壓壓的遮面而來,纏繞住巨闕的劍身。

    「這……」

    二人定睛一看,卻是一件披風!

    稍一愣神的工夫,還未及作出反應,眼前豁然亮了起來,耳邊傳來一聲厲喝:「什麼人!膽敢擅闖我宋軍大營?!」

    「大人救救我!」此時婉萍早收起了適才的狠利,再抬臉時已是梨花帶雨。

    「婉萍姑娘,怎麼是你?出了何事?」

    「孫大人……」

    婉萍喊了一聲,原來問話之人正是孫秀。

    他的身後跟了一隊宋軍,似是正在巡營。

    「姑娘莫驚,究竟何事驚慌?」

    「孫大人救命,他們要……要……」那婉萍話只說出半句,便已泣不成聲。

    「他們?」

    孫秀抬頭朝婉萍所指的方向看去,驚呼道:「展護衛,白護衛,你們這是……?」

    「孫兵部,她半夜私自出營意圖不軌……」

    「他們說家兄葬在營外,將小女子騙去意圖羞辱於我……」

    「你這女賊,不要顛倒黑白、血口噴人!」

    三人同時開口,孫秀卻有意對展昭與白玉堂之言充耳不聞,陰陽怪氣地一陣冷笑,語帶嘲諷道:「好啊……到底是曾經浪跡江湖之人,入了公門也難改這些賊寇草莽之氣!來人啊,將他們二人給我綁了押回去!」

    「且慢!」

    白玉堂甩開正欲上前綁住他的兵士,心中已開始有了幾分明了——他們這是中了賊人們的奸計!

    「孫兵部緣何只聽她一面之辭,不聽我們解釋便要捉人?」

    「白護衛,我雖不擅斷案,卻也不是瞎子……你們若當真沒對婉萍姑娘無禮,那麼敢問,展護衛手中究竟是何物,白護衛身上這只有女子才會使用的香氣又是從何而來?」

    「孫兵部,我等皆為朝廷命官,你怎可隨意說抓便抓?展某亦有一事想請教婉萍姑娘,這究竟是何物?要送往何處?」

    展昭爭開按住自己肩頭的兩名兵士,解下手中已死的信鴿腳上的密函,上前一步道。

    「我……我不知你此言何意……你……你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

    婉萍邊說,邊驚慌失措地躲到了孫秀背後。

    「展護衛,威嚇一個弱女子非英雄好漢所為。你還是暫且退開些去,將那信函與我一觀,回營之後再說其他也不遲。」

    「這……」展昭略作猶豫,心中對孫秀的疑慮又增加了幾分。

    「怎麼,展護衛自己所言有證物在手,此時倒心虛起來了麼?」孫秀抬起頭,斜眼冷笑道,「還是,展護衛不相信本司馬,懷疑我也是『意圖不軌』?」

    展昭見孫秀氣焰囂張,跋扈無理且咄咄逼人,只得強壓下怒氣,保持冷靜道:「展某並無此意,只是……」

    「展護衛既然並無此意就快些將東西交出來吧?眾目睽睽之下,還怕孫某會從中作梗不成?再說這軍營之內軍令如山,孫某總有權力過問此事!」

    孫秀說著,看向身邊的副將孫洪。

    孫洪會了意,一聲令下,身後兵士立刻拔刀出鞘,拉弓搭箭,齊齊對準展昭與白玉堂。

    「該死……」

    白玉堂咬牙低咒一聲,斷定此番他們是落入了一個精心佈置的陷阱。

    ***

    不出展昭與白玉堂所料,果然到了營中孫秀便悄無聲息地將他們二人押入了自己帳中。

    一番問訊之後,不但不接受他們的隻言片語,反倒變本加厲地矢口否認片刻之前硬從二人手中奪過了那封唯一可作證物的信函,直氣得白玉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忍不住與孫秀爭執起來。

