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請淨臉。」
桃兒端來一盆溫水,放在梳妝台上,將毛巾浸水擰乾後,遞給喬雙雙,冬梅則去整理床鋪。
喬雙雙心神不定的看著她們。
一早醒來,萬世太平的氛圍,讓她很意外,有點不太相信。照道理,此刻她應該已經被抓起來,不是關到地牢就是被處決才對呀!
她帶來的陪嫁丫鬟哪兒去了?難道被抓了?
這時候所有人應該已經知道她是假冒的才對,派這兩名丫鬟來,是要監視她嗎?
繃了一整夜的她幾乎徹夜未眠,只有在破曉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兒,當醒來時,斐冷羿已經不在。
「莊主人呢?」
「稟夫人,莊主一早就去練功房呢。」
奇怪?明知她是刺客,他卻沒派人來處置她?
「夫人,莊主晨起到練功房,是多年來的習慣,夫人別介意。」
桃兒也附和道:「是呀夫人,即使是逢年過節,莊主從來沒改變過,也從來沒有一天例外。」
兩名丫鬟口口聲聲尊稱她夫人,態度恭敬有禮,似乎完全將她當成新的女主人,令她更疑惑了。
難道斐冷羿沒有揭穿她的身份?
不可能!他才沒那麼好心呢!如果他還有點良心,昨晚就不會對她如此羞辱。
喬雙雙禁不住雙頰浮現羞赧的怒紅,想起昨夜,他是如何扯去她的繡花肚兜和底褲,讓她一絲不掛了一整夜,存心讓她哪兒都去不得。
當時她又羞又怕,就這麼光著身子被困在他懷裡,忐忑不安得幾乎一夜未眠,因為害怕他真的對她做出什麼……也幸好他沒對她做什麼,後來她實在太睏了,在清晨時稍微打了個盹,直到丫鬟們叫醒她。
「夫人,這樣滿意嗎?」
在她心思轉了不知幾圈時,不知不覺已梳妝打扮完畢,可她根本無心思去管丫鬟將她打扮得有多美,這衫裙將她的曲線襯托得有多迷人,滿腦子儘是逃之夭夭的計劃。
姓斐的去了練功房,此時不逃,難道等著被宰嗎?
「夫人?」她始終沒回答,丫鬟們正奇怪著。
「啊,那是什麼?」
她手指著後頭,裝出一臉詫異,桃兒和冬梅也好奇的轉過頭去看。
鏘鏘兩聲,她在兩人頭上各敲了一下,咚咚兩聲,桃兒和冬梅便一一倒地,昏了過去。
喬雙雙看看自己的拳頭,再看看地上,想不到這麼容易就解決她們,顯然這兩個丫鬟並不會武功,真是天助我也。
事不宜遲,她立即拎起裙擺,腳底抹油準備逃之夭夭!
可才打開門,連門檻都沒跨出去,她便僵在原地,一雙驚恐的眼睛盯著眼前的人——
斐冷羿一身銀白長袍,雙手負在身後,不動如山的立在門口,居高臨下的望著她。
那波瀾不興的冷眸,淡淡掃了昏倒在地上的丫鬟一眼,再緩緩移回這個保持落跑姿勢的小女人。
毋需言語,那不銳而殺的目光,直接把她企圖逃跑的膽子給殺得屍骨無存。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她,她則一步一步的後退,彷彿被獵豹逼到懸崖邊的小綿羊,心兒吊得萬丈高。
昨夜她企圖逃跑,這人就脫光她的衣服,那現在呢?
一思及此,她倒抽了口涼氣,在他有動作前,她已率先衝到梳妝檀,拿起髮簪,以尖銳的部位對準自己的喉嚨。
「別過來!你……你要是敢動我,我就死給你看!」
她的警告,只得到他淡漠的冷哼,隨手一揮,沒來由的一陣冷風掃過,當她正覺得奇怪時,一堆碎屑自手上簌簌落下,令她差點沒嚇破膽,瞠目結舌的定在原地。
銀製的髮簪,居然化成了碎片。
她呆呆瞪著雙手,被他可怕的武功嚇到都來不及了,哪裡還記得要去死?
