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光的照耀下,她的皮膚像搪瓷娃娃般細緻動人。雖然是一身書生般的長袍,但仍掩不去她如蓮花般菡萏搖風之姿。
愛德琳修女愁眉苦臉的在她身旁坐下來,允泛好奇地問:「怎麼了,愛德琳修女?」
愛德琳修女重重地歎口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嗎?」
允泛不解地挑起黛眉道:「擔心?擔心什麼?」
「科舉的結果啊!」
她可是每天早禱、午禱、三餐飯前都祈禱,怎麼允泛反而一點都不在意?
允泛笑道:「我是很擔心啊!」
是嗎?那怎麼有心情做日光浴?愛德琳修女狐疑地看著她。
像是明白了她的想法,允泛闔上書本,道:「擔心也沒有用,我現在所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已。」
其實,她夜夜失眠,害怕自己落榜而無法為親人申冤報仇,但是,她不能表現出來啊!她不能讓愛德琳修女再為她擔心了。
「你說得沒錯,現在我們只能等待而已……」
「愛德琳修女!」允泛突然叫道。
「什麼事?」她抬起頭來,允泛環住她的肩膀,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輕輕一吻。
「允泛……」怎麼了?
「謝謝你。」允泛低語。
是她收留了她,給她一個棲身之所,並且關心她、愛護她,不求回報,默默地陪著她完成她的心願。她不會知道,她有多麼感謝她!
「怎麼了?突然……」
「只是很想向你道謝而已。」
「傻女孩!有什麼好謝的?」雖然是這麼說,但是愛德琳修女仍感動地紅了眼圈,隨時有「氾濫」的跡象。
「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傻女孩!」愛德琳修女帶著淚又笑又罵。
「愛德琳姊妹!愛德琳姊妹!」瑪莎修女一迭聲地叫著,邁著肥短的腿努力地從走廊跑了過來。
「怎麼回事?瑪莎姊妹?」
「剛才有人來報,允泛高中了!」
雖然這是允泛夢寐以求的結果,但是,當夢想成真的時候,她仍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覺。
「喔!感謝上帝!」愛德琳修女一把年紀了,仍與小孩子般手舞足蹈。
「我……高中了?」
「真的!這是榜單。」
允泛迅速接過榜單,上面清清楚楚地寫道:左榜──季允泛.杭州人氏十九歲高中進士科黃榜之魁甲愛德琳修女高興地叫:「允泛!允泛!你看見了沒有?黃榜魁甲耶!你是狀元郎呢!」
瑪莎修女也替允泛高興道:「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愛德琳修女幾乎喜極而泣。太好了!允泛終於有機會將札蘭達那混小子繩之以法了!
允泛環住愛德琳,埋在她肩上喃喃道:「謝謝──」
「哭什麼?這是好事啊!」
「可不是嗎?」瑪莎修女也老淚縱橫道:「總算熬出頭了,這下子允泛可以替天行道,親人申冤了。」
「允泛!允泛!」羅蘭修女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見愛德琳、瑪莎都在,驚訝地道:「咦?大家都在啊?」
「有什麼事嗎?羅蘭姊妹?」愛德琳修女問道。
「快……快到大廳去,有……有聖旨!」
一票人匆匆趕到大廳跪下接旨。
只見一個太監模樣的人細聲細氣地宣讀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賜新科狀元季允泛黃金百兩,白米十石,綢緞五匹,千里名駒一匹。即刻啟程進宮聽旨,不得有誤,欽此!」
「遵旨。」
謝過恩後,送走了公公,允泛這才相信她真的辦到了!
「允泛……」愛德琳修女欣慰地看著她,溫柔地輕拍她的手。「恭喜!馬上你就要進宮去施展抱負了。」
允泛笑了笑。
「我會想念你們的。」她一一摟摟可愛、溫柔的修女們,心中忍不住湧起離別的感傷。
「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明天一早。」
愛德琳修女抽抽搭搭地交代:「出門在外,自己一個人要小心,懂不懂?」
「我知道。」忍著淚,允泛勉強地笑著。
「如果想到我們,要回來探探啊!知不知道?」
「我會的。」
高興又感傷的一天,就在眾位修女的叮嚀與關懷下度過了。
※※※
四個月前為了找尋毅王爺,忽必烈大老遠趕到江南去,但卻撲了個空;因為抱走二皇弟的馮氏在三年前過世之後,二皇弟遷居到何處去,便怎麼也沒有下落。
為此,忽必烈曾大大地發過一頓脾氣,他不相信天子腳下,他所統馭的國土中,要找一個人會這麼難!