    「若是當真如那女賊所言,以我二人的武功,要將她制住豈不易如反掌,又如何能讓她逃脫?」

    「你們將婉萍姑娘騙到營外,又恐她的掙扎呼救之聲會被巡邏之人聽到,因此才不敢太過囂張妄為。」

    「她說是在與我們撕扯之間逃脫,為何那披風卻是完好無損,全無半點撕打過的痕跡?」

    「誰說沒有?本司馬說有便有……」

    孫秀陰笑著向孫洪使了個眼色,只聽「哧啦哧啦」幾聲,那披風已被撕扯得面目全非。

    「孫兵部,你……你這分明是有意陷害我們二人!」展昭終於按捺不住,怒斥道。

    孫秀喝令兩側手下硬將他與白玉堂攏起雙肩綁了,冷冷哧哼一聲,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本司馬就是要將你們定罪,依軍法處置,你們又可有證據反駁於我?此時大權皆在我的手中,勸你們早些認罪,免得受那皮肉之苦!」

    「休想!我們未做半點虧心之事,卻反被賊人誣告,何來認罪之說?!」

    白玉堂暗暗運起內力,身後兩名兵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仍然無法令他雙膝著地。

    「白玉堂,早聽說你膽大包天,當年曾私闖大內藏珍閣盜取三寶,連皇上都不放在眼中……今日若不讓你見識一番本司馬的厲害你是斷然不會乖乖招供的……來人啊,先打三十軍棍再與他計較!」

    孫秀一拍桌案,兩側俱是聞聲而動,一擁而上,還未開始用刑,已有兩三棍狠狠落在白玉堂的膝後與腰間。

    「住手!孫兵部,我們是隨包大人來此,亦有公職在身,就算要追究此事,也該等包大人與狄元帥前來定奪!」

    展昭已將事情真相看出了八九分,而且如此重刑,常人挨上十棍便已難活命,便是有武功在身,三十軍棍打下,只怕也會當場一命嗚呼!

    這孫秀分明是有意謀害他們的性命!

    「展昭,我早聽說你本是江湖中人,尤其是與陷空島上幾名賊寇過從甚密,我看你分明是在護短!」

    果不其然,孫秀聽了展昭之言,雙眼微瞇,又取出一隻令箭擲下:「將展昭連同白玉堂一同重打三十軍棍!」

    「是……」

    餘下的兵士得了令,依樣舉棍朝展昭膝後打下,逼他伏倒在白玉堂身邊,只聽孫秀喊了聲:「給我狠狠地打!」

    陰狠毒辣的軍棍立刻同時落下,只兩三棍,鮮血便已滲出衣衫……

    孫秀見狀不禁得意忘形,仰頭大笑,不想就在此時,帳外突然有人喊道:「孫兵部,狄元帥和包大人來了……」

    「可惡!竟然來得如此之快!」孫秀咬牙暗罵,雖是心有不甘,也不得不馬上起身出帳相迎。

    「狄元帥,包大人,怎的如此之晚還未安歇?特意來找孫某,莫非是營中出了什麼要事?」

    「孫兵部……」包拯抱拳點頭致意,卻未多言,只待狄青開口:

    「孫兵部既言營中出了『要事』,本帥又如何能夠高枕無憂讓孫兵部一人操勞費神?」

    狄青淡淡一笑,見那孫秀無言反駁,隨即一斂神,大步走入帳中坐定,環視左右,沉聲道:「本帥要親自追究此事,閒雜人等統統退下!」

    下面孫洪等人見狀,皆對眼前狀況心知肚明,慌忙噤了聲,偷眼看向孫秀。

    孫秀定了定神,腹中盤算揣摩了一番,揮手向左右斥道:「沒聽到元帥的命令麼?還不快快退下!」

    「是……」

    孫洪聞言會意,帶領手下施過禮後退出帳外,孫秀則閉口而立,打定主意要等狄青與包拯先出聲問話再設法應對。

    此時,石玉已先行將展白二人扶起,只見他們衣襟之上已有鮮血滲出,再看散落在一旁的軍棍,不禁暗驚……

    是藥棍!

