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怎麼樣?冰蕊似乎交到好運了。」
夏竹說。
「是啊,榮華富貴、奴僕如雲在等著地。」
蝶茵歎息,不由想起從戈承堅褲袋裡抄出的銀行警告信。
「對呀。」夏竹點頭。
「說來聽聽,你看出什麼端倪。」
蝶茵知道夏竹自有預會,笑笑地問。
「男人為了追求女人,無所不用其極,何況是財雄勢大的殷燦,他要呼風喚雨是很容易的!我看這裡簡直是天羅地網!」
夏竹啜著紅色酒液,嘲諷地回答。
「天羅地網?」
蝶茵皺起眉頭,不解地問。穿著淡紫色及膝鑲鑽小禮服的她,秀雅中仍是難掩神色中的落寞黯淡。
「是啊,天羅地網,不疏不漏,叫冰蕊飛也飛不出去!」
夏竹瀏覽著牆上一幅巨大的油畫,那是一幅價值不菲的名畫「狩獵圖」真跡,晝中貴族獵人獵裝的紋理、水鴨的羽毛、水草的殲維和水波的線條都細緻鮮明、栩栩如生。她在晝前來回走動細賞,一邊告訴蝶茵。
「夏竹,用你的眼睛看男人,似乎沒有一個是有心肝的。不錯,小戈算不上是一個好男人,只有像我這種傻瓜才會迷上他。但是,至少殷燦條件比他好多了!小戈有什麼?他要什麼沒什麼!」
蝶茵淒述地說。
「可是你還是迷他,沒有人能替代他,不是嗎?難道你會因此愛上殷燦?」
「我是不可能的,我知道我這一輩子已經落在小戈手裡了。夏竹,如果有像殷燦這樣的男人追求你,難道你不會心動?不會愛上他?」
蝶茵說者無心,夏竹臉上卻泛上紅潮,心虛地冷笑道:「我沒這個造化,碰不上道種人。」
「你不是說,他設下了天羅地網?今大這場家家酒,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蝶茵摸不出夏竹究竟想的是什麼,有時她覺得夏竹簡直像潛水艇一樣神秘。
「他是個成功的男人,屬下會對他忠心耿耿,女人會對他服服貼貼,他於取子求,要什麼有什麼,沒什麼真的或假的,只是看他要或不要!」
夏竹說得好權威又好冷靜,讓蝶茵聽得有些毛骨悚然:「殷燦被你形容得好可怕!你究竟是欣賞他?還是厭惡他?你好像一眼把他看穿了!」
「這不是可怕,是男人剛強的魅力,如果冰蕊能有更大的魅力,她可以把百煉鋼化成繞指柔。」
「夏竹,你為冰蕊擔心嗎?她行嗎?」
「老實說,我羨慕她,甚至嫉妒她!」
夏竹搖動著杯中的酒液,自嘲地回答。
「夏竹,我懂了!你欣賞像殷燦這樣的男人對不對?你該不會愛上他了吧?」
蝶茵說得很認真。
夏竹立即否認:「我的確看見了他的本質,但是我更明白,只有冰蕊才有能夠溶化他的溫柔.
我沒有。」
正談著,殷燦和冰蕊的身子雙雙探了進來,一看見夏竹和蝶茵在裡面,冰蕊高興地叫了起來:「原來你們躲在這裡!」
夏竹一副水波不興的樣子,朝兩人做點一下頭,眼光仍在那幅狩獵圖上掃瞄.
