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不再哭喊、不再發囈語了。
風雪淒厲地嘶吼著刮過屋頂,讓煙囪發出嗚嗚的怒吼,把天地攪得驚惶不安,也驚擾著床上昏睡不醒的姑娘。
她的眉宇充滿痛苦,臉蛋因高熱而赤紅,連嘴唇都像燃燒的火焰。
古准南多麼希望她醒來,用她美麗的眼睛看著他,希望聽到她的聲音,聽她吵鬧或說笑……門口傳來腳步聲,他並不曾轉身。
「外面風好大。」大姐走進來,看著床上沉睡的玉蟬。「她好像安靜了。」
「是安靜多了。」
「等高熱退後,她會康復的。」
「我知道。」他歎了口氣。「這次幸好有馬兒墊底,不然她難逃一死。」
這幾天目睹他為玉蟬焦慮辛勞,大姐早已明白了他的心,於是感慨地說:「這也許就是你與她的緣分。『菜花兒』是三年前你送給我的小馬駒,馬房裡有那麼多馬,玉蟬偏偏選了它,它為你保住了玉蟬姑娘,也算死得其所……」
「是的,菜花兒是功臣。」古准南沒有否認大姐所做的暗示,他感激死去的馬兒,它確實為他保護了玉蟬;如果不是它先墜入坑內,玉蟬單薄的身軀,怎能抵擋遍及坑內的利器?
大姐看看床上床下兩個消瘦不少的人,擔憂地說:「准南,你已經在這裡守了三天三夜,趁她安靜,你先回房好好睡睡吧。」
「不用了,你讓人送來被褥,我累了會睡的。」
「可她一醒來就喊你,你怎能睡得好?累垮了怎麼辦?」
「不會的,在這裡看著她,我心裡踏實。」古准南堅持,並轉過身來問:「大姐,你有沒有找到那個指路給玉蟬,讓她上桑林試馬的人?」
大姐搖搖頭。
古准南看了她一會兒,轉回身淡淡地說:「那人最好留點神,一旦被我抓到,我非扒了他的皮!」
大姐面色微變。「你在懷疑九兒嗎?她沒有這樣的膽子,也沒必要這麼做!」
「我沒有懷疑誰,但我要大姐在莊裡傳話出去,就說我古准南記得這筆帳,無論是誰,若敢傷害玉蟬,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我會傳下話去,可你千萬不要對九兒亂起疑心。她像你一樣,在關家自小受寵愛,也是心性甚高的人,不會做這種卑鄙的事。」大姐看著他冷酷的俊容,心裡陡增一層憂慮,處在夾縫中的她,想要面面俱到,真得不容易啊!
「那你就祈禱她與這件事情真的沒關係吧,否則誰也救不了她!」古准南的聲音依然冷漠,心裡則憂慮重重。
路延和在出事那天就告訴了他,玉蟬最先是按小廝的指示,在院牆下繞著院子騎馬;後來在靠近桑林的地方,一個蹲在山坡樹叢後的男人對她說桑林裡也可以騎馬。
於是玉蟬去了,結果落入陷阱。
得知此事後,他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九兒,因為在龍泉莊,只有她有謀害玉蟬的動機。
可經過查證,事發前後,九兒並沒有離開過主院,而她本人更是矢口否認與此事有關聯,加上大姐也一再擔保,所以他無法判斷真偽。
但他發誓要抓到那個人,否則玉蟬如今重傷在身,毫無自衛能力,萬一那人就在附近,那玉蟬豈不處於危險中?
因此,在那人落網前,他不敢離開玉蟬一步,更不放心將她交給別人照顧。
又一個夜晚到來,玉蟬在朦朧地燈火中甦醒,當她張開眼睛看到古准南坐在床邊,手支著矮几打瞌睡時,她的心裡充滿了溫暖和感激。
最初看著他時,她還以為那又是自己在作夢;可當看清楚他憔悴得容顏、濃密的鬍鬚和消瘦的面頰時,她才知道這不是夢。
她真的醒來了,看到了他,他是真真實實地,陪伴在她的身邊。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卻記得每次當她深陷惡夢時,都能看到他揮舞大手,幫她趕走夢中的惡魔;當苦澀的藥水難以下嚥時,她都能聽到他低沉溫柔的哄勸聲;當撕心裂肺的疼痛令她無助地哭喊時,她都能感覺到他有力的臂膀,給予她安慰和鼓勵……這麼多天,他都事無鉅細地在關心她、照顧她。
「古大哥……」她流著淚,感激地輕聲喊他。
而古准南立刻張開了眼睛,朦朧地眼神在看到她的淚水時,霍然變得清明。
「玉蟬?」他以為她還像前幾次那樣因疼痛而盲目地喊他,因此他傾身過來,輕輕地擦拭著她的淚,問道:「傷口又痛了嗎?」
「沒……」淚水流得更多,她哽咽難語。
「那是你又作惡夢了?」玉蟬無法開口,只搖了搖頭。
看著她淚流不止,他焦慮地問:「怎麼了?你想喝水嗎?或者你想如廁?」
「不要,我……古大哥!」她哽咽地說:「謝謝你陪我、照顧我!」
因為哭泣,她的聲音不是很清晰,可是古准南還是聽明白了,他驚喜地摸了摸她的額頭相面頰,發現那燙手的高溫已經消失了,不由激動地說:「玉蟬,你清醒了,不再發熱了!」
「是的,我感覺好多了。」玉蟬定定地看著他,眼裡依然淚光閃閃。「可是你瘦了,都是我害的。」
雖然她看起來還很虛弱,但目光安定、呼吸平穩,古准南高興地抱著她,親吻她的額頭。「是的,是你害的,所以,你要盡快好起來,那樣我才能回房好好睡一覺!」