    他及狄青與孫秀同朝為官多年,素知此人心性狠毒,孫秀命人密制的「藥棍」更是出了名的「索命棍」,倘不喜歡其人,或冒犯於他,便藉故使用此棍。

    打二十棍,七八日之內必定兩腿腐爛,毒氣攻於五臟,嗚呼哀哉了;打四十棍對日死;打三十棍三日亡;打二十棍不出十天外;打十棍不出一月,也必死無疑!

    好在他們及時得到消息速速趕來,否則展昭與白玉堂必在毫不知情的情形下就這般糊里糊塗地做了冤死鬼!

    想到此,他湊到二人耳邊囑咐道:「二位少安毋躁,切莫急於爭辯,元帥會設法與那孫秀周旋。」

    說罷,又匆匆走回狄青身側,低語道:「漢臣,是藥棍……」

    「嗯。」

    狄青一皺眉,應了一聲,抬頭看向孫秀,正色道:「本帥聞得孫兵部今日巡營之時似與展護衛、白護衛出了些小誤會,能否請孫兵部解釋一下究竟出了何事?」

    「元帥,此事並非只有誤會那般簡單,」孫秀雙目一轉,哼哼陰笑兩聲,上前道:「他們二人身為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跟隨包大人奉旨出巡,卻在營中做出令人不齒之舉,不僅有孛軍規,且天理難容!」

    「哦?」狄青挑眉,看孫秀要如何撥弄是非。

    「他們剛剛藉故將婉萍姑娘騙至營外林中,欲行非禮,不想被婉萍姑娘逃脫,恰被孫某撞到救下;人證物證俱在,此二人卻適口否認,抵賴狡辯,反誣婉蘋姑娘『圖謀不軌』。孫某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出此下策嚴懲兩名兇徒。」

    展昭與白玉堂見那孫秀公然顛倒黑白卻說得振振有辭,心中念著石玉的話忍了又忍,終還是有些按捺不住。堂堂七尺男兒正值血氣方剛之時,如何能見得此種小人這般猖狂?

    展昭忍下皮肉之痛,道:「元帥,大人,可否聽展昭一言?」

    「展護衛請講。」狄青頷首道。

    「謝元帥……」

    展昭施過禮,將事情原原本本祥述了一遍,未等狄青與包拯開言,孫秀已走上前去逼問道:「展護衛此言是說孫某冤枉了二位,那麼請問證據何在?如果拿不出證據,不如早早認罪,或可從輕發落。」

    見孫秀一副小人得志的險惡嘴臉,展昭幾欲發作,但考慮到大局,還是暗暗握拳隱忍下來。「展某拿不出證據……因為證據已被孫兵部收了去。」

    「展昭,你拿不出證據,反倒血口噴人,就不怕罪加一等?」

    孫秀冷笑一聲抓了展昭胸前衣襟正要出言威脅,卻被一直怒視著他沒有開口的白玉堂抓住手腕用力一扭,逼得他不得不立刻鬆手退開,只見腕上清清楚楚映出五條指痕,大驚之下,惱羞成怒道:「白玉堂,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行兇?!」

