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之北,雁門險道,宋遼兩軍對壘邊哨瓦橋關,眼前惟見族旗蕩漾、戈戟如麻。陣前兩員猛將正殺得欲罷不能,幾十回合下來早已紅了雙目鐵了心肝,卻仍是勝負未定!
就在此時,沙場上忽然無端端起了一陣北風,霎時間冰茬捲著砂石狂飄亂飛,欲迷人眼;打在臉上,更是如刀割一般!
「此時風向正對我軍有利,馬上傳令左右兩翼包抄宋軍前鋒。」蕭仲玄看準戰機,一聲令下,左右兩翼數千名精悍騎兵立時藉著雪塵掩護一舉衝殺卜去,待到風勢漸小,已然到了宋軍近前。
狄青見狀心知情形不妙,卻也只能扼腕暗罵天空不作美,竟在對陣之時已佔了先機的情形下遭遇陰風突襲,不得已之下只得號令三軍全力反擊,決不能讓遼軍進逼半步!拚死相搏,勢必禦敵於關門之外!
一時間疆場之上只聞戰鼓齊鳴,殺聲震天;
刀劍長矛,你來我往,加上強弓硬弩如飛蝗一般放來,掀起漫天腥風血雨!昏慘慘,冥滅滅,遮天蔽日!
不消半刻本是白莽莽的雪地上便已是滿眼猩紅刺目,儼然成了一片血池地獄!
「混帳!莫非老天瞎了眼?居然在這個時候助紂為虐!」
白玉堂混在一片亂軍之中矯捷地移動著身形,揚臂橫劈斜砍,彷彿操控著風刀雪刃一般直取敵人要害,不著痕跡地切斷身邊毫無防備的遼兵的咽喉,轉眼已有近百人斃命在雪影之下!
但與周圍以迅雷之勢向宋軍猛撲的遼國大軍相比卻只算得杯水車薪,難解燃眉之急!正心焦的當口,卻見展昭邊打邊退,突然一劍將一員遼將斬落馬下,又結果了一名遼兵奪過一副硬弓,一躍上了馬背。
「貓兒!這樣太引人注目了!」
一句話尚未喊完,展昭已經拉弓搭箭,勢如流星……
俗話說「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此時唯一可行之策便是射殺已率先闖人宋軍陣中的遼國左右先鋒,令其部下自亂陣腳;否川此役大宋必會損失慘重,元氣大傷!
「著!」颼颼颼……
那遼軍右先鐸只顧砍殺眼中之敵,卻萬萬料想不到三支索命利箭會夾風帶勢自天外飛來,甚至未曾有所反應準備躲閃便「哎呀」一聲墜落馬下。
左先鋒見右先鋒死了,不禁大驚,不得不分神提防,才掉轉了半個馬頭便已被接踵而至的雕翎穿透心窩,登時喪命!
與此同時……
「展昭,你瘋了!」白玉堂雙目圓睜,只見展昭連連結果了遼軍左右先鋒,自己卻是全無防備,已再顧不得其他,驀的縱身而起,飛起一腳狠狠掃向前方一名騎兵的太陽穴,在那番人踢落馬下的同時穩穩落在了鞍上,雙腿夾緊馬腹一拉韁繩穿過廝殺成一團的人牆,才奔至展昭身邊便聽到有遼將高聲怒喝……
「大膽奸細!給我納命來!」
「可惡!」此刻再要提醒展昭已然為時過晚,白玉堂明知以輕敵重十分勉強,還是猛一提氣毫不猶豫地抬臂生生架住那番將發狠死命砸下的一記重錘……
只聽得「吭鏘」一聲,兩膀震得一陣發麻,險些撒手丟了兵刃!
「玉堂!」展昭轉身驚呼,斗手急急射出一支袖箭,傷了那番將一臂;那番將中箭後又驚又怒,怪叫一聲待要反擊己被雪影削去了半邊首級……
「貓兒,快走!」
白玉堂眼見展昭右肩濕紅一片,知道他方才貫力拉弓必定扯裂了傷口,此時若再戀戰定輸無疑!
「走!」展昭應了一聲,一拉馬韁,欲與白玉堂一起殺出一條血路暫時逃離敵軍的包圍,不料尚未跑出多遠已被一人橫劍立馬攔在了半途。
「哪裡走!」
「花飛宇!」
展白二人看清來者後暗叫不好。此人功夫不弱,且十分難纏;雖說當真交起手來未必打他不過,但眼下他們急於脫身,碰上這個災星卻真真是大麻煩一個!
王爺猜得不錯,展昭果然沒死!不過這對王爺來說倒未必是福……但不論如何,既已決定此生要追隨效忠於他,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助他達成所有心願。
花飛宇心中想道,吩咐左右六名一親信:「左邊那個不管用何手段擒住便可,右邊那個不僅要捉,還要切記……萬萬不可傷了他的性命。」
「是,屬下明白。」
那六人俯首領命,隨即各自拔出腰間兵器齊齊向展白二人衝去,與他們戰在一處。只殺了數個回合二人便已看出那六人皆是頂尖高手,雖然手中兵刃各不相同,使用的卻是陣法,六件利器縱橫交錯,在寒光撩繞中尋罅抵隙,自不同的方向進攻敵人的要害,再在其應接不暇時一舉突破;攻勢時而輕靈飄渺,時而渾厚沉雄,上下左右進退自如,配合得天衣無縫;招招式式滾滾而來,晃若長江大河一般連綿不絕,看似虛無難以摸清他們的套路,實則綿密黏膩如蛛絲,一旦被其纏住便會越繞越緊,難以脫身!