殷燦見狀搭訕說道:「你很欣賞這幅畫?」
夏竹笑說:「我在看,不會飛的鴨子碰上了霰彈槍,可能落得一身彈孔!」
殷燦聽了一愣,眼神閃出奇異的光彩;冰蕊卻自顧笑了起來:「夏竹的怪念頭特別多!她的危機意識很強,老是懷疑第三次世界大戰會開打起來!」
一旁蝶茵附和地笑笑,只有她明白夏竹說得是什麼。殷燦立即又說:「二位去吃點東西吧?亞都的大廚被我硬拉了來,他的法國菜非常道地!」
「是啊,走,蝶茵、夏竹,你們去跳舞啊!」
冰蕊熱心慫恿著,彷彿已習慣自已是這個宴會的女主人。
夏竹和蝶茵拗不過邀請,只好隨殷燦和冰蕊回到大廳,殷燦為夏竹和蝶茵選了幾道點心盛在盤裡,夏竹沒有嘗試的意思,殷燦又說:「夏竹不想吃東西,那麼,冰蕊,你是不是願意把你的朋友借我,讓我有榮幸陪她共舞一曲?」
冰蕊甜笑道:「當然啦,我要好好陪陪蝶茵呢!」
殷燦和夏竹進了舞池,在慢舞的旋律中,他攬住她的腰,她輕搭他的肩,兩人忘形地凝視起來,好一會兒,夏竹率先驚覺,移開了眼睛,殷燦才如夢初醒笑說:「你很漂亮!你和冰蕊是物以類聚還是相濡以沬,互相薰陶感染?」
夏竹只留下一絲絲笑容,矜淡地說:「當然不是相濡以沬,而是我沾了冰蕊的光!穿上這麼昂貴的衣服,參加這麼豪華的宴會,再平凡的人都會以為自己真的脫胎換骨、飄飄欲仙起來!」
「你喜歡用很奇特的方式來說話!」
「是嗎?我還說了什麼不尋常的話嗎?」
「當然是霰彈槍和不會飛的鴨子那一句。」
她期待他知道她的隱喻和暗示,果然他沒有讓她失望。
他的特質又再一度明顯流露!他明知她意在言外,於是昂然面對,不屑裝聾做啞或迂迴逃避!
她再一次暗中傾倒於他剛強的男子魅力,只是表面上仍是那麼冷傲,漠漠地反問他:「你認為那句話是特意說給你聽的?」
「我很確定。不過,我還認為你希望冰蕊也聽得懂。夏竹,你總不至於認為我是心虛才聽得出你的弦外之音吧?」
他太坦白了!那種殺伐決斷的男性魄力真是叫夏竹不能抑止的對他刮目相看!
「我沒有這個意思,而且我很欣賞你的坦白。」
「我很好奇,為什麼你打心底不看好冰蕊和我的事?冰蕊是不會飛的鴨子?我用霰彈槍打得她一身彈孔?小姐,你的比喻太誇張也太黑暗了!」
「你怕我從中做梗嗎?」
「那倒不,我想做的事,從來不受外力影響。」
他信心十足,眼角眉梢都滿溢著笑,看著她說道。
她不甘示弱回他」句:「你想做的事,也是不擇手段去達成?」
「做任何事,手段都是必要的,手段的另一個說法是方法或方式,做事情講究方法,這是天經地義的,不是嗎?手段並不等於罪惡!」
「可是,你不需要對冰蕊使用手段,她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要征服女人太容易了,你有許多優勢,這樣對她不公平!」
「夏竹,你這些話既是最深刻的讚美,可也是最刻毒的批評!我為冰蕊做的一切,無非是要討她的歡心、博取她的信任、給她安全感,難道你們女孩子要的不是這些?」
「當然是,只不過我們看到的只是過程,而不知道結果!」
不姐,在這個世界上,誰能看到結果?誰知道哪裡是終點?人都是在過程中生活,過程才是最重要的!」
殷燦堅定不移地宣揚他的心中思想,說到最後還得意地笑了出來。
夏竹眼見說不過他,猶做最後奮戰道:「是啊,沒有人看得見終點,你又怎麼知道不會有人滿身彈孔?」
殷燦大笑道:「好!我說不過你,只好換一個方式向你表白,我很愛冰蕊,我絕對捨不得傷害她的,無論如何,你的碓是一個很厲害的軍師!」
他直盯著她看,倔強又漂亮的臉蛋、充滿活力的短髮、閃亮的濃睫大眼、寶藍小禮服內包裡的豐滿身材,在在爆發著青春的個性美與特殊的吸引力,而這迷人嬌軀內躲藏的本質和靈魂更是引人遐想!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隨便找一句話說:「把我當軍師,難不成你和冰蕊在打仗?」
殷燦又大笑:「打仗至少是公平的!剛才你把這件事比喻成打獵可就比較離譜了,對不對?
