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說……不該問的別問,不該想的別想,不該說的別說,分內的事情做好,其餘的少操心。」小環不明所以,像背書似的乖乖背了一遍。
「很好,把這段話記牢,然後按太后說的做,明白了嗎?」門口已經響起了漸漸接近的腳步聲,侗紫述長話短說,牢牢盯著小環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另一個宮女走進來,她立即若無其事地轉開臉,再一次拿起了杯子。
小環的嘴張了張,彷彿有些疑惑,最終還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之後,小環嘴裡不再提起關於皇上的話題了,侗紫述也漸漸忘了這段對話,以為這事就這麼揭過去了。直到第三天傍晚,小環突然興沖沖地跑來問她:「紫述姐,你是從御膳房過來的是嗎?」
「是啊,來這裡之前,我一直待在御膳房。」
「那……如果我想去御膳房……」
「偷嘴?」侗紫述調侃地截口。
「就算是吧。」小環吐吐舌頭。
「去找管御膳房的蕭公公吧,記得一定要是蕭公公,別認錯了人。」侗紫述回過身,從枕邊包袱內摸出一錠銀子放在小環手裡,「這個帶去孝敬他,就說紫述想他了。他是我義父,你嘴饞了想吃什麼,讓他給你弄就行了。」
第2章(2)
兩日之後的下午,太后突然派人來傳召侗紫述。
侗紫述很疑惑,內心也有些莫名的不安,她很不喜歡宸儀殿,更不喜歡太后,那個地方和那個人都讓她覺得難以形容的壓抑。來傳話的公公面色裡透著譏誚,見她正踩著凳子蓬頭垢面地在拆前殿的紗簾,破例准她回宮女房去整理儀容換件衣服,然後再去宸儀殿。
「紫述姐,怎麼了?」不遠處的小環也看出不對,追上來小聲問道。
「我回去換件衣服,太后要召見我。」
小環一哆嗦,「太后為什麼要召見你?」她對太后的恐懼也是本能的。
「我不知道。」侗紫述一邊答一邊快步往前走,她也想知道,太后為什麼要召見她。
「紫述姐你是不是最近做錯什麼事了?」
侗紫述認真想了一遍,飛快地否認:「沒有。」
那位公公的神色讓她覺得來者不善,像她這樣的人,能引起太后注意的似乎只有一種情形——除非她打算投向小皇帝。可是,她真的沒有那個心思,也沒有那種膽子。
突然間意識到什麼,她猛地轉過身,直勾勾盯著小環,「小環,那天你去御膳房找蕭公公,是幹什麼去了?」
小環被她突變的神情嚇了好大一跳,「我跟你說過了呀,皇上最近不大愛吃東西,我去問蕭公公要了點梅子,回來泡成梅子茶給皇上喝。」
侗紫述瞬間覺得手腳冰涼,「你是怎麼跟蕭公公說的?」
「我就說……你讓我去管蕭公公要點梅子啊。」
「你……」侗紫述倒抽一口冷氣,連質問她的力氣都沒有了,「然後呢?你是怎麼跟皇上說的?你給皇上送梅子茶的時候邊上還有別人嗎?」說完她就發現她問了一個蠢問題,如果當時沒有別人,今天太后就不會叫她去了,何況就算當時沒有別人,也不代表這件事不會傳到太后耳朵裡去。
「我沒有給皇上送去……我只是用梅子茶換了皇上平日喝的茶……送去給皇上的是紅綃姐和碧綾姐……」從她的語氣裡,小環隱隱知道自己做錯事了,「我換茶的時候沒有別人在的……」
壞就壞在,當時沒有別人。紅綃和碧綾都是太后派在小皇帝身邊的人,平時小皇帝的飲食起居全部由她們打理,小環偷偷把茶換了她們怎麼可能察覺不到,於是當太后得知了御膳房裡小環說過的話,再加上這杯突然冒出來的梅子茶——她便順理成章地成了替死鬼。
太后會當她是什麼?保皇黨專門派到宮裡來照顧皇上的人?還是在通過那杯茶向皇上傳遞什麼信息或是暗示?那麼問過話之後,是立即讓她遠遠地離開沐宵殿,還是就地格殺?
