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綺站在門口,笑盈盈地送走最後一位客人,隨即轉身拿下短簾,走進鋪子,將店門關上。
下午是元家面的休息時間,趁著這個空檔打掃整理,並為晚上的營業備料。
「阿綺,外頭天氣怎樣?」一名忙著抹桌子的婦人問道。
「日芒照得我睜不開眼呢!」元綺笑應,走到櫃檯後,拿出算盤和記帳本,開始結算今天中午的收入。「下了幾天雨,總算放晴了。」
「哈,梁嬸你輸我一百文!」另一個掃地的姑娘小霜聽到,拍手叫好。「我說今天過午雨會停你就不信,還硬要打賭。」
「稍早阿綺送面出去,明明還下著雨啊……」梁嬸叨念,放下抹布,掏出一百文。「拿去拿去,讓你買點胭脂水粉打扮打扮,都二十歲了還嫁不掉。」
「我嫁了你才要煩惱吧?少了我,你們哪裡忙得過來?」平常說笑慣了,小霜也不以為意,笑吟吟地把一百文收下,轉頭看向元綺。「綺姐,你說對不?」
「誰說的?別把錯賴在我身上。」元綺故意說得冷淡,眼梢卻滿是掩不了的笑意。「要嫁儘管嫁去,沒人會留你。」
「看吧?嫁不出去就別找借口啦!」梁嬸好得意。
「就當是說來哄我的嘛,有那麼難嗎?」小霜不依跺腳。
「因為我們都真心希望你能有個好歸宿。」元綺溫柔笑道,臉上的戲謔神色已被真誠取代。「月老只是忙了點,總有一天,它會發現它竟漏了這麼一個好姑娘沒許配對象,到那時候,我絕對不留你,還會送上一個大紅包。」
小霜的父親早逝,母親又長年臥病在床,身為長女的她,一肩挑起家計重責,因為這樣,錯過了婚期,成了媒人不想碰的燙手山芋,還受盡嘲諷指點。
「還是綺姐對我最好。」感動溢於言表,小霜掃地掃得更賣力。
「你忘啦?月老不敢踏進咱們這兒的。」明明心疼小霜,又說不來柔軟的話,梁嬸只好用調侃來表達心裡的關懷。「想嫁人,你得先離開才成,老跟我們這群人混,好姻緣要怎麼找上門?」
「不離開不離開,我要待在這裡一直煩你!」小霜對她扮了個鬼臉,兩人又吵了起來。
見狀,元綺嫣然一笑,任她倆吵去,低頭繼續算帳。她知道她們是感情好才老是鬥嘴,要是哪天兩人都不說話,那她才要擔心呢!
「別吵了,吃飯,吃完還得忙呢!」廚房走出一名約莫三十多歲的婦人,端著擺滿菜的托盤走出。「咱們都半斤八兩,寡婦、棄婦、老姑婆、下堂妻,每個都是月老處理不掉才丟到這兒,它哪有臉踏進來?」
「我,年輕的老姑婆。」小霜首先舉手招認,走到桌旁用力一聞。「嘩,楊姐,你的手藝越來越進步,快跟綺姐煮的菜一樣好吃嘍!」
「我,寡婦。」梁嬸忙著布筷添飯。「阿綺,快來吃飯了,等會兒再算。」
「我,丈夫跟狐狸精跑掉的棄婦。」楊氏坐下,向元綺睨去。「咱們這是物以類聚還是孽緣?」
大家都那麼踴躍,她怎能置身事外?
