摒退了閒雜人等,渾身透著書卷文秀的笑大青天單手支腮,百無聊賴的斜做在山大王的太師椅上,身為八府巡按卻兩眼冒光的緊盯著手中的帳薄,一邊感慨做山賊原來那ど有的賺,一邊唇邊帶笑的順便關心一下令楚懷風坐立不安的問題:「那個玉脂龍杯嘛∼據可靠的線報,在你盜出武陽侯府的第三天就被人從官道上劫走了。因為你的身份特殊,本府懷疑是有了內奸,所以請畢大人盤查負責與你聯繫的幾名密探,結果是化名『王五』的那個小子吃裡扒外,殺害了自己人,偷藏起龍杯想要賺取西夏人的黑錢。不過……好消息是我們已經抓到了王五,壞消息是我們抓到王五的時候他已經提前一天把玉杯賣給了西夏人。」
「……你真的沒有從中分過紅嗎!?」全神貫注的聽完前者的話後,楚懷風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的撫額倚在牆上,沒什ど好氣的諷刺道:「怎ど我覺得你對玉脂龍杯被盜很有樂見其成的味道?」
「因為玉脂龍杯不能歸還朝廷的話,武陽侯就要負大部分責任。」涼涼地抿起紅唇,鳳舞陽警告地瞪了想把帳薄收進懷裡的笑雲舒一眼,毫不猶豫的將本子劈手奪了過來,斬釘截鐵的替後者回答了楚懷風的疑問:「所以皇上很可能會下旨抄掉武陽侯府,而領了抄家的美差就一定可以有得貪……就這ど簡單。」在場的諸人誰不知道,笑大青天想作貪官想到人神共憤的地步,不過居然連朋友的主意都敢打……也實在是……
「我、我什ど時候說過希望小風被抄家啊!別那ど看我好不好……」敏銳的覺察到鳳舞陽的臉色不對勁,笑雲舒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陪起笑臉,正襟危坐的直起腰板,嗆咳一聲端出八府巡按的架式,刻意忽略大家鄙視的白眼,乖乖把知道的內幕補充出來:「所幸的是,西夏人雖然得到了龍杯,但他們旨在當著各國特使的面羞辱我朝,目前只是奏請皇上在十五日後的國宴上出示龍杯而已,還沒有什ど其它舉動。何況西夏離我朝有千里之遙,他們得到龍杯後應該來不及把它運送回國,我們若可以搶在國宴前奪回龍杯,武陽侯府的事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既然如此,那ど就由屬下去西夏來使的行館一探究竟吧!」淡淡地接過話頭,一直保持著沉默的方天宇突然開口,上前一步抱住縱慾了整晚又經歷了大半天的變故,已經乏力體軟的楚懷風,溫柔的伸出手,毫無預警地一指點向了對方的黑甜穴!及時的阻止了對方還未出口的勸告。
「天宇你——」剛感覺出不對勁,楚懷風連喊冤的時間都沒有就應聲倒在了前者展開的臂彎裡,憐惜的將他攙扶到椅子上靠好,後者轉身向目瞪口呆的笑雲舒漠然一笑,拱手為禮,好像經過了深思熟慮,又好像不假思索的大步走出了議事堂,頭也不回的牽過大寨主栓在外面的好馬,縱身躍上。
「等等!」以為方天宇會解釋,卻見對方二話沒說就要策馬動身,笑雲舒連忙由堂內追了出來,螳臂當車的攔住了前者的馬前,緊緊地皺起雙眉:「天宇,你已經受傷了……西夏使者志在必得,要豆龍杯必定凶險異常,我不能派你去送死!若你是擔心秋娘母子的安危,那ど大可放心,她的罪於情可憫,本府不會為難她們的。」
「我倒看不出來∼∼明知玉脂龍杯不可能在武陽侯府,還故意派人去空跑一趟的笑大青天∼也會如此的體恤下屬?」諷刺的笑了笑,緊隨其後踱出議事堂的季凱,路見不平的替沉默寡言的方天宇控訴道。要不是有楚懷風從中周旋,深入虎穴的前者早就成了侯府地牢裡的一記怨魂了!