「小環,我們沒時間了,你聽我說——」她用力抓住小環的雙肩,抓得讓小環非常疼,「從現在開始,無論有任何人問起你梅子茶的事,你都要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是我讓你去御膳房找蕭公公的,別的你什麼都不清楚……知道了嗎?」
小環一臉被驚嚇到的怔忡,快哭出來了。
「你聽到了嗎?」侗紫述又用力重複了一遍。
「聽……聽到了。」小環連忙抖著聲音回答。
「好,現在你該幹什麼接著去幹,但是一定要記得我的話!」說完之後,侗紫述放開她轉身疾步往宮女房走去。
她一點也不想捲入宮裡的這些是是非非,只想默默無聞地熬到二十五歲,然後帶著辛苦攢下的一點積蓄出宮去過普通百姓該過的日子。她沒有野心,不在乎江山誰坐,更沒有什麼天下蒼生的胸懷,她就是個平凡的女子,入宮是不得已,她只是真心希望她的這段「不得已」,能夠平平安安維持到完全結束的那天。
可是老天好像並不打算讓她這麼安然地躲在角落裡。
她不偉大,她也沒有一定要替小環扛下這件事的義氣,只是陰錯陽差地走到這一步,她已經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如果讓她去試一試,或許還有幾分生機,若是讓小環去,只怕她們倆都必死無疑。
入宮三年,她並不瞭解太后,但卻知道太后處事、尤其是對於小皇帝相關事宜的作風——寧可錯殺一百,也絕不放過一個。
之前有人跟小環說沐宵殿常常死人,也並不是在嚇唬她,小皇帝被軟禁這八年間,只怕沐宵殿裡積下的纍纍白骨已足夠砌起一堵高牆了。
她真心地希望,自己不要變成那堵高牆的一塊磚。
宸儀殿裡一如既往的安靜。
太后喜歡暗紅與暗金兩種顏色,於是整個宸儀殿到處都籠罩著奢華又晦暗的味道,總有種沉重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侗紫述半身伏地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滿手的冷汗,卻清楚她現在必須保持極端的清醒。
否則錯一句,都有可能是殺身之禍。
「你是叫……侗紫述?」太后的聲調就像突然發現了一隻她很感興趣的貓兒。
「是……」鬢髮被冷汗粘在了臉頰邊,刺刺癢癢的感覺。
「抬起頭來我看看。」
半天沒有等到她有動靜,太后噙著一抹淡笑沖身邊的一個太監努努嘴,太監會意地走過去,伸出冰涼乾瘦的手抬起了侗紫述的下巴。
「喲……普普通通嘛,果然只有當宮女的姿色。」太后從身旁的高腳方幾上端起一杯茶,輕輕吹了吹茶沫,淺啜了一口,「沒想到,你對皇上還挺有心。」
侗紫述不敢說話,眼底儘是迷茫與恐懼的神色,迷茫是裝的,恐懼卻是真的,她心裡很清楚,若是她現在辯解,只會把事情越弄越糟,唯一有可能過關的方法只有裝傻。
「回太后的話……奴婢……就是去侍候皇上的啊……」她顫抖著,終於吐出了這麼一句。
「哦?呵呵。」聞言,太后輕聲笑了起來,「你不知道今天哀家為什麼叫你來?」
「奴婢……不知道……」
「那你在怕什麼?」聲音中的笑意更濃。
「奴……奴婢是……」她再一次伏下了身去,最後三個字幾乎已聽不見了。
「你這樣一個粗笨的丫頭,居然懂得去討好皇上——我該說你是膽大包天,還是歪打正著?」這番話說得直白,就算再笨的人也能聽出責怪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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