如此這般任展昭與白玉堂功力再如何高強也難以寡敵眾,鬥了不下三十幾個回合,已是微微氣喘,額沁汗珠。
花飛宇端坐馬上將一切看了個清清楚楚,一朝發覺二人略顯疲態,立刻準備下令收網,不料卻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抓住機會坐收漁利。
只聽得天外忽然傳來一聲清嘯,一十二條前端帶了鐵爪的繩索竟如憑空出現般自四面八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朝展白二人飛撲而去,令人措不及防!
展昭與白玉堂反應可謂快得驚人,揮劍疾擋,只聞「啪啪」幾聲,其中數條繩索應聲而落,可奈何終難面面俱到,仍有五枚鐵爪分別掛住了他們身上的甲冑,稍一掙扎便收得更緊陷入皮肉。
立時,血花飛濺!
「你們越是掙扎那鉤便抓得越緊,不如乖乖束手就摘,以免多受皮肉之苦……」
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廝殺聲中,幾聲大笑竟格外清晰地傳入幾人耳中,顯然發話之人內力極為深厚。
「休想!」展昭低喝一聲,轉眼間已手起劍落砍斷了鑲在白玉堂身上的兩條繩索。
「玉堂,快走!」他右肩上的傷口在適才的打鬥中就已經迸裂,此時又有一枚鐵爪恰恰鑲進了他的傷處,若想再戰已是力不從心,惟有拼盡全力助玉堂逃離。
「決不!就是戰死也好過一人獨自偷生!」
白玉堂忍痛咬緊牙關,鋒芒再起,揮劍如風,連出險招,劍光和著血光,恰似火餡衝霄,劍劍毒辣狠利如修羅,直逼得眾人後退連連。
「好個同生共死,仍是這般令人羨落!既然如此,我便送你們一程,遂了你們的心願!」
空中冷不防笑聲再起,花飛宇聞聲心下猛的一沉。
糟了!是耶律宣景!
危急關頭時不待人,眨眼的一瞬數枚銀鏢已帶著猛烈的殺氣來勢洶洶地直向展昭射去。展昭傷在右肩,又是接連受創.斬斷繩索已是他的底限!
就在他逼不得已準備出手之時,一旁的白玉堂已從馬上一躍而起,手中雪影疾如流星,撥落如雨飛來的銀鏢;但鑲在背後和左腿上的鐵爪還是影響了他的動作,避過了暗器卻再避不開對方緊隨其後的攻擊,飛舞的長鞭如同吐信毒蛇一般纏捲住他的腰間狠狠一帶,落地的同時數把明晃晃的刀劍已然駕在了他的頸上。
「哼……這次看你們如何再逃出我的掌心!」
耶律宣景冷冷一笑,收了長鞭帶馬上前,對花飛宇視若無睹般,指向白玉堂與展昭向身後部下吩咐道:「把這個奸細綁了押回營去,還有馬上那個也一起押回……」
「大人且慢,」花飛宇見耶律宣景要連展昭一起綁走,忙出口阻攔,「王爺他……」
「王爺那邊我自會有所交代,」耶律宣景說罷,喝令屬下強押了二人,又團團圍了花飛宇,道:「你若不放心,不如隨他們一同前去。」
***
瓦橋關一戰,宋軍三萬精兵折損近半,狄青率眾將退守雁門關整兵養息,待他日再戰;遼軍雖只折損八千兵士,卻在一日之內連失三員大將以及左右二先鋒,亦算不得全勝。
但點兵過後,蕭仲玄還是下令稿賞三軍,並即刻擺下慶功宴,與將士們共飲.以鼓舞士氣。
其間他幾次派人去尋花飛宇,屬下皆回報不見其人,而眼下又不能脫身離去,也只得強行壓下紛亂的思緒,表面上不動聲色。直到慶宮宴行至一半,仍是止不住的心驚肉跳,放眼組去,他猛然發覺席間少了一人——
「耶律宣景!」蕭仲玄低吼一聲,掌下不覺一個用力,酒杯立時應聲而碎。
「王爺,出了何事?」左右見蕭仲玄臉色突變,神情變得異常駭人,不禁大驚。
「無事——本王只是多飲了幾杯,有些頭昏,若再喝下去,恐怕便真要醉了!」蕭仲玄面上一斂,恢復了平靜,半掩住額頭笑道。
「王爺為研究戰事日夜操勞,當真辛苦了!還是早些回帳休息,我等繼續陪兄弟們共飲便好!」為首之人看出蕭仲玄神色有異,笑得也十分牽強,忙順勢勸道,其餘幾人也隨之附和。
蕭仲玄見時機到了,便又連飲三杯,稱醉而去。出了大帳再不敢耽擱片刻,直接運起輕功,幾個起落便來到耶律宣景帳外,猛拔出腰間長劍直闖而入——
「仲玄,你終於來了,我己經恭候大駕多時了——」耶律宣景未著鎧甲,半靠在榻上,手中握了只酒囊,散發出陣陣花彫的醇香。
「今日我不想再與你多言,馬上把人交給我,否則休怪我不容氣!」蕭仲玄幾步上前,提劍在耶律宣景面前站定。
「要人,可以,只要你陪我共飲了這壺花雌我便馬上把他交給你。」耶律宣景以兩指撥開只離鼻尖半寸的劍尖,將酒囊送到蕭仲玄唇邊,「陳年花彫,你最愛之物。」
「如果我拒絕呢?」蕭仲玄半瞇了眼,雙瞳中寒芒乍現。
「你不會拒絕,你一向知道如何進退權衡,此時主動權在我手中,你決不會輕易冒險。」
耶律宣景抬眼迎向蕭仲玄的目光,欣賞著其中冉冉浮現的兩簇火焰——銳利而灼人,烙在他的心上,又豈止是「苦」、「甜」二字能夠說清?
