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要不要喊醒羅姑娘?」看到強盜殺來,路延和問護車的古淮南。
「不要,讓她自己醒!」古淮南從窗口看看沉睡的玉蟬,決定不喚醒她,因為他不想讓她驚慌害怕,更不想讓她在混亂中魯莽行事而受傷。
「那少主護車先走吧!」見此情勢,路延和對古淮南說。
「該死!這次我低估那老賊了!」古淮南恨聲咒罵著,對車伕說:「走!你加速向前,別管其他的事!」
車伕立刻用力甩動馬鞭,驅趕著雙馬拚命往前奔;然而,剛衝上坡頂,又有幾個強盜迎面而來,擋住去路,而為首的,正是獨眼王三界!
那老小子一看到古淮南就大笑起來。「哈哈,古少主,我就知道那幾個廢物盯不住你,才在此布下險棋,雖然害我吃了不少苦,但能堵住你,也算值得。」
「王三界,你三番兩次招惹在下,究竟想幹什麼?」古淮南冷聲問。
獨眼老賊老臉一整,貌似真誠地說:「我王三界雖說想稱王稱霸,但從不想與古氏過不去;儘管你砍了我一刀,但只要你今天把羅家小妞留下,我王某就既往不咎,從此與古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陽關道,如何?」
聽到他居然以此來跟自己講條件,古淮南氣得額頭青筋暴凸,但他冷靜依然。「在下車裡都是貨物,手下眾人都在馬上,不知你要的人何在?」
王三界見他不合作,獨眼一翻。「那古少主就別怪我太行一霸無禮了!」
言罷,他對手下一揮手。「去,搶下小馬車!」隨即揮舞著大刀衝向古淮南。
其他盜賊也紛紛往這邊奔來,但被路延和擋住。
「伺機先行!」古淮南對車伕丟下這句話後,就縱馬向前,同時身子一躬,從馬腹下抽出一把三尺長的環道刀。
陰陰刀光閃過,最先殺來的強盜當即墜馬,他順勢斜去,刀鋒抹另一名緊追過來的強盜頸項,那人連一聲哀號都沒有便滾落馬下;在回刀之際,他再砍翻了另一個強盜。
見他一出手就連傷三人,強盜怵了、王三界瘋了。
他大吼一聲,親自拍馬出陣。
王三界的刀法兇猛,每一招都暗藏殺機:但古淮南的刀法更細膩綿密,威力巨大。
趁少主纏住強盜之時,車伕也沒閒著,他奮力揚鞭,趕著車往另一條無人阻擋的懸崖小道奔去。
兩個強盜策馬追來,其中一人追上馬車,就拿刀猛劈。
車伕避過刀鋒,卻無力阻止其躍上馬車。
強盜飛腿,將車伕踢出車外,受驚的雙馬加速狂奔,強盜再次舉刀斬向車轅上的轡繩,企圖讓馬脫韁,迫使馬車停下。
一番亂砍中,轡索斷了,一馬臀部受傷,發怒地嘶鳴跳躍,站在車上的盜賊當即墜落馬車,被輾在車輪之下。
兩匹韁繩半系的馬拖車奔上懸崖,隨後脫韁;失去約束的馬車,沿著冰雪山道往下滑動,一直滑出懸崖絕壁。
王蟬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驚醒了她。
馬的嘶鳴?人的怒吼?還是強烈的痛感?
當她的混亂的喧鬧聲和劇痛中張開眼睛時,卻發現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她就像風中的落葉般,在狹窄的空間裡東飄西撞。
尚未弄清發生了什麼,她的頭碰上木板,那惟心的疼痛令她驚叫一聲,雙後本能地抱住腦袋。
與此同時,她的天地開始旋轉,身體無法控制地顛覆翻滾。各種各樣的撞擊聲震撼著她的耳鼓,撞暈了她的大腦。
她死命地抱住頭,害怕腦袋被摔得像碎玉一般。
顛簸、翻騰、撞擊、尖叫當一切平息時,她聽到急促的喘氣聲,看到眼前細細窄窄的光。
啊,我還活著!