    白玉堂卻是當作沒聽到一般,道:「狄元帥,包大人,口說無憑,我們要與那婉萍姑娘當面對質!」

    包拯點了點頭,對狄青拱手道:「元帥,可否請那婉萍姑娘出來與他二人對質?」

    「既有人證,自然是要當面對質……來人啊,請婉萍姑娘前來,就說本帥與包大人有話要問。」

    「是……」

    狄青傳下令去,不一會兒便有人領了那婉萍入帳。

    跪倒在狄青與包拯面前,婉萍抽泣著將事情大抵說了一遍,與孫秀方纔所言基本相同。

    包拯不動聲色地向下看去,正對上展昭的雙眼,立時心知他有話要說,便道:「展護衛可有話說?」

    「大人,屬下的確有話要說,只是……可否請軍中幫忙燒飯的婆婆入內相助?」

    「燒飯的婆婆?」包拯雖然尚未明瞭他的用意,卻相信他必是有了應對之策,便點頭應允,又命人招了那燒飯婆婆前來。

    展昭謝過包拯,道:「勞煩婆婆上前檢視一下婉萍姑娘的手腕。」

    那婆婆依言照辦,檢視過後不解道:「姑娘腕上並無甚奇怪之處,不知大人要老身看些什麼?」

    「謝婆婆,如此便可。」

    展昭謝了那婆婆,白玉堂接言道:「大人,元帥,婉萍姑娘說我二人曾強迫糾纏住她不放。我等習武之人不比常人,若當真與人撕打必會如適才孫兵部留下痕跡,更惶論一介女流,怎可能毫髮無傷?」

    方纔他制住孫秀之時曾與展昭有過短暫的目光相觸,他果然立時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說得有理。孫兵部,你還有何話說?」狄青暗中稱讚展白二人智慧過人,轉向孫秀問道。

    孫秀語塞,不知如何作答,面色青白交錯,咬牙道:「這……他們分明是強詞奪理!」

    「孫兵部,今日時辰已晚,既然此時提不出其他證據,雙方所言又各自有理,不如暫時先將他二人交於本帥收押,留待日後再做定奪。」狄青見孫秀氣得眼紅,有意在此時輕描淡寫道。

    「交給元帥收押?可……」

    「怎麼?莫非孫兵部有何不便之處麼?如孫兵部所言,展護衛與白護衛皆為皇上欽封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跟隨包大人奉旨出巡,本帥自然要親自過問才是……」

    狄青乘勝追擊,說得孫秀啞口無言,只得悻悻說了句「不敢」,將展昭與白玉堂交由他與包拯帶走。

    離了孫秀的營帳,狄青急急命石玉直接將展昭與白玉堂引入中軍帳內,自己到箱中取了一隻瓷瓶,倒出兩紅兩白四顆丹藥,二話不說,先讓二人將白色兩顆服下,又速速請了公孫策來將那紅色兩顆融入水中化了開來,與二人敷在傷處,方才鬆了口氣,道:「好險,若再晚去些,二位恐怕性命不保……」

    「元帥此話怎講?」

    展昭想自己與玉堂皆內力不弱,還不至挨上幾棍便馬上性命不保,狄青方才未動聲色,過後卻急出一頭冷汗,不禁心中生疑。

    一旁石玉聽了,開口解釋道:「展護衛有所不知,孫秀所用並非尋常軍棍,而是他特製的藥棍,他適才若當真用這藥棍打你兩腿,三十棍打下,不出三天就會皮肉腐爛,毒傳五臟,縱有名醫妙藥,也難救解啊!」

    「好歹毒的伎倆!」白玉堂聞言,忍不住恨恨罵道。

    「這是孫秀制來專門對付異己之用,本帥當年也曾被此物所害!」

    「元帥也曾被此物所害?」聽了狄青所言,白玉堂驚問道。

    「正是……本帥當年與龐太師結怨,那孫秀就是藉故用此物杖責於我,幾乎性命不保,幸得相國寺隱修大師所救,賜我靈丹妙藥,方有今日狄漢臣啊!剛才二位所用之藥便是大師當日所贈,稱日後必有用到之時,想不到果然應驗。」

    「原來如此!今日多謝元帥相救,吾等感激不盡。」

    「哪裡,二位言重了。我早看出那婉萍姑娘並不簡單,只顧請二位監視她的行跡,想不到卻被她用計陷害。包大人信賴之人,狄某自然也相信你們決不是孫秀所言的惡人。」

    狄青見二人帶傷起身,忙伸手相攙,道:「說來包大人當初曾幾次有恩於狄某,如今我不求能夠報此大恩,只望能在需要之時盡上一份心力;何況二位年少英雄,乃我大宋國家棟樑,狄某又怎能眼看你們遭到奸人陷害卻不伸出援手?今日之事,二位便不必掛在心上;方纔我怕誤了時辰毒性發作才暫時將此事囫圇壓下,那孫秀必定不肯善罷甘休,你們暫且安心療傷,我與包大人定會想出良策還你們清白。」

