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任殷氏董事長一職後至今已近半年,原先他也曾為了殷水遙的去留和殷遙蓉討論了無數次,每一回殷遙蓉都主張要解聘殷水遙這顆隱形炸彈,但是他也每一回都否決。
撇開他們的恩怨,殷水遙的確是個人才。雖然公司不會因為他一個人倒閉,但絕對會有一定的影響!尤其殷氏才剛歷經一場人事混戰,正需要像殷水遙這種人才,此時解雇他著實不是件明智之舉。
他也知道自己並不適合接任董事長這個位置,因為他是個啞巴。一個啞巴要如何溝通交談?他總不能每次都依靠殷遙蓉來為他傳達,短期間還不要緊,若長期如此,無法清楚表達自己意見的老闆絕對無法讓職員信服的。
爸爸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做才好呢?爸……溢滿無助的眸子靜靜地凝視墓碑上的名字,殷莫邪滿腹淒愴卻無處可申,混雜紊亂的思緒讓他失了方寸,是怨是恨、是饒是恕,是該繼續以仇還仇還是忘卻一切?他已經無法做出明確判斷了。
「莫邪!」
才離開墓園就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循聲望去竟看到揚著一張迷人笑顏的莊心語站在車旁朝他揮手。
看到莊心語,殷莫邪不禁微露笑容迎上:「怎麼來了?」
「沒事就不能來看你嗎?」一笑,莊心語迎上前握住他的手。
看著莊心語將自己拉到車旁後,再打開車門分明是要他上車的舉動,殷莫邪臉露不解地望著他。
「上車,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
「秘密。」莊心語淘氣地眨眼一笑,在看到殷莫邪露出愕然之色時笑得越加開懷道,「你說我會將你賣了嗎?走吧,我擔保會是你喜歡的地方的。」
聞言,殷莫邪更加不懂了。靜默凝視莊心語笑瞇瞇的臉蛋數秒後,殷莫邪依莊心語之意坐進副駕駛座。看到殷莫邪的舉動,莊心語暗自輕歎了口氣,他大話可是已經說出口了,今天要是無法將莫邪如約帶去,那他不是糗大了?
這裡是……望著車窗前的景象,殷莫邪不禁愕然。展現眼前的是他所熟悉的,是溫暖了他十六年孤獨自責的心的……看著車窗外那一張張揚著甜美可笑的小小臉蛋,殷莫邪只感到心頭泛熱,鼻頭泛酸,不覺尖已是熱淚盈眶。
「快下去啊,他們可等你好久了呢。」伏在方向盤上,莊心語笑瞇瞇地催促著。
但是……盛不下的淚珠不停地奪眶而出,殷莫邪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一下子看莊心語,一下子有看著車窗外那群正朝著他們跑來的小孩,臉上有狂喜也有退怯,他怕,他害怕這只是夢幻一場,只要一觸碰又會消失無蹤。
看著殷莫邪淚流滿面,憐惜的心讓莊心語收起了戲謔,他慢慢坐直身子,抽出面紙輕輕擦拭殷莫邪的眼淚道:「我知道你一定感到不可思議,一定會想這是不是在做夢?其實不光是你,我一開始也不敢相信,但是事實就擺在眼前了不是嗎?聖彼得孤兒院的土地雖然被水遙收回了,可是他並沒有棄這些小孩子不顧,反而透過關係將他們送到各學校就讀,部分的小朋友被一些商界企業名流收養,他們一直都過得很好。」
殷莫邪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他一直以為……這些孩子成了他和水遙仇恨間無辜的犧牲品,沒想到……卻沒想到殷水遙竟會為他們安排這一切……