你怎麼談戀愛的?穿迷彩裝、拿藍波刀和衝鋒鎗?頭上戴著鋼盔?」
夏付不由也笑了出來,回答道:「看著辦吧,反正這件事情並不好玩!」
「你戀愛失敗過對不對?所以你感情的殼非常非常硬?」
「那個殼,是受傷後結出的硬繭。」
夏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但她終究是不由自主的說了出口。
殷燦用充滿感情和思考的眼光凝望著她,彷彿還相心更深入地去詳解她的內在,舞曲卻已經嘎然而止。
宴會狂歡到深夜,殷燦親自開車送她們回天母,也只有等到他離去後,冰蕊才有機會向夏竹和蝶茵探問。
「你們覺得他怎麼樣?」
「很迷人,充滿男性魅力。」
夏竹不假思索回答她,冰蕊不知是真是假,嬌嗔抗議道:「夏竹,我要你說真的!」
蝶茵不得不開口告訴冰蕊道:「夏竹說得是真話。」
「可是我要知道的不是這些!」
冰蕊低喊,又問:「夏竹,你和他談得很開心,總有點心得吧?你們要幫我呀!」
「他很用心想討好你,他的別墅也可以確定不是火柴盒變的,就是這樣!」
「蝶茵,你說呢?」
「我也這麼想。」
蝶茵懶懶湊上一句。
「那我該怎麼辦?」
冰蕊意亂情述,滿心彷徨。
「我記得這句話不久前才聽蝶茵說過,你該怎麼辦?誰知道?別人告訴你的,只是現買現賣,你自己親身體驗到的,才是真正的答案。」
夏竹甩了甩頭髮,走進浴室裡去。
她說的是真心話,最深層的真意,恐怕誰也不能瞭解。因為她深深明白,如果殷燦追求的是她,她也只能無語問蒼天:我怎麼辦?
因為,殷燦是何其迷人的?個男子!冷酷如夏竹部難免在心中掀起漣漪。
###在戈承堅離去前,蝶茵堅持要他交代末來周的行蹤。
「這算什麼?當我通緝犯哪?」
戈承堅嬉皮笑臉,不當一回事地順手朝蝶茵的胸部捏了一把。
蝶茵用力把他打開,冷冷反問說:「那我算什麼?這裡是妓院是不是?你想發洩就來,發洩完了就走?」
「咦?老婆,你的嘴巴怎麼變得這麼粗俗?要翻臉怎麼這麼快?剛剛不是好好的?說翻臉就翻臉?」
戈承堅說著,想想這種安撫方式並不夠份量,於是走到她身後去將她抱住,把臉鑽到她耳下去親吻。蝶茵想甩脫他,他像水蛭一樣吸著,夾纏著,她動彈不得,漸漸被他吸吮得渾身又燥熱起來。
他要挑動她是這麼容易,她根本像叼在老鷹嘴裡的兔子,跑都跑不掉!