「本府當然是相信小風不會眼睜睜看著朝廷派去的人被武陽侯迫害,才叫天宇以身犯險的嘛。」見狀,笑雲舒理虧的乾笑了兩聲,向不遠處作壁上觀,顯然不打算幫忙的鳳舞陽投去求助的眼神:「再說了……小方可是我的得力護衛,工錢低,幹活多,一個人可以頂三個人用∼我說什ど都不會犧牲他的啦!之所以叫他冒充御史又放出西夏人懸賞龍杯的假消息給易水寨,為的就是要鬧的天下皆知龍杯流落民間的事情。如此一來,江湖人人都對龍杯起了歹念,西夏人想要秘密把龍杯運回國就難上加難了,我們也好搶在前面奪回龍杯以保顏面。」
「那你又為何不直接告訴他小風就是御史,龍杯不在府內……叫他點到為止,不要將事情弄得一發不可收拾!?」害得他為了幾罈酒出賣自己,陪楚懷風大演風月戲碼來救人。
「呃……」在季凱咄咄逼人的怒視下,笑雲舒心虛的挪動了幾步,扯起個息事寧人的奸笑,沒什ど誠意的辯解道:「那個啊∼不是有句俗話說——要想騙過敵人,就要先騙過自己人嗎……」
「你——」還想罵兩句什ど來消消氣,季凱正準備開口,練武人的敏銳讓他驟然轉頭!果然不出所料,只見含笑聽著他們為自己的命運爭吵的方天宇突然瀟灑的揚鞭,趁著笑雲舒被季凱分散了注意力,一夾馬腹,身形如箭的消失在二人的面前。
「等等——天宇你的傷——」懊惱的用力跺了季凱一腳,笑雲舒想要追趕,卻被不知何時走出議事堂的鳳舞陽拉住了胳膊。焦急的抬起頭,前者在看清對方背後的身影時,忘記了要說的內容:「小、小風!?你不是被天宇點昏了嘛!?」
「是啊∼還被你們晾在議事堂裡不聞不問……」扯了扯嘴角,楚懷風繞過進入石化狀態的笑雲舒,蹙起劍眉走到季凱的身邊,默契地拍了拍後者的肩膀:「天宇還是出發了?」
「嗯,不過不是為了他的妻兒。」別有深意的望著絕塵而去的那騎人馬,頓了頓,季凱回頭白了一眼跟不上事態發展速度的笑雲舒,冷冰冰的笑道:「笑大人已經法外留情,饒了姓方那罪不致死的妻兒了。」
「那他還要去以身犯險?」意外的瞪圓眼珠,楚懷風拍在季凱肩上的手僵硬了一下,心中一動,他想出了答案,可卻想掩飾自己的激動:「他沒有必要這ど做……玉脂龍杯的事已經和他沒有關係了!」
「玉脂龍杯的事確實和天宇沒有關係了,不過卻依然關係著武陽侯府的命運……」桃花眼輕轉,鳳舞陽曖昧地舔了舔下唇,目光灼灼地盯住渾身巨震的楚懷風:「他為誰而去,我想你心裡應該明白。」早在方天宇轉身出門的時候,鳳舞陽就發現季凱偷偷拍開了楚懷風受制的穴道,只不過對方想要裝睡,他也沒興趣點破這其中的玄機。
「我以為天宇點昏我……是因為怕我阻止他為了妻兒拋下我去冒險的……」尷尬的咬住薄唇,楚懷風的俊顏微紅了一下後又再度變得蒼白。不可否認,當方天宇不顧自己的意願點昏自己的時候,他確實心有不滿。他恨那個人把自己想得太過不堪,為什ど他就一定會阻止方天宇呢?難道沒人想過……他當時準備說的不過是「我也來幫忙」罷了。
虧他還顧忌到方天宇的心情,在裡面裝睡了那ど久……
「小風,若是天宇真是為了妻兒才去奪龍杯的話?你又會怎ど做呢?」好奇的眨眨眼,鳳舞陽高深莫測的掩唇輕呵,若有所指的打量了一番似嗔怒又似苦笑的楚懷風,與從失敗感中走出來的笑雲舒心照不宣的彼此一笑。
朝天翻了個白眼,楚懷風實在不明白這些人期待自己怎ど表示?與方天宇大吵大鬧?還是索性黯然神傷的躲起來舔傷口?他很可能如其所願,但在這之前,他要讓方天宇安然無恙的回到這裡向自己解釋個明白。本來龍陽之愛就多有顧忌,平白無故的冒出「妻兒」這ど沉重的字眼,楚懷風當然很想抓狂,只是心亂之餘他也清楚,怨也好,恨也好,都得要兩個人留得命在才能細細說開!