「下堂妻當然非我莫屬。」元綺強忍笑意,收好帳本,走到桌旁坐下,煞有其事地認真答道:「我看八成是麵館風水不好,才會一群孤苦無依的女人全累到這兒來。」
世俗對女人總是多了分嚴苛,沒有丈夫、沒有歸宿不是梁嬸她們的錯,但在刻板無情的禮教規範下,她們卻成了異類,沒人願意對她們的困境伸出援手,反而還多加刁難。
她們只想找份餬口的工作,卻處處碰壁,見她一個女人家獨自撐著這間麵館,覺得同病相憐的她或許可以收留她們,就算她在京城的名聲差到令人髮指也顧不了,接連上門詢問,先是梁嬸,再來是楊姐,然後小霜也來了。
上天對她們的不公,反倒變成她們來到這裡的契機。她相當感謝有這群好姐妹,給了她滿滿的幫助與關懷。
「綺姐,我很高興當初我有鼓起勇氣踏進這兒問你缺不缺人。」想到過去,小霜眼眶有些紅。
「我也很高興有你們幫我。」元綺拍拍小霜的手柔笑道,望向梁嬸和楊氏,大家都相視一笑,即使沒有言明,也能明白彼此間的感情。
「哎呀,吃個飯幹嘛弄得這麼肉麻兮兮的?」梁嬸埋怨,嘴雖硬,眼角也有些濕潤濕潤的。「我們這叫自力更生,不用靠男人,依然能養活自己,所以,趕快填飽肚子吧!」
「是∼∼」大夥兒笑應,開心地吃飯聊天。
聊著聊著,梁嬸突然冒出一句:「對了,阿綺你今天送面去黎氏,怎樣?」
沒料到話題轉那麼快,元綺一時反應不過來,只好裝死。
「沒、沒怎樣啊!」胡亂應了句當作交代,她趕緊低頭扒飯。
「嗯……我來猜猜,」楊氏瞄了元綺一眼,故作沉吟狀。「阿綺今天送面花了不少時間,看樣子,應該又跟冤家槓上了吧?」
「又吵起來了?今天吵什麼?」小霜興奮追問。
「我、我哪有跟他吵?是他先來惹我的。」元綺小小聲地嘀咕,腦海浮現剛剛的情景,水眸被落寞染上了暗澤。
如果那時石叔沒進來,他會怎麼回答?她知道,他會答應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她卻賭了,期望能從他口中聽到退讓的話語。
好傻,明知不可能的,她卻還懷著這樣的奢望。
「……綺姐?綺姐!回神吶!」耳旁傳來小霜的喊聲。
元綺一驚,趕緊捉回思緒。打從回到店裡客人就絡繹不絕,讓她無暇釐清心思,直到現在才能靜下心來,卻被梁嬸的問題攻了個猝不及防,引她怔忡出神。
「我有在聽啊。」她企圖粉飾太平,瞄到梁嬸笑得古怪的神情,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呻吟。要命,明明還在聊天,她居然就這麼發起呆了?
「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阿綺只要送面去黎氏就會失魂落魄好一陣子,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楊氏笑哼,聽似幫她解圍,實際卻是在落井下石。
「你們……」被說個正著,元綺難以抑止地窘紅了臉,面對客人的長袖善舞,在這些相知甚深的夥伴面前完全施展不開。「……還、還不是你們沒人想送黎氏,害我得親自跑這一趟?你們以後都不准推托了,知不知道?」她只好板起臉,端出老闆的威嚴嚇人。
這招根本沒效,三人對視一眼,很不給面子地嗤笑出聲。「哈∼∼」
梁嬸還意有所指地說道:「明明是有人只要聽到黎氏叫了面,就開始心神不寧,面老煮錯,客人也不招呼了,與其留在店裡添麻煩,倒不如直接派出去送面還比較乾脆。」
應了就像在承認那人是她,元綺惱也不是、抗議也不是,只好用最快的速度把飯吃完。
「我去熬湯了,你們慢慢吃。」找了借口,她趕緊落荒而逃。
直至進了廚房,還聽得到她們的大笑聲。
真是的,老愛捉弄她。元綺皺了下鼻,因羞窘燒灼的雙頰還熱燙燙的。她深吸口氣,寧定心神,開始清洗熬湯用的材料。
豬大骨、雞架子、蔥、蘿蔔、小魚乾……不知道後來那碗雪菜面是誰吃了?邊洗邊清點材料的順序被突然冒出的念頭打斷,元綺停下手,懊惱擰眉。可惡,想這做啥?誰吃了都不關她的事啦!
