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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法師(下) 第十三章 作者:狐狸
    正常的人類並不具有能預測太古魔神意識中心的知識基礎,所以連費邇卡對眼前的場面都有些意外。

    他站在一個漆黑的宮殿走廊中,這裡的格局看上去有些面熟,大約是在某個古老到找不到出處的典籍上,這裡靜到了極致,沒有風聲,沒有蟲鳴,連呼吸時空氣的流動也沒有。

    遠遠走廊的盡頭出現了微微的光亮,走過來的竟是一個女子,她渾身散發著朝陽一樣薄薄的亮光,恬淡而溫柔,長長的金髮一直落到腳踝,雪白的長袍挽著神話時代簡潔的樣式。

    她看上去很面熟,當然他不該有機會見過她,可對她就是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梅莎柔斯。」

    梅莎柔斯神!他想到了,光神聖殿下高高聳立的聖像,教堂的壁畫,白袍們護身的小墜子……

    她比他們塑造出的那個東西更加嬌小,表情遠沒那麼溫柔,更多的是一種恬淡冷漠。

    多有趣,他正站在一個遠古神祇的記憶裡,和另一個傳說中遠不可及的主神說話。

    「讓你那些孩子安份點吧,」她說,表情悠遠得像飄浮往天邊的雲,「它們太嘈雜了,可能會攪亂棋局。」

    「是傷害了你那些贏弱的人類子民吧,」溫塔輕蔑地說,「如果你想讓它們佔盡便宜,大可不必把他們創造得如此軟弱,而非要求別人修改設定。」

    「你的子民違背規則,溫塔,」梅莎柔斯說,「宇宙不該有這樣的造物。」

    「只是個遊戲而已,梅莎柔斯,你太認真了。」溫塔說,不再理會她,轉身離去,他可以感到身後她靜默的眼神。

    他離開宮殿——確切地說他並不是走出去的,他是分散的。是的,像他本身變成了黑暗,他變得無限大,彷彿他就是一切。他從宮殿中落下,那東西是憑空浮在一片黑暗中的,周圍是一片虛無的空曠。

    但他知道要去哪裡,他看到前面像肥皂泡一樣懸浮的一個個世界,它們在夜色中淡得彷彿看不見,卻又帶著絲微弱的光芒,那裡面有極為美麗的世界。

    他來到那裡,裡面是黑夜,他可以感到每棵小草上的露水慢慢聚集,也可以感到樹洞中樹獺的呼吸,甚至火焰飛揚的弧度,多刺鳥眼中琥珀般的細紋。

    這是如此奇妙的感覺,以至於費邇卡無法把神志從那絕妙的感覺中拔出,他彷彿變成了靜謐的月光,空中慵懶散步的微風,和隨它搖擺的長葉植物,在路邊沉睡的一粒沙塵。

    他隨著這個世界在虛無裡微微漾動,他看到他的子民,讓他的同伴一心不快的生物,那些美麗的蟲子嘈嘈切切地打鬧著,在三天到七天內從昆蟲進化為哺乳動物,讓它們缺乏熱血動物們該有的所有感情,只喜歡殺戮和破壞。

    可是他喜歡它們,這是他精心創造的生物,他喜歡它們無機質的眼神和利落的破壞能力。

    他感到漾動有些快了,這讓他不大舒服,他試圖調整,可是奇怪的是那波動不肯聽從他的指示。

    漾動越來越快,為了怕危害到這個世界,他必須讓那巨大的力量開始旋轉成一個圓形,才可以化解那不知何處來、擾動他的能量——在這未完全穩定的宇宙,經常會有這樣的東西。

    他的努力化解了一部分力量,可是並沒有解決,那力量越求越大,施加在他的身上,他只能讓一切拚命旋轉,可是化解後,又一波更強的力量壓了過來。

    他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

    那力量不是來自宇宙,是人為的!他感到它從外界形成一個圓形,緊緊壓制著它的邊緣,慢慢把他縮小,他只能拚命旋轉,以化解縮小而變得密度更大的能量。

    怎麼回事?他不明白,他從未碰到過這樣的事,這裡只有混沌初分時一起形成的夥伴,沒有人會襲擊他。

    圓形越來越小,旋轉越來越快,可如果不那樣做他就會迸裂死去,所以他只能用盡全力旋轉,化解那力道,可那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到不能想像!

