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倌請坐,請問要用點什麼?」一進門,店小二立即上來招呼。
末鬼看了一眼店裡的擺設,要了一個靠窗有隔間的位子,點了幾樣小菜,兩人便一起坐了下來。
「何兄,這畫似乎不是出自您的手筆?」
兩人一坐下便聽隔壁傳來一句問話。
一個略高的聲音答道,「那依李兄的看法,這畫是出自何人之手?」
「唔……看這張畫筆風細膩,清雅怡人,應是出自名家手筆。但據我所知,當代名家裡並沒有人是這樣的筆風……若說是以前人所做,顏料色澤卻又不像。」
「李兄果然好眼光。那再請問李兄,這畫可以賣到多少錢?」
「這個嘛……一百兩。」
「嘿,誰不知道李兄是出名的書畫商?李兄金口一開,一幅畫要翻幾倍價錢都沒有問題——五百兩!」
被稱為李兄的人猶豫了起來,卻又心癢難熬,嗯哼了半晌才道,「……我那裡是有幾個客人出得起這個價錢啦。不過我要知道這畫是出自誰手。」
「嘿嘿。」另一個人很是得意,故做神秘的說道,「這可是桂陽城裡有名的才女劉霜霜的畫作啊!」
濮陽少仲一杯茶舉到唇邊,聽到這裡突然頓了一下。他原本並沒有特別注意隔壁傳來的對話,此時不由留上了心。
「劉霜霜?我聽說過她擅長丹青。但她是大家閨秀,不輕易拋頭露面,畫作也是一幅難求,你去哪裡找這幅畫來?」
「嘿嘿,說來丟人。我之前心折於她,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後來就只求了這幅畫回來。」
「那你肯出讓?」
「劉霜霜出什麼事你知道嗎?」
「全桂陽城的人都知道啊!」
「嘿嘿,女人出了這種事……」男人壓低了聲音,道,「我原本以為她是冰清玉潔的仙女,被玷污了好可惜的,可是後來聽說,劉霜霜原本就和洪寬不乾不淨!她爹嫌棄洪寬,洪寬才一不做二不休,先強上了的!」
「咦?這麼一說,我好像也有聽人說過,說是看見劉霜霜和洪寬親親熱熱的相偕去玩的。」
「就是!家裡人都說那女人已經不乾淨了!我們清白世家,裡頭不能擺不乾淨的東西,這個……這麼漂亮的畫丟了可惜,還不如賣給識貨的有緣人嘛!」
「可惡!」濮陽少仲聽到這裡已經滿面怒容,「哪來這種亂七八糟的風言風話!」
末鬼不由一笑,「那只是貪財的借口。」
「那也不能把她送的東西拿來賣啊!」
末鬼沒說什麼。
「你是不是不同意?」濮陽少仲瞪著他。
末鬼只有苦笑。「既已送人,又何必再過問。」
濮陽少仲愣了一下。末鬼說的也有道理,再說他又不是劉霜霜,憑什麼干涉別人的買賣?
他直挺挺的坐了一會。耳聽隔壁間討價還價,已經說好價錢準備回去取銀換畫;他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兩人可惡,最後按捺不住,一堆椅子站起身來,眉毛一挑道,「我去給他們一點教訓,你別攔我。」
濮陽少仲走出小隔間,果然見到一胖一瘦兩個男人從隔壁間走出,這兩個人身穿文人衫,走路腳步虛浮,看去就是不會武功的樣兒。
好吧,既然不會武,小小教訓一下也就是了。
濮陽少仲走到他們前面,又突然回頭。那兩個人正在講話,冷不防面前一個人影出現,想止步已經來不及,其中一個扎扎實實撞上了濮陽少仲故意突出在身前的劍柄。
劍柄撞在腹部的穴道上,只聽「唉唷!」一聲,拿畫的那個手一顫,畫軸落了地,剛吃進去的食物全嘔在了畫上。
另外一個正要罵人,濮陽少仲兩指併攏,「篤」的一聲也在他的腹部點了一下。
「你、曬、你……」另一個人只覺得腹部一陣翻攪,也是一陣狂嘔。
「下次再拿別人的痛苦來撈錢,讓我遇到就不止是這樣了!」