「大哥哥,大哥哥!」
「大哥哥,強納生好想你喔。」
「大哥……嗚……嗚……大哥哥……」
車窗外,早已跑到車旁卻不見殷莫邪下車,反而哭成個淚人兒,幾十個年齡不到七、八歲的孩子不禁也跟著哭了起來,口裡更是不停地叫著和他們分開了快一年的大哥哥。
看到窗外那些他平日呵護如寶的孩子各個哭得唏哩嘩啦,再加上那一聲接一聲的哭喊聲,殷莫邪的心是疼到骨子去了,不加思索打開車門,人才下了車,早已等待許久的稚子便迫不及待地蜂擁而上,一個大人外加幾十個小孩登時哭成一團。
是受到氣氛影響或是淚腺本來就發達,一旁的莊心語也不禁頻頻拭淚。一張面紙沒有預警地遞到他面前,微怔了怔,抬眼卻看到顏葉風、龔紫薰和邵廷洛淺淡微笑的臉,本能回以一笑,接了遞過來的心意。
「謝謝。」就在莊心語接過面紙的同時,顏葉風突然一句道謝讓莊心語怔然。
「做什麼謝我?」
「當然要謝你。若不是你的從中作梗,今天我們也看不到這種情景。」
從中作梗?莊心語眉頭微蹙抱怨道:「感動就感動,你有必要用從中作梗這詞來形容嗎?」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那張嘴老是死鴨子嘴硬。
「其實我並不希望你謝我,因為我還不夠格。」清靈的眸子看向那個正抱著一個小女孩,不停又哭又親的殷莫邪,莊心語不由得感歎,「與其謝我倒不如去跟他道歉,去向他道謝。」
聞言,顏葉風不由得語塞。他當然知道莊心語指的是什麼!若非殷莫邪以德報怨,身為共犯的他們豈能安穩過日?一想到在聽見真相時,他們真的傻住了。一直以為是兇手的仇人原來也不過是一個無辜的可憐人罷了。
可是那時的他們不論感到多震撼,一旦做絕就沒有回頭之路了,一夕間的情仇變化叫他們拉不小臉承認錯誤,只能當做不知道,只能看著比他們更不願相信事實真相的水遙,做出更卑劣的行為而無顏制止。
雖說殷昊是因為水遙而死,坐視的他們也脫離不了干係,因為他們是共犯,是一手毀了殷莫邪一生的共犯!
「很多人總認為自己才是受害者,卻從來沒有想過他們眼中的兇手也許只是個可憐的無辜受害者。葉風,你相信這世上有比受害人還要可憐的兇手嗎?」
莊心語的話讓顏葉風三人如遭電擊,望著莊心語真誠的表情,再看向對懷中孩童打手語詢問一切的殷莫邪,他們只覺得自己像劊子手,一個拿著名為正義的刀卻斬斷一條生命的劊子手,一個不問真實只聽命行事的劊子手!
此時,他們才知道真的錯了,而且還錯得離譜,錯得無法原諒……
眼見一夥人全在門外哭得唏哩嘩啦,莊心語決定先丟下顏葉風,將殷莫邪等人勸進屋子裡。誰知一進到屋裡,顏葉風三人就看到和莊心語站在一起的殷莫邪,那模樣好似一副早在等待他們,突見這等陣仗的三人不由得暗生疑雲。
本該恨他們的殷莫邪竟全無敵意,一臉感激地朝著他們比著手語,這讓不懂手語的三人更加摸不著頭緒。見狀的莊心語不禁輕笑,主動幫他們解說:「呵呵,莫邪是在感謝你們將孤兒院的事實告訴他。」
感謝他們?感謝害了自己的他們?經過莊心語的解說顏葉風三人更加感到無臉相對:「不要說感謝,千萬不要!因為……這本來就是我們欠你的……」期期艾艾地,龔紫薰只恨沒有洞讓自己鑽。
明白三人的心情,殷莫邪也不願讓三人感到難受,於是在淺笑中搖了搖頭。溢滿溫柔的笑容平和了三人忐忑不安的心,恬靜卻皎美的玉顏更讓三人看傻了眼。早知道殷莫邪長相秀美迷人,卻為何從來沒有發現他竟美得如此出塵?
