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夏大夫沒事老愛對他大小聲,耶律烈也都心情極好地甘之如飴。
畢竟若不是夏大夫,他也碰不到李若水,要他打塊手銬腳鏢那麼大塊的金牌給夏大夫隨身戴著,他都無所謂。
況且,自從李若水爹娘和周嬸來到府裡之後,一知道是他救回了李若水,幾位老人家感動到只差沒對他雙膝落地,待他態度自然極好,讓他覺得像是重新擁有了家人一般,心情自然大為愉快。
以前耶律府內不過是個身子睡覺之處,如今他累了一日回到府內後,便會聽到她飛奔而來的腳步聲。一顆心有了著落,這府裡才真正算是個家。
這陣子,他每日望著李若水在府裡因為年節而忙進忙出,望著她為著他裁量新衣,縫鞋製衣的模樣,好幾回都忍不住眼眶發熱。自從他娘走後,他已經不清楚自己有多久不曾好好過個年了。
若水老愛聽他說著礦業及經商情形,但她不知情,他此生做得最好的一筆交易,便是買回了她這樣一個娘子哪!
如今什麼皆好,唯有一事欠缺完滿——便是當時擄她交易的兇手仍未受到懲罰!
她或者能夠以德報怨,原諒當初擄賣她之人,但他不是君子,他有仇必報。他若不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總還是要提心吊膽冒著再次失去她的風險。
於是,耶律烈日日催促著田管事詢問追捕人進度,卻萬萬沒料到賊人還沒追捕到,成駝卻先被他弄得垮台倒店,流落街頭了。
這一日午後,田管事走進耶律商行後方偏廳裡,低聲說道:「城主。」
耶律烈看他一眼,繼續將手裡一份礦量冊子讀完,這才又抬頭問道:「什麼事?」
「成駝等一票相關人全都帶到。」田管事說道。
「總算全都到齊了。」耶律烈伸了個懶腰,眼裡閃過一絲戾氣。
經過這些時日的追查,他心裡早就有個底,知道誰應該是幕後真兇,他不過是在等著人親口承認罷了。
耶律烈起身伸展了下筋骨,雙手往空中揮舞了兩拳。聽見拳風發出咻咻之聲後,他滿意地勾起唇角,大步走向商行最後方的一處空房。
空房外站著數名武功高強衛士,團團圍住屋子。
耶律烈一腳踹開大門,大聲宣告著他的到來。
屋內幾名忐忑不安的人,此時全都驚跳了一下。當然跳得不怎麼高,因為除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成駝之外,每個人身上都披掛著重重鐵鏈。
耶律烈厲眸打量了所有人一回後,他往屋內唯一一張大椅裡一坐,單膝箕踞而坐,像只隨時都要一撲而上的猛虎。
他朝田管事一點頭,田管事清清喉嚨後,朗聲說道:「成駝,於西市人口販市裡買了李姑娘。」
「張強,從中區驛站買了李姑娘,將人帶到西市人口販市。」
「郭茂,將李姑娘由南方暗市裡帶到中區驛站轉手給張強。」
「錢巴子,從南方朱府擄走李姑娘,再賣到南方暗市。」
田管事每念一則,所有人便一陣心驚膽跳。因為耶律烈開始冷笑,顯然找到了每一個曾讓李若水受苦的人,準備要大肆反擊。