    他從沒這麼快過,快過他的意識只能集中在這速度上,快到他的意識已經隨之分敞,快到他無法集中精神!

    在意識越發薄弱的時候,他注意到漩渦之上的始作俑者,這時他已經縮小到了一個手掌大小的圓盒子裡,而拿著那盒子的,是一個有著漆黑頭髮和眼睛的男人,他的發是濃厚夜色無盡的影子,他的眼睛是黑夜中更黑的夜,他還可以感到他身側那一圈柔柔的亮光。

    盒子蓋上了,一切陷入了停頓。

    一道漆黑的力量重重刺入了他的中心,它結結實實地把那盒子和他貫穿在了一起,很快……他什麼也無法思考了……

    他的意識已經消散,只能維持在那旋轉、旋轉、不斷的旋轉之上!他的靈魂慢慢消先殆盡,可是他已經沒有意識去煩惱了……

    他是太古時的諸神之戰時,被最早消滅的魔神之一。

    那是什麼樣的戰爭呢,是小孩子遊戲一樣的爭鬥嗎,像他說過的,一場遊戲而已。

    意識已經渙散,永遠休止的旋轉中,再也不可能恢復。

    可是一絲執念飄浮著,它並不強烈,只是短時間內還沒有消失而已。

    那個人是誰?那個有著黑夜般長髮的男人是誰?因為明明憎恨著,卻想不起他是誰。

    我怎麼會想不起他是誰呢,這太可笑了,他是……

    賽普洛斯,黑暗之神——

    是的,是祂!祂比那些可笑的雕像和畫像上的男人的眼神更加黑暗與悠遠……他熟悉祂氣息的波動,因為祂是他的主神!

    我是……費邇卡!

    在那一片漆黑不停旋轉的空間,凱洛斯金色的影子已經消散,成為溫塔的養料,可在那之下,另一個黑色的影子站在那裡——費邇卡,凱洛斯之名束縛下的另一個男人!

    黑髮男子緩緩揚起唇角,很好,我沒有被迷惑而失去神志,我成功、而且神志清醒地到達了這個中心!

    他抬起頭,看到不遠處那個高高聳立的,黑暗凝結的柱子。他感到周圍有一絲被欺騙的怒意:你不是凱洛斯·聖凱提卡蘭——

    哦,他當然不是,這就是他脫離肉身後,還辛辛苦苦維持著那張臉的理由,要求弗克爾斯叫他另一個人的名字,他從不使用魔法、甚至任何會外洩他力量的武器,沒有人知道金髮國王的外殼下,隱藏著另一個漆黑、虎視眈眈的影子!

    而且,他賭贏了。黑暗之神保佑,祂並不總像前幾個月那麼惡劣,他想,毫不猶豫地向那個柱子走去。

    那東西立在那裡,黑沉沉地看著他,帶著強烈的壓迫感,那是黑暗之神不可侵犯的威儀。虛無之殿,費邇卡盯著他,黑色的眼睛亮得有些可怕,呼吸因為興奮急促得難以壓制,他感到胸膛心臟急切的跳動。

    也許他的確對他的主神缺乏尊敬,他不懂服從,他想要更強的力量!