此時正是中午用飯時間,客棧裡滿滿的都是人,眼看出了事,已經有不少人望向這邊,有好事的索性圍過來看看是發生了什麼事;掌櫃的連忙三步並做兩步跑過來,打躬作揖道,「大家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啊!」
「哼,這兩個人,」
濮陽少仲還要往下說,一隻大手突然在他肩上按了一按。末鬼向那兩人走去,一伸手就將兩人自地上拉了起來。
「哇!」「嗚!」
兩個人各自慘叫了一聲,臉色俱都發白。「這是誤會。」末鬼毫無表情的說道。那兩個人手被他握住,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末鬼又道,「這是誤會,兩位說是嗎?」
兩人忙不迭的點頭。
末鬼放開手來,其中一個一甩手,跳起身來一手指著末鬼,一副要開罵的態勢。
「嗯?」末鬼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那個人突然像被誰定住了身影一樣,張大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末鬼也不理會,拉著濮陽少仲逕自轉身出了客棧。
「哈哈哈,原來你也不是那麼冷血嘛!」濮陽少仲笑得一張嘴咧到腮邊,連著在末鬼肩背上拍了好幾下,高興得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
末鬼唇角微微一揚。他喜歡看少仲那種燦爛爽朗的笑容。
突然,一道視線盯著他。末鬼徒然停步回頭。
一個陌生人和他正對了一眼,又若無其事的走了開去。
「怎麼了?」
陌生人已經轉進前面的小巷裡,再也不見人影,彷彿方才只是不經心的一瞥。末鬼微微沉下眼簾。他有一種被注意的感覺。
「……到別的地方去找客棧吧。」
「咦?」濮陽少仲以為他擔心剛才那兩個人再回頭來尋仇,聳了聳肩笑道,「何必呢?那兩個人敢再來,我就再賞他們兩拳嘛!」
末鬼沒有回答,只是略略加快了腳下速度。
「喂喂?」他奶奶的,怎麼老是說走就走啊!眼看末鬼就要走得不見人影了,濮陽少仲只好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這一走又走了幾十里,一直到近黃昏時,末鬼才又專了一家客棧住下來。
「客倌,請問要吃飯還是要住店?」
「住店,要兩人住的一間房。」
「兩人房!」店小二ど喝一聲,馬上有另一個小廝趨步前來,呵腰道,「兩位客倌請跟小的來。」
送茶送飯都是常事。濮陽少仲一整天未曾進食,早就飢腸轆轆,一見飯菜送上來,掩不住欣喜,拿起筷子就要挾菜,末鬼卻突然按住他的手。
「怎麼?」濮陽少仲愣了一下。
末鬼取出一根銀針,放入菜餚裡。
銀針沒有變色。末鬼將銀針取出,又放入飯、湯裡。濮陽少仲剛說了聲,「這是有名老字號的客棧,別這麼疑神疑鬼的,」猛見沾到茶水的銀針已經變了色。
「是蒙汗藥。」末鬼說。
「我們被跟蹤了?」濮陽少仲簡直難以置信。以末鬼的敏銳,他實在不能想像有人能跟蹤他們而不被發覺。
末鬼微微蹙眉思索著。如果有人能跟蹤他們而不被他發覺,那麼要擒要殺都易如反掌,根本不必下藥。但如果不是跟蹤,那又如何得知他們的落腳處?
他抬眼,看見濮陽少仲正看著他。會不會是……?
他想起稍早前曾經感覺到的那種不經意的視線。殺手的訓練使他習於隱藏自己,像一滴水落放大海中,愈是在人群裡,愈不容易發現他的存在。
但濮陽少仲不同。他長相俊秀,又不懂得隱藏自身的氣息,在人群裡是十分顯眼的目標。若是在他們經過的路上,預先安排盯梢,他們的行蹤就盡入對方掌握。但誰能預知他們的行動?又是為什麼?
