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克爾斯過得非常愉快,他熱切地汲取著元素之劍的奇異用處,從不知道時間還可以這樣快樂地度過。這裡沒有家族,沒有吲度、沒有責任,只有他們本人而已。
即使這是一片充斥著危險的大陸,但他覺得自己從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地方。
直到有一天——
「到了。」費邇卡說,指著前方巨大的山頂。
「那是至高山,溫塔大陸最高的山。還有好一會兒的路程呢。」細魚說,揚起手試試風向,「這風有點不對勁,」颶風揚起它的黑髮,幾乎像要把整個人吹走,在這樣的季節確實有些不正常。
「因為漩渦快到了。」費邇卡柔聲說,「感到這能量了嗎,它通過這樣旋轉的巨大能量維持這個世界。」
「可中心漩渦是無處不在的,它隨時可以離開。」一隻年輕的雷北克蟲說。
「不,它會停在那裡等我過去,因為我是祭品,它能吞食我,我也能束縛它的位置。」費邇卡說,揚起手遠遠地指著前方,「看到了嗎,那巨大的漩渦像個向下的圓錐,籠罩在至高山上,帶動周圍的氣場,在那裡完成創造和維持……」
他轉過頭,「你們就停在這裡吧,前面不是你們的地方。」
細魚看著他,它並沒有因為這句話生氣或躍躍欲試,因為那不再是屬於它的戰鬥,除了祭品是沒人能進入那裡的,也許祭品也不行,造物的中心是一片混亂。
「這世界會被毀滅嗎?」它突然問。它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問,但它覺得有必要問一下,畢竟這樣一個人類贏的可能性不是零。
費邇卡揚起唇角,「我並不那麼喜歡搞破壞。」他說,看了一眼弗克爾斯,「走吧,溫塔在等我過去。」
細魚花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真是自信的人,它想,棕髮男人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些蟲子,它們並沒有跟過來,可見這確實是這個世界生物不可涉足的凶險之地,細魚依依不捨地盯著他的劍,直到他們消失。
弗克爾斯打開劍的防護,那道淡紅色的屏障讓勁風減輕了不少,可是越往前走,巨大的旋轉之力就越讓人立腳不穩。
「這山好像有點不對勁……」他說,他們明明只走了不遠,可是山卻迅速佔據了視野,以一種充滿壓迫力的姿態出現在了眼前!
「這裡的空間和磁場都很混亂,」費邇卡說,眼睛死死盯著別人看不見的巨大漩渦,它發源自仰視亦看不見的天穹,越往下越是龐大,力量越是強勁,充斥著只屬於造物的無限力場。
弗克爾斯發出一場驚呼,一道風刃飛過,饒是他連忙躲避,還是劃傷了他的小臂,鮮血滲出來,減弱了的風刃割斷了費邇卡的幾綹金髮,並沒有傷到身體。
「這是還沒有被漩渦化解的力量,溫塔的力量要經過旋轉的分散後,才能負責運行這個世界。」他解釋。弗克爾斯露出一個笑容,雖然手臂有些疼痛,但那個人眼中明亮希冀的光芒讓他很愉快。
他總歸是要守護他想要守護的東西,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即使丟掉生命,這大約就是一個騎士的宿命。也許那人的眼中根本沒有他,但這並不重要。
「這裡看似混亂,其實井然有序,」費邇卡繼續說,毫不遲疑地往前走,弗克爾斯緊緊跟上去,「到了中心,就是那片永恆的寂靜之殿了……溫塔的記憶,和它空曠的靈魂之殿……」他說,又是一道強烈的風刃襲來,壁障被輕易擊碎,弗克爾斯迅速舉劍格擋,能量重重擊在劍刃上,他感到手腕一陣劇痛,長劍幾乎要脫手飛了出去!
元素之劍的力量,已經無法對抗太古魔神力量漩渦的巨大破壞力!他咬緊牙關,手腕滲出了鮮血,可是他並沒有時間管這些,又是一道風刃飛向身邊的人,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衝出去,用劍擋在了他面前。
「越是往裡面,沒化解的能量塊就越多。」費邇卡說,臉色有些蒼白,但腳步絲毫沒有停留,他的臉龐有那樣強烈的、抑不住的渴望!