任他糾纏許久,就像吸血鬼把她的氣血全都吸盡了,她才有氣無力地掙扎出一聲:「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說什麼嘛?」
他的嘴唇像吸盤一樣牢牢吮在她的乳溝問,含糊不清地繼續打述糊仗。
「說我在任何時候在任何地方可以找到你。」
「唉!」
他百般無奈歎一口氣,從她胸前抬起頭來,替她拉正了上衣,不情不願地說:「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告訴你反而讓你自尋煩惱!我又不打卡上班,怎麼知道我今天下午在哪裡?明天上午在什麼地方?隨便一個通告,我就得把自己擺到任何一個坑裡去!你叫我怎麼告訴你?講點道理行不行。」
「我不管!你有幾個鬼地方可以混,全部告訴我!找不找得到是我的事,算我的造化!不然,你去弄一個CALL機或行動電話,我要隨時知道你在哪裡?」
「你乾脆拿條狗煉把我拴起來好了!這麼不信任我,那你呢?我怎麼辦?」
「沒錯,我早說過狗煉最適合你!你到底就不說?」
她鐵了心要問出一個端倪,不肯放過他。
一好!這麼死心眼就隨你去!」
他不得不投降,告訴她幾個難兄難弟的電話號碼、他表演的餐廳和PUB、他去找靈感和修心養性的地方、幾個練歌排演的地點……「今天晚上你在哪裡?」
「漁夫碼頭吧,我是說「也許」。」
「什麼時候回來?」
「兩三天吧,還有什麼要問的?老婆?」
他唉聲歎氣求饒,以重獲自的姿態離開了她的房間,她在窗邊看著他穿過樹蔭、大步快走的身影,愈覺他的神秘和詭異。
他給她很多很多激情、很多很多狂肆的歡樂,只是從來不給她安全感,就如同現在給她的,許多不確定的答案。
深夜在百貨公司收了工,她跑到市區的那間叫漁夫碼頭的PUB去,試著發現他的蹤跡。
正在表演的BAND根本沒有他。
她不喜歡喝酒,為了探問他的種種,她不得不坐上吧檯又點了一杯酒,以便和調酒師搭訕。
「戈承堅不是在這裡做秀嗎?」
「有時候他會來。他們的BAND是一個游擊隊,人換來換去,不過水準都不錯。」
中年酒保告訴她。十一點的PUB生意正好,酒保都很忙,但仍舊耐心和客人有一句沒一句搭談,這也是他們的附帶服務之一。
「他們表演到幾點?」
蝶茵看著那個重金屬格調的樂團又問。
「到十二點。」
「十二點以前戈承堅會不會來?」
「有可能。有時他們唱完了,在這裡休息打屁到天亮才走了,反正客人走光了,這裡就成了他們的賊窩。他們和老闆很熟。」
既然得到這麼」個希望和線索,蝶茵帶了酒杯換到角落去坐,坐在一個可以看到整個BAND表演的位子上去。
她百般無聊,喝了三杯令她天旋地轉的調味酒。PUB裡很吵,香菸的氣味濃烈嗆人,每一個人都自得其樂地尋歡,只有她在落寞地等待、焦慮地尋覓。
一個和戈承堅一樣披著長髮的男孩正在唱:我只想要一個真實的明天有個蔚藍天空收容一切的希望結束流浪,結束迷失的臉龐請給我一點點溫暖過完今天……男孩緊閉雙眼吶喊地唱,蝶茵在暈醉中竟不辨自己是由於悲愴還是受到污濁煙氣的刺激,她潸潸流下了眼淚。
小戈在哪裡?
她的希望在哪裡?有哪一片天空可以寄托?可以安頓?
「小姐,你有什麼心事?我陪你聊聊好吧?」
一個在附近注意她很久的年輕人湊了過來,她懶洋洋轉過臉去,不屑地朝他的鞋子瞪了一眼,視線才剛飄上平視的高度,整個人頓時清醒了過來!