「你看會不會是洪寬?他不死心又想來害我們一次!」濮陽少仲問道。
這麼精細的安排,應該不是洪竟能辦到的。但究竟是誰一時卻也難以推測,末鬼便不打算多說。
「吃飯吧,你得補充一些體力。對方既然用蒙汗藥,一時還不會動手。」
「……」濮陽少仲悶悶地扒了幾口飯,突然抬頭,「我們去劉府吧。」
末鬼夾菜的手停頓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喜歡惹麻煩,但是如果想害我們的人是洪寬派來的,那表示這惡賊連想幫劉小姐的人都不放過,那他怎麼會放過劉小姐?」濮陽少仲嚥下口中的飯粒,晶亮的眸子直直的望住末鬼,「她是個可憐的女子……我很想幫她。」
想到哪裡去了?末鬼不由苦笑,「吃吧,冷了不好。」
吃過飯,沐浴更衣。兩人不言不動,各自靠在房內一角,等待敵人上門。
誰知過了大半夜,仍然毫無動靜。濮陽少仲畢竟有傷在身,已經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咕噥道,「真他奶奶的,再不來我要睡了!」
末鬼唇角微微一揚,「你睡吧。」
「那你呢?」濮陽少仲懷疑的看著他。
「自然守在你身邊。」
「呃,」濮陽少仲突然想起末鬼從昨天深夜到現在都沒有休息過,面上一紅,吶吶的道,「不然你先睡好了,我看著。」
末鬼也不推讓,說了聲,「好。」吹熄了燈火,真的和衣躺上床就閉上了眼睛。
濮陽少仲呆了呆。燈火一滅,屋裡便是一片昏暗,屋外蟲聲唧唧又格外催人欲眠。他連眨了幾次眼,才想到沒跟末鬼問清楚什麼時候換班。但末鬼的呼吸均勻綿長,大概已經睡著,他又不想這時候把末鬼叫起來問這種問題只好一個人無奈的坐在一旁守夜。
三更梆子敲響,幾絲極細微的氣息出現在屋子四周,獵物上勾了!末鬼徒然張開眼來。
濮陽少仲已經歪著頭睡著了。
他緩緩起身,一手輕拍著濮陽少仲的肩,一手虛按著他的唇。濮陽少仲一睜眼見是末鬼,也立刻醒覺過來,點了點頭。
屋簷上有兩雙眼睛監視著屋子前後的動靜。
另外還有三個人靠在房外。最前面的一個匕首劃開門扣,輕輕推門進來。
末鬼和濮陽少仲伏在案上,茶水翻倒在地,看來像是喝了蒙汗藥已經熟睡。
「殺黑衣的,另外一個抓活的。」其中一個人發號施令。
兩個人正要動手,原來伏在案上的末鬼和濮陽少仲突然翻身躍起,一人一掌各斃了一個;見第三個人要衝出去,末鬼劍鞘一挑,一根竹筷順勢而起,殺手只覺得一陣勁風拂過耳畔,還來不及感到痛,就看到自己的耳朵自頭側飛離,一根竹筷穿過硬生生被撕扯下來的耳廓,穩穩的釘在青磚上。
「嗚哇哇哇哇∼∼」殺手慘叫一聲,滾倒在地。
「主使者是誰?」濮陽少仲問道。
「劉、劉霜霜!」殺手道。
「什麼?」濮陽少仲愣了一下。
「劉霜霜!」殺手用僵硬的像石頭裡迸出來的聲音重複道。
「胡說八道!」濮陽少仲一怒,上前一腳踹出,只聽喀喀兩聲,殺手已斷了兩根肋骨。
殺手嗚咽了聲,竟又重複了一遍:「劉霜霜。」而後突然用力一咽,將什麼東西吞了下去。末鬼一步向前要救已經不及,殺手口吐白沫,雙眼一翻,竟立刻絕命。
「好烈的毒!」濮陽少仲吃了一驚。早在動手之初,他已經察覺屋簷上還有兩個人,原想這裡抓住一個,那兩個跑了倒也不忙去追,現在可好,線索全斷了!
濮陽少仲懊惱的一拳捶在桌上,「真可惡,派人來追殺不夠,還要嫁禍給劉小姐!」一瞥眼卻見末鬼站在一旁,目光緩緩的在三具屍身上逡巡,面色顯得有些凝重。他知道末鬼江湖歷練豐富,不定已經瞧出了某些端倪,連忙問道,「看出什麼了嗎?」
末鬼沒有立即回答。他矮下身去,撥開其中一具屍體的頭髮,仔細搜尋著;濮陽少仲不覺好奇,也跟著蹲下身去仔細察看,這一看就是一呆!在死人百會穴處竟有一點豆大的青色痕跡。
怎麼可能?末鬼的臉色微微一變,竟有那麼一瞬間陰沉得好像即將驟雨的天空。
濮陽少仲從未見末鬼點出這樣的神情,他直覺末鬼心裡有事。「末鬼?」
「這三個人是中了咒術。」末鬼的表情已經變得平靜,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他們被咒術趨動,並不是自願前來執行任務。」
「被人控制心智嗎?」濮陽少仲一愣,突然感到剛才立下殺手毫不留情,對方卻是行動不能自主的可憐人。他心裡既愧疚又憤怒,恨恨的罵道,「他奶奶的,藏頭縮尾,叫別人來送死!」
末鬼沒有說話。
據他所知,咒術是鳳凰火族獨步天下的利器,除了鳳凰火族,他未曾見過其它門派或族類使用咒術。但鳳凰火族早已被圍剿誅滅殆盡,如今又怎會再度出現?