「你也該知道威脅我的後果是什麼,我會讓你後侮其及!」
蕭仲玄冷笑兩聲,接了那酒囊,仰首欲將酒液一股腦全部倒入口中,耶律宣景卻突然伸手過來將酒囊搶回,不待他開口便道:「欸——別急,我要你與我共飲,而不是看你獨酌——」
「好——我就與你共飲——記住,如果你敢傷他半分,我會讓你生不如死!」蕭仲玄收了劍,緩緩席地坐了,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仲玄,關於此事我一向相信你公私分明,我耶律宣景也非不識大體之人。戰俘如何處置本該由軍法決定,我自不會擅自做出任何越軌之舉。」耶律宣景邊說邊低垂下眼簾,掩去暗隱其中的精光。
世上蒼生,生生相剋,仲玄便是城府再深也注定算不過他這一次;所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說展昭是他的死穴,那一人便是他死也不會違背的!
***
夜半,北風捲地,發出幽幽低嘯;冰雪滿天,直欲將天地萬物一同吞沒,一團陰森寒戾之氣隱隱自遼軍北營之後的一處山坳巖洞內透出。
步入巖洞通過一條狹窄到只可容納一人的甬道,內部竟是一座千年寒冰築成的牢獄!牢內堅壁高聳,光滑一片,令人插翅難飛;角落處一座冰池,如此天氣卻仍未結凍,緩緩散發出陣陣白煙一般的寒霧,又為這座冰獄染上了一層飄忽詭橘的恐怖——
……啐!才打了幾鞭就昏死過去,老子還沒有盡興呢!哼!看這些漢狗如此沒用,天下總有一天要屬於我們大遼皇帝陛下!
耳畔恍惚中聽得牢內幾名遼兵的訕笑,白玉堂勉強看向被綁在一旁全身浴血卻自始至終未叫過半聲之人,不禁急怒交加,喉頭一甜,又是一口血噴出——
眼見他們將那幾枚鐵爪自展昭身上硬扯了下來,才發現那物著實陰險狠毒到了極至,尖端竟帶有倒勾,取下時連皮帶肉一併掀起,只留下數個猙獰的黑洞;血水濺在最近前的遼兵臉上,恍若剛食過人的鬼魅一般,看得人不寒而慄!
「可惡——你們這群遼賊!若真有本事就過來與白爺爺鬥個你死我活!」
「玉堂——不要——」展昭緊緊咬住牙關強行逼自己保持住意識,雙唇已被寒氣浸得發紫,密密麻麻的汗珠卻不斷從額上滲出。
「國家大義當前你我死不足惜——但還不到放棄的時候——」
「死?我這條命早已不止屬於一人!生又如何,死又何懼?只要你還未放棄,我便決不會比你先死!」
新傷舊傷加上剛剛那頓折磨,貓兒的內力恐怕已經耗損了大半;那幾名遼兵偏又似乎得到了某人的授意一般將注意力全放在了他的身上,此時已換了五六種酷刑毒法,若再繼續下去,只怕連這牢中的寒氣都難抵抗,如今惟有……
「遼賊!」
白玉堂吐掉口中的腥沫,唇邊勾起一抹狠決的笑,轉向那幾名遼兵劈頭蓋臉便是一陣破口大罵,直引得他們暴跳如雷,手中皮鞭、棍杖齊齊向他身上落下——
「玉堂!你!」
展昭在一瞬間已看出白玉堂的意圖,氣血猛然衝上頭頂,情急之下本能地用力掙扎,道道繩索勒入本就皮開肉綻的身軀,宛如凌遲之痛!但椎心的震痛卻遠比皮肉之苦更令人難以忍受——
明知他在代自己受苦,他卻連身上的繩索都掙脫不得,這是他有生以來首次體會到何謂束手無策!
正在此時,冰獄之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之聲,幾名遼兵不知發生了何事,連忙撇下了手中的刑具外出查探,尚來不及看清眼前狀況便冷不防迎面吹來一陣陰風,熄滅了巖璧上的火把。
為首之人忙喊了句「小心」,但為時己晚,只聽「咚咚」幾聲,轉眼間所有人都己被撂倒在地,惟剩被封了穴道一併帶到此處扣押的花飛宇。
「哼!憑你們也想困住我——」
花飛宇冷笑一聲,從倒地之人身上摸出了火折子,重新點燃燭火步入冰獄之中,逕直走上前去,不等二人有所反應就直接出手點中了展昭的黑甜穴——
「貓兒!……花飛宇?你要如何?」
白玉堂見狀怒目喝問,不顧週身千刀萬剮般的劇痛瘋了一般地想要拚命掙開那道道束縛,卻終是徒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花飛宇漠然地揮劍斬斷繩索,將展昭解下抗在肩上,片刻不停地走了出去。
「貓兒!該死!你要將他帶去何處?!貓兒……」
撕心裂肺的呼喊久久迴盪在冰獄之中,直到嗓子再也叫不出半點聲音,心臟彷彿被人剜刨而出,滾燙的血滴滴落在冰層之上,蔭成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
***
耗到了三更頭上,蕭仲玄的最後一絲耐心終被磨光,一把奪了耶律宣景手中的酒囊,將剩餘的酒液悉數倒入口中;罷了,揚手將空囊擲回,道:「酒已飲過,快快將人交給我!」
「敢問元帥,我若將他交與你手你又當如何處裡?」耶律宣景抬手接了那酒囊,「啪」的打在掌心竟是火辣辣的痛——原來它被擲過來時其中已注滿了內力!
「休得多言!我要如何安置他與你無關!莫非本王連一個人都保不得?」蕭仲玄耗到此時已是滿胸焦躁,心頭火起,一掌拍下,身邊案上之物立刻被震得掉了滿地。
「展昭並非普通人,他乃是一名戰俘,今日陣前連殺我左右二先鋒,依照軍法必是死罪一條——」
耶律宣景雙眸微瞇,唇角半挑,面上卻全無半點笑意,一扯蕭仲玄的右腕壓制住他欲起身的動作。
「耶律宣景!你這是存心要與本王作對?今日這人你到底是交不交?」蕭仲玄怒吼一聲,不但不躲,反而身形一側抽出劍來抵在耶律宣景頸邊——
「交與不交,恐怕不是你我說了算的——聖上對陣前之事不甚放心,特意派了蕭僚哥前來。」
耶律宣景低低笑開,湊到蕭仲玄耳畔,緩緩輕言道。
「什麼?蕭僚哥……」蕭仲玄聽了此人的名字當下鐵青了臉色!
