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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知曉 第三章 作者:桔桔
    這樁婚事,誰也不會有異議,娘家人和夫家人一拍即合,三天之後便行了大禮。雖然楚承業打算將秦水衣風風光光地迎娶回松月門,然而女方已身懷六甲,怕動了胎氣,楚大門主只得暫時留在揚州,等秦水衣生產過後,再一手攬嬌妻一手抱嬌兒地啟程回府。

    艷冠揚州的歌妓秦水衣突然嫁人的消息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漫捲了整個揚州城,傷透了不知多少癡情少年的心,更有數名糾纏不清的公子哥兒混在客人中,試圖給新郎使絆兒,下場不是被楚風吟打得鼻青臉腫扔到後巷水溝裡,就是讓沈煙清點了穴道丟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任人指指點點,昔日風流倜儻難洗今朝滿面羞。

    好不容易熬到酒宴結束,新郎滿面紅光地進了洞房,賓客們漸漸散去,留下院中月明人靜,沈煙清端著一壺酒,自斟自飲,看見楚風吟前來,指指石桌前的矮凳,簡短地招呼道:「坐。」

    楚風吟將手中的食盒放在石桌上,在沈煙清對面坐下,趁對方一個不注意搶過他的酒杯,一口美酒下了肚,還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道:「有酒無菜,實在是太煞風景,煙清,你餓不餓?」

    沈煙清無奈地笑,又取了個酒盅給自己倒滿酒,一天下來幾乎沒有進食,腹中早就空空如也,楚風吟提來的食盒,顯然比他本人受用多了。

    楚風吟將酒菜擺了一桌子,又取來兩碟糯米糕,兩個人在庭中相對而坐,風捲殘雲一般將酒菜吃得淨光,然後心滿意足地歪在桌邊,小口小口地抿著桂花釀。

    「敬你,從今以後便是親家了。」楚風吟朝他一舉杯,沈煙清欣然接受,後又回敬過去,這敬起酒來就沒完沒了了,兩個人喝到最後都有幾分醉意,夜風吹過溫度偏高的面頰,帶來沁人的舒爽,沈煙清臉上帶著迷離的笑容,靠在身後的桂花樹上,花瓣落了幾片在他的髮梢肩上,暗香浮動,愈發引人心醉。

    楚風吟一邊品酒,一邊賞人,不知不覺竟有絲眩暈,忙轉移開視線,清了清嗓子,道:「今兒個沒去鬧他們的洞房,可惜。」

    倒是有客人想鬧來著,不過在楚風吟與沈煙清先禮後兵的規勸之下,乖乖地撇了這個念頭。

    沈煙清臉頰泛紅,幾分酒意幾分羞,道:「非禮勿視,你不懂麼?」

    楚風吟身體前傾,不以為意地道:「我大哥不是不憐香惜玉的人,見大嫂挺著個肚子,是斷然不會急色的。」

    沈煙清臉更紅了,一口酒差點嗆到,悶著頭咳個不停,楚風吟凝視著他羞紅的面頰,笑道:「所以說啊,女人真麻煩。」

    沈煙清止住咳,挑起眼角看他,戲謔道:「只怕過不久,你也要與你大哥一樣空度春宵了。」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楚風吟迎娶鄭玉茹的事雖然懸而未決,但靠猜的也知道那是八九不離十的事,突然挑起這個話題,沈煙清自己也覺得不甚厚道,剛要道歉,楚風吟已拿起一枚肉包丟過來,依舊笑吟吟地道:「你消遣我?!」

    沈煙清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仍是低聲道:「對不住,我……」

    修長的手指點住他的唇,楚風吟正色道:「不提這件事,好麼?」

    沈煙清不自覺地點頭,綻開淺淺一笑。

    如此良辰美景,怎忍虛度?兩個人拋開世俗煩惱,面對面拼起酒來,直到月落星稀,東方欲曉,才各自打著酒嗝回去休息

    ***

    楚承業可算是天底下最春風得意的男子了,整個人沉浸在將為人父的喜悅中,每每看到嬌妻便樂得嘴都合不攏,雖然離分娩還有好幾個月,他已早早置下了嬰兒的衣服鞋襪,男嬰的一箱子女嬰的一箱子,有備無患。

    這還不算,又拉著滿臉不情願的小弟去市集上逛了一圈,買了一大堆哄小孩的玩具飾物,末了一股腦地塞到楚風吟手上,不顧後者抗議連連,最後包了十幾種酸得嚇人的糖果蜜餞,回去哄老婆開心。兩個英氣俊朗的男人捧著滿手花裡胡哨的小玩意兒,一路上行人紛紛側目而笑,楚風吟臉都黑了,只有他那個傻大憨粗的兄長猶自渾然不覺。

    回到水依樓時,正好沈煙清也在,招呼了一聲,看見他們手裡的東西,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才讓楚風吟在懊惱之餘,心裡稍覺安慰。

    烽火戲諸侯,也不過為搏得心上人一笑,這麼一比較,他楚風吟付的代價要小多了。

    楚承業自去纏著嬌妻顯寶,沈煙清笑吟吟地看著楚家小弟,道:「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楚風吟先驚後喜,心裡霎時比灌了蜜還甜,看看一邊卿卿我我的大哥大嫂,將沈煙清拉了出來,笑嘻嘻地問,「又想找我喝酒了麼?」