這些人會被出賣應該不算太意外,畢竟他們先前做的全是人的交易,而他們也是人,都有價碼……
「現下,我們只剩最後一個幕後兇手。」
耶律烈走到被縛的錢巴子面前,手揮出一把匕首抵住他喉頭。
「是誰指使你帶走李若水的?」耶律烈瞪著錢巴子,毫不介意地在他喉間劃出一道血痕。
錢巴子長著粗硬鬍渣的黑臉怒道:「要人沒有,命一條!」
「命確實是只有一條,但是不死不活地便可以讓你死個十次。」耶律烈冷笑著,瞄了旁人一眼。「這人若不說出真相,你們全都陪著他一起不死不活。」
所有人面面相覷了起來,額冒冷汗了。
「你都被人拱出來了,幹麼還護別人?裝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成駝頭一個發難,嚇到渾身抖得不停,眼睛卻在旁人不注意之時,狠瞪了耶律烈一眼。
他已經一敗塗地了,今日卻還被人從破草屋裡綁至此處!這耶律烈分明欺人太甚,如果讓他逮到機會的話,一定捅他一刀。
錢巴子咬緊牙根,不說便是不說。
「是不是與那個你老掛在嘴裡,說要跟你離開的那個南方千金有關?」郭茂與錢巴子平時交情不差,一看他維護人姿態,便隨口猜測道。
「千金小姐?」耶律烈臉龐肌肉一緊,瞪向錢巴子。
錢巴子沉著臉,仍然拒不說話。
「是朱芙蓉指使你的,對不對?!」耶律烈手裡匕首一轉,驀地插入錢巴子肩頭。
錢巴子悶哼一聲,臉色一白,血液開始緩緩流下。
成駝倒抽一口氣,嚇得雙唇發青。
耶律烈面無表情地看著錢巴子。這人武藝不差,只是這幾個月來頻頻被人襲擊,前傷未癒、後傷又起,如今才會被人輕易囚綁在此處。
「她如果真當你是一回事,幹麼要嫁給晉王?」耶律烈抽回匕首,後退一步。
錢巴子痛得額冒冷汗,仍然一聲不吭。
「你可知道除了我們之外,近來為何還有其他人馬追殺你?」耶律烈冷笑一聲,繼續逼問道。
「那些人不都是你派出來的爪牙嗎?」錢巴子說道。
「那些人全都收了朱芙蓉的銀兩。她即將成為王爺之妻,豈可有把柄握在他人手裡?我這人不玩暗招,你若不信,我揪幾個暗殺者過來讓你逼問。」耶律烈說道。
「朱芙蓉那個小賤人!」錢巴子大吼出聲,一雙大掌胡亂揮舞起來,大聲吼叫著。「我幫她除去多少眼中釘,一角半銀也沒收。要不是因為她……要不是因為她許了我……我要宰了她!」
「朱芙蓉招惹了我的人,她會得到應有報應。」耶律烈對田管事說道:「發張帖子給晉王,請他至北夷城一會,說我有要事要與他相談。」
這朱芙蓉能如此不在意地毀掉其他女子名節,他便要她也嘗嘗同樣滋味。
「耶律爺,那我可以走了吧?」成駝眼巴巴地開口問道。
「在我還沒想清楚之前,你們全都給我待在這裡。」耶律烈瞪他一眼。
「萬一你想了十年才清楚,那我們怎麼辦……」成駝哭哭啼啼地又朝耶律烈靠近一步。
「你最好希望我不會如此。」耶律烈厭惡地後退一步,揮手讓田管事把成駝推到後方。最深的恐懼是在於不知情會被如何對待,他就要他們受這些苦!