「那我們就誰也別說抱歉或感謝,還是快到後院去吧,為了今天我可是準備了很久呢。」最後開口打破詭異現狀的還是站在一旁的莊心語。
殷莫邪一想到在後院等待他的那些孩子,就不免笑逐顏開,同時顏葉風三人也在怔忡之後全噗嗤失笑,讓起初尷尬的氣氛在剎那間消失殆盡,在莊心語的催促之下四人才轉身往後院而去。
「顏、葉、風!」突如其來的怒吼喝住了五人的腳步,同時一記令人措手不及的拳頭也在顏葉風轉頭時重重擊上,將他打得倒退數步,若非身後的邵廷洛扶持的快,顏葉風早已栽倒在地。
「水遙,你——」驚愕地看著怒氣騰騰,來得突然動手打人的殷水遙,莊心語在查看顏葉風無;礙後,怒火也隨之揚升。
「你閉嘴!」真是氣極了,殷水遙雙眼赤紅、鐵青著臉怒目相向,一聲叱喝截斷了莊心語的話。陰駑的星眸露透著冰冷殺機,異常的反應讓莊心語不禁生懼而睜眼看著怒氣沖沖的殷水遙。
「殷水遙,你瘋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打的是自己的兄弟啊?」不敢相信殷水遙竟敢動手的龔紫薰也被殷水遙的態度激怒了。
「兄弟?」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殷水遙忽然昂首大笑,笑聲中有悲憤愴然,讓莊心語幾人聽了都不由震顫。
倏然,笑聲止,殷水遙怒眼瞪視,陰森森、咬牙切齒道:「你跟我講兄弟?你指的是什麼樣的兄弟?是出賣用的還是背叛用的?」
「你怎麼這樣說?我們怎麼會背叛你?」邵廷洛皺起了眉。
「難道你們還想否認嗎?口口聲聲稱兄道弟,可是暗地裡卻扯我後腿,我為什麼不可以這麼說?」孤兒院是他牽制殷莫邪的最後一道防線了,誰知他們竟然背著他讓殷莫邪知道真相,這叫他如何再和殷莫邪對峙?
「水遙,我們也是為了你好才會這麼做——」
「放屁!為了我好?怎麼不說是你們自己貪生怕死?」
「殷水遙!」縱然沒有事先告知,但是平白無故讓人冠上貪生怕死罪名的顏葉風可受不了。
「怎樣?」殷水遙也不甘示弱的挑釁回去。
「你——」
「葉風!不要!」一旁的莊心語連忙擋在正欲衝上前去的顏葉風身前。
「心語你走開,不要阻止我。」顏葉風怒不可抑的。
「不行——」
「沒有錯,莊心語你可千萬要擋著他,不然他可沒有借口好找了。」
冷嘲熱諷的話再度激得顏葉風怒焰更熾。
「夠了,殷水遙!你到底想做什麼?」面對殷水遙第一次以怨恨的眼神瞪視著莊心語,似乎真當莊心語是仇人似的,「是你們不該!」
「不是我們逼你,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你明明知道就算你殺了全天下的人也換不回什麼啊!」為什麼非要將自己困在心結裡呢?