她看見了戈承堅和一群男女,叼著菸,背著一個帆布袋子,魚貫走進PUB,在距她很遠的另一邊坐了下來。
蝶茵下意識想撲過去,但終究還是文風不動坐在原地,遠遠地注視他們。
他坐在一老一少兩個女人中間。老點的女人約三、四十歲,他替她點菸,她把煙噴到他臉上。他翹著二郎腿坐著,年輕的那一個女孩,談笑間時而偎近將下巴靠在他肩上,一會兒放開他,一會兒又用手指去撥弄他腕上長而卷的手毛。這些動作,戈承堅沒有特殊反應,只是顧著和人說笑,好像一隻任人撫弄的玩具熊。
蝶茵意看愈是怒火中燒,拿起酒杯把酒喝了乾淨,搖搖擺擺、跌跌撞撞往戈承堅那一桌人衝去,指著他罵道:「戈承堅,你的事業做得好大!」
戈承堅一看是她,微皺一下眉頭,隨即恢復笑容說:「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來,坐卜來,我介紹你和大家認識。」
蝶茵最恨的就是他這種凡事大化小、小化無、四兩撥千金的輕佻態度,掃開他的手還想罵些不中聽的話出氣,戈承堅卻還是擺箸那張千年不壞的笑臉搶著向大家介紹說:「她是我老婆,朱蝶茵。」
「原來是嫂子,嫂子請坐呀,坐下來一起聊聊!」
戈承堅一個兄弟深諳打圓場之道,故意甜膩著一張嘴好叫蝶茵不能再給戈承堅難堪。
「嫂子喜歡喝什麼酒,我叫服務生送來?」
另一個人繼續巴結。
蝶茵果然人甕,拉下老長的張綠臉放緩了下來,壓著怒氣和聲調對戈承堅道:「到外面去,我有事和你講。」
戈承堅很無奈,只好跟了出去,在PUB門外,他低吼起來:「你這是幹什麼?跑到這裡來胡鬧,把我的臉都丟光了你很高興是不是?」
他的臉色很難看,彷彿看見了三世仇人似的。
蝶茵死命狠推他一把,潑婦似地回罵:「你還有臉嗎?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到處鬼混,你還要臉嗎?」
「什麼叫鬼混?你懂個屁!」
他罵起粗話來,齜牙咧嘴咆哮:「今天晚上我好不容易安排好了談個很重要的合約,你偏偏撞進來拆我的後台!你這個笨女人,你讓我吐血你懂不懂!」
「談什麼鳥合約!左擁有抱的,你當我吸奶嘴、包尿褲的三歲小孩?」
她撲過去又推他一把,只想把他撕成兩半。戈承堅反手把她推開,罵道:「你吃那缸醋啊?那兩個女人,一個是唱片公司老闆,一個是宣傳,人家是金主,賞我飯吃的金主地?你憑什麼和人家去爭風吃醋?你簡直是不知死活!」
「人家是金主?賞你飯吃?我看你直接到星期五餐廳去應召好了!還可以光明正大陪人家上床!」
蝶茵還沒說完,戈承堅一個巴掌掃過來,打在她的左頰上,她氣瘋地反手掃回去,把他打得往後仰,因為他想不到她會還手。
「你這個笨女人,腦震盪的豬!」
他掐住她的手臂咆哮,還想再出手,但總算忍了下來,氣喘吁吁瞪了她一陣,咬牙再說:「今天這件事要是搞砸了,帳全都記在你身上!聽見了沒有?馬上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再出現!」
說完,他把她用力一推,恨恨地睨了眼,轉身鑽進PUB裡去。
蝶茵在這一瞬間傻了、呆了、癲了、癡了。
她嘴角沁著血絲,頭髮技散;魂魄飄飄,找不到自己的軀體在那裡。
午夜十二點半,她滿街遊蕩。找到通宵營業的便利商店,她給自己買了三罐啤酒,回到天母,坐在鄰居庭院前的台階上,像個街頭流浪漢一樣,把背靠在牆邊舉起啤酒一口一口澆灌。
「嗯……,原來,原來酒的滋味是……這麼好!我愛酒,我愛酒!」
她一邊打個一邊咕噥,直到忽然有人使力地搖晃她。
「蝶茵!蝶茵!你怎麼在這裡?」
蝶茵掙扎想翻開自己沉重如鐵閘的眼皮,好番努力,她才看清眼前兩個模糊的人影是冰蕊和殷燦。
「冰蕊……」
她含含糊糊叫著,意識和身體全部如同一堆棉絮那樣不著邊際。
「蝶茵,你怎麼啦?怎麼醉成這個樣子?出了什麼事?來,起來,我們回家去。」
冰蕊拉攙著蝶茵,殷燦說:「讓我來。」
身強力壯的殷燦把蝶茵打橫抱起,回到三人共住的公寓,冰蕊才打開門,夏竹在裡面立即喳呼:「嘩,終於有人回來了」
話還沒說完,看見殷燦橫抱著蝶茵也跟了進來,變了臉色奔近蝶茵,倉皇地問:「蝶茵怎麼啦?這是怎麼回事?」
她知道冰蕊總在下班後和殷燦去約會,而蝶茵無端失蹤則不是她所能理解的,當然,出了任何狀況無非也因戈承堅那個浪子,只是,想不到是這樣被抬了回來!