玉蟬也回抱著他,兩人在這寂靜的夜裡緊緊擁抱著彼此,感覺到一種深深的情意,似溫泉般暖暖地流淌在各自的心裡。
過來一會兒,她在他懷裡抬起頭,看著他佈滿紅絲的眼睛和疲憊的面容,知道他需要休息,於是抽出手,對他說:「我沒事了,你去好好睡個覺吧。」
「你一個人可以嗎?」古准南問她。
她想回答他「可以」,可實際上,她不想獨自一人在這裡,猶豫片刻後,她拍拍身下的床。「要不你就睡在這裡吧,瞧,這床足夠幾個人睡的。」
聽到她的話,古准南吃了一驚。
在她高熱昏迷時,陪著她、躺在她的身邊,似乎是件很自然地事,可現在她清醒了,他再繼續陪著她睡的話,顯然不合適。
他看著她清澈的雙眼,再摸摸她冰涼的額頭,確信她不是因高熱而說胡話。
古准南雖因她的提議而心動,但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行,我們不能睡在一起,如果你害怕,我去找個廬兒來陪你。」
她拉住他。「不用了,跟陌生人在一起,還不如獨自留在這裡。」
他看著她,心裡委實拿不定主意,一方面覺得留下多有不便,可離開她,他也難以安心,畢竟她才剛剛退了高熱。
想了想,他問她:「你想要我留下來陪你嗎?」
玉蟬點點頭,又說:「可是如果你不願意睡在這裡的話,就走吧。」
古准南忙解釋:「不是不願意,是不應該。」
「為什麼?」她不解地看著他。「以前我跟離隊出行,總是睡大炕,大夥兒一排地順著睡;在野外宿營時,也是幾個人住一個帳篷,誰也不忌諱。」
「那不一樣。」他說。
「怎麼不一樣,不就是睡個覺嗎?又不脫衣服,也不玩耍。」
「不……脫衣服……玩耍?」古准南彷彿在突然之間,舌頭變大了。
「對啊。」玉蟬用無邪的眼睛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拘泥細節。
事實上,對男女情事,她瞭解得非常少,所有知識,都來自於商隊夥計們曖昧的描述,因此一知半解的她,除了鸚鵡學舌,照搬聽來的言辭外,並不瞭解其真正的涵義。
此刻見古准南一臉尷尬地看著她,她心想他也不肯,而她感到累了,腰腹部的傷口在隱隱地痛,於是她寬容地說:「算了,你去睡吧,這幾天我把你累壞了。」
看到她因退了熱而顯得格外蒼白的臉色,他很不放心,但還是站起身,為她蓋好被子。「那你好好睡,我找個人守在門外,有事你就喊,知道嗎?」
「知道了。」她答應他。
古准南離開,玉蟬感到心裡很不踏實,但她沒有喊他回來。
房門開了,又關上,古准南走了。
玉蟬歎了口氣,瞪著頭頂的陰影,不去想屋外呼呼作響的狂風,也不去想空寂的房內只有她一個人。
忽然,眼前的陰影晃動,她倏然轉過臉,卻看到古准南微笑的臉。
「古大哥,你沒走?」她驚喜地喊他。
他坐在床榻上,將床腳兩天前大姐送過來的被子拉來。「是的,我怕你會需要我,所以留下了。你說得對,不就是睡個覺嗎,在哪兒不是一樣?」
「沒錯。」她笑道:「反正你回房睡不好,我一個人在這裡也睡不好,我們兩個一起睡,你看得見我,我看得見你,都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
「是的,所以現在不要說話了,好好睡覺。」他裹著被子躺在她身邊,閉上眼睛。
不過才剛閉上,他又立刻張開了眼睛,轉過臉對一直望著他的玉蟬說:「別看了,我不會離開的,睡吧,你剛退熱,需要多休息。」
「你怎麼知道我是擔心你走掉?」她驚訝地問。
「因為你的表情已經告訴我了。」
「有嗎?」她摸摸自己的臉,冰冰涼涼的,沒什麼特別。「你是瞎猜的。」
古准南沒回答,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全寫在臉上,要瞭解她並不難。
「古大哥。」她忽然喊他,聲音低沉地問:「那匹馬……它死了,是嗎?」
他轉過臉,看到她傷心的臉,誠實地說:「是。」
玉蟬暗自流淚,從小在馬群裡長大,她熟悉馬,出事時,就知道菜花兒凶多吉少,可總還抱著一線希望;現在得知馬兒真的死了,她很難過。
古准南側過身來替她擦淚水,安慰她。「別難過,那不是你的錯……」
「它是匹好馬,我答應過大姐要好好照顧它……」
「沒事的,大姐瞭解,別再想它了。」
「好,不想了,你睡吧。」為了讓他安心,玉蟬克制著悲傷。
「來吧,握著我的手,這樣你就不會作惡夢了。」他把手伸進她的被子裡。
玉蟬順從地把手放進他張開的掌心,他立刻握緊了她小小的手。
當他們十指相扣時,兩人都發覺,在他們之間,有了一種新的、無法切斷的聯繫。
有了這種聯繫,恐懼、憂慮和傷痛遠離了他們。
窗外的風聲小了,屋子不再空虛,他們跌了平靜溫暖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