玉蟬張嘴呼吸,看到嘴裡吐出白花花、暖乎乎的熱氣,她因此而感到高興,儘管全身每一個地方都在痛,但她真的很高興,因為她還活著!
慢慢放下緊抱著頭的手,她瞪大眼睛,由變形的木板和曾經給過她溫暖舒適的毛氈,想了自己坐在馬車上,正駛向晉陽,可是,人呢?馬呢?古淮南呢?
玉蟬心慌地眨動眼睛,卻無法明白自己在哪裡。為什麼四周如此安靜?
她想移動身子,可身體好像被壓住,動不了了。
轉動眼珠,她看到木板縫中伸進兩枝帶著冰雪的灌木枝,不由錯愕地想,樹枝怎麼會長在車廂裡?
瞪著灌木枝和車板上的大裂縫,玉蟬慢慢地從暈眩中醒來,終於明白她正躺在破裂的車廂裡。
一定是積雪路滑,車轱失控,馬車才翻下山路,而她則像一個被裝在箱子裡的包袱般,隨著馬車滾落下來。
現在,馬車應該已入谷底,否則它不會如此安靜地停住:而她,也不會如此安穩的躺著,什麼事都沒有呃,不對,她有事,她全身酸痛,眼睛發黑,況且,她也動不了!
耳邊除了風聲,玉蟬聽不到其他聲音。
古淮南在哪裡?他和他和屬下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是獨自摔下來的嗎?
驚慌襲來,她無法再繼續躺著;她試著挪動,卻引來更劇烈的疼痛,而伴隨著她的移動,黑燈瞎火周響起刺耳的木頭斷裂聲,嚇得她更加不顧一切的抽動四肢,終於在一陣刺痛中,成功地抽出了雙手。
然而,還來不及高興,令人魂飛魄散的斷裂聲中,束縛她身體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她猛地往下墜落。
冰冷的雪花遮住了她的視線,呼嘯的寒風凍結了她的聲音,她一直往下沉!
忽然,衣袖被勾住,阻止了她的下墜。她慌亂的舞動著手臂想抓住什麼,幸好抓住了冰冷的岩石;冰雪雖凍僵了她的十指,但她不顧一切地緊緊扣住它。
過了一會兒,她緩緩地抬頭往四處看,卻差點被嚇得鬆了手。
這哪兒裡是谷底?她分明被懸掛在了絕壁上!
兩邊是直上直下,足有數十丈高的陡峭懸崖,白雪無法覆蓋的崖壁,露出猙獰的黑色山體。
喔,老天,快給我一條踏腳的石縫,別讓我掉下去!以後我絕不再在馬車上睡覺、絕不在冰土雪凍的山道上坐車、絕不再喜歡雪景。她在心裡絮絮叨叨地念著,雙腳在絕壁上探索。
風吹著她的衣襟、舞動著她的頭髮。
在艱難摸索後,玉蟬的雙腳終於找到了支點。雖然那不過是狹窄溜滑的石縫,其中一隻腳踩踏的石塊還有點搖晃,但她終歸有了一點點依托,慢慢平衡了身體。
為了保持體力,玉蟬不再呼喊,而是集中精力,讓自己像只壁虎一貼在石崖上,同時緩緩地打量著四周,試圖找出自救的途徑。
在她的上方,有塊斜斜地突出於山體的石崖,和一蓬被毀壞的灌木。
從殘留在那裡的車席、毛氈和一些柔軟織物看,那裡就是她早行然破車裡醒來的地方,是那塊凸石和灌木阻止了她的下墜,才讓她活到現在。
在她的下方,是白得晃眼的雪,馬車的遺骸彷彿污點般散落在潔白的雪地上。
她看不出雪有多深,但由此看下去,起碼有十幾丈高。
風「呼」地吹過山崖,頭頂上被掛在凸石灌木上的毛氈等物品,被吹得飛落而下,玉蟬驚恐地貼緊石壁,害怕自己也跟隨它們飄飛起來。
寒氣由她緊扣在冰巖上的十指,穿過她的手臂、逼入她的心。
她感到身體愈來愈僵硬、四肢愈來愈麻木,整個人硬得彷彿就要變成一塊石頭,要麼永遠地凍在這裡,要麼墜落下這冷酷的絕壁。
就在她感到絕望時,又一陣更猛烈的風吹過,她手下的冰巖,突然隨著大片的冰雪飛散開來,這是一個可怕夢魘,她希望只是一個夢魘,向她壓來。
爹爹,我要死啦!