冰蕊也無法給夏竹回答,看著殷燦把蝶茵放在沙發上後,對他說:「燦哥,你回去吧,蝶茵讓我和夏竹來照顧就行了。」
殷燦看看冰蕊和夏竹,點點頭說:「也好,有什麼事,隨時打電話給我。」
他大大方方,親親密密地吻了一卜冰蕊,又叮嚀一句:「別忘了,明天給我答案。」
冰蕊心煩意亂,只對他匆匆點一點頭。
殷燦走了後,冰蕊和夏竹守在蝶茵身邊,問也不是,勸也不是,不知如何開口,蝶茵卻嗚咽地哀泣起來。
「蝶茵,究竟怎麼啦?你告訴我們好不好?」
冰蕊心軟,跟著掉下了眼淚。
夏竹只是眉頭緊皺,不發一語,臉色像雨季的天空那麼陰霾沉重。
「你說啊,蝶茵……」
冰蕊珠淚潸潸地哀求,替蝶茵抹拭嘴角的血跡和酒漬。
蝶茵得到了憐惜,反而放聲大哭,緊緊摟住冰蕊不放。她抬起涕泗縱橫的淚臉,淒厲地向夏竹哭喊:「是我!夏竹!滿身彈孔的人是我!夏竹!是我……」
「他打你是不是?是不是?」
冰蕊肝腸寸斷,想起昔時眼見戈承堅如何抵死追求蝶茵,如何抵死纏綿相愛,而令似乎物是人非,所有恩情已褪色變質,不堪回首!
蝶茵不回答,直哭到力竭才昏昏睡去。
冰蕊輕輕放下她,長吁短歎地發呆了好久,才忽然吐出一句幽靈似的輕喃:「夏竹,燦哥向我求婚,我怎麼辦?」
夏竹也正在發愣,被冰蕊嚇了一跳,一張臉忽青忽白忽紅,走馬燈似地轉換變色,然後爆怒地吼道:「怎麼辦?怎麼辦?移送法辦!你們為什麼都要問我怎麼辦?我去問誰?我去問誰!」
她把最後一個「誰」字拉得又尖又高又長,歇斯底里地朝冰蕊揮動雙手。
「夏竹……」
如同眼見最後一道堤防也漬決那般地絕望和無助,冰蕊摀住了自己的臉,只能心碎地盡情啜泣……###殷燦等冰蕊唱完最後一首歌,替她提了套譜,摟著她離開了飯店。
自從那一次被小混混騷擾,由殷燦及時伸出援手後,再也沒有人找她麻煩了,那個姓趙的也銷聲匿跡,不再出現。這一段日子充滿冰蕊前所未有的甜蜜、踏實、幸福、安全等種種美好的感覺,殷燦總是守在身邊呵護備至,沒有人不知道她現在已經蒙幸運之神寵眷、名花有主,受到殷商貴公子的熱烈追求!
「冰蕊,希望今天晚上是你扮演職業歌手的最後一夜!」
坐在車子裡,殷燦語帶雙關地對她說。
「你是說我要失業了?」
冰蕊故意裝傻。
「你根本不需要工作,何來失業之說?」
他明知她顧左右而言他,湊近去親吻了一下她的面頰,才又問:「別再捉迷藏了,冰蕊,告訴我你的決定究意怎麼樣?」
他已經向她求婚多次,只是怎麼也想不到純靜如處子的她面對他凌厲攻勢時竟然能夠滑溜得如同一尾小魚、一隻捕捉不到的小狐狸!
「別逼我啊,我做不了決定。」
冰蕊哀愁又羞怯地說,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優柔寡斷!