    語罷,狄青又命石玉帶二人下去歇了,卻不知為何,心中始終難安,直至天明。

    ***

    「公孫先生,你剛剛說什麼?」

    「大人一早前去狄元帥帳中商討解決之策,不想孫秀卻突然闖入,稱那婉萍姑娘因『不甘受辱』自盡了。此刻大人與元帥正前往查看,大人吩咐王朝馬漢傳話與我,立刻來告知展護衛與白護衛,提早做好應對的準備。」

    「可惡……一計不成又施一計……讓白爺爺與他當面理論,到看看孫賊究竟意欲何為!」

    聽了公孫策一番解釋,本就為前日之事心中惱火的白玉堂氣得一把抄起案上的雪影就要轉身出賬,卻被展昭拉住了右腕。

    展昭低低叫了一聲便未再多說其他,心知白玉堂已經忍了又忍,只是一時怒氣衝了上來才會如此衝動。

    此刻並不需要他多言什麼,他自然明白輕重。

    感覺到那手中傳來的溫度和力道,白玉堂停在了原地,沉默了半晌,深深吸了幾口氣,暫時平息下胸中翻湧的怒火,這才緩緩轉過身來。

    「先生,大人那裡……可有什麼吩咐?」見白玉堂已經冷靜下來,展昭開口問道。

    「大人只說不必慌亂,有他在此,斷不會讓你們平白遭受冤枉……」

    公孫策上前,只是一句話尚未說完便聞帳外一片嘈雜,接著就見狄青、包拯、孫秀三人先後走入,面色俱是十分緊繃,似乎此前已有過一番爭論。

    孫秀一見公孫策也在此處,雙眼一瞇,語帶譏誚道:「我說適才怎麼不見公孫先生跟在包大人身側,原來在此。先生特意來看望展護衛和白護衛麼?真是巧啊。」

    「公孫策見過孫兵部,狄元帥,包大人,」公孫策聽出孫秀話中有話、意有所指,卻也不急,施過禮後,不慌不忙地合起事前放在案上的藥箱,道:「展護衛和白護衛有傷在身,在下放心不下,特意前來探看,好在如今已無大礙,在下就此告退。」

    「公孫先生且慢,本府正好有事與你相商。」包拯攔住公孫策道。

    「大人有何吩咐?」

    「那婉萍姑娘不知為何,昨夜突然自盡身亡,請公孫先生前去驗明死因。」

    「什麼,婉萍姑娘她……」公孫策明白包拯之意,佯裝對一切俱不知情,驚呼道。

    孫秀見狀,哼道:「包大人,軍醫適才已查明婉萍姑娘乃是服毒身亡,且有遺書為證,還有必要再查麼?」

    「孫兵部,這軍中要地,平白無故何來的毒藥?再說這婉萍姑娘自稱家中清貧,乃是一介布衣,那封遺書卻寫得一筆清麗娟秀的好字……如此種種,此事看來疑點甚多,本府必須仔細查明,否則馬馬虎虎一帶而過,豈不是白食俸祿,有負皇上重用!」

    包拯手持尚方寶劍,又是字字鏗然有聲,倒說得孫秀一怔,回答不得,便狡纏道:「不論如何,既是疑犯就該抓他二人投入牢中候審……孫某素聞包大人剛正不阿,想不到也如此護短!」