「耶律烈!」成駝突然掙脫田管事,從懷裡掏出一柄匕首驀地刺向耶律烈。「納命來!」
耶律烈閃身避開這一刀,一腳踹開成駝。
成駝痛倒在地上,卻又很快地往耶律烈一撲。「你毀了我生路,我今天要跟你同歸於盡。」
「若不是你平時不才,把家產敗盡,如今豈會兵敗如山倒?」耶律烈輕鬆地一掌揚向他的頸子,格開成駝的攻勢。
成駝被打得口吐鮮血,匕首卻在胡亂揮舞間劃上耶律烈手臂。
成駝發出一聲冷笑後,便被耶律烈一個反掌制伏在地上。
門口護衛在此時入內,將成駝拉至角落,以鐵鏈腳鐐加身。
「城主,要把他押到官衙裡嗎?」田管事上前問道。
「把他趕到隔壁城鎮。他現在身無分文,在外頭孤身一人,比死還慘。」耶律烈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後,大步轉身走出房門。
突然間,他的眼前一陣天昏地暗,他瞪大眼,緩緩回頭看向成駝。
成駝發出一聲冷笑。「我活不下去,也要你到陰曹地府作陪!」
耶律烈應聲而倒,壯碩身軀重重地摔到地面上。而他緊閉著眼,完全沒感到任何一絲痛苦,因為他整個人已經昏迷了過去……
傍晚時分,李若水總是要比平時更忙碌幾分,因為她習慣親自為耶律烈烹調晚膳。
正當她在灶房內為耶律烈整備餐食時,突然聽見門外傳來幾聲大喊。
「夫人、夫人,城主昏倒了!」
李若水手裡銀箸落到地上,她轉身便往外跑。
「夫人……」小環氣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
「城主呢?」她雙唇顫抖地問道。
「已經回到房裡了,夏大夫正在為他看診。」
「怎麼會突然昏倒?」
「聽說是成駝砍了城主一刀。」
李若水一聽,臉色更白了,她拎起裙擺,小跑步地往前直奔,頭也不回地交代道:「立刻送熱水及乾淨布巾到城主房裡。」
田管事一看見她,立刻迎了上去。「夫人,城主昏迷,對外該如何說明?」
「讓府內人不許聲張此事。若有外人問起,便說是受了風寒。生意場應對之事,便請田管事先暫時取消,城內鋪子巡視行程則煩請田管事代司其職,萬事拜託了。」李若水誠摯地看著田管事,卻是聲未落地,整個人便已衝上長廊。
李若水跑進房裡,一見到夏大夫的臉色,她後背一涼,心狠狠地擰了起來。
她站到榻邊一看,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耶律烈躺在床上,面無表情,臉色慘澹、雙唇發白,寬厚額間冷汗點點。
「夏大夫,他怎麼了?」她咬住唇,拿起手絹替耶律烈拭汗。
「中毒。」夏大夫取出一隻白色藥丸放到耶律烈唇邊,又取出純銀長針飛快制住他手臂上幾個穴道。
「中毒?」李若水雙膝一軟地坐上榻邊。
「成駝砍他的那一刀上頭有毒,幸好毒氣尚未走至心脈。我這百草丸能除五成毒素,至於剩下的那五成毒。我怕囤積在血脈裡一久,會造成他日後臟腑受損、吹不得風、曬不得熱,變成半死半活藥罐子。」夏大夫說道。
「找人跟成駝要解藥了嗎?」李若水回頭看向剛入門的田管事。
「已經將成駝押回府,他說解藥要換也成,但得把他身家都恢復,還要我們寫個字據證明。」田管事說道。
「照辦。」李若水說道。
「但城主若醒來……」
「如果沒有解藥,他醒來後也不會好。」李若水走到桌前,迅速地磨墨,執筆寫下字據。「告訴成駝,若城主復原,他便一切無虞。若城主有了任何不測,他便會遭受到同等待遇。」
田管事領了字據離開後,李若水馬上又奔回榻邊。
「夏大夫,他如今狀況……」
「若沒解藥,怕還要再昏迷上幾天。醒來後,這臂膀應當也就該廢了。」
李若水跪在榻邊地上,雙手合十,雙眼緊閉地用最虔敬的心跟上天祈求著耶律烈的平安。
只求他好好活著,其他都是身外物啊!