當她抬起頭,赫然發現他的人離自己好近好近,不由得一驚,反射性的退後,但圈住腰間的手又將她摟回來,害她不得不撞在那堵結實的胸膛上,光潔的下巴被他另一隻大掌給制住,托高,逼她直視他的眼。
「你最好打消逃走的念頭,不要逼我用非常手段,如果你合作,我不會對付你,倘若不聽勸,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
她吞嚥著口水。「你想如何?」
俊逸的嘴角淡出一抹意味深長的邪氣。「很簡單,繼續扮演你的角色。」
她疑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不懂。」
「不可以讓別人知道你的身份已經被我識破。」
她一聽,便明白他的企圖了——斐冷羿要反過來利用她,將計就計,好奸詐啊!
「如果我不從呢?」
殺氣,自他冷眸中浮現。
「如果我記得沒錯,你不喜歡傷及無辜,而那兩名陪嫁過來的丫鬟嘛,我正在考慮該如何處置她們,或許你可以給我一個意見。」
她深吸一口氣。「不!你別殺她們。」
「這要由你來決定。」
她能怎麼辦?不答應,兩位同門師姐就會死,她自己可以抱著一死的決心,卻無法坐視同門被殺害。
她內心激烈交戰著,想破了頭,答案沒想出,倒是想出一身冷汗。
斐冷羿靜待她的回答,並不急著逼迫,而是靜靜的將她掙扎多變的表情全看進眼裡。
生平中,他見過不少刺客,不管是殺人不眨眼的、笑面虎的、艷麗的、楚楚動人的,卻沒遇過像她這樣的刺客。
冷血無情,她構不上邊。
殺人不眨眼,她做不到。
她的心思全寫在臉上,弱點輕易被人掐住。
武功底子更不用說,要殺她,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從頭到腳,她都不是當刺客的料,但話說回來,若非事先知道她的身份,他承認自己絕不會想到她會是敵人派來暗殺他的刺客。
在逼她做決定的同時,他騰出一分心思,想的,是圈在手臂內的柔軟觸感。
她的膚色變得光滑,身材也變得比初次見面時更為玲瓏有致,綰起的髮髻秀出她細膩的頸子和耳垂,昨夜,雖然為了懲治她逃跑,故意卸下她的衣裳,但在黑暗中,他並未有機會瞧見她的胴體。
粗糙的指腹,似有若無的摩搓著她的下巴,冷漠的眸光,當落在那兩片搽了胭脂的唇瓣,逐漸變得深邃幽遠。
「除了繼續扮演莊主夫人,還要做什麼?」肯定還有別的!說不定他要她配合反過來對牡丹幫不利,這就是他的目的。
「沒別的。」
她一臉意外。「沒了?」
「沒了。」語氣是肯定的。
就這麼簡單?不是應該利用她,好讓其他刺客落網嗎?或是對她嚴刑拷打,好問出牡丹幫的所在,趁此機會剷除對他不利的人?
「你……真的只要我繼續扮演莊主夫人,不讓任何人懷疑,你就不會傷害她們?」
「不錯。」
如果只是這樣,那有什麼問題。
「好,我答應。」
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妥協一途了,反正自己也不想殺人,不如識時務為俊傑,然後見機行事。
對,就這麼辦!