蕭驚哥為人心狠手辣,表面上只是散官一名,實則聖上身邊第一謀士!朝中人人心知肚明,此人每每出現必是代表金口御言,若是稍有差池落入他的手中,平日便是再如何位高權重之人也無力回天,只能乖乖任其處置!
「不錯,正是蕭僚哥——按他離開上京那日推算,大概明日可抵達營中。」耶律宣景趁蕭仲玄失神的瞬間猛一用力便欲將他放倒,不料他的反應比他所想的快上許多,反被他借力使力反腕抬腿接連進攻,掙脫開去。
「耶律宣景,本王一直對你一忍再忍,你不要得意忘形、欺人太甚!我生平最恨的便是被人威脅!」
蕭仲玄說著一個翻身站立起來,卻突然感到一陣暈旋襲來,難以抑制昏昏欲倒之勢。
「你……無恥!」
「仲玄,你以為這許多年來只有你一人在忍麼?你以為我當真眼中只有名利權勢麼?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包括放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榮華富貴……但唯有此事我決不能容忍!我決不會允許你與他在一起!」
耶律宣景就著蕭仲玄傾倒的方向接住他所身子,緩緩放倒在鋪了獸皮的暖榻上。
「耶律宜景!你膽敢如此!」蕭仲玄猶如一頭困獸般拚命掙扎,卻忘記此舉只會加速體力的流失。
「我本也不想如此!我並非沒有想過只要一輩子守著你看著你便好……」至於展昭,他大概還會感謝於我,至少我可以給他與那白玉堂共赴黃泉,做對同命鴛鴦的機會!」
耶律宣景邊說邊強行壓制住蕭仲玄的四肢,一手毫不遲疑地探向他的腰帶。
「耶律宣景,我不會放過你的!他日不報此仇我蕭仲玄誓不為人!」毒誓一字一句自蕭仲玄唇邊溢出,在失去意識前發了狠地一口咬向耶律宣景的肩頭,彷彿要就此咬下他一塊肉一般——
「好啊,我就等你來報——我生平第一次流血便是被你咬出,能如此傷我的只有你……只有你……」
耶律宣景收起雙臂擁緊懷中之人,輕輕吻上他染了鮮血格外艷麗的薄唇。
***
天明,風住雪止。
一名身著黑色皮裘的男子疾步奔至耶律宣景帳外,道了聲:「大人。」便恭敬地等在門前,待片刻之後帳內之人掀幕而出,才上前兩步,壓低聲音道:「蕭大人到了——」
「蕭僚哥已到了營中?何時到的?」
耶律宣景聞言立時皺起了眉鋒,心中一動:他兩日前還飛鴿傳書說最早也要到今日晌午才能到達,暗地裡卻悄然而至,來得神不知鬼不覺。如此看來他此番到軍中,除了奉命視察戰況,恐伯還另有目的……思及此,他便又細問道:「他可曾說過些什麼?」
「昨夜便已到了,未曾說過什麼,只是命屬下們不准前來打擾大人或王爺。」
「什麼?」聽了此話耶律宣景又是一愣,他早知這蕭僚哥心機深沉如海,向來難以捉摸,卻仍是慢了一步,又讓他佔了先機!「他此時人在何處?」
「去了中軍帳中,說是要先見過王爺。」
「知道了,你去吧,就說王爺染了風寒,待我收始妥當後馬上前去見他。」
耶律宣景略作思量,靜下心來,遣自己的屬下去了,轉身回到帳內,本欲馬上披了鎧甲前去見蕭僚哥,卻還是忍不住想著再看一眼那片刻之前還在自己懷中沉睡之人。輕輕走到榻邊坐下,抬手撫上他的臉龐,心中卻是沒來由地狠狠一抽,「如今……你大概當真已經恨我入骨了吧?」
面上緩緩浮起一個苦笑,俯低了頭,貼合住那雙冰冷的唇的同時,胸口驟然傳來一陣激烈的鈍痛——
「仲玄——你——真要殺我?」
銳利的匕首整個沒入身體,看著鮮血一點點染紅他雪白的裡衣,他的心彷彿也隨之被剜刨而出——
「我這一刀不會要了你的命,只會令你痛不欲生——」
蕭仲玄冷面含霜,握緊了刀柄,手下一扭,任那赤紅的熱液沾染了自己的掌心,眼中除了憎恨沒有半分熱度,「說——你將展昭囚於何處?」
「我說過——交與不交,恐怕不是你我說了算的——蕭僚哥已到了軍中等著見你——」耶律宣景雙手死死鉗在蕭仲玄的肩上,像是要就此將他吞噬了一般盯緊他的雙眼,笑聲中混著乾咳,咳出的血在他胸前濺出一朵朵鮮艷的紅花——「我耶律宣景一心想要的便是死也不會讓了與人!我不會允許你喜歡上別人!」
「你——這世上除了聖上,沒人能不允許我蕭仲玄如何!」蕭仲玄的語氣陰沉狠辣,每說一字匕首便被拔出一寸——「我也說過——如果你敢傷他半分,我便要讓你生不如死!」
語畢,他一掌推開壓在身上的人翻身而起,咬牙強忍住被撕裂後殘留的劇烈痛楚與羞辱迅速將散落在地上的衣杉著回,提了劍頭也不回地衝出帳外。
仲玄這一刀刺得狠毒,正中左胸上方,離心臟只有寸餘,不會令人斃命,但很快大半邊身子便動彈不得,他若真想尋仇報復,恐怕十數日之內他都要任他擺佈——耶律宣景閉了雙眼,忽然聽到帳外傳來一聲輕歎——
「唉……德烈,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猶豫喚人進來會不會對仲玄不利麼?」
「蕭僚哥,你是特意前來嘲諷於我的?!」耶律宣景一肚子的火氣正無處發洩,蕭僚哥只一句話便撩得他當場發作起來。
「我是來救你一命的,你這傷雖不在要害,如此一直流血也是會死人的。」蕭僚哥淡淡一笑,上前在耶律宣景身邊坐了,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顆丹藥,二話不說便直接塞入他的口中;爾後,又自隨身攜帶的包裹中拿出一干古怪的膏藥粉劑之類敷在了傷處,包紮妥當後道:「此乃聖上欽賜的御用靈藥,包你三日後便可行動自如。」
「你這是有備而來。」丹藥服下,心上灼燒一般的痛立時去了大半,耶律宣景側目看了蕭僚哥一眼,篤定道。
「我是奉旨而來——」蕭僚哥仍是淡淡地開口,「仲玄的心有多大聖上都知道,但聖上此次出兵的目的為何你也應當十分明了。聖上向來看中你們二人,只望你們不要辜負了他的期望。要何去何從,相信你們自會做出最恰當的選擇——」
***
「王爺!」
「飛宇?你怎麼——」蕭仲玄心急如焚地奔入帥帳,不想等在此等候的不是蕭僚哥,卻是昨日失蹤的花飛宇!