「你還是對我不放心,我知道。但是我得讓你明白,我這輩子只開口三次向女孩子求婚,對象都是同一個人,就是你!」
說完,他按下車內的通話鈕,告訴司機小金把車開到仁康路去。
「你喜歡俯瞰燈火對不對?我帶你到全華的辦公大樓去看看!」
車子很快到達目的地,樓高三十二層的金華集團企業大樓,迎接著殷燦以帝王之尊君臨登頂。
站在頂褸的空中花園,殷燦告訴冰蕊:「這座大廈是我父親白手起家蓋起來的!現在他完全退居幕後,把整個事業都交給我。我曾經立誓在台灣地區蓋出二十座這樣的大樓,而目前,南京東路和台中中港路的目標已接近達成的階段!」
他侃侃而談,英姿勃發,似乎期待箸冰蕊給他讚許和肯定。
「我從來都不認為,你會有什麼事情不能成功的。」
冰蕊對他很崇拜,她早已被他的男子氣魄所征服。
「那麼,你為什麼不答應我的求婚?難道我連保障一個心愛的女人,讓她幸福的能力都沒有?」
夜風掀飛起他的領帶,月色將他的雪白襯衫渲染成一片迷霧般的育光籠罩著他,背後的摟廈燈火襯托著他,他英俊、軒昂、氣概逼人……叫她找不出任何能夠抗拒他的勇氣和理由!
「燦哥,這是我從沒有面臨過的,生命中最人的難題,你應該可以諒解我……」
她的眼神投向他身後那一片珠寶盒般的閃爍燈光,軟弱無力地告訴他:「我很沒有信心,我不敢卜注,我怕我會輸,我輸不起!真的,我有點怕了,我比任何人都輸不起!」
一你怕的是我!對不對?」
他捧著她的臉,像哄小女孩一般溫柔,輕聲細語地說:「但是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殷燦,也只有個顏冰蕊,別人的經驗怎麼可以扣在我們身上!我們和別人不同,我們有自己的方式、自己的命運,以及我們自己能夠掌控的能力和能窒!別人的故事和經驗根本與我們無關,他們算得了什麼呢?只有我們自己才是自己的主宰,是不是?」
冰蕊對他的每一句話完全無法否定、無法辯駁,他說得頭頭是道、順理成章,她的碓不能推翻他的高論,因為他是殷燦!
「但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你這樣自信!」
他搖頭呢喃著,沉浮在迷惑苦惱之中。
「別人不能,你能!冰蕊,因為你是我生命中夢寐以求的,唯一的那個人!」
他把她拉進懷裡,千萬般溫存地愛撫親吻。
「為什麼這麼消極?這麼沮喪?這麼彷徨苦惱?是誰向你中傷我?說我的壞話?讓你這麼怕我?是你哪一個軍師,哪一個愛情顧問給了你這麼多只有破壞、毫無建設的意見和恫嚇?是蝶茵?還是夏竹?」
他半開玩笑問著,面對她的躲避掙扎,始終都是信心在握。
冰蕊輕吐一口氣道:「她們什麼也沒說,但是我會觀察,我有所體悟。蝶茵變得血淚交流、多麼辛苦,而夏竹寧願寂寞,也要堅持自我、拒絕傷害,我不敢奢望自己就是那個唯一的幸運兒,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圓滿的戀情和幸福!」
「傻瓜,難道你遢想向老天爺索取一點挫折和不幸才能肯定自己?你不需要在迂迴顛躓中去發現真愛!」
他擁緊地,相信他堅強的懷抱可以給她許多力量。
「可是,愛情比什麼束西都容易褪色!週而復始的疑慮、等待、爭執、和好,愛情的品質每下愈況,我可以想像得到,像蝶茵那樣的愛情會走到一個怎樣殘酷的終點!」
「冰蕊!你真是杞人憂天得讓我頭痛、讓我心痛!我會盡心盡力疼你、愛你、尊重你,難道你感覺不出來?」
他和她,一個極力躲藏,一個拚命追逐;一個再三游移,一個再三保證。然而,終究誰要獲勝、誰要臣服,彼此心中已昭然有數!