不過是扮演莊主夫人嘛,哪會有多難?她之前接受的特訓,可不是白費的。
因為想得太得意,一時鬆了提防,當她意識到他的企圖時,已被罩下來的燙吻封緘住——
喬雙雙渾身一震,被這掠奪給嚇呆了。
他挑開她的唇,熱燙滑入她口中,肆無忌憚的品嚐她的丁香小舌,這舉止,與他冷漠的態度完全差了十萬八千里。
驚覺他的放肆,她忙掙扎,慌亂的捶打他。
她的拳頭雖然不是繡花拳,但在他面前,她只是一隻小貓兒,打出的每一拳,都像撞在銅牆鐵壁上。
直到被吻得氣喘吁吁,等他的唇離開,她才有機會呼吸到足夠的空氣,而唇瓣早已紅腫。
「你……你、你……怎麼可以……」她想嚴厲斥責,吐出的話卻虛弱得可笑,反倒洩漏自己的羞澀無措。
「一個吻,就讓你如此手足無措,如何讓人相信你是我過門的妻子?」
她啞口無言,羞赧的咬著唇瓣。
「看來,你是做不到了。」
她忙接口。「不,我、我做得到,剛才是因為太突然了,所以……所以沒有心理準備。」
「你確定?」
她一咬牙,決定豁出去了。「我會扮演好莊主夫人的角色,不會讓人發現的!」
他盯住她,當臉龐再次欺近時,這次她做好準備,告訴自己不可以躲開,閉上眼,硬生生的迎接他的吻。
這次的吻,不像前一回的霸氣,是冗長而漸進的。
軟燙的小舌在他恣意逗弄下,像是初嘗灼燒的烈酒,醉了三分,她笨拙的不知該如何回應,也不懂得回應,只覺得自己快不行了。
他是第一個吻她的男人——斐冷羿從她的表情和反應,得到這個訊息。
當這個吻結束時,她趕忙搗住自己的小嘴,羞怯難當,腦中清楚的記得,他是如何吮吻她的嘴唇,如何伸入他的舌,如何對她糾纏又糾纏……
轟!羞憤的臊紅脹得她滿頰生紅艷。
俊朗的唇揚起淡淡的弧度,她的回應生澀,需要好好調教,不過來日方長,他不急,反倒興味盎然的欣賞她明明羞紅難當卻又試圖掩飾的臉蛋,真是越看越有趣。
接下來,他摟著她一塊出去。
「走。」
「去哪?」她不安地問,雙手還放在嘴上,一副隨時防備他偷襲的姿態。
「孫大娘沒教你,嫁入夫家的新媳婦,新婚之夜的隔天得向公婆奉茶請安?」
對他話中的調侃,她只能氣羞。真後悔自己什麼都告訴他,連孫大娘訓練她如何假扮一位富家千金,如何裝嫻靜、裝端莊、裝柔順,都一五一十的把細微末節唱給人家聽。
現在好了,底細都被人家瞧清楚了,還反過來取笑她。
她無法反駁,被人抓住了把柄,除了乖乖就範,她還能怎麼辦?
「如果不懂,我可以教你。」
她氣不過的回了一句:「奉茶的禮儀,我知道怎麼做。」她不想被他看扁了。
「那就好,咱們一道去拜見我娘吧,我親愛的娘子。」他故意在她耳畔呵氣,圈在腰間的手將她摟得更緊。
喬雙雙想抗議,但一見到有人,立刻低下頭,以手上的絲絹半遮面。
逼不得已,她只好倚偎著他,就像初為人妻的媳婦,對丈夫百依百順,臉上還要不時裝出甜蜜羞怯的表情。
往後的日子會如何?她不敢想像,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們沿著迴廊,經過一個院落又一個院落,到處是張燈結綵和大紅喜字,充滿新婦娶進門的喜氣,而沿路上所有的傭僕,全對她躬身福禮,尊稱她一聲夫人。
甫一踏入主廳,喬雙雙就被眼前的陣仗給赫得往後退一步。
好多人,估計起碼有三十幾人,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當她一進門,那些人全部一致的轉頭朝她望來,一個個睜著好奇新鮮的大眼睛,盯著她這位初來乍到的新媳婦。
突然被這麼多人盯著,害她不知該如何是好,臨時起了退意,明知該往前走,一雙腳卻不由自主的退後,但她的腰還被圈在斐冷羿的手臂裡,讓她連退卻的機會都沒有。
她望向斐冷羿,他也正盯著她。
「這些人是誰?」她不安地問。
「我的家人和親戚。」
「全部?」她呆愕的瞪著前方。
嚇死人,初步估算,大廳裡足足有三十幾人,全部是他的家人?自幼就是孤兒的她,半個親人都沒有,所以見到這麼多人,一時竟張著嘴,不知該說什麼。
當她還處在怔愣中時,一個俏麗的女子走上前,迫不及待的拉起她的手,用著清脆好聽的嗓音對她說:「大嫂,我是斐珊瑚,叫我珊瑚就行了。」
俏麗的女子生得可愛俏皮,拉著她的手晃呀晃的,十分熱絡。
喬雙雙看著眼前的女子——這女子是斐冷羿的妹妹?