「熬湯、熬湯。」她喃喃念著,強迫自己專心。
她先用熱水將豬骨和雞架子汆燙掉血水,再把鐵釜抬至灶上,材料一一擺放進去,然後從水缸舀水進鐵釜裡。
面的美味,全靠這鍋湯了。她蹲下,審視灶裡的火勢。只要熬好湯、備好料,她可以放心把廚房交給楊姐,專心在外頭招呼客人。
明明她會煮的菜那麼多,他卻偏愛簡單的雪菜面……元綺看著躍動的火苗,神情變得恍惚,心思又開始飄離。
這次,她懶得捉回了,任由自己墜入回憶,過往的一切,全都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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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現在該怎麼辦呢?
隨著日落,昏黃的天際已快沒了光線,元綺看著兜在懷中的紅艷李子,無奈地歎了口氣。
夏天一到,園子裡的李樹開始賣命結果,一顆顆長得圓嫩多汁,每次看到,都像在引誘她把它們釀成香醇的李子酒,於是,她就被困在樹上了。
樹上?沒錯,就是那種不小心掉下去可能會摔斷脖子的樹上。元綺瞄了一眼離地的高度,很沒用地往後一縮,努力在枝幹間取得平衡。
堂堂黎氏少夫人居然為了采李子被困在枝頭進退不得,說出去怕不笑掉人家大牙?想起自己的處境,元綺只能再次無奈地歎了口氣,一張小臉好哀怨。
「咱們家的老李樹居然成精了,跑了個漂亮的小李仙出來。」突然,戲謔的醇厚笑語從樹下傳來。
聽到熟悉的聲音,元綺喜出望外,連忙探頭,果見黎之旭站在樹旁,夕陽餘光籠罩著他,襯得一身淡色衣袍的他更顯俊逸超凡。
一時間,她忘了自己被困在丈餘高的李樹上,眸光落在他的身上,心裡滿是甜意。成親都快一年了,但每次看到他,總讓她有種身處美夢的感覺,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嫁得如此良人。
只有他,如此寵她、愛她,對她的特立獨行完全包容。她相信,就算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遺棄了她,他也不會背離她,會永遠用他的溫柔將她保護在羽翼之下。
「相公,幫我,我下不去……」她微嘟著唇,看起來好懊惱。
黎之旭噙著慵懶淺笑,非但沒有馬上英雄救美,反而還好整以暇地仰頭看她。
她的衣裳染了髒污,有幾綹不聽話的髮絲落在腮際,卻全然無損她顛倒眾生的美,如星的眼眸閃著澄澈的璀璨,為她染上不同一般姑娘的靈動活潑。
「原來我娶的妻子是小李仙,我到現在才知道。」他調侃笑道,愛戀的目光無法自她身上別開。在他眼中,他的妻子比天仙更美、更獨特,誰都比不上。
「不要再笑我了啦!」元綺窘紅了臉,軟言央求:「人家也是為了釀李子酒給你喝,才會落到這地步,快救我嘛∼∼」
赧著紅艷的嬌媚臉龐襯上軟呢的語調,讓人的心都融了。黎之旭揚笑,卻很壞心眼地想自她口中聽到更多。
「再求我。」他故意挑眉,露出一副驕傲冷淡的表情。
明明想佯裝生氣逗他,元綺卻忍不住綻出甜笑。誰能想像在外頭呼風喚雨、掌控京城漕運大權的黎氏當家居然也有這一面?