弗克爾斯勉力跟上去。他知道前面的危險會越來越大,可是無論去哪裡,他確定都要跟著這個人,毫不猶豫,幫他實現夢想,也許不能隨著他去,但他希望守護這純粹得不摻一絲雜質的雙眼。
鮮血已浸透了護腕,他的胸前和後背也平添了數個傷口,這裡的風更弱些,可是更加危險。
費邇卡突然停下腳步。「我到了。」他說,
弗克爾斯怔了一下,費邇仁又向前走了一步,這時他的身形突然靜止下來——那狂舞著長髮和衣衫的颶風消失了,他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長髮紋絲不動,像站在另一個空間。
「費邇卡——」他大叫,想要衝過去,可一道看不見的牆把他擋在了外面,他狼狽地向後退去,小腹一涼,他伸手摀住它,感到溫熱的液體正迅速滲出他的手指,像止不住的閘口。他緊盯著那個人,那一步的距離遠到不可逾越。
他慢慢跪下來,他也說不清為什麼會跪下來,他只是無法站住。他看到自己的手伸出去,似乎想抓住什麼,這讓他想起法斯廷那些騙人眼淚的舞台劇裡的死別場面,可是現在這樣做的就是他自己。
「費邇卡,等一下……」他叫道。
「好了,弗克爾斯,我已經不需要你了。」那個人說,頭也不回。
「我不能跟你過去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但是你能做到,那是你的一切,對吧……」
他不想再向他索取什麼,他想自己大約要結束那說不清是不幸還是驕傲的宿命,而那個人還要繼續。
費邇卡並沒有回頭,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是靜止的,在某個完全靜止的空間。前面就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已經沒有精力回頭。他知道把他帶來這裡凶多吉少——非祭品並不能進入中心——但一路必須有人護送他,他不是第一次為了魔法要什麼人的命,也不是最後一次。
他聽到身後那個人的聲音,可他只是張大眼睛看著那片虛空之殿。
……痛苦是什麼?他告訴自己,是換取你所要東西的代價——
他想起很久以前某次的魔法課,那時他還是個孩子,老師詢問要怎樣才能得到更強的力量(實際上他問的是怎樣成為一個優秀的魔法師,可是他離一般意義上的優秀已經很遙遠了),他的同學們的回答都是關於「正直的心靈」、「好學的態度」什麼的。
「用靈魂。」他不屑地低聲糾正那些笨蛋,不巧被身邊的同學聽見了。「我覺得用不著那麼誇張。」她嚷嚷。他盯著她,「我要的和你要的不同,索婭,我要的就是那種用靈魂換取的東西!」
哦,他想起來了,她叫索婭。
「可那樣會很痛苦。」她神秘兮兮地說。「我父親說和大部分人作對會很痛苦。」
「想想那痛苦,」費邇卡低低地說,「那樣深深的痛苦能為我換得什麼?真讓人期待。」
他露出一個微笑,吸了口氣,沒有回頭。
他緩緩張開雙臂,他感到身周有無形的力量拉拽著,拉拽著他的每個細胞,準備吞食它們的祭品,這讓他覺得自己像一隻張開了羽毛與靈魂的鳥,準備飛翔。
他閉上雙眼,吸了口氣,然後猛地睜開眼睛。
他的戰鬥,要開始了!
弗克爾斯張大眼睛,下一個瞬間,那個人的身影變成了一片模糊,讓他幾乎懷疑是他的視力出了問題!可並不是,那人確實變成了無數細小的顆粒,在一片靜謐中,緩緩,緩緩的散開,化入溫塔那一片深遂的記憶之海。
那一刻,他竟奇異地看到了另一個男人,他不知道是不是幻覺,聽說人死前經常發生幻覺。
——在那一切消散後,有幾秒鐘,仍殘留著一團黑色的影子。那是個黑髮男子,他的個頭不高,身體十分削瘦,柔弱得彷彿轉眼就會被暴風吞噬。他穿著法師灰色的長袍,可那像殘影般轉眼間便消失不見了。
弗克爾斯綠色的眼睛只是盯著那片寂靜——灰袍法師的戰場。一道風刃狂暴地掠過,他被那巨大的力量帶得打了個趔趄,跌倒在地上,可以見骨的傷口像醜陋的蜈蚣一樣趴在胸口,鮮血像開了閘的水,似乎怎樣也不會止住。
他感覺得到,在費邇卡離開的瞬間,漩渦的力量猛地加強了,變得殺氣騰騰,像是發現自己被欺騙了。因為祭品的進入嗎?
弗克爾斯閉上眼睛,他想他的故事的確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