    說著,便命孫洪上前拿人。

    此刻白玉堂已對孫秀的小人嘴臉忍無可忍,一掌重重擊在身旁案上。只聽得「喀嚓」一聲,那桌案立時一分為二,轟然倒地,驚得孫洪連退幾步,再也不敢妄然上前。

    「白玉堂!你這是何意?!難道你想造反不成?!」孫秀臉色一變,一指白玉堂大喝道。

    「這營中確實有人意圖造反,卻不是白爺爺……」白玉堂冷笑兩聲,銳利的雙眸直指孫秀,直看得那奸賊心中發毛。

    「你……元帥,此事前因後果如何每人都看得明白,還請元帥秉公處理。」

    狄青見孫秀終於逼到了自己頭上,唇角微微一翹,道:「孫兵部所言不假,可是包大人說得也有道理,依本帥看來不如這樣……既然展護衛與白護衛傷勢還未痊癒,就繼續在此修養,但帳外需人把守,在此案查明之前不可私自外出……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這……」孫秀本還想再作爭辯,卻見狄青神情強硬,由不得他反對,只得後退一步,道:「也好,就依元帥所言……」

    如此這般,又是一日過去,入了夜,展昭與白玉堂為免再生事端,便早早熄了燈合衣而臥。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白玉堂忍不住轉身拉了拉展昭的頭髮道:「貓兒,怎麼不出聲?我知道你一定沒睡著。」

    展昭應了一聲,將髮絲從那無聊老鼠手中拽回,道:「此事一步一步發展下來越發蹊蹺起來,我們恐怕是落入了他們的連環計中。」

    「這我自然也看得出來……」

    白玉堂低低在展昭耳邊一笑,耍賴地繼續伸出手指纏繞他的鬢髮。

    「只是……你是如何打算?你想如何應付?若是我們稍稍把持不住,讓孫秀那奸賊抓到把柄,不僅自己無法洗清,還會連累到包大人在皇上面前無法交代……」

    他知道,這貓兒擔心的必定是這個;正因如此,自己才幾次竭力控制,免得衝動之下一步走錯後悔莫及。

    「我……」展昭略略皺眉,一時也無從答起。

    意外之事接二連三地發生,幾乎沒給他們任何能夠冷靜下來思考對策的時間。

    正在此時,一陣陰風突然捲入帳內。

    二人察覺到風中隱含殺氣,立時警覺得自榻上一躍而起,只見一條黑影立在面前,發出尖細的笑聲:「不必如此緊張,我從未想對你們如何,只是來告訴你們一聲,我要取走包拯的人頭!有本事就追我前來!」

    語畢,又是一陣陰森風嘯,那黑影已然隱形而去,消失無蹤……

    「大人!」

    二人同時驚道,慌忙各自提了寶劍飛身而出,直朝包拯所住營帳的方向奔去。

    奔到一半,前方猛然一片大亮,幾十枚火把熊熊燃燒著照亮了深黑陰沉的天宇,為首之人正是孫秀。

    「哼,我早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們再無借口可以逃脫罪責,必定會趁夜逃逸……」

    展昭本想解釋,卻被白玉堂攔下,「別說了,貓兒。他步步為營,一心想要陷害你我,此事必定又是早有安排,否則怎會如此巧合?」

    「巧合?說得好!你二人在帳中不能私自外出走動,怎知有人要對包大人不利?莫非刺客會自己上門告知你們他要行刺?」孫秀得意忘形,一不小心便說漏了嘴。

    「你這小人!」展昭忍不住怒道。

    方纔那刺客來得古怪,他不是毫無察覺,只是事關包大人的安危,即便明知可能有詐也不得不馬上追出來捉拿刺客。

    「大膽,到了此時還敢口出狂言!廢話少說,來人啊,給我拿下這兩名奸細賊寇!」

    孫秀一聲令下,手下兵士便一擁而上,與展、白二人斗在一處。

    展昭邊打邊想,此時他們以寡敵眾,所對之人又並非敵軍,而是同為大宋子民的兵士,一時半會兒尚看不出如何,時間久了,包大人與狄元帥不能及時趕至,狀況必然對他們十分不利……

    正想著,卻忽聽得身後一聲慘叫,天外不知何處飛來一支冷箭,正中孫秀右胸!