「王爺,你可回來了!屬下已在此等候多時了!快隨我來!」花飛宇一見蕭仲玄,立刻迎上前去拉了他便走。
「到哪裡去?飛宇,究竟出了何事?」蕭仲玄一路被花飛宇拉出帥帳,來到寢帳之內。待他看到榻上正躺著何人之後不禁大吃一驚,幾步衝到榻邊,見那人雖然面色蒼白呼吸卻還算平穩,這才暫且放下心來,猛地回過頭看向花飛宇道:「飛宇,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王爺莫急,容屬下慢稟——」花飛宇說著,便將自己如何在陣前擒住了展白二人、耶律宣景又是如何出手橫加干預、後又如何將他一起帶走之事祥詳細細地講了一遍:「他們只是封了我的穴道,並未過多為難於我,卻不知我早己悄悄將穴道衝開……到了夜間,我便趁他們不備奪了兵器,帶展昭一起逃了出來。回來之後不知王爺去了何處,只聽人道似是在慶功宴上脫身不得,我便只好自作主張,先將他安置在此,替他療了傷後等王爺回來再作打算。」
「這——是誰將他傷成這樣?!」蕭仲玄在榻邊坐了,輕輕掀開展昭身上的棉被,剛剛緩和的臉色又沉了下來——只見花飛宇已替他換好了乾淨的衣物,傷口也已打理妥當,但右肩傷勢太重,雖是敷了藥,鮮血還是浸透了繃帶和裡衣滲出來。
「他肩上本有新傷,又被那飛爪抓了鑲進肉裡,加上之後遭了一頓鞭打,連連受創才會如此。不過昨夜屬下已運功替他通暢了血脈,又過了一些內力給他,請王爺不必過於憂慮。」
「嗯,此番辛苦你了……」
蕭仲玄點了點頭,腦中卻仍然亂作一團。見到展昭安然無恙之後,因緊張急躁而僵硬繃緊的身軀終於緩緩鬆弛下來,酸痛不已的肌肉和體內那不可告人的不適感又在同時清清楚楚地提醒著他昨夜的一切——時間心緒起起伏伏,似有千斤重物不住地撞擊著他的胸口,令他難以平靜。好一會兒,才又抬起頭吩咐花飛宇道:「命人在帳外把守,任何人都不准私自進入。另外,馬上去打探一下是否有京中官員來到營中。」對耶律宣景所言他始終半信半疑,但既然他提起了此人他便不能不防!昭終於屬於他了,終於……他斷不會再讓任何人來破壞這毫不容易才奪得的幸福!
「是。」花飛宇俯首接令,見蕭仲玄正癡癡地望著展昭若有所思,愈發擔心起來,「王爺——」
「還有何事?」蕭仲玄半仰了頭,眼中掛著些許血絲,頸上竟隱隱露出點點緋紅淤痕——
「不……無事——」呆楞了片刻,花飛宇後退兩步,轉了身道:「兩國交戰,私自包庇戰俘不是簡單小事——若聖上當真派人前來,王爺要多加小心。」
「本王……自會再細作打算,你且去吧,有何情況馬上向本王報告。」只一瞬,蕭仲玄已察覺到花飛宇神情有變,此刻卻不願再去多想。情勢迫人,他己無暇再多顧忌其他……
花飛宇離開之後,蕭仲玄獨自注視著展昭的睡顏出神,尚不敢確定自己是否是身處夢境之中。就這樣靜靜地出神了約莫半個時辰,才長歎了一聲,道:「昭,當初我若不留下你一人獨自回大遼也不會與你一別就是五年……這次我決不要再與你錯過……」
喃喃自語著,他輕輕伸出手握住展昭略顯冰冷的手;似乎感覺到什麼一般,展昭本就微蹙的眉峰攏得更緊了些,失了血色的雙唇微微翕動著,喉間發出幾個沙啞而幾不可辨的音節——
「昭,你醒了?你說什麼?是不是傷口痛——還是想喝水?」
蕭仲玄回過神,驚喜地湊近展昭唇邊附耳過去,終於聽清了他口中所念的是什麼——
「……玉……堂……玉堂……」
「昭……你……果然什麼時候都忘不了他麼?」
猶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蕭仲玄心中剛剛燃起的一絲火焰立刻被抹殺怠盡!