他原本不知道江湖上有什麼組織會全用女人當殺手,現在一想,鳳凰火族就是以女人為主。難道昨夜出現的殺手竟是鳳凰火族的人?
他不能肯定。
「你現在還有力氣嗎?」末鬼突然問道。
「有啊,怎麼?」
「我們到劉府去。」
濮陽少仲一呆,指指黑黝黝的天空,「現在要出發嗎?」可是現在出發,再怎麼馬不停蹄也不可能在明天白天時拜會劉府啊!
末鬼只是點了點頭,當先走了出去。
兩人夜晚趕路,白天盡量撿偏僻處休息。幾天下來,倒也不曾再遇見殺手阻截。濮陽少仲開始有點明白,末鬼是要避開對方的耳目直搗黃龍。但末鬼向來是不干己事,能避多遠就避多遠的個性,如今一反常態自己撲向前去,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他隱約覺得末鬼似乎是察覺了什麼,但這傢伙的嘴巴比臭掉的蚌殼還硬,根本什麼都問不出來……
萬籟俱寂的時刻,幾條人影掩上劉府屋脊,迅速竄入宅院中,看方向似乎是往劉霜霜的閨房而去。末鬼與濮陽少仲對望一眼:埋伏了兩天,獵物總算上勾了!濮陽少仲心中一陣高興,正想跟去,卻見劉家老爺的書房裡原本亮著的燭光突然吹熄,房門打開,一道略顯消瘦的身影緩步而出。
是劉家老爺,劉魁。
劉魁是地方名士,財富殷實的人家,原本養得油光水肥的身材。近月來卻因為獨生愛女劉霜霜的事大受打擊,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他望了望劉霜霜那邊的院子,提腳像是想過去看看,卻又步履蹣跚,重重歎了口氣。
此情此景,看得濮陽少仲心裡一酸。他自小離家跟隨師父上山習武,十八歲下山,卻又遭逢朝廷權力鬥爭,他哥哥濮陽柔羽被捲入這場政爭,幾乎丟掉一條小命,他就曾經見過自己父親這麼愁雲慘霧、整天心神不寧的樣兒。想想自己現在出門在外,半年了也沒給家裡一個音訊,不知道現在爹和哥哥是不是都好……
「啊!救命!」
正胡思亂想間,徒然聽見一聲女子的尖叫,濮陽少仲一呆,辨出聲音正是從劉霜霜住的那邊院子傳來;末鬼見他身形微挪,知道他想過去援手,連扯了兩下他的衣角,示意他不可妄動;但他眼見劉魁已經急得大叫,邁著滯重的兩條腿向前奔去,他再也忍不住,身形一展就掠了過去。
只見一個全身包得只剩兩隻眼睛露在外面的夜行客,高舉著手中的刀正要劈下,一個丫頭嚇得腿軟,整個人委頓在地,只拚命流淚哭喊;濮陽少仲見狀,一聲大喝:「住手!」身隨聲至,腰側長劍已然出鞘。
夜行客回身架開他的攻勢,隨即高舉大刀,向他頭頂壓下;刀勢既快又猛,濮陽少仲只得向後躍去避開刀鋒;夜行客一招奏效,也不戀戰,身形微曲,瞬間已翻過屋頂。濮陽少仲正想追去,倒在地上的丫環卻突然抓住他的衣擺,臉上的驚懼懇求就像孤海裡突然抓住一葉扁舟得了生還希望的人。
濮陽少仲一陣不忍,腳步一頓,劉魁正巧趕到,驚愕不已的望著他。
「濮陽公子?」
此刻屋裡的燈火都已點燃,提著燈籠的奴僕從各個信道湧入,濮陽少仲望一眼屋後搖曳的樹影,知道自己是再也追不上了,只不知末鬼是不是已經隨後追去?