她的身子驟然離開了山體,尖叫著往下墜落然而,一隻手猛地抓住了她揮舞的胳膊。「抱住我,別散手!」
古淮南的聲音比冰雪更冷,比岩石更硬,可她卻覺得,那是她這一生聽過的,最動聽的聲音。
不需要吩咐,一碰到他的身子,玉蟬立刻不顧一切地攀住他,用力地往上爬,想要構到他的脖子,似乎只有吊在那裡才會真的安全。
「夠了,抱住我的腰就行了。」當她的努力快要實現時,古淮南阻止了她。
「不……夠!」她回答,因為太冷和太緊張,她的聲音發顫。
古淮南居然發出了短促的笑聲。
玉蟬錯愕地抬頭看他,卻發現他僅靠一把插在岩石裡的短刀吊在半空中,於是她大叫起來。「那把刀能支撐我們倆嗎?」
「能,只要你別再亂動。」
一聽他的話,她立刻放棄了爬到他脖子上的努力,保持靜止不動,手臂緊纏著他的腰,暗自祈禱她的胳膊不要這麼僵硬、他的腰帶不要在這個時候散開、他的衣服不要突然破掉……
「抱緊,不要鬆手!」古淮南說著,放開了拉著她的手。
玉蟬立刻大叫著將雙手在他的腰上,用力勒緊。
他發出一聲打嗝般的聲音,然後沉了沉氣,一手用刀,一手爬著岩石,帶著她一點一點地,沿著垂直的山崖往下滑落。
冰塊不斷落下砸在他們身上,玉蟬的手臂酸麻,身子難以控制地往下不滑,但她死死地掃緊十指,閉上眼睛把臉埋在古淮南身上,咬牙克制絕望的尖叫。
當他們終於跌落在深深的雪堆裡時,她的身體完全失去了感覺。
「玉蟬,你怎麼樣?」
古淮南拔開覆蓋在她臉上的雪,她張開眼,看到他憂慮的目光。
她深深呼了口氣,雖扯痛了胸口的某處,但她笑了起來。「我不知道我的手腳還在不在,不過我好像還活著。」
「你當然活著,而且你的手腳齊全!」她開朗的笑容感染了他,他將她從雪窩里拉起來,可才放手,她立刻跌了回去。
「呃,我動不了!」玉蟬驚恐地看著他。
看到她僵硬的四肢和惶恐的眼睛,古淮南的臉色變得雪一般白,他忙撿過那塊落在附近的毛氈鋪地上,然後將她放在上面,蹲下身揭開她的衣袖褲腿查看。
確定她並無大傷,只有幾處瘀血後,古淮南鬆了口氣,搓揉著她的四肢。「你沒事兒,過一會兒就恢復的。」
麻木和恐懼讓她不覺得尷尬或害羞,可在感覺到一股暖流由他的手掌緩緩傳遍四肢時,她聽到不遠處響起一陣「吱吱」聲。
她吃驚地望著古淮南,而他的雙眼也機警地掃向聲音傳來處。
他倆都知道,那是有人踩著冰雪行走發出的聲音。
而從那小心翼翼、時輕時重的足音判斷,來者絕對不是古淮南的屬下。
「別出聲!」古淮南俯下身將玉蟬裹在毛氈裡抱起,輕聲交代。
玉蟬明白危險將至,可自己偏偏四肢不能動,便乖乖由他抱到垂著雪柱冰條的林中石崖裡,放坐在雪堆上。
而古淮南匆忙轉回去,撿起一塊木板,將他們墜落後留下的痕跡小心抹去。
趁他做那些事時,玉蟬活動著四肢,毛氈提供的溫暖對她很有幫助。
當古淮南倒退著回到玉蟬身邊時,那「吱吱」的腳步聲更加近了,他將木板輕輕放下,兩人屏住呼吸觀察林外。
不一會兒,在他們剛才墜落的雪堆邊,出現了四五個男人,正是下午古淮南在山坡上見過的大鬍子一夥。
玉蟬在看清楚那些人時,猛地抽了口氣。
古唯南回頭,看到她眼裡的懼意,於是抱起她,往身後密林走去。
「讓我自己走!」她低聲說,擔心本來就很重的毛氈再加上她,會壓垮他。
「別說話!」古淮南警告她,腳下卻沒停。
後面傳來說話聲,這次那些人似乎不再掩飾行蹤,說話聲音很大。
但她被古淮南抱著疾走,又不時被身邊積雪的樹枝鉤掛,因此聽不真切他們說什麼。