「夫人……」田管事疾衝而入,結結巴巴地說道:「成駝呈上此一藥方,只是……只是……」
「快說。」李若水驀地睜眼回頭。
「他說……這藥需得以城主最親主人的血肉為藥引,方能血氣相通,去除毒性。」田管事將藥方拿到夏大夫手邊。
「荒謬!叫他來跟我對質,人血人肉入藥,不過便是迂儒們裝腔作勢造成的謬誤,何來血氣相通之有……」
「我不能讓他冒一丁點風險,我去找這味藥,馬上便回來。」李若水急得無心聽完夏大夫的話,揮手讓小環跟在她身後,飛快地便往外走。
「你去哪兒找?都跟你說那只是成駝……」夏大夫話未說完,李若水已經不見蹤影。他只好趕忙再為耶律烈取針、扎針,也就不再多話。
不久後,婢女小環紅著眼眶、雙手顫抖地捧進一隻瓷碗。
「這是藥引。」小環說道。
田管事別開頭,連看瓷碗一眼都不忍心。
「這藥哪兒取來的?」夏大夫皺眉問道。
「夫人一回房,就拿刀使勁朝自己的腿——刺下去……她說……爺那一刀是替她挨的,所以……」小環想到當時情景,仍不住地顫抖著。
「都說她平時聰明,怎麼這時就成了傻子!」夏大夫氣得破口大罵。
「可那是夫人的心意,萬一解藥真缺了這一味,夫人和城主都會遺憾終生……」田管事說道。
夏大夫一邊咒一邊命人拿來小灶,將瓷碗裡血肉與成駝拿來的解藥放在小鍋裡一同滾了一回之後,再用湯匙一匙一匙地餵進耶律烈的嘴裡。
才餵了半碗,耶律烈便申吟了一聲。
夏大夫立刻握住他的手脈,舒緩了眉。「這解藥是真的,他的氣血開始舒緩了,毒氣也漸漸退散。你們注意他的情況,繼續把這碗藥給喂完。之後把我開的藥方一日熬成三碗,讓他喝下,四、五日內吐完毒液後便會清醒。」
「謝謝老天……」拖著腳步走到門邊的李若水,一聽到這話,整個人便跪倒在地,腿上血傷沭目驚心地濕了衣裙、染了一地鮮紅。
「夫人!」小環和田管事連忙上前扶起面無血色的她。
夏大夫則是抓起一把止血藥草,搖頭歎氣地走向李若水。
這世間兒女情愛,總歸便是一個傻字哪!
日間,暖陽普照,耶律烈房內卻仍燒著暖炭,烘著幾味舒筋鬱血青草。
耶律烈躺在羅漢榻裡,身後墊著幾個月牙枕子,榻邊圍起一道秋香色紗簾,將榻裡情況全映得朦朦朧朧。
李若水坐在他身邊,扳開他的口,一湯匙一湯匙地餵著他喝湯藥。
昏迷了三天的他,除了偶爾發出幾聲含糊的低吼及嘔吐毒液之外,始終不曾清醒。
她餵入的半數湯藥全都溢出他唇邊,可她仍然極有耐心地重複著。
秋香色紗簾之外,小環看著夫人,忍不住脫口問道:「夫人,要不要小環幫忙……」
「不用了,他不會喜歡人家看到他這模樣的。」李若水舉起衣袖拭去他唇邊藥汁,「你把熱水搬進來,趁著現在人都不在場,我替他擦擦身子。」
小環離開之後,屋內便只有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作響聲,還有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
「你啊,若不是平素太霸道、事事得理不饒人,怎會老被人襲擊呢?躺了三天,連眼皮都沒掀一下,這樣你滿意了吧。」
李若水敲了下他的前額,見他仍然毫無表情地躺在原地,她傾身將臉頰偎在他仍剛硬卻太過冰冷的臂膀上。
「不是很愛朝我大吼大叫嗎?怎麼不快點醒來跟我及成駝理論一番呢?」李若水的話沒得到回應,外頭卻傳來一聲呼喚。
「夫人,董王爺偕同郡主來訪。」田管事在門外喚道,聲音極其嚴肅。
李若水皺起眉,知道田管事不是那種不識大體之人,如今又怎麼會任由人擅闖入府呢?
「城主現下仍在休息之間,不便接客。」她說。
「你是什麼東西,竟然也敢阻擋本王!」
李若水聽到長鞭嘯聲及田管事的一聲悶哼之後,心裡約莫有了底。
到耶律府裡撒野,簡直欺人太甚!