「快、快去看看小姐!」劉魁眼見劉霜霜房裡燈火仍暗,在她住的院子裡弄出這麼大的聲響竟沒看到獨生愛女走出來,他心裡一急,也不及招呼濮陽少仲,逕自就向劉霜霜的閨房跑去。
濮陽少仲原就對劉霜霜的事心懷愧疚,見劉魁驚呼出聲,這才想到刺客不定是從劉小姐房裡行兇出來的!他擔心劉霜霜房裡還有刺客,趕忙一躍向前,搶到劉霜霜門口,一腳踢開門板躍了進去。
月光隨著敞開的房門洩進屋裡,映亮一地銀霜。
劉霜霜還沒有入睡。她靠坐在枕上,盯著掛在壁上的一幅圖。她的神情是那麼專注,彷彿天塌下來也與她無關。濮陽少仲突然闖入,她的眼睛也沒有向他望上一望。
隨後而來的劉魁見了這景象,不安的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外頭聲浪嘈雜,人頭鑽動,都想擠進來,劉魁只好順手將門關上,溫馨說道,「霜霜,這位是上次救過妳的濮陽公子,他今天又救了我們劉府一次,妳向人家道聲謝吧。」
劉霜霜這才轉過頭來。
月光下她的唐色蒼白得幾近透明,略微失神的眼睛緩緩向濮陽少仲望去。視線相對,她徒然一陣顫抖,像是突然清醒過來似的,一雙美目注視著他。
濮陽少仲只覺得胸口一陣緊縮。劉霜霜的眼睛晶瑩潮潤,十分漂亮,但那對漂亮的眼睛卻像凝上了冰一樣,有著透骨的冷意。
劉霜霜已然回頭,再度盯著牆上的掛圖。
濮陽少仲不由得向那幅圖望去。昏暗的光線下,只看出圖上畫著一個女人,微蹲著身向一旁的小女孩說話。
雖然圖畫得精緻漂亮,但也實在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劉魁見他尷尬,連忙輕咳了一聲,「沒事的話,爹就帶濮陽公子去歇息了,妳也早點兒睡吧。」
劉魁領著濮陽少仲退了出來。
一邊吩咐各處加強巡邏,一邊趨散想看熱鬧的下人,忙了半晌總算一切安穩妥貼。
「讓濮陽公子見笑了。」劉魁抹了一把臉,疲累的說道。
濮陽少仲原想說幾句場面話安慰一番,但他原本就不是口舌伶俐的人,想起劉霜霜的情形,又怕說錯話反而惹對方傷心,也就沉默了下來。
劉魁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一般,歎道,「自那日後,霜霜時好時壞,有時就像這樣靜靜坐著,有時……」他歎了口氣,略側身偷偷掩了掩眼角,這才回頭說道,「不提這個,濮陽公子今晚怎會突然造訪?」
「我與……我看見幾個黑衣人進了劉府,才追進來看看。」他本來想說他和末鬼一起看見黑衣人,但末鬼既然沒有現身,他也就沒有說出來。
「黑衣人?」劉魁愣了一下,陡然想起什麼似的,雙眼睜得老大,喃喃說道,「難怪、難怪這黑衣人會出現在霜霜的院子裡!」
「嗯?」
「不滿濮陽公子,內人在幾個月前,前往寺裡燒香許願時,被不知名的歹徒殺害,老夫雖然傷心,但以為只是普通山賊謀財害命,因此只報了官處理;不料一個月前,家裡幾個女婢相繼喪命,居然都是霜霜房裡侍候的大丫頭!」
濮陽少仲聽得心頭一凜。他並不知道劉府之前發生過這麼大的事情。死者又都與劉霜霜有關,看來針對劉霜霜的可能性很大!果然接著就聽劉魁說道:「老夫和小女都覺得這可能是針對小女而來,請了官府保護,也沒有成效:原本想搬家,但劉府這麼大的家業,如果人家真的有心要尋,哪裡也不得安寧:後來一個新買進來的丫環叫杜鵑的,知道這事兒後就跟小女說,不如找個武功高強的姑爺來保護。老夫想想也有道理,於是才有了比武招親之舉。」
濮陽少仲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劉家連番劫難,劉霜霜一個弱女子,身心都受到巨創,會性格大異也是人之常情。
「後來的事濮陽公子都知道了。」劉魁不勝沉重的歎了口氣,「霜霜變成這樣以後,也只有杜鵑那丫頭肯照顧她了……」
說話間,劉魁已經領他走到隔壁院子,誠懇的說道,「劉府遭此大難,多虧濮陽公子大力相幫。今晚請濮陽公子務必留下,讓老夫一盡地主之誼!」
濮陽少仲知道他是擔心那群刺客再來,自己若是離開,也真保不定那些人不會回頭。又想末鬼不知道追人追到哪裡去了,他若是盲目尋找,只怕更不容易會合。想著,也就點了點頭,住進劉魁替他安排的院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