「我不管!要我放棄向殷氏報仇?告訴你,辦不到!既然你們要幫助殷莫邪那就去,反正我也從沒有指望過你們!」
「水遙——」擰起了眉,面對執意報仇的殷水遙,莊心語實在想不出該怎麼辦。
長久以來該說的、該做的他都做了?氣惱著殷水遙卻也疼惜著他,不禁哽咽。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任何表示的殷莫邪突然移動腳步。在經過莊心語身旁時輕拍了他肩膀,似在安慰也像在表示什麼,只是他未曾回頭讓莊心語猜不到他想表達什麼,只能看著他走到殷水遙身前。
「你真的那麼恨我嗎?」迎視著殷水遙毫不掩藏的敵意,殷莫邪以手語問著。
「要我不恨你除非你能將我失去的全還給我。」
全還給他?失親之痛怎麼還?逝去的性命又怎麼還?聞言莊心語四人不禁變了臉。
「難道沒有別的方法可以化解?」
化解?殷水遙不由得呆愕。他說化解?難道他不恨他害死殷昊嗎?難道他不恨他對他所做的一切了嗎?瞪著殷莫邪意外恬靜的麗容,殷水遙在遲疑了下後仍然咬牙道:「不可能!」
斷然回絕的話讓殷莫邪不禁垂下了臉,剎那靜寂了下來的氣氛竟透著一股詭異難測之息,叫人感到忐忑不安。就在這時,殷莫邪緩緩抬起頭,眼中閃爍的異樣神采讓一直瞪著他的殷水遙心頭猛然一記狂跳。
「倘若用我來換呢?」
堅決的眸子迎上殷水遙,突如其來的話也讓殷水遙剎時呆若木雞。用他來換?換什麼?他是什麼意思?心中似是知道殷莫邪是什麼意思,又似不知道,一時間讓殷莫邪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他的沉默卻讓殷莫邪自動解讀成同意,於是他不禁露出了淺笑:「我知道你其實不壞,只能怪我讓你變成只知仇恨的人,也許你會認為我和爸爸仍不配為你的家人抵命,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讓這段恨隨著我這條命而消失,畢竟你還有心語這些真心關心你的人,別等逝去了才後悔。」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看著殷莫邪的雙手不停地比出類似遺……的話,卻無法從他維持笑容的臉上看出不對勁,殷水遙愈加感到一縷陰涼從腳底直竄而上。
朝著陰晴不定的殷水遙再露出一抹迷人且恬靜的笑容,殷莫邪沒有再向背後的莊心語等人表示什麼,就兀自從站在門前的殷水遙身旁走過,逕自朝屋外而去。臨去時的一笑就像一把利箭深深射入殷水遙體內,原本氣怒非常的情緒竟在剎那間一片混亂。
我知道你其實不壞……眼前不停閃爍著那張美麗安詳的笑,殷水遙猙獰的表情緩緩讓蒼白替代了。
「莫邪?莫邪你上哪去?」因為一直在後方所以並沒有看到方纔那段「話」的莊心語,在見到殷莫邪突然朝著屋外而去不由疑聲問。
「水遙,莫邪和你說了什麼嗎?他為什麼突然出去了?」後院還有等著他的孤兒,沒道理莫邪會丟下他們先回去的,至少也會解釋一下吧。
也許你還認為我和爸爸仍不配為你的家人償命,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讓這段恨隨著我這條命而消失……沒有聽見莊心語的問話,腦海裡只是不停的重複著方纔所看到的。
「水遙——」發現殷水遙緊握雙拳,顯然是因為過於激動或忍耐著什麼而微微顫抖,那駭人的神色讓莊心語登時焦灼了起來。得不到答案又擔憂出門的殷莫邪,莊心語決定追出去再說。
別等逝去了才後悔……殷水遙痛苦的眸子暴睜。不……不可以!不可以!