究竟是人難找,還是派去的人效率太差?
忽必烈的皇堂弟──受封為睿王爺的雷季淵,對忽必烈的脾氣從小到大早就領教慣了,早已練就「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功力,對他怏怏不樂,一臉火大無處發洩的模樣視若無睹,照樣喝他的茶。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朕說話?」終於,忽必烈拍桌開火了。
「句句都聽進去了,皇上。」雷季淵放下杯子,慢條斯理地道。
「如果聽到了,不會替朕想想辦法啊?!」
皇室的骨肉至親流落在民間,天知道現在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堂堂奇渥溫家族的血親,怎麼能流落在外!尤其母后因為思念皇弟過度,一個小小的風寒便病倒,情況一度緊急到幾乎變成肺炎!
雷季淵睨了他一眼道:「除了找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我已經派人去查了,掠影也沒有閒著,你總要給點時間吧?」
「已經給了四個月的時間了,還不夠嗎?」忽必烈咆哮。
現在的忽必烈簡直就像個任性到無藥可救的孩子。
雷季淵捺著性子道:「問題是,我們要找的是流落在民間的龍種!我們能大張旗鼓,詔告天下我們在找龍種嗎?」
這麼做當然可以找到毅王爺──一堆冒牌的毅王爺。另外還有一個結果──毅王落入有心人士手中,而沒有好下場。在忽必烈尚無子息的時候,毅王爺的地位本就與儲君無異!
「哦,那照這種速度慢慢磨,幾時才可以找到人?」
「我就是。」
「我是唐非,進士科榜眼。」
「你好。」
「我看到榜單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你才只有十九歲而已呢!果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他今年二十三歲,也算是年輕了,不像進士科探花高齡六十七。
有句諺語說:「五十老明經,六十少進士。」五十歲考上明經科算是相當高齡了,而六十歲考上進士則可稱得上年輕。進士有多麼難考,可想而知。
允泛笑道:「各位『前浪』承讓了。」
愣了下,唐非隨即揚聲大笑。這個南方美公子,有意思!
突聞太監一聲「皇上駕到!」,三人立即返到一旁,低眉斂目,恭候聖駕。
例行的請安過後,忽必烈道:「賜座。」
兩旁的太監不敢怠慢地推出雕花檀木椅。落坐之後,允泛這才有機會抬起頭來,頗有節制地對皇帝投去一瞥。
不瞥還好,這一瞥之下,允泛當場臉色發白。
不……不可能的……當今聖上──居然是四個月前那個蠻橫的傢伙?
忽必烈開始與他們閒聊,其餘兩人與忽必烈有問有答,只有允泛低垂著頭,一副如坐針氈的模樣。
他──應該不會記得她吧?更何況,現在她已經改裝,當初她那狼狽像乞丐的模樣,與今日的模樣早已大不相同。
喔!上帝,他千萬不要記得才好,否則,她女扮男裝的事跡一旦敗露,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就因為不想惹人注目,所以允泛盡可能地保持安靜,希冀她就這麼被忽略──不過,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正因為她的沉默,反而引起忽必烈的好奇。
「季卿。」
允泛嚇了一跳,忙道:「臣在!」
「卿倒是相當沉默寡言啊!」他笑道。
「……是。」
還是不說話?忽必烈更有興致逗她了。
「為何不抬起頭來?」
「微臣……不敢冒犯聖顏。」
「朕賜你無罪,抬起頭來吧!」
完了!
允泛冷汗直流。她最害怕的一刻終於來了。
忽必烈挑眉,再度命令:「抬起頭來啊!」
一旁的總管太監立即怒喝:「放肆!季大人,你存心觸怒天威嗎?」
「微臣不敢。」
好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果這是她必須面對的命運,那就甭逃避了。至少她被處死之後,還可以到天上一家團圓。
允泛慢慢地抬起頭來,如夜空般迷人的烏眸正正地對上了忽必烈狹長的厲眸。
忽必烈目光炯炯,彷彿能把她看穿一般。
不記得……不記得……允泛在心中喊著:他認出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