    展昭、白玉堂,連同孫秀本人都是一驚。除他們之外,還有其他人躲在暗處伺機而動,意圖坐享漁翁之利!

    「好個白玉堂!早聽說你擅用暗器,想不到今日被你暗算!給我放箭!」

    孫秀一時找不到偷放暗箭之人,便不分青紅皂白,繼續執迷不悟,一心要將展昭與白玉堂置於死地。

    「玉堂,快走!」

    展昭驚覺情形不對,如今已經猶豫不得,抓住兵士們拔箭張弓的一瞬,一扯白玉堂,同時縱身躍起,往營外逃去。

    「給我追……」

    孫秀大吼一聲,不想還未追出幾步,便覺口中一腥,哇的吐出一口黑血。

    「那箭上有毒!」

    孫洪見狀大驚失色,更恐萬一龐太師得知追究下來承擔不起,忙命左右將孫秀扶走,自己立刻帶人一路追緝,直到將展昭與白玉堂逼到了營外山上一處懸崖邊,並命弓箭手放箭誅殺二人。

    他們連忙舉劍左右開弓,奈何卻抵擋不住如雨雕翎,加之都有新傷在身,一支利箭狠狠射中了展昭的左肩!

    「貓兒!」

    「別分神,我不妨事!」

    展昭朝白玉堂喊道,忍痛拔了那箭還想再戰,卻已是力不從心。

    白玉堂看在眼中,四下望去,卻發現此處正是他們前次觀賞日出的那處山崖,忙近身靠向展昭低聲道:「貓兒,我記得這山澗下是條溪流,我們跳下去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好,那就孤注一擲吧!」

    展昭點點頭,望了白玉堂一眼,二人突然轉身,朝山澗之中一躍而下。

    ***

    月亮籠著一層薄霧半遮了面,有意避開了邊境間的一條小山澗,只有星子偶爾眨上一兩下眼,似是在為澗下伏在溪邊昏迷過去的兩人擔憂。

    忽的,澗中起了一陣幽風,吹得周圍林中樹木瑟瑟發抖,猛得打起寒顫,枝搖叉動,撲啦啦驚起了幾隻飛鳥,也喚醒了側臥在淺灘邊的紅衣青年……

    他睜開眼撐起身來,顧不得筋骨酸痛,開口急喚道:「玉堂?玉堂!你可還好嗎?」

    又是一陣風聲過後,未得到半點回應,他越發擔心起來,一手習慣性地摸向腰間,發現佩劍還在,於是握住劍柄撐住地面站起身,四下望去,發現不遠處趴伏著的白色人影,連忙奔了過去;扶起他的身子拖到岸邊乾爽之處,運起氣來以掌抵了他的後背幫他控出體內尚餘留的污水,聽他咳了兩聲,知道他已經轉醒,這才放下心來。

    這白老鼠雖然平日有雪影在手,寶劍一出,萬夫莫敵,一旦到了水裡卻是輕而易舉就會要了他的性命!

    「玉堂,感覺好些了嗎?」他見靠在自己肩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忙問。

    「咳咳!狗賊,此次給你害慘,淹死我了!白爺爺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白玉堂說著,又吐出一口水來,咳了半晌方在止住,神志也清醒過來,一把抱住眼前的人。

    「貓……貓兒!貓兒,你沒事麼?」

    「你摸我還是熱的,自然不是化了鬼前來尋你的,你我都還是人。」

    肩上的傷口被扯痛,展昭忍不住皺起了眉,但還是沒有哼出聲來。

    因為此刻之前他都不敢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的還活在世間,也只有這種方式才能證明彼此的存在吧?