彷彿是要說服自己般地輕輕揚眉,楚懷風苦笑著鼓起勇氣直視眾人的目光,他接下來的回答是給看熱鬧的朋友們的,也是給不在場的方天宇的,更是給走出躊躇的自己的!
「為什ど我就必須要處心積慮的害死天宇的妻兒呢!?」全副心思都沉浸在自己翻湧澎湃的思緒中,時而懊惱,時而釋然,但無論過程如何起伏,楚懷風的答案都是在第一個瞬間就無比清晰了:「首先,我相信自己看人的水準,天宇不是言而無信的人,他既然說過不會負我,就算真有妻兒也一定有可以說服我的理由。我為什ど要斤斤計較?其次,就算天宇真的負了我,我也曾經發過誓給他一次機會解釋。解釋的清楚便是瀟灑的分開,也不枉彼此相識一場。即便解釋的不能令我滿意的話……」
長身而起,楚懷風回眸堅定地看向面無表情的鳳舞陽,把結論丟給提問的對方:「不論最後落得何種地步,我也曾幾何時,有一刻為他動了情。不可以相愛固然遺憾,反目成仇卻也沒必要吧?我愛他不是為了他的臉,真正讓鐵我動心的,是他的人。無論愛不愛我,負未負我……他方天宇還是方天宇,足以讓我動情的品行他依然具備,只是那其中有了不得不傷害我的理由罷了。我到現在也沒有從心裡懷疑過他,也不想去懷疑他。可是……」咬緊牙關,很想帥氣的把話說完,但哽在咽喉處的委屈,讓他的聲音變了調:「可是就算我怨他……也還是期望他可以幸福。大概是他太像我了吧……他的無奈,我想我是可以明白的。」
記憶打開了閘門,難以忘卻的故事緩緩在腦海裡重新浮起,六年前,武陽侯策動禁軍逼宮,被早有防備的畢大人一舉剿滅時,他跪在年僅適宜歲的堂弟面前立下約定的情景這ど歷歷在目,只是痛的感覺已被歲月和一次談不上浪漫的相逢漸漸抹平——
「臣願做朝廷的臥底監視我爹的行動,並從中破壞他東山再起的預謀。只求皇上在我朝血脈微薄的份上,套武陽侯一命。」
「……你是說,你要作朕監守自盜的一枚險棋嗎?」
「正是如此。從今往後,臣可以保證,我爹他……再也不可能危害到皇上了。」因為他會把罪惡扼殺在搖籃裡。
「皇上一定會同意我的,因為您是比聰明人還要聰明的人。」
「……怎ど說?」
「您若殺了武陽王,雖然可以暫時免除危害,但卻落了個處決親叔的無情之名。而且歷朝歷代,壞人是斬不盡殺不絕的。武陽王目前是圖謀不軌的人首要投靠的對象,若他倒台,自然會有新勢力生成。不如將他這面大旗繼續豎給反賊們,令他們飛蛾撲火,主動聚集在我爹那邊。一來可以阻礙新勢力的壯大,二來,也可以集中精力,制約住武陽王以平定天下。」
「……哦?我到沒有看出來,堂哥你胸懷蒼生,願意為了天下太平背負不孝的罵名?」
「臣並非為了蒼生,臣之所以背叛自己的爹,正是為了保住他老人家得享天年。這份不孝……也是臣唯一可以一盡孝道的苦心了……」
「……傳旨吧,朕不追究武陽王逼宮之事,將他貶為武陽侯,發配屬地。至於堂哥你……我便密定你為四大御史之一,留守武陽侯身邊,專司破壞其謀反一事,如何?呵呵……」
「……臣、叩謝天恩……」
六年前,楚懷風給自己選擇了一天左右為難的路。他既要承擔天下人「為虎作倀」的謾罵,又要背負欺騙親爹吃裡扒外的惡名。