她愛透了在她面前的他,會逗她、會跟她賭氣、會撒嬌,這是外人看不到的,也因為這樣,她知道他對她感情有多深,願意毫無防備地把自己的每一面展露在她面前。
「救我下去,我會報答你的。」她輕咬下唇,如扇的眼睫無辜輕扇,還補上關鍵性的一句:「不管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旭,求你……」
她知道,他最愛聽她叫他的名,果然,那聲令人酥到骨子裡的柔喚立刻奏效,才一眨眼,她甚至來不及看清發生什麼事,就落進一個堅實溫暖的環擁。
「該死的你,要不是爹娘還在等我們用膳,我一定會要你付出『代價』!」黎之旭自後用力將她環住,沙啞懊惱的嗓音完全透露出她對他造成的影響。
清楚他口中的代價為何,元綺嫣紅了臉,輕拂耳旁的溫熱吐息以及那霸道不留一絲空隙的擁抱,都將他身上燃燒的烈焰及慾望全數傳遞給她。
「別生氣嘛……」她回頭柔聲哄道,想用輕吻先安撫他,結果才一觸上他的唇,就被他的大掌托住腦後,她想抗議,反被他竄入口中,吞噬了所有呼息。
黎之旭沉醉在她的甜美中,她的柔軟、她的芳香,讓他無法停止,若不是殘存的理智提醒他這是隨時會有人經過的花園,他們正在李子樹上,他真想在這裡就要了她!
好不容易強迫自己將她放開,黎之旭的呼吸已變得紊亂。「除非你想試試在其他地方的感覺,否則以後別在寢房外對我說那些話,我的定力沒那麼夠。」
他的沉穩內斂在京城是有目共睹的,沒人能夠看見他失去控制的樣子,只有她,只要一個小動作,或是一句軟語,就能輕易撩撥了他,將他自豪的自製完全崩毀。
元綺被吻得腦海一片混沌,根本無法思考,好半晌,才會意過來他話裡的意思,不禁害羞得低下頭。其實,只要沒人看到,她也不反對啊……發現自己在想什麼,她輕吐舌尖,怕現在一說出口,他會以為她在邀請他了。
或許,等晚上獨處時再跟他說……想到說出這些話可能造成的影響,她的臉更紅了。
「在想什麼?」黎之旭凝視著她,她不知道她暈紅雙頰時,會讓人很想一親芳澤嗎?
「沒、沒什麼,我只是……只是……」元綺哪敢說?趕緊找理由搪塞,突然憶起,她疑惑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她是趁著園子沒人時搬了長梯爬上樹的,誰知道當她開開心心地摘完李子準備下去,卻發現梯子不見了。
在樹上困了近半個時辰,園子裡是有人經過沒錯,但她哪有臉呼救?本想自己爬下樹,可滿懷的李子捨不得放,單手爬樹的高超技術她又做不到,只好就這麼一直待著,拚命思索最佳的解決方式,她還以為會在上頭待到地老天荒呢!
黎之旭挑眉,壞壞地笑道:「我回來後看不到你,又沒人知道你的下落,我只好把整個宅第全都翻遍,差點要去府衙報官說妻子跟人跑了。」
這不代表全府的人都知道她不見了嗎?元綺急得跳腳。「娘也知道了?完了啦!」她就是不想傳到婆婆那裡去,才這麼忍辱負重地待在樹上,結果全白費工夫了!