直到積雪愈來愈厚、樹木也愈來愈密時,古淮南才停下腳步,喘著氣將裹在毛氈裡的她放下,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再探頭往身後看了看。
四週一片靜謐,他發出如釋重負的歎息。「他們沒有跟來。」
「看你累的,我都說我可以走的。」見他額頭有汗水,她責備對方。
「你可以嗎?」古淮南微笑問她。
玉蟬站直身子試了試,雖然雙腿僵硬,但沒有跌倒,便得意地說:「我能!」
「我很高興看到你恢復活力,可你若想自己走路,就得讓肌肉完全放鬆。」
古淮南說著,將她身上的毛氈取下,抖去上面的雪,鋪放在身邊的巨石上,然後不由分說地將她抱坐在上面,繼續替她按摩。
他的按摩輕重得宜,不僅帶給她溫暖,也喚醒了她被凍僵的肌肉,讓她感覺舒服極了,因此她很配合地放鬆自己,並詢問他墜崖前發生的事。
古淮南便把他在石研關外遇到那個幾個王三界的手下,於是決定改道,卻遭埋伏,最後車伕受傷,馬車帶著她墜崖的經過告訴了她。
「後來呢?你來救我,其他人怎麼樣啦?」在得知她睡前後,他們竟然遭遇到那麼多的事,她既心驚又焦慮地問。
「王三界今天的傷亡不小,看打不過了就想逃,我讓延和帶人去追他。」
他三言兩語就說完了,可玉蟬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便追問:「你呢?你們有傷亡嗎?」
「我很好,只知車伕和兩個屬下受了傷。」
「嚴重嗎?」她又問。
見她皺緊雙眉,想到不久前她自己還命懸一線,此刻卻為別人憂心仲仲,他心痛地說:「你別擔心,延和會照顧他們,倒是你,嚇死我們了!」
玉蟬緊抓著他的手,餘悸猶存地說:「看到被懸掛在半空時,我也嚇壞了。」
他將她被凍紅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裡,克制著依然糾結心頭的恐懼感,輕聲說:「不要再想那一幕,就想你有麼幸運,這場大難只增加了幾處瘀傷。」
「那得感謝你,如果不是車裡有毛氈,我恐怕不會只有瘀傷,如果不是你及時抓住我,我的小命今天肯定完了!」她真誠地說。
「不!你不會的!」想起目睹馬車滾下山崖時,眼前發黑的那一瞬間,古淮南感到胸口再將竄過撕裂般的痛苦。「不要再想了,那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
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放開她的手,繼續為她按摩雙腿。
他無法告訴她,在看到車子翻覆時,他幾近發狂的心情;他無法告訴她,為了趕來救她,他變成了野獸,毫不留情地斬殺了所有阻礙他的敵人,把老魔頭王三界嚇得只想逃走;他也無法告訴她,看到她在絕壁上時,他是那麼的高興,又是那麼的害怕,高興她還活著,害怕自己救不了她,怕她堅持不到他出現……
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那樣的焦灼和痛苦,更無法理解那份焦灼與痛苦,何以來得那麼強烈,又那麼深沉!
就連此刻,一想到她忽然飄離崖壁的驚心一刻、想到他如果遲到一丁點,她就將葬身谷底的悲劇,他的身軀就難以控制的顫抖,雙目更猶如火在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