    他伸出纖瘦卻靈活的手指,在空中憑空劃了個咒符,黑色的柱子出現一絲極為細微的波動,下一刻,他把手掌按向柱子,然後,慢慢地,從黑暗中沒了進去。

    「讓我來看看,」他聽自己因為喜悅而低啞的聲音,「你到底有什麼了不起,我的主人!」

    漆黑的液體從腕處慢慢漫了出來,像靈蛇一樣爬上他的皮膚,漸漸漫過手肘,費邇卡閉上眼睛,漆黑的柱子像活的液體一樣,施異地慢慢滑了過來,一點一點,無聲地把他吞沒。

    這裡,是徹底的虛無。在那可怕的旋轉後,溫塔的力量形成了那個巨大的創造漩渦,因為殘留的記憶創造了這個世界;而它的意識,卻形戰了另一種物質,一種漆黑的,絕對的,化為實物的「虛無」。

    它無聲地吞沒所有的東西,無論是光,還是意識。但他只要幾秒鐘、說完咒語——

    ……咒語是什麼?

    我是……誰?

    我……必須做點什麼,不然我就會成為這柱子的一部分,永恆停留在這片被遺忘的空間。

    可是……他已經消失了,黑色的虛無吞噬了他的靈魂和記憶,把他變成它的一部分……

    我怎麼會在這裡?

    咒語!只有在這裡念出咒語才能打敗它——

    為什麼打敗它?打敗誰?我又是誰?

    想不起來……想不起來……

    但那不重要,不重要!我在這裡,我要讓這該死的侵犯離開我的身體,它竟想消融我的自我!

    最深層的潛意識,條件反射地運行了一個純粹感性的念頭——疼!讓我感覺到疼!

    微弱的疼痛從靈魂的深處亮了起來,靈魂猛地一凜,幾乎沒有一個剎那的猶豫——他沒有時間——他念出咒語。

    「它比朝陽更加篷勃,比烈日更加耀眼,比夕陽更加輝煌,那是梅莎柔斯的長袍,消退一切黑暗。

    「它比無光的子夜更加黑暗,像它的內心不透一絲光亮,因為它既不希冀也不絕望,那是賽普洛斯神的長髮,宇宙最深遂寧靜的色彩,吞噬一切光明。

    「它比爆發的火山更狂烈,比血髓的寶石更熾熱,那是戰神賽斯的眼睛,勝過戰士鮮血的赤紅,那是一切鬥爭的化身,進化的母親……」

    如果被外面那群法師聽到他的咒語,一定會當成是一次荒誕的幻聽,因為他在同時調動了所有不相干、甚至敵對神祇的力量,可是他現在可以做到——一切早已算計在內——他的一切屬性盡已被這片黑暗消融,只剩下靈魂的內核,他已不再屬於任何一個領域。

    但他仍清楚記得每句咒語。

    「那是雨際天空的灰暗、因為力量混淆不清,諸神之父,那是寧宙的本質,混沌的色彩,消盡一切仇恨於藩籬——」

    他停了—下,感覺灰色的力量悄悄瀰漫而起,那是宇宙間最原始的力量,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冰冷的唇吐出最後一句咒語。

    「一切歸零。」

    他站在空曠的靈魂之殿中。

    可怕的黑暗消失了,他並沒有感覺到它們被吞噬的聲音,因為這是宇宙間最悄無聲息的消散。

    溫塔的力量仍在不息地旋轉,它們終於在那片空曠的殿堂中找到了主人——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靈魂!

    無數的意識湧進法師腦海,那是它積累了億萬年的知識和記憶,雖然大多已經逸散,但那太古神祇的力量仍像無盡的海嘯般狂湧進他的身體,把意識扯成碎得不能再碎的碎片。

    而那一刻,法師甚至還沒來得及找回自己的靈魂,比如我到底是誰?

    他的身影因為力量的填充越發清晰,他漆黑的長髮因為那力量極其緩慢的舞動著,他垂下雙眼,睫毛下的黑眸像凍結的天空,透出彷彿永恆的靜謐與內裡狂亂的混戰。

    那裡慢慢地靜止了下來,他抬起眼睛,裡面是一片漆黑,深邃得看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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