「騙、你、的。」黎之旭開心揚笑,手臂環住她的腰際,以防她太激動摔下去。「我還不懂你嗎?你從李子還沒紅就一直在覬覦了,好不容易等到熟透,哪有可能放過它?繞了屋裡一圈沒見到你,我就先到這兒來找人了。」不出他所料,果然看到她可憐兮兮地窩在枝幹上,還怕被人發現。
「你!明明知道我怕死會被娘發現,還這樣嚇我!」雙手忙著抱李子沒辦法打人,元綺氣得張口咬他,黎之旭不避不閃,任她咬上脖子。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我才誰也沒問。」他柔聲笑道。
雖然娘從沒直接責罵過元綺,但她對元綺這個媳婦,其實相當反對。因為元綺並非出身豪門世家,亦非深居閨中的千金小姐,身為前御廚獨生女的她,自幼接觸的環境及人事物造就了她的特殊,然而,這樣的特殊,也是娘對她的詬病之處。
她的活潑大方,娘覺得是不夠端莊;她無法放棄下廚這項喜好,娘覺得是缺少當家夫人的風範;更別提她為了採得最飽滿多汁的李子而爬上樹的舉止了,這種對於食材異常的執著,娘怕是永遠也無法理解。
「謝謝你。」他知道,為了他,她一直很努力,想在爹娘面前建立好的印象,努力得讓他心疼。
那聲道謝,讓元綺好感動,含住他頸子的嘴咬不下去了,轉為輕輕印下一吻。「誰教我的心給了你,就算你住的地方是龍潭虎穴,也得跟著你一起闖。」
不受拘束的她嫁進這個深宅大院,說沒有任何不適應是騙人的,但他從沒要她改變,在他的保護下,她一點兒委屈也沒受。
黎之旭滿足揚笑,將她擁得更緊。
「下去好嗎?再待下去,真的會成小李仙了。」須臾,他揶揄笑道。
「再待一會兒就好。」元綺將頭埋在他胸前,捨不得離開。如果下去,她就必須留意自己的行為舉止,不能再這樣向他撒嬌。
明白她的心思,黎之旭乾脆環著她,靠著樹幹坐了下來。
「你呀,從咱們第一次見面就是這樣,腦子裡只想著怎麼煮出好菜,連生命危險都拋到腦後,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你會為了取得食材,把我這個相公也拿出去換了。」他故作哀怨狀地咕噥說道。
「才不會,把你拿去換,誰來救我?」元綺皺了下鼻,想起當初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忍不住低笑。
那時秋高氣爽,正是栗子結實纍纍的季節,她為了煮板栗燒子雞,爬到栗子樹上摘栗子,卻不小心失足滑落,只靠雙臂掛在樹上,要爬上去,力氣不夠,要鬆手落下,又沒那個勇氣,就在她快支撐不住時,剛好被走到園子散步的他發現,解救了她,還幫她摘了好多栗子。
「哦?那我該慶幸我還有這麼一點可用之處嘍?」黎之旭揚起一眉,腦海同樣浮現當初相會時的情景。
這還得感謝一個老船師開出的條件,將他們的紅線牽在一起。
為了請技藝精湛的老船師為黎氏造船,他答應了老船師的要求,前往淆州延聘返鄉養老的元御廚設筵,沒想到元御廚卻因某些因素宣佈今年「封鏟」。
為了說服元御廚,他每天登門拜訪,也因此,他才會進到花園,遇見了她。那一面,她的靈黠就已在他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更幸運的是,在他鍥而不捨的努力下,堅持封鏟的元御廚想出折衷的方式,派出得盡真傳的獨生女——就是元綺——跟他一起回到京城。
這一趟,讓他不僅達成了老船師的要求,同時也抱得美人歸。
「你當初怎麼會願意跟我一起回京城?」黎之旭問,從她懷中拿了顆李子,在衣上擦乾淨,剝開果皮,送到她唇邊。
元綺張口咬下,香甜的汁液立刻滿足了整個唇舌。
「好甜哦!用這些李子釀出來的酒一定很好喝。」她笑瞇了眼,搗著唇,即使嘴巴被果肉塞滿,仍口齒不清地開心說道。
黎之旭寵愛地看著她,以袖為她拭去嘴角的汁液。「我相信,你精心挑選的材料,再加上你的廚藝,這完美的組合,連瓊漿玉液都及不上。」