    「好,好,既然白爺爺沒有做鬼,仍是好漢一條,孫賊敢如此害我們,就等著提頭去見閻王吧!」

    白玉堂咬牙切齒地狠道,又在展昭頸邊伏了一會兒,理清了剛剛腦中混做一團的思緒,突然叫聲不好,手忙腳亂地放開了懷中之人。

    「你受傷了!」

    說著,又在懷裡亂摸了一通,掏出一隻瓷瓶,還好塞子塞得算緊,打開來一看,裡面的藥粉還能用。

    「快給我看看你的傷口,給水泡了這麼久,不及時上藥恐會發炎!」

    「無妨,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到林中設法弄乾衣服再說吧。」展昭說著,站了起來,與白玉堂一起走進樹林,隨意拾了些枯枝堆放在一起。

    火石雖用油紙包了,還是浸了水,好容易才將篝火生起,二人脫下外衣架在一旁烘烤,又在樹下靠著坐了。白玉堂說這下還有什麼囉嗦的快讓我替你療傷莫非你還害羞怕給我看不成?一口氣說出的連珠炮似的話堵得展昭無奈,只好敞開餘下的貼身裡衣,露出肩上被水泡過紅腫起來的傷口。

    「還好,沒有傷到筋骨……」白玉堂檢查了傷口,雖不嚴重,但恐怕還是會在肩部原本結實光滑的肌膚上留下疤痕。

    想到這裡,他不禁蹙起眉來,心中一抽,「貓兒,忍一下……」

    語畢,在傷口四周的穴道上擠壓了幾下,又湊上唇去,吮出污血。

    灑上藥粉後,又發現沒有繃帶,白玉堂只好暫時撕了一截內衫代替,小心翼翼地替展昭包紮……

    這時才有心思略微分神,只見他勁瘦緊繃、微微隆起的蜜色肌理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出一層瑩潤的色澤,指間下的質感彷彿上等的玉石一般,令他幾乎難以控制地一陣心旌動搖……

    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身體,他們早已心意相合,只是營中陣前無暇顧及,竟在這種情況下動了情。

    「玉堂,怎麼了?」展昭見白玉堂替他包紮好傷口,突然猛的站起身來,一邊拉好衣襟一邊有些不解地問道。

    「沒事,我是在想,這究竟是何處?」白玉堂仰起頭來,望著藍紫色的天宇,暗罵自己糊塗,怎麼這個時候也會中了邪似的無端端地胡思亂想起來,該不是水喝多了,腦子也泡傻了!

    「被溪流一路衝了過來,這裡是早已經不是我們落下山崖之處了,不知我們可還在大宋境內。」展昭答道,才想站起來,卻因為失了血,被冷風颼颼一吹,竟有些眩暈。

    「貓兒,過來。」白玉堂發現展昭似有不對之處,走回樹下坐下,伸出雙手道。

    「我沒事……」月色下的玉堂,總是有些不同,彷彿不是人配月光,而該是月輝為了配他這人而存在。

    他們的關係早已不同從前,輕易靠上前去反而到覺得沒有以往那般自然。

    「什麼沒事,叫你過來便過來……」白玉堂呲起牙來,故意用「兇惡」的口吻道,「還說我總是逞強,你在白爺爺面前偶爾服一次軟又不會褪了你一層貓皮!」

    邊說,邊拉住那貓沒受傷的手臂一帶,將他拽到懷裡,輕輕擁住。死貓,看不出來他也正尷尬著麼?要不是怕他凍壞,他何必在這當口自找苦吃?

    「這裡離營地該有些距離,夜間霧重,孫賊也不會冒險下來尋我們,就在此睡上一夜,明日一早再做打算吧。」

    被暖烘烘的手臂如此環抱依靠著他人對展昭仍是一種新奇的感受,初時略快的心跳平和下來後,倒另有一番塌實之感。

    「包大人手持尚方寶劍,狄元帥身為王親,諒孫秀那奸賊也不敢對他們如何……」

    白玉堂輕歎一聲,道。

    但見那貓兒默默點頭,眉心卻未放鬆下來,可眼下情形也令他無法說出更多安慰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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