倏然回神的殷水遙就在莊心語決定追出去的前一秒率先轉身飛奔,突如其來的舉動不只嚇了莊心語四人一跳,那一樣反常的模樣更在四人心中投下一粒不安的炸彈,四人全不約而同地追了出去。
離殷莫邪出去,到追出去的時間其實並不長,但是對一個早已打定心意的人來說已足夠了。當殷水遙追出時,就看到殷莫邪無視川流不息的車子,毫不遲疑地往前走。
「殷莫邪……」看到一輛急駛的轎車,因為殷莫邪出現而剎車不及仍往殷莫邪撞去時,殷水遙發出了駭人的暴吼,人也不加思索的朝著殷莫邪奔去。
駭人的情景,刺耳尖銳的剎車聲,以及叫人心神欲裂的撞擊聲,讓尾隨在後的莊心語四人幾乎要碎了整顆心,龔紫薰當場暈厥過去。
「不要!」不敢置信地看著倒臥在血泊中的殷莫邪和殷水遙,莊心語失控嘶吼。
淚濕了滿臉。
「心語!」乍接到殷莫邪和殷水遙噩耗電話的殷水痕,立即從學校飛奔而至,俊逸的臉上滿是焦灼,「小舅和大哥目前的情況如何了?」
紅著眼眶,蒼白著臉,再再顯示出受驚的心情未定,莊心語蹙眉憂道:「水遙還好,醫生說有腦震盪的情形,只要住院觀察幾天就好,但是莫邪……雖然水遙及時拉開他,可是他受到的撞擊較大,尤其是他的右腳恐怕會有殘廢的可能。」
殘廢,殷水痕呆若木雞地盯著莊心語,不知該做何反應:「那……那麼……」那麼什麼他也說不出口,整個腦海裡不停重複小舅會有殘廢的可能——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老天爺,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小舅已經是個言障了,為什麼還要如此待?一想到莫邪的遭遇,想到殷莫邪一身坎坷,殷水痕就忍不住要為他感到不平,同時,一股怨慰之火也不由得熊熊燒起!
「對了,你通知我媽媽了嗎?」
「通知了,不過因為殷副董目前在南部開會,所以一時半刻還趕不回來。」
點了點頭,殷水痕這才稍稍冷靜下來,理智一恢復就迫不及待地詢問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實在無法相信一個在今天早上還笑著和他道別的人,竟會在短短的幾個鐘頭內就被送進醫院手術室裡,而且再加上傷者其中一個還是他怨恨的人,他的大哥。
莊心語也沒讓他疑惑太久,哽咽中慢慢說出他們策劃告知殷莫邪關於孤兒院的事實,和安排莫邪跟其中一些在台灣見面,再到殷水遙不知何故知道他們的計劃而殺到,動手打人並發生激烈爭執,然後殷莫邪出面——然後就發生了這件叫人心膽欲裂的事情來。
「所以問題就在於小舅究竟和大哥『談』了什麼?為什麼好端端的竟然做出這種自殺的舉動?」沉著臉,殷水痕臉色難看得緊。
「嗯。」莊心語沉重地點頭,可心中卻大約猜到幾分。
「你是不是有什麼沒有跟我說?」
抬頭看了殷水痕後,莊心語選擇搖頭。不論他猜到幾分,這都不該是他或任何人能夠議論的:「我想說什麼都不重要,如果莫邪不能安然脫離危險,說再多也是多餘。」
聞言殷水痕沉默了。沒錯,目前最重要的是小舅的安危,其他都不重要了。
意外發生得突然,不只莊心語等人阻止不及,更讓殷氏陷入人仰馬翻的情況。連續的不幸讓人不禁感歎殷氏正值多事之秋。
而且不只董事長出事,就連總經理也跟著出以外,頓時少了兩位重要領導者的公司,讓身為副董事長的殷遙蓉忙得幾乎快忘了今昔是何昔了。也因此到醫院探望殷莫邪和水遙的重擔全落到殷水痕身上。
所幸殷水遙當天就清醒了,較讓人擔心的還是殷莫邪,不只右腳有殘缺之虞,至今兩天已過他卻仍未清醒。
病床邊,頭上裹著紗布的殷水遙眼光停在殷莫邪臉上,平靜無波的俊容上少了火藥味,也少了陰戾的狠勁,緊抿的唇瓣訴說著心中無比的懊悔和另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為什麼還不醒過來?為什麼還不願意醒過來呢?皺著眉頭,殷水遙不禁挫敗地低下頭,右手也同時覆上殷莫邪沒有注射點滴的右手掌,隨後拉到自己身前。纖細的手掌喚起殷水遙數度不願承認的錯誤,讓那早已隱藏許久,不見天日的良知浮上了檯面。
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殷莫邪竟會選擇自殺來結束一切,他應該讓殷莫邪就這麼死去,好報他心中多年怨恨!