那溫柔的舉止,還有他的話,都讓她甜入心坎,比嚥下喉頭的李子還甜。
「我會跟著你回京城,因為我喜歡你。」元綺靠在他的肩窩,柔聲傾訴心意。
早在第一次見面時,她就喜歡上他。
她知道自己很怪,在爹和師兄們的耳濡目染下,一點也不像個大家閨秀。娘常感歎,說她的相公八成只能從師兄裡挑選,不然一般男人根本沒辦法接受她。
結果,卻遇見了他。看她為了摘栗子粗魯爬樹,他面不改色;她滔滔不絕地說著一個廚子該有的堅持與不隨便妥協,他居然用他對老船師技術的執著與信任來相提並論。就像現在,她興奮說著這李子有多棒,他不是嗤之以鼻,而是鼓勵她。
從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全給了他。而他對她的呵護,也證明了她沒做錯決定。
「你呢?為什麼會娶我?」元綺期待地看著他。
「因為我若不娶你,誰會娶一個隨便跟男人離家遠走的姑娘?」黎之旭故意說道,馬上看到她氣惱地嘟起了唇。他莞爾一笑,在她的唇輕啄了下。「娶你是因為我再也遇不到像你一樣獨特的姑娘,所以才會一送你回家,隔天就跟著提親。」
「又耍我!」元綺輕哼,這才又嫣然笑開,用肩頂頂他。「你那麼急,是怕我被其他師兄娶走,對不?」
那時在完成筵席後,他立刻派人送她回淆州,甚至沒跟她告別。一路上,害她難過死了,以為自己被利用,結果回到家的隔天,他竟帶著大批禮品來提親,她這才明白,原來他不親自送她回去,是為了準備提親和成親的事,她的心,瞬間從嚴霜冰封的寒冬來到百花盛開的暖春。
「對。」黎之旭直承不諱,尤其那時岳父老念著要從徒弟裡招個女婿入贅,聽得他膽顫心驚,深怕只要去遲一步,就會錯失佳人。「還好你願意跟我回京城,讓我省下拐走你的工夫。」
「早知道你老愛欺負我,那時就該多刁難你一點。」元綺皺鼻說道,頓了下,回頭看他。「真的可以讓師兄住在這兒嗎?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哦!」
出嫁前最疼她的師兄何冠廷被召聘進宮當御廚,怕師兄在京城沒人照應,她提議讓師兄住在府裡,相公也答應了,她興沖沖地寫信告訴爹娘,結果收到回覆的家書裡,爹拚命稱讚她,娘卻拚命罵她,說她不夠深思熟慮。
「黎府那麼大,我會介意多了個人嗎?」黎之旭輕笑。在這裡的她是孤單的,能有個熟悉的人住在這兒,陪她聊聊家鄉的事,她也會覺得快樂些。
「男的哦,別說我沒事先提醒。」元綺挑眉,半開玩笑地說道。娘就是執著這點,在信上寫了好長一篇,害原本不覺得怎麼樣的她,也變得有些在意起來。
「難不成有女的師兄嗎?」眼中有抹暗光掠過,黎之旭用笑掩飾了。
他以為自己夠豁達,沒想到,心頭一角依然有絲陰影存在,因為初次造訪元府時,他就見過何冠廷,對方的敵意昭然若揭,尤其是當元綺答應幫他的時候。
只一眼,他即刻明白,何冠廷頗受元老御廚重視,同時也愛上嬌俏的師妹,原以為自己是娶得師妹的最佳人選,沒想到卻殺出他這個程咬金,奪走了她。
對這樣的自己,黎之旭自嘲揚笑,隨即釋懷。
他們之間已被甜蜜和幸福填滿,沒有空隙被那些無謂的嫉妒和猜疑橫亙介入。他相信元綺,若她真對何冠廷有感情,當初不會毅然決然地跟他回到京城。
「來吧,該去用膳了,再不去娘真的會起疑。」他環住她的腰,平穩躍下。
「等一下,先回房梳洗和放李子。」元綺緊緊抱著李子,快步跑了起來。要是就這樣出現在婆婆面前,她之前辛苦建立的好印象就全毀了。「快點、快點,別讓娘久等!」她邊跑邊回頭催促。
真是的。黎之旭搖頭低笑,施展輕功掠至她身旁,將她打橫抱起。
「這樣比較快。」
元綺倚靠著他的胸膛,漾起甜蜜的笑。風在耳旁掠過,她卻一點也不覺得怕,因為她在他的懷裡,也在他穩恆的守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