白玉堂……白玉堂……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恍如天最殘酷最尖銳的利器一般,輕易便在他剛剛遭到了重挫本就已在滴血的心加了致命的一擊——此番便是徹底的傷了,碎了,冷了。
「為什麼?昭……為什麼你時時刻刻都在念著他?你不知道我也時時刻刻都在念著你麼?」
心跳激了,心神亂了,蕭仲玄掌下的力道也不覺陡然加大,十指顫抖著狠狠收緊,終於迫那昏迷著的人睜開雙眼。
「你……蕭……」
「為何如此緊張?你該知道,我不會傷你,我只要留你在大遼。」
兩人僵硬地對峙著,感覺到掌中驀的一片濕熱,知道自己無意中抓到了他臂上的傷口,蕭仲玄一驚,本能地放鬆了對展昭的鉗制,恰被他抓住機會,側身滾向一旁從榻上跳起來。
「王爺昔日的恩情展某始終銘記在心,王爺的厚愛展某卻擔當不起。既然來到戰場之上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展某生為大宋子民,斷不會做出貪生怕死、背叛國家之事!
「身處敵營而面不改色,如此坦然面對生死——蕭某佩服!但白玉堂又當如何?他還在我的手中,你也不在乎我要如何取他的性命?」蕭仲玄冷冷一笑,反問道。
「你……」展昭聞言北脊一僵,用力握緊了兩拳,盯住蕭仲玄的雙眼:「你要如何?」
蕭仲玄心知自己的話正打中了展昭的軟肋,讓他動作之前不得不有所顧忌,但同時也看出他已然暗暗將功力聚集於雙掌之間,只要他稍有異動便會先發制人!自五年以前他們共同經歷了那一場生死之劫再重逢後,這是他第一次見他如此犀利迫人——如同被逼入了絕境的野獸,欲要以命相搏的狠厲!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為了那個人……
「我只想問你,如果宋遼兩國從未開戰,從未敵對,我在你心中究竟位置如何?」
「是我敬佩的兄長,是非比尋常的朋友,是展昭唯一有所虧欠的之人……」
虧欠——他之於他所以特殊,只因他覺得自己虧欠了他,而非對他有絲毫情意。
「那白玉堂在你心中又如何?」
「是所有!」
所有——兩個字便已說明一切!
「好,說得好……」蕭仲玄表面面色如常,實則心中已如翻江倒海一般,直欲掀起一場驚濤駭浪,將這令他又愛又恨之人吞噬。「我不強迫你如何,只要你今日勝得過我,我便二話不說,馬上放你離去——如若不然,你便任我處置!」說罷,解下腰間配劍直丟過去,自己則轉身摘了牆上的長刀指向展昭。
他知道在此種情形下自己即便贏了也是勝之不武,但他負他在先,也怪不得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今日他定要將這只雄鷹馴服,便是折了他的雙翼也要讓他心甘情願地停駐在自己身邊!
「多謝王爺。」展昭揚臂凌空接了寶劍,「鏘啷啷」拔劍出鞘,誓要拚死一搏。
「不必了,出劍吧——」
蕭仲玄說著率先出招,橫刀向展昭直攻過去;展昭靈敏地一個錯身閃開,「噹」的一聲架開勢如狂虹的一刀,在刀劍相撞潑出的一片銀芒中反腕斜劈,削向蕭仲玄的腰側。
好快!蕭仲玄乍見剝光恍若疾風暴雨一般玨掃襲來,想不到展昭身負重傷、攻勢還能如此凌厲。忙千迭疾退數步向後飄出;展昭則立刻把握莊這一瞬,驀地騰身而起,撲向蕭仲玄的近前。劍鋒中挾帶苦真氣,只一起一落,已險招頻出,抖出數十招光燦眩目的劍花,將他的衣衫刮出數道口子。
蕭仲玄見狀旋身一個翻轉,「砰砰」幾刀,連連破解了展昭一刻不停的猛攻。
心中不但不急,反而有些暗喜……
如此急躁、甫一交手便接連使用殺招並不是他往日的作風。如此急於求勝只能說明他心知時間一久自己必定難以支援,所以一心想要速戰速決!再仔細看去。果不其然,展昭的額上已浮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呼吸也顯得過於急促。加上適才幾次強行使力與他刀劍相交,他揮劍的力道明顯弱了下來——
「就是現在。」
蕭仲玄鳳目微瞇,眸光一冷?故意賣出一個破綻,待展昭一劍揮來立刻舉刀當面迎上,只聽「匡」的一聲脆響。震得他手中的長劍高高彈起。
展昭暗忖不好,只覺右肩一陣利痛。紅得刺目的液體自肩頭順著手臂滑落,勉強咬住牙關才沒有當場將兵刃丟出,再欲抬手時己力不從心,身子一震。不及躲閃,蕭仲玄已然欺身逼到了他的面前,出其不意地迅速點中他的穴道。
「展昭,你輸了——」
「展某無話可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展昭站在原地動彈不得,說完便別開視線不再開口,懊惱、悲傷、不甘在這一刻齊襲上心頭。玉堂,對不起,我不能救你……
「殺?我怎麼可能會殺你?昭……你當真不知我對你心意如何、當真沒有一點感覺麼?」蕭仲玄丟下手中長刀,一把將這世上唯一可令他魂牽夢縈之人擁入懷中——溫熱而真實的觸感令他悲喜交加,閉上雙眼微微一笑,卻是意想不到的慘然:「你是我的了,你本就該是我的——這世上我最想得到的人就是你!」
「你,你說什麼?」展昭被蕭仲玄這一番話驚得如遭雷擊般,臉色立時變得更加蒼白,萬萬想不到他竟是一直對自己存有這樣的心思。出自本能的排斥反應再一次無意間戳中了蕭仲玄心中最柔軟脆弱的部分,也進一步焚燬了他一直竭力維繫著的理智。
「我說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我對你所用的情不比白玉堂少上半分!」蕭仲玄幾近咆哮吼道,雙手用力一扯,鐵了心的將衣衫自展昭肩頭拉下。
