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淮扶羅新進房休息去了,千尋則跟著侍者們一起收拾餐桌。
客廳裡還有人沒走,何芳姿跟何俊傑。何芳姿一心幫著羅淮擋酒,結果自己卻喝多了,搖搖晃晃地倒在沙發上吵著要羅淮送她回家,何俊傑就跟在一邊勸,仍未勸告成功。
不一會羅淮下樓來了,何芳姿一瞧見他就跌跌撞撞地倒進他懷裡撒嬌道:「淮,你送我回家,我就要你送!」
何俊傑還試圖把她拉回去,拉了幾遍都沒拉動,當下臉色沉了下來。
羅淮半擁著懷裡的人溫聲道:「反正已經忙完了,讓我送她回去吧。」
何俊傑擰眉瞪他一眼,冷聲問:「那你太太怎麼辦?」
羅淮愣了一下,大概現在才想到還有她在場。轉過身看了一眼不遠處在餐桌邊正忙著的千尋道:「我先送芳姿回去,你先等我一下吧,或者讓人收拾一間客房就在家裡住一晚,反正時間也不早了。」
千尋停下手裡的動作看過來,沉默了片刻道:「不用了,你送何小姐回去吧,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去。」
經過先前的那場表白,偶爾再用委曲求全來換得他的愧疚,很值得,可不知怎的,心裡還是下意識地升起一陣悶悶的感覺。大概是氣憤於他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吧,怎麼說她總還是羅太太,甚至還向他承認過她喜歡他。但,既然喜歡是假的,她也就沒必要真的去計較什麼。
羅淮思忖了片刻,覺得不妥,於是道:「還是等我回來再說,晚上一個人打車不安全。」
她安不安全才不會是他會擔心的事,她當然知道他只是基於起碼的禮貌才說這一句。
「沒關係。」她垂眸低聲道。
何俊傑突然插話:「都別爭了,你送芳姿回去,我送千尋。」
一聲「千尋」叫得很自然,彷彿忘了他應該禮貌地稱呼一聲「羅太太」才合適。又或者他也認為她其實沒資格做羅太太吧,那是他妹妹的位置。
「不用麻煩了。」千尋想拒絕。
羅淮看向何俊傑,見他神色堅持,點頭道:「那麻煩你了。」轉身又對千尋道,「俊傑不是外人,你也別忙了,先回去吧。」
懷裡的人已經醉得昏昏欲睡,羅淮將她擁緊幾分,輕喚道:「芳姿,走了,送你回家。」
兩道相擁的身影朝著大門外走去,漸漸離遠。
千尋收回視線繼續低頭整理手邊的碗碟。
何俊傑走過去伸手攔住她的動作,沉著聲道:「走吧,時間不早了。」
她抬頭笑了笑,點頭道:「謝謝。」
羅淮的車停在羅宅的車庫裡,何俊傑的車停在宅子外面的路邊,所以千尋他們後出來,卻先坐上車。
正要打檔駛離,羅淮的車也剛好從鐵門裡駛了出來,何俊傑便放慢了速度讓他們先行。
駛出一千米就是十字路口,碰上紅燈,兩輛車都停了下來,並排停在路口邊。
千尋本能地望去一眼,昏黃的燈光下,她看到的是兩道緊緊擁吻的身影。
心像是瞬間被木槌敲了一下,發出一聲悶悶的低響,酸澀的情緒來得太突然,但消失得也迅速。
或許只是因為羅太太的身份被侮辱了,所以她多少覺得有點生氣,僅此而已。
綠燈亮了,隔壁車上的兩個人卻並沒意識到。何俊傑皺著眉心按了兩聲喇叭提醒,然後率先將車飛馳出去。
車身交替的一秒鐘裡,她彷彿看到了羅淮眼底閃過的一絲愕然。她知道是自己看錯了,夜太暗,暗到迷亂了她的眼睛。車窗外的街景飛掠而過,像跳了幀的電影鏡頭。
車廂裡的氣氛很靜,靜得只剩下汽車馬達傳來的轟響聲。
何俊傑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突然開口道:「我很認真地問一句:你並不愛羅淮對嗎?」
千尋微微一愣,轉過臉輕道:「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
身邊的男人臉色看起來很深沉,接下來總不會是直接要求她離開他妹妹的心上人吧?