但是……為什麼當他明白殷莫邪的意思後,心在剎那間疼如刀割?滿腦子只想著要阻止他!為什麼要阻止?找不到理由。為什麼會心痛如絞?想不出原因。只知道不准他就這麼死去!不准!
「大哥。」
沒有回頭,只是微微揚起了眉,殷水遙依然握著殷莫邪的手。
「大哥,小舅還好嗎?」來到床前看到殷水遙的舉止,殷水痕不由得怔忡了下。
「……」沒有回答也沒有抬頭,殷水遙依舊不言不語。
其實答與不答根本沒有差別,如果小舅有了什麼變化,醫院都會和他們聯絡,詢問不過是一種慣性而已。
「你很閒嗎?」雖然不打算回答他,可也沒有人能夠讓人一直盯著看。
聳了聳肩,殷水痕抿唇淺笑道:「我只是關心,也……很想問……」
「問什麼?」
眸子一轉,順手拉過一張椅子,一屁股坐到殷水痕旁邊道:「我聽心語說是你阻止小舅尋短?」
「又如何?」
又一聳肩:「不如何,只是為什麼?」
迎上殷水遙終於看他的眼神,殷水痕一點也沒讓那冰冷如刀的利芒嚇到,反而道:「依媽媽的說詞,你對小舅該是有恨的,但是你卻阻止小舅?為什麼你要救一個你恨之入骨的人?」
「這和你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當然有關係,而且是有很大的關係。」睜大了眼,殷水痕煞有其事地說,「他——」一指殷莫邪,挺起胸膛道:「是我小舅!」
「喔?」
正眼注視殷水遙含帶諷刺的瞳眸,殷水痕難得正色道:「我不管十六年前發生什麼事,也不管你對小舅做了什麼,但是小舅這些日子以來的付出和爺爺的死都應該可以抵過了,小舅也被你逼得走上極端,人家說一死萬事休,可偏偏你又救了他,若你只想更加折磨他而救他,我是絕不會允許的。」
「如果我說是又怎樣?」
猛然吸了口氣,殷水痕語氣倏然沉道:「那我發誓,就算是傾我所有也不會放過你,你知道,以殷氏的地位來說,要對付你絕對不是一件難事。」
十足挑釁的話是該讓殷水遙怒目相向的,可是殷水遙只是抬起頭,冷眼瞪視。殷水痕也不甘示弱的回瞪,一直到殷水遙又將眼光轉移到殷莫邪臉上,之後緩道:「我不知道,在我心中有恨也有歉疚,一時之間,我也無法做出明確抉擇,所以……願意談談嗎?」
乍聽前段話殷水痕笑意微揚,心喜大哥還有那麼一點良知,可當聽到最後那句時,不禁怔忡,談談?是指和他嗎?疑惑不解中也發現了殷水遙的眼光並沒有看著自己,而那方向竟是——「小舅。」
是的,殷水遙眼眨也不眨看著的竟是原本昏迷中,卻不知在何時清醒的殷莫邪。
看來方纔那句話是朝著誰說的……早已十分明確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不知道了。」聳聳肩,殷水痕笑容可掬地回應莊心語的好奇。
「你不知道?」出乎意料的答案讓莊心語不禁愕然。
「因為之後我就不在場了嘛。」殷水痕依舊笑容不變地端起桌前茶杯,輕輕喝了口。
聞言莊心語不禁揚起眉頭,隨之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揚起甜笑,也端起茶杯緩緩喝著。算他問了一個笨題!試想,通常要一個人說出心裡話就已經很難了,更何況是要自尊心高,臉皮卻薄的水遙在第三者面前坦誠自己的錯誤,這無非是比登天還難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