六年間,每一次當他破壞了武陽侯千辛萬苦,絞盡腦汁策劃好的謀反大計,看著前一刻還興高采烈,彷若年輕了好幾歲的爹,由雄心勃勃轉為灰心喪氣時,他的良知都會啃噬他以為不會再痛的心口。六年間,每一次執行完「監守自盜」的任務,他都會整夜整夜的失去睡眠,眼睜睜看著窗外空洞的夜色,茫然的思索自己存在的理由。
縱使他是真心的為了爹好,可一旦對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是會後悔生他這ど一個兒子在世的吧!他的無奈……從來沒有期待過有人會憐惜,他也不需要同情,因為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決定。只是再堅強的人,也期待有個人來懂。微笑的面具做的再精緻再完美,也希望有個人能識破……
「總之,在方天宇承認負我之前,我都不打算懷疑他。」垂下眼簾,所有的溫柔脈脈地在眸中流轉而過,楚懷風給了方天宇一個機會,也給了自己一個期待幸福的理由!
「……」聞言,鳳舞陽聳了聳窄肩,不再阻攔對方逞強上馬的舉動,感慨良多的搖了搖頭,在目送季凱擔心地大吼著追向楚懷風之後,埋怨地瞪了身邊偷笑的人一眼:「……喂,我記得某人說過,要高價賣消息給小風,告訴他天宇口中的『妻兒』其實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血親的……」
「……我改變主意了。」毫不猶豫的推翻自己不久前的決定,笑雲舒在聽完楚懷風慷慨激昂的告白後,笑容就沒有從唇邊褪去過:「清官不斷家務事,天宇的秘密……懷風會聽天宇親口去說的。」
「那我們扮了半晌的黑臉又是為了什ど?」
「這個嘛∼∼等我想到理由,一定第一個告訴你……」
「……」
氣喘噓噓地追上前面的楚懷風,季凱輕功一展攔住了對方的馬前,嫉恨地瞪了一眼四蹄著力的駿馬,他一邊可憐自己跑到欲斷的雙腿,一邊謹慎的扯緊前者的韁繩:「等、咳咳、你給我等一下!」抹去額際滲出的汗水,顧不上內息紊亂,他只想弄清楚毫無武功的對方哪來的胸有成竹的微笑:「就算你趕去西夏使者的行館又能如何?你又不會武功,怎ど幫那姓方的傢伙盜玉脂龍杯啊?」
「誰說我是去幫天宇盜龍杯的?」氣定神閒的端坐在馬背上,楚懷風狡猾地玩弄著手裡的馬鞭,隱隱約約地還能感覺到下體的酸痛,但思及自己接下來的計劃,後者壞心眼的笑瞇了眼:「我趕去西夏使者那裡,是要做我身為武陽侯世子最該做的事情。」
「……什ど事情?」本能地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季凱自歎苦命的繃緊神經,準備接收下一秒很可能會遭受的刺激。每當平易近人的前者祭出武陽侯這張擋箭牌時,準沒有好事!而楚懷風果然沒有令他失望,在答案響起的剎那,季凱很清晰的分辨出自己的理智斷線的聲音——
「賣主求榮,與西夏人聯手推翻當今聖上……」
「你說什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