「我只要你一句答案,是或不是?」他擰緊了眉梢。
「就算是吧。」她不愛羅淮,可這又與他何干呢?何芳姿真想要的男人,大可以自己搶回去,或者只要她想,根本連搶都不必,本來就沒失去過。
車子突然一個急剎車險險停在了路邊的機動車道上,尖銳的滑響直刺得耳膜發疼。胸腔裡的空氣彷彿全被勒了出來,她好不容易撐穩身體,錯愕地轉過臉去看他。
這男人發什麼神經!
何俊傑一雙幽深的暗眸直視著前方,低低吐出一句:「這話可是你說的。」
搭在方向盤上的雙手突然轉了方向,改成牢牢扶住她的雙肩。她本能地要推開他,沒推動,卻聽見他又低低地說出一句:「既然是這樣,我也就沒什麼好顧忌了。」
幽暗的車廂裡,他那張俊朗的臉漸漸在眼前放大,在貼近她嘴唇的前一秒她狠狠推開他,倉皇地叫道:「何俊傑,你瘋了!」
他被她推開了,也沒有再欺靠過來,坐回座位裡,半晌才清晰地說道:「童千尋,我喜歡你。如果羅淮那裡沒有你的幸福,那麼你的幸福我來給。」
千尋虛軟地靠進座位裡,閉上眼深深鎖緊了眉。這個何俊傑一定是瘋了,到底吃錯了什麼藥才會像程咬金一樣突然從半路闖進來。老天是在開她玩笑嗎?嫌她的情況還不夠亂?
如果不是何俊傑瘋了,那麼要瘋的人恐怕就該是她了!
夜色暗淡,窗戶被拉開了,白紗窗簾偶爾隨著夜風蕩出一彎似有若無的弧度。
大概是酒精的關係,讓她睡意全無。
後來的路上一路沉默,何俊傑在她下車的前一刻沉聲說道:「我的心意,請你認真考慮一下。」
她沒回話,大步走到門邊按下門鈴,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去。混亂的夜晚,她只當是何俊傑酒喝多了說胡話,沒必要理會。
雲嫂還在為他們等門,見她回來直問要不要吃宵夜,她毫不猶豫地點頭,折騰了一個晚上她根本沒吃什麼東西。坐到桌邊大口吃光了一盤炒飯,然後上樓放水洗澡。打算洗完了好好睡一覺,當一切只是做了場夢,包括何俊傑突如其來的表白,包括在看到羅淮與何芳姿擁吻時她心中那一閃而逝的揪緊。
在浴缸裡泡了半個小時,身體放鬆了,神志卻仍然很清醒。她穿上衣服乾脆下樓拿了瓶酒進房,睡不著就不睡好了,反正失眠也不是第一次。
昏黃的床頭燈照著牆上的掛鐘,凌晨兩點,那個男人還沒回來,大概也不會回來了吧。愛人醉酒,他理應在旁邊照顧著。
彎彎的銀鉤仍靜靜懸在暮藍的夜空裡,照著一室如水的靜默。
這一刻倒沒有了灌酒的興致,她起身走到靠窗的沙發上斜躺下去,隔著大大的落地窗望著遙遠空寂的夜空漸漸出神,然後沉沉睡去。
敲門聲將她從沉睡中驚醒。揉揉眼睛看向窗外,天色已經露出魚肚白,將房中的一切籠罩進模糊的晨色裡去。
牆上的掛鐘顯示在六點,這個時候不應該是雲嫂才對。
撫了撫隱隱泛疼的額角,她穿上拖鞋走過去開門。
門外的高大身影讓她有一秒鐘的失神,隨即在看到他一身皺巴巴的西裝後清醒過來。看情形他是剛剛才回來。
「回來了?」她扶著門問,神色平靜。
「嗯。」羅淮應了聲,目光停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頓了頓又問,「你還好吧,昨晚有沒有喝多?」
她見他盯著她的臉看,伸手拍了拍笑道:「很好,我沒有喝很多。」剛說完,一個噴嚏很不給面子地冒了出來。這就是有床不睡非要睡沙發的結果。
他忍不住淡擰了下眉,「等下記得吃藥,別又跟上次一樣拖到發燒。」
她抬頭看他一眼,有幾分困惑。聽他的口氣,怪怪的,像叮囑自己很親近的人。而她認為他們並不曾熟到那一步。
羅淮大概是看出了她眼中的困惑,一邊拉領帶一邊轉身回房,像是掩飾似的將話題岔開:「很累,我要睡一會,叫雲嫂十點鐘再叫我。」