「走開走開,沒大沒小,我都還沒跟大嫂認識,你插什麼隊啊?」一名相貌俊朗的少年,粗魯的將少女推開,然後笑嘻嘻的對她笑道:「大嫂,我是仲威,排行老二。」
這名少年也生得十分英俊,與斐冷羿有幾分相似,但多了分頑皮之氣。
喬雙雙還沒來得及開口寒暄,兩人突地哎哎大叫,因為他們的頭顱各被竹杖敲了一下。
「你們這兩個死兔崽子,老娘還沒輪到,哪有你們出場的分?沒大沒小!」
喬雙雙看傻了眼,因為在一男一女身後的,是一名白髮老太婆,她手拿持杖,看似體態龍鍾,卻手腳靈活,上一刻咬牙切齒的教訓兩名不肖子女,下一刻便換了張臉,對她咧開光輝的慈祥笑容。
「媳婦兒啊,來來來。」老太婆牽住她的手,完全不理會兒子,逕自抓著媳婦就走。
還搞不清怎麼回事之前,喬雙雙已經被一群人給包圍,七嘴八舌的向她介紹自己。
「停停停!瞧你們猴急的,要是把我的兒媳給嚇跑了,我可不饒你們。」
「大表嬸,明明是您嚇到她。」
「對呀,您不是身子不舒服嗎?怎麼現在看起來好得很?」
「看到媳婦,我病就好了。」
「大姑是裝病,為了要逼大哥娶——哎喲!」又被木杖敲了一記。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喬雙雙呆愕的看著眼前這些人,從老夫人,大伯,堂伯,表伯,大叔,小叔,堂兄弟,表姐妹……算來足足有三十多人。
誰說大戶人家繁文褥節特別多?他們每個人都急得像猴子似的,也不管什麼長幼有序,一個個急著跟她攀關係,讓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在眾人簇擁下,鬧了一會兒,好不容易開始奉茶儀式,第一位,當然是莊主的母親,老夫人,她的婆婆。
在這麼多期盼的目光下,喬雙雙羞答答的端起茶,小聲的開口。
「娘,請喝茶。」
將茶端到老人家手裡後,她等著,發現那茶盤在老夫人手裡不停的抖啊抖,抖得咯咯響,令她好奇的抬頭,禁不住一呆。
老夫人雙目充滿淚水,不只她的手在抖,連她的唇瓣也在抖。
「好……好……我的乖媳婦……娘好開心……」原來她是感動得想掉淚。
她呆呆的望著老婦人,沒來由的突然一股熱流襲來,令她也禁不住眼眶一熱。
咦?怪了,怎麼連自己都想掉淚啊?
她是個孤兒,從未感受過大家族是什麼樣子,在奉茶的過程中,她感受到這個大家族的熱情,所有人都把她當媳婦看,有的人甚至熱情的握住她的手,將見面禮送給她。
當奉完茶,她的茶盤上已塞滿紅包,兩隻手臂戴滿了名貴的玉鐲子、金鐲子,頸子上還掛著珍珠項煉、翡翠項煉。
她幾乎要被這些貴「重」的金銀珠寶給壓死了,幸好這只是一個儀式,隨伺在旁的丫鬟,自動為她收好這些飾物,唯一還戴在手上的,是老夫人,也就是她的「婆婆」送給她的翡翠鐲子。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這也是她頭一次感受到親情的溫暖。
一直到傍晚時分,喬雙雙才終於有機會溜出來。
她來到花園,一個人躲起來偷閒,直到此刻,她才有喘息的空間。
清早起床後,便一直奉茶到中午,午膳後,不是被人拉著參觀翡翠山莊,就是被人拉著要講話,她想回房,又擔心遇到斐冷羿,只好一個人躲在花園的假山,摸著吃太飽的肚子,圖一些些清閒。
今天的午膳,在眾親戚熱情的為她挾菜下,因為不好意思拒絕他人的盛意,所以喬雙雙全數吞下,直到現在還挺個大肚子,像懷孕婦女一般,坐在這兒吃飽了撐著,加上昨晚幾乎沒睡多少,很快的,她便打起盹來。
睡在這裡,會不會不合禮數?
身為莊主夫人,萬一被人看到,會被笑吧?
噢∼∼管他的,她好累又好睏,躲在這裡應該沒人會發現,她只要瞇一下下就好,一下下就好……
結果,她呼嚕嚕的睡得好沉好沉,沉到不只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