「住手!你可以將展某千刀萬剮,但不能如此羞辱我!」展昭雙目猛然瞠大,束手無策之下急火攻心,一縷血紅無聲地自唇邊滲出。
「羞辱?你認為我是有意要羞辱你?」蕭仲玄一怒之下拉住展昭腦後的髮絲。強行望進他的眸中,看到的卻只有輕蔑和狠意——
「昭,你恨我麼?但凡是即便如此,我今日仍然要得到你!」他深吸了幾口氣,緩緩平靜下來,臉上的暴戾逐漸被決絕的冷斷所取代,不由分說地俯下頭去便要吻上他的唇——
「不!我絕不任你擺佈!」
千釣一發之際,展昭強行衝破了被封的穴道,手中長劍迅如猛龍般在瞬間挑起數道交錯的寒光,帶出一片血霧……
「展昭!你、你果真的如此狠心麼……」
直到腰間猛然傳來了陣激痛,蕭仲玄才如大夢初醒般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抬手按住血流如注的傷口連退數步,只覺頭暈目眩,整個人搖搖欲墜……
「仲玄!可惡!你放開我!」此時一直守在帳外之人已忍不住地一掌推開了始終拉住自己不放的人。顧不得自己亦是有傷在身,一陣風般狂捲而入,及時伸手扶住蕭仲玄幾欲傾倒的身子。
「耶律宣景——放手!」簫仲玄看清來人後立刻低吼一聲,一掌推出,氣極之下竟覺得心口一陣發悶,一口血湧上,噴了對方滿懷。
***
宋景佑三年冬,瓦橋關一戰之後,邊關接連數日風雪不停,封塞了一脈群山。狄青趁此機會退至關內守而不出,整頓養兵,等待戰機;遼軍見天氣著實惡劣亦無心硬攻,起後退數十里駐下堅營,保存實力休養生息,待日再戰。
蕭仲玄只因蕭僚哥一句「王爺此次傷到了元氣,若不好生調養恐會留下病兆」,在榻上一躺便是三日不得起身。加之他三不五時便稱放心不下他的傷勢,定要親自在旁暇顧,他竟連寢帳也未踏出過半步,只從花飛宇口中得知展昭已被收入牢中。但「行刺王爺」罪名非同小可,不比一般交戰雙方互派探子竊取軍情。此時已派人將消息送至上京,侍聖上有了定奪再做處置。
「你可曾探得他將人關在何處?可有用刑?」蕭沖玄忍痛半坐起身問,奸細一旦被抓,本就是死罪一條,加上「行刺王爺」必定會受到百般折磨,死無全屍!
「聽說人已押回水牢,蕭僚哥還派了自己的屬下嚴加把守,用刑與否便不得而知。」
花飛宇邊說邊將剛剛煎好的湯藥奉上。蕭仲玄聞言並未接手,皺眉疑道:「水牢?這邊疆大營之內何來的水牢?」
「這……屬下前日未及向王爺說明,展昭和那白玉堂此前也是被關在這座水牢之中。這水牢並非新置,而是數十年前聖宗陛下與大宋對戰之時所建,正位在北營陵山中。」花飛宇答道。
「原來此處當真有這座水牢!」蕭仲玄一怔:「當年只聽父親提過一次,稱那水牢為『冰獄』,一旦被投入其中並不會立時凍死,而是會緩緩被寒氣侵蝕體內,傷損奇經八脈,令人痛苦異常,因此無須嚴刑拷打即可從戰俘口中探得想要得知的軍情,可謂人間煉獄。」兀自思忖低語,他猛然掀被而起,吩咐花飛宇道:「蕭僚哥現在何處?馬上帶本王前去見他!」
「王爺,您的傷……」花飛宇見狀連忙開口勸阻,身後蕭僚哥卻恰巧適時而入:「王爺想見我,我這個就來了,還請王爺保重身體,躺下說話。」
「多謝蕭大人連日來的照顧,本王的傷勢己無大礙。不必再繼續臥床。」蕭仲玄接過花飛宇遞上的貂皮大氅披了,走到帳內另一側的案幾邊坐下,望住了蕭僚哥沉默不語,只等他先發話。
「王爺言重了,這本是應該;我此次奉旨前來,除了軍務,亦有聖上對王爺的關切之意……」蕭僚哥說著,順手端過花飛宇手中的藥碗送到蕭仲玄面前,道:「為了聖上以及大遼大業,請王爺保重。」
「有勞蕭大人。」蕭仲玄聽出蕭僚哥話中有話。知道被算準了他萬萬不會違背聖上之意,雖不甘願也惟有忍住怒火一氣將那湯藥灌下。
「哪裡,還要勞煩王爺寬衣,容我為您換藥療傷。」蕭僚哥命花飛宇收了藥碗,逕直在蕭仲玄身邊坐下,開始替他更換傷藥,其間見他臉色黑沉,只是淡淡一笑,若無其事道:「王爺適才曾道要馬上見我,請問有何吩咐?」
「本王是想知道,前日那名刺客如問處置了——」蕭仲玄斜掃了蕭僚哥一眼,可是他自始至終都是一臉平平淡淡、似笑非笑之貌,著實可很至極!但礙於他身份特殊,不願犯了耶律宗真的威嚴。只好強耐下心裝模作樣與他周旋,以探知口風。
「原來是此事。」蕭僚哥手下靈活地將繃帶打了結,吩咐花飛宇迴避帳外,待只剩下他與蕭仲玄兩人後方壓低聲音,緩緩開口道:「其實我來邊關之前,聖上曾經提及此事,或者可說是非常關心,聽說敵軍高層將官中有一人與王爺似是舊識,不知王爺心中如何打算,此人可能設法利用。但前日聽德烈說起,此次抓到的刺客就是王爺的舊識,這也就難怪王爺會防備不及,為一名囚犯所傷了。」
蕭仲玄目光一沉,知道此事到了此種地步己難迴旋。又怕令蕭僚哥疑他對朝廷生了二心,節外生枝,便開口敷衍道:「本王謝過聖上關心,蕭大人說得不錯,本王那日正是想要勸降此人,為我大遼所用,一時不備才會被他刺傷……」
「僚哥明白,王爺受委屈了。刺客之事王爺不必操心,我已依律將他收入水牢,等候聖上親自發落。」蕭像哥答道。
「本王受傷並不算重。區區一個刺客。怎敢驚動聖上親自過問?」蕭仲玄見蕭僚哥絲毫末加掩飾地實話實說,便繼續試探道。
「王爺此言差矣,此事可謂非同小可、宋軍派人至我大營之中刺探軍情、陣前連殺我五員大將,如今又刺傷我大遼雲王,傳了出去豈不是有辱我國軍威?若不及時稟明,若是聖上日後得知怪罪下來,僚哥任何擔待得起?」
蕭僚哥邊說邊傾身一拜,以示惶恐,一席話只教蕭仲玄說不出一個字來。
禁不住暗暗切齒,直罵蕭僚哥奸狡如狐,倒也真會裝,說來說去分明是隨時搬出聖上壓制於他,軟硬兼施要他不要插手此事!