「王爺位高權重,自然不會仗勢欺人,硬要闖入打擾城主安眠。」李若水瞪著房門,雙目似火,嘴裡卻是盡可能平心靜氣地說道。
「好利的一張嘴,你就是那個李若水吧!外頭如今傳聞城主被『身邊人」給毒害了,我當然得來瞧瞧城主是否真的已遭毒手。」董王爺臉色一沉,肚子一圈肥肉氣得一顫一顫地。
「夫人待城主極為專一,只有可能幫他擋毒,絕不可能下毒害人。」田管事連忙解釋道。
「給我開門!」董王爺舉起長鞭,又要出手時,房門突然由內打開——
「李若水見過王爺、郡主。」
李若水忍住腿間痛苦,輕輕屈膝,揚眸看向董王爺。
董王爺一看這女子,心裡不禁一怔。
女子杏臉明眸本就好姿容,氣質儀容卻更勝容貌一籌。只是髮鬢微亂,額上染著輕汗,顯然正在操持事務,即便說她是王妃之輩,也不至讓人起疑。
「城主呢?」董王爺問道。
「城主剛喝完藥,如今正在安睡中。」李若水望了田管事一眼,給了他一個安撫眼色後,她低眸而下,掩去眸裡憤怒。
造反了嗎?門口衛士是做什麼用的!耶律府裡豈可任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不用等到耶律烈嚴懲人,她待會兒便要給那些衛士一些教訓。
「去告訴耶律城主,說我帶著我郡主來訪。」董王爺命令道。
董家郡主一身光鮮地站在王爺身邊,傲然地看著這個一身素裳、蓬頭垢發、身上還染著髒污的李若水,不免得意地挺直胸脯。
「咳咳咳……」
門內忽傳來耶律烈數聲驟咳,李若水連忙跑了進去,只是腳步才跑得快了些,腿上傷口又裂開了。
她痛得彎下身,疼得眼淚都快掉出來。
田管事喚來衛士擋在門口,不論董王爺如何推拉,都不讓人入門。
「刁奴!」董王爺站在門邊大吼著。「耶律城主,您可是為人所脅迫、行動不得自由?本王給你作主!」
李若水不理會王爺吵鬧,很快地拭淨耶律烈唇邊穢物,讓他平躺於榻間後,她再起身走到門外,裊裊一福身。
「王爺,並非我們攔著不讓您見城主。而是他如今病中虛弱,一來無見客意願、二來也實在不宜見客。」李若水趕在董王爺出聲之前又繼續說道。「小環,去備妥兩杯城裡新來的茶,送上一匹新繡的絹讓郡主監賞,瞧瞧那花樣是否得宜……」
「大膽!」董王爺朝著李若水揮去一巴掌。「本王之事輪不到下人開口。」
李若水被打得身軀一偏,卻仍站得挺直地迎視著董王爺。
「此乃耶律府裡,我等即便是下人,也是城主的下人。王爺動手,理由何在?!」李若水往前一步,語氣咄咄逼人地說道。
「刁奴,等我女兒嫁入府裡以後……」
「城主身染奇病,嘔吐夢囈不斷,如今還不確定是否有傳染之虞。若是王爺與郡主當真如此情真意切,想親自探視,我也不好再阻擾,請兩位好好保重。」李若水細掌一揚,推開大門,黑白分明美目冷冷迎視著董王爺。
董王爺一時之間手足無措起來,進退都不是。
「田管事,我先去換衣,夏大夫一會兒便會過來替城主把脈,到時再請他替你的傷口上些草藥。」李若水不再多瞧董王爺,轉身便離開。
董王爺與女兒面面相覷,一時也找不到離開理由,只好囁嚅地說道:「我想,我們還是……」
「若水……」榻上忽而傳來一聲氣若游絲的呼喚。