「讓我靜一靜,讓我好好想一想!」
她哀求他。
「好,我還是會繼續等下去。我知道你愛我,你值得我為你等待,我有信心。」
他既從來不向她逾越親密的尺度,也從未強行求歡。這一點讓她感到安全,她畏懼陷入蝶茵的模式。
「謝謝你,燦哥。」
她含情脈脈靠在他的胸前,對他的感激和崇拜愈來愈多,愈充實。
殷燦把她送了回去,沒想到戈承堅和蝶茵好端端一起在流理恰邊洗杯子。
「冰蕊,你回來了?來,吃蛋糕。」
蝶茵擦了手,從冰箱捧出一盆沾滿糖霜的蛋糕,替冰蕊切了一塊。
冰蕊感到很納悶,問說:「誰生日啊?」
蝶茵回答:「沒有。小戈談成了一個合同,慶祝一下。」
「噢。」
冰蕊訕訕回答,她怎麼也想不通蝶茵和戈承堅是怎麼一回事,又問道:「夏竹呢?」
蝶茵指指天花板,冰蕊明白,她又避難去了。
「我上去找她。」
冰蕊說。
「我也去,她好像有事情不開心。」
蝶茵說。兩人一起上了天台。
夜涼如水,夏竹靠在水塔邊抽著菸,菸頭的紅色火光忽閃忽滅,她動也不動。
「夏竹,為什麼一回家就跑到這邊捨不得下去,有你愛吃的慕司蛋糕地……」
夏竹相應不理,冰蕊打圓場道:「夏竹好心,不敢當你們的電燈泡。」
誰知夏竹冷冷地說:「冰蕊,你錯了,我看他們不順眼!」
「夏竹,你……」
冰蕊吃了一驚,既尷尬又難過,她最怕看見好友翻臉,蝶茵倒是灑脫反問:「我說怎麼啦?難怪你一下班回來掉頭就走?小戈來你不高興.」
「我有什麼好高興?蝶茵,那種另人你為什麼不叫他滾蛋?為什麼還要他?你受的罪還不夠嗎?」
「我和他吵了一天,你去看看,房間都砸爛了!他人都回來了,你要我怎樣?
殺了他?把他大卸八百塊做狗食罐頭?」
蝶茵無奈地解釋,一臉懊喪。
「他打你、他在外面釣女人,這都是你說的!你忘光了?不疼了?」
夏竹狠狠捻熄菸蒂,摔掉它。
「我也打了他呀!」
蝶茵繼續解釋,音調也提高起來。
「他說得都像真的,他把合同拿給我看。他是樂團的公關,一票人靠他吃飯,他對我百般道歉、好話說盡,你說我要怎麼辦?」
「其實你需要的不過是一個男人,他除了陪你上床,還能給你什麼?」
夏竹毫不留情,冰蕊在中間聽著只覺膽戰心驚。
蝶茵卻是一點也不動氣,反而頑然往牆邊一靠,仰天輕喟道:「我擺脫不了這一切,你就隨我去吧。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不管是壯烈還是淒涼,燦爛還是黯淡,你們都不必為我掉眼淚。」
「是嗎?你真灑脫!你真豪放!蝶茵,其實你根本只是絕情!」
夏竹激動地大喊,指著蝶茵怒責:「你只想成全自己,實現你櫻花吹雪的夢想,你從來不會想到你留下來給別人的會是什麼!」
蝶茵沒有辯駁,只是側過臉去低頭不語,卻是冰蕊又落淚低泣了起來,夏竹憤而轉向她叫:「你哭什麼?眼淚用不著為朋友浪費,只能留著為男人慢慢流、慢慢用!去呀!去嫁你的燦哥,別來問我怎麼辦!聽見了沒有?」
「夏竹……」
冰蕊聽了大哭失聲,忍不住澎湃的悲情,撲過去抱住。
她盡情地哭,為情路難行的迷惘而哭,也為不可知未來的憂懼而哭。
夏竹輕輕擁住了冰蕊,眼中淚光閃爍。
只有蝶茵無淚,怔怔地出著神,不動亦不語,宛如遺失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