待蕭僚哥離去之後,蕭仲玄心頭心躁難安,絞盡腦汁的難想出一個兩全之策,一怒之下連晚膳也未用,喚了花飛宇到身邊,道:「飛宇,你還記得之前往後山水牢之路?」
「王爺,你是想……」花飛宇從蕭仲玄的神色中便確定了他的打算,情急之下出口喊道:「不行!」
「為何不行?」蕭沖玄一愣,自從回到大遼,花飛宇還從未如此頂撞過他。
「王爺,漢人常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屬下狂妄,父母早亡,世間惟跪王爺一人,這次屬下是存心冒犯。但就算王爺事後要殺了飛宇也請聽我把話說完……」飛宇心下打定了主意,「撲通」一聲。雙膝著地跪倒在蕭仲玄而前:「王爺,為了展昭你付出的代價已經夠大夠多了,莫非還要繼續如此執迷不悟下去麼?他對王爺根本無情,以前王爺不願承認,事到如今他親手傷了王爺,王爺卻還要逃避?」
「逃?若當真逃得了也好……」蕭仲玄聞言臉色大變,卻並未動怒,只是默然;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他對我根本無情,我對他卻已用了五年的情……你適才說世間惟跪我一人,我在這世間也只對他動過真,又怎可能一朝一夕就能拋開這一切?若真的如此容易因愛生恨,那也不是真愛了;如果我能恨他,他傷我那日我便已經殺了他。」
「可是王爺,蕭僚哥在朝中被人戲稱為『活聖旨』,他每逢外出所言就必是聖上之意;聖上派他前來,未必沒有藉機觀察軍中人心之意,此時硬從他手中奪人成功與否暫且不提,王爺日後又當如何面對聖上?」
花飛宇一句話正問在難以取捨的關鍵之處,蕭僚哥的突然到來的確是他始料不及的。蕭仲玄愣了一愣,仍是決斷道:「此時救人要緊,如果日後聖上當真怪罪下來或是從此不再信任於我,我也無話可說,自有這一條命證明我對聖上及大遼之心。」
「仲玄,你這可謂是玉石俱焚之策,得不償失……」蕭仲玄正說著,卻有一人突然掀幕而入。「展昭此際如此無情,你還要去救他嗎?」
「耶律宣景,滾出去。」蕭仲玄抬起頭冷冷地吐出幾個字。只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耶律宣景知他若非不欲橫生事端,引起蕭僚哥的注意,早已衝上來將他千刀萬剮以洩心頭之恨,只是暗自苦笑,對花飛宇道:「你去吧,我自會勸他不要衝動行事。」
「……是。」花飛宇略微猶豫了一下,隨即轉身退出!不管怎樣,能攔住王爺的也只有他了。
「蕭僚哥是聖上身邊之人,惟忠君一人,這此年來,你也知道凡『違旨抗命』或『圖謀不軌』,落在他的手中是何下場!你身為三軍統帥,若在此時突生變故,必定會導致軍心不穩,進而影響整個戰局,你當真要為一己私情成為大遼的罪人麼?」
耶律宣景步步靠向蕭仲玄,直至兩人可以感受到對方鼻息的溫熱,看著他一雙幽黑的眼由寒冰轉為熾烈,因受傷而欠了些血色的薄唇緩緩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好一會兒,才見他眸中閃過一絲不甘,咬牙開口:「你要怎樣方肯助我一臂之力?」
「我要什麼仲玄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我也知道世上惟有人心是強求不得的,因此我不會逼你許我什麼,只要你一次的心甘情願。」耶律宣景抬手輕輕撫過蕭仲玄的唇邪邪答道,心中卻暗笑自己其實也同他一般癡傻,心口上方的劍傷還在隱隱作痛,放他不顧卻是萬萬不能。
不曉得這樣站了多久,只知道身體僵了,無法抵擋的寒氣層層滲入肌膚骨篩,直冷透了整顆心,蕭仲玄移開了視線,低啞道:「我憑什麼相信你,如果你出爾反爾呢?」
「此時除了我你還能相信何人?就只有花飛宇對你忠心不二,他手中又可有足夠的權力能幫你對付蕭僚哥?」
耶律宣景一句話,問得蕭仲玄再也答不出話來,冷不防一陣兒風捲入帳中,機伶伶打了個寒顫,他已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