「城主!」田管事急忙走入屋內,閃身入帳內,很快地在他耳邊說了些近況後,他大聲地說道:「董王爺來探望您的病。」
「不見,給我叫若水過來……」耶律烈聲音虛弱,但語氣已滿是不耐煩。
「城主,您一切可無恙啊!小女擔心您,冒著生命危險也要來見您一面。」董王爺佯裝沒聽見那句「不見」,站在門口大聲嚷嚷道。
「我一時還死不了。」耶律烈以為自己爆出的是一聲巨響,無奈聽起來就是一副病夫聲音。
「外頭傳聞您的『身邊人』要毒害您,我們父女擔心……」董王爺說道。
「誰造的謠?我提他去見官,砍掉他的頭。」
董王爺輕咳兩聲,不自在地輕笑著。因為他不過就是聽說了耶律烈病了,便隨便捏造了個理由上門。「也不過就是鄉鄰耳語,城主無須太計較。」
「若水呢?」耶律烈在田管事攙扶下勉強坐起。
「夫人剛才……」
「她似乎是去換衣裳了,姑娘家總是愛漂亮,本王與小女待在這裡陪你也是一樣。」董王爺打斷田管事的話,熱絡地說道。
「耶律烈醒了嗎?我聽見他的聲音……」李若水自長廊那方走來,愈是心急,疼痛的腳程就愈是走不快。
「李若水!」
李若水一聽見耶律烈不復雄壯卻神智清醒的聲音,一雙眼兒馬上燦亮了起來。
郡主注意到她的行動不甚方便,便在她快走近門口之際,悄俏伸出一腳。
李若水被絆,身子向前一跌,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大腿傷處再先碰地,痛得身子都蜷縮了起來。
「夫人!」所有人全都衝到李若水身邊。
「好一個金枝玉葉……」董王爺冷哼一聲,卻在看到李若水腿上鮮血時住了嘴。
「怎麼了?」耶律烈急到想下榻,偏偏力不從心,整個人重重跌下了榻。「你怎麼了?」
「我沒事,你快躺好。」李若水咬住唇,在小環扶持下,勉強起身,卻遲遲不敢入內。「夏大夫一會兒便到了。」
「你快點給我進來!」耶律烈失去耐心地咆哮著,邊吼邊喘。
「你給我坐好!怎麼才清醒就開始找麻煩呢?」李若水臉色慘白地示意小環替她披上黑色斗篷,掩去腿上血痕。
董王爺和女兒站在一旁,忐忑地看著李若水作出無事人姿態走向簾幕之後。
「你明知我不舒服,還敢忤逆我?」耶律烈一看到她,馬上出口罵人。「你瞼色怎麼像鬼?」
「還不因為擔心你。」她坐到榻邊,一手撫住他的臉龐。「你總算是醒了!」
耶律烈握住她的手,又是一聲詛咒。「你這手是冰塊做的嗎?快去給我叫夏大夫過來!」
「夏大夫馬上就到。」小環答道。
「我沒事,倒是你把我嚇壞了。下回不許你再跟別人結怨,你知不知道你若沒醒來,我會有多難受……」
一見他清醒,這幾日擔憂全都一股腦兒地湧上。李若水將臉埋入他頸間,身子因為強忍著淚水而不住抖動著。
耶律烈想輕撫她的後背,偏偏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張嘴叨叨絮絮地說道:「沒錯,我若是就這麼莫名其妙走了,你一個人沒名沒分地待在這裡不是辦法!囚管事,去給我拿筆墨過來,並吩咐下去,我若有了三長兩短,這耶律家一切全都歸夫人所有。」
董王爺一聽。臉色一沉,馬上帶著女兒拂袖而去。沒了銀子,堂堂王爺何必跟一個大老粗攀親帶故!