不知為什麼他皺巴巴的衣服在她看來竟有幾分刺眼。一夜未歸,現在還知道叫累,真是個不知檢點的惡劣男人,起碼別把這種事拿出來說才對。他說得大方,她還嫌聽得渾身發冷呢。
參加羅新的婚禮後不久,琳琳也打電話來告知了她的佳期。下個星期五,在市中心一家很有名的酒店舉行。
陽光明媚的季節,的確適合和自己愛的人步入禮堂。
她是理所當然的伴娘。從接到電話開始她就天天過去跟著操辦婚禮要準備的東西,陪新娘子買衣服選家居用具,忙得團團轉。看著琳琳幸福的表情,她也打心底裡開心。琳琳真的算是幸運吧,普通人想得一份真誠的感情都不容易,更不用說還是有她那樣經歷的人。
一群姐妹彷彿也看到了希望,都笑著說屬於自己的真命天子也許就在下一個十字路口等著自己撞上。如果當初雲秀姐不那麼傻,說不定也會遇上與自己相屬的那個人,只能說造化弄人。
一連幾天都是早出晚歸,她跟羅淮已經差不多快一個星期沒見面了。在家裡唯一能碰上的雲嫂每次在早飯桌上看到她,總是一副歎氣搖頭的模樣。
參加完二少爺的婚禮之後,原本還以為他們小兩口之間有了突破性的進展,現在看來居然還在原地踏著步子。好不容易先生偶爾回來得早了,又換成太太整天不在家了,看得她這個旁觀的人跟著鬱悶死。
天近傍晚時分,暮色漸濃。千尋踏下出租車,捶著胳膊朝家裡走。
門房老早就看到了她下車,已經打開了鏤花鐵門,站在門旁跟她打招呼:「太太,您回來啦!」
千尋露出一個疲倦的笑,點頭應了聲。
一路邁著懶散的步子往主屋走,推門換鞋,一邊拉散頭髮一邊往客廳的沙發走,口裡隨意喚道:「雲嫂,麻煩幫我泡杯茶。」
雲嫂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應了聲。千尋卻因為瞄到沙發上沉坐著的人影而嚇了一跳,他怎麼會破天荒回來這麼早?
「回來了。」他的視線從電視上移到她身上,溫淡地招呼一句又將目光移了回去,姿態悠閒中竟透著一絲居家的味道。
八百年不曾在家裡電視機前坐過的人居然一派無所事事地在看電視節目?
他——不會是生病了吧?還是發燒了?
她因為太意外,回起話來竟不爭氣地結巴:「嗯……回來了。」
心裡思忖想著沙發已經是人家佔去的地盤,她還是放棄吧,改坐飯桌旁邊好了,反正也快吃飯了。
作出決定,她的腳步也不著痕跡地轉了方向朝飯桌走去。沙發裡的人還是一心一意看著他的電視,讓她懷疑那個台放的不是什麼綜藝節目,而是第一手財經新聞,才會博得公事繁忙的羅總經理撥冗坐下來認真觀看。
雲嫂端了杯茶遞到她手邊,湊過來小聲道:「先生很早就回來了。」
千尋低下頭喝茶,他早回來跟她好像沒太大關係吧?
「飯好了嗎?我餓了。」她將話題岔開。
雲嫂連忙點頭,「好了,早好了呢,就等您回來了。」說著轉身進廚房端菜去了。
飯菜擺齊,雲嫂笑著大聲招呼:「先生,吃飯了!」
千尋在心裡無力地歎了口氣。飯桌上突然多出一個人來,她會不習慣,一定很不習慣。早知道就推說在外面吃過了。
客廳裡那道挺拔的身影移步過來,在她對面的位子上坐下。
她低下頭,悶聲吃飯。自認自己一直都夠伶牙俐齒,第一次跟他對面同桌吃飯,她卻突然覺得很彆扭,彆扭到她在不知不覺裡落了弱勢而不自知。
「這幾天你很忙,是有什麼事嗎?」他突然淡聲開口。
吃飯時間不應該講話,他到底有沒有基本的飲食常識啊?
「有個朋友要結婚,我跟著幫幫忙。」皺眉歸皺眉,她還是如實作出回答。
他應了聲,沒再繼續問,埋頭吃飯。
雲嫂斜靠在廚房的門旁,無力地哀歎搖頭。真不知道這對小夫妻心裡是怎麼想的,難得碰到一塊吃頓飯,氣氛悶得像互欠了幾百萬一樣,若要真合不來又何必仍維繫在一起呢?年輕人的心思啊,她這種上了年紀的人實在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