「誰要你的家產,我只要你平安。」李若水緊握著他的手,眉頭全揪了起來。「答應我日後在外頭行事要客氣些,不許再逼得人走投無路、反撲於你,好嗎?」
「老子辦不到,你乾脆一刀劈死我好了。」耶律烈粗眉一皺,悍然拒絕。
李若水兩行清淚幽幽然地滑下眼眶。
耶律烈倒抽一口氣,奮力地抬手想拭乾她的淚。
她瞪他一眼,別過臉,不給他碰。「你給我躺好,我從今而後都不想管你的事了,反正也只是白操心。」
耶律烈一語不發,高壯身子突然往後一倒。
「你怎麼了?」李若水馬上轉過身,雙手捧住他的臉龐,著急地嚷嚷著。「哪裡不舒服了?又想吐嗎?夏大夫怎麼還沒來?」
「我沒事,別乾著急,我日後盡量小心就是了,你別不理人。」耶律烈旋即扣住她手腕,板著臉悶聲說道。
李若水鬆了口氣,輕聲細語地說道:「我只是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
耶律烈感覺到她身子的輕顫,喉頭一陣哽塞,無言地點了頭。
幸好,他醒了過來,否則她這麼沒名沒分的,難道待在府裡任由外人欺負嗎?看來,皇上那邊得再派人去催催了。
「才醒來,小倆口便急著卿卿我我,不嫌肉麻嗎?」甫入門的夏大夫一派悠哉地走到榻邊。
李若水移動著身子,不意卻扯動了傷口,痛得她狠咬住唇,額上冷汗直冒。
夏大夫故意側過半邊身子,好讓耶律烈看見李若水行動緩慢的蹣跚樣。
耶律烈皺著眉,不明白她為何走起路來身軀搖搖擺擺。
「氣血尚虛,但毒氣已散,再躺個幾日,便又是生龍活虎一條了……」
「你怎麼了?」耶律烈沒管夏大夫的話,只是緊盯著李若水。
「我沒事。」她勉強擠出一抹笑。
「你的腿怎麼了?」他逼問道。
她只是搖頭。
「你的腿怎麼了?姓夏的,你還不快點……」耶律烈一急之下,力氣全使了上來,他一把拉住李若水,把她扯回身邊。
「我把藥草擱在這兒,待會兒讓若水敷著腿上傷口。」夏大夫領了人退了下去。
耶律烈聞言即刻掀開她的斗篷,臉色霎時一白。「你……你的腿……」
「成駝給了解藥,說是您這藥需要至親之人血肉為藥引,夫人二話不說,到了臥房便……」小環邊退邊哭地說道。
「你割了血肉?」耶律烈臉色慘白地看向那片血漬,全身不停地顫抖著。「你……你……怎麼割得下去……怎麼割得下去……」
「我總不能白白看著你喪命。」李若水安撫著他的手臂,語氣極為鎮定。「我沒事了。」
事實上,她那時根本沒考慮過痛與不痛,只知道一定得救他,拿起匕首便下刀動手。等到痛到流淚時,也早就割下一塊血肉了。
「我要宰了成駝!」耶律烈激動地說道。
「若不是你逼他太緊,又豈會走到這個地步?」
「莫非是我錯了!他鞭打你、囚禁你,我還得祝他陞官發財嗎?」
「成駝確有萬般不是,不過,若當時受苦之人不是我。你也不會逼他到那種境地,不是嗎?」她懂得他為了她,什麼也做得的心情。
只是個性剛烈如他,免不了就要因此而多擔幾分風險哪!
「我管別人做什麼!」他氣到臉色鐵青,只覺她老站在別人立場與他作對。
「我也不管別人,我只是不要你再有危險。冤冤相報何時了呢?你剛才答應過我,以後絕不逼人太甚,不許你反悔。」
「我盡量。但我現在要嚴辦那個讓董王爺進府的衛士。」一醒來便遇到董王爺,根本是尋他晦氣。
李若水搗住他的唇,不讓他多嘴。「我也氣極了那名衛士,只是如今若是威罰嚴懲他,也只會讓他更懼怕威儀。難保下回哪個王爺上門時,他又一時心懼而讓人闖入了府內。若是能讓他們因為擔心你會有危險,心生警戒、力抗外人,如此豈不更好。這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好嗎?」
耶律烈望著她水亮雙眸,心火漸熄,強硬姿態便也慢慢軟化了。
他如何能不答應她的要求呢?她的每件事無非都是為了他哪!
他想他是等不到皇帝那紙詔書了,他要讓田管事即日起便開始秘密籌備婚事,給她一個驚喜。待得皇帝詔書一到,他便要與她立刻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