    「這……」沈煙清一時語塞,竟有隱隱的不忍,遲疑了片刻,仍是將握在手心的玉塞到他手中,低聲道,「這還你,我明日啟程前往薊北,怕萬一弄丟了。」

    笑容僵在唇角,雖然明知道以這人的性子,被拒絕並不意外,楚風吟仍是止不住胸口一陣陣發悶,他自嘲地笑了笑,道:「快傍晚了,一同去聽荷館用膳吧,算是我給你餞行。」

    「嗯。」沈煙清點點頭,清亮的眼眸對上他的,淺笑道,「你來揚州這麼多天,我還未盡過地主之誼,這次我做東。」

    楚風吟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道:「都是在異鄉為客,只是時間長短不同罷了,談什麼地主之誼呢?」

    關於沈煙清的身世,坊間有些傳言,分外不堪,楚風吟聽在耳中,雖苦雖澀卻也無可奈何,作為朋友,他沒立場、更沒必要去介意沈煙清的過去,然而他控制得了自己的言行舉止,卻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對那個人的感情,豈只是朋友二字能擔得起的?

    聽秦水衣說過,沈煙清的脾氣一向好,寬容而忍讓,但若有人存心試探或出言相辱,沒有不碰一鼻子灰的。

    果然,沈煙清神色冷淡了下來,端麗俊美的面容罩上一層陰寒,緩聲道:「我自小寄人籬下,跟著主人幾度浮沉,已不知何處是他鄉。」

    楚風吟皺眉,道:「難道你想一輩子這麼下去,無根無蒂,四處漂泊?」

    「這樣不好麼?」沈煙清半仰起臉,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楚風吟沒來由地冒火,幾乎是吼了出來:「不好!」

    沈煙清更不解了,但他還是識相地沒有追問哪裡不好,看楚風吟的臉色,似乎相當不悅,而且……是努力過後仍無法壓抑的不悅。

    兩個人一時無話,就這麼呆呆地互盯了許久,楚風吟暗暗咬牙,道:「你這樣的人,不該承受那許多不堪。」

    這回換沈煙清火冒三丈了,他瞇起眼睛,冷冷地道:「楚三公子若怕在下污了你的清白,那請自便吧,在下失陪了。」

    「煙清!」楚風吟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急道,「你明知道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沈煙清冷笑道:「三人成虎,楚三公子愛惜羽毛,也情有可原。」

    「煙清——」楚風吟滿頭冒汗,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是恨相識太晚,不能早一些保護你!」

    沈煙清轉過身來看他,卻發現向來皮糙肉厚的楚三公子居然紅了臉,訥訥地道:「……你別生氣,我僭越了。」

    沈煙清眨了眨眼,瞪了他半晌,終於發現:楚風吟似乎是撒嬌沒找對路子……

    楚風吟不自在地偏過臉去,咳了一聲,虛張聲勢地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該知道我還未完全死心。」

    沈煙清垂下眼瞼,悶笑出聲,在對方幾近惱羞成怒的逼問下,他抬起頭,柔聲道:「風吟,你誤會了,市井流言對我不會造成困擾,無論在揚州,還是從前在京城,我並未受過什麼委屈。」

    楚風吟神情自然了些,小心地問:「你不生我的氣?」

    沈煙清搖搖頭,道:「我知道你沒有惡意。」

    ——楚風吟想保護他,這種感覺相當新鮮,雖然不習慣,但他還不至於昏頭到把一片好心當成惡意。

    何況,自己也是想要珍惜這個朋友的——沈煙清拍拍他的肩膀,看著比自己高半頭的男人綻開全無心機的笑容,他也笑了,道:「別在這兒傻站著了,你不餓麼?」

    就這樣,兩個人相視一笑,前嫌盡消。

    分手時已是明月高懸,楚風吟心情愉悅地回到水依樓,一進大廳,便被楚承業叫住了:「風吟,你坐下。」

    楚風吟一看大哥大嫂神情凝重、正襟危坐的樣子,頭皮便開始發麻,暗暗叫苦——他們若是三句話內不提到鄭玉茹,他明天一定要去給菩薩上柱香。

    出乎意料的是,向來粗獷豪放的楚承業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看看老婆又看看小弟,不知從何說起,倒是才為人婦的秦水衣顯出了長嫂如母的架勢,和顏悅色地問:「風吟,你對煙清,究竟是什麼心思?」

    原來他們是擔心這個!楚風吟吁了口氣,施施然坐了下來,端起茶杯潤潤喉,道:「我喜歡他。」

    楚承業當下瞪圓了眼,衝到口邊的反對被夫人一掐之下,又嚥了回去,秦水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煙清知道麼?」

    楚風吟悠然自得的神態被這一句話搞成垂頭喪氣,悻悻地道:「他拒絕了。」

    這樣的說法會讓自己心裡好受一些,總比時時提示自己身不由己要強一些——雖然,沈煙清從未把他的情意當真。

    楚承業鬆了一口氣,秦水衣沉吟了片刻,問道:「那你又作何打算呢?」

    楚風吟抿了抿嘴,聲音很輕但是堅定地道:「我要跟他去薊北,我是他的朋友。」

    楚承業露出訝異的神色,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突然發現自家慘綠而稚嫩無知的小弟長大了,他清了清嗓子,問:「風吟,你不想得到他麼?」

    楚風吟輕哼一聲,道:「我當然想,可是也只能想想而已,我絕不能因一己私慾去傷害他。」

    秦水衣拊掌笑道:「好個風吟,比你大哥有擔當!」

    「娘子,我……」楚承業忙為自己辯解,然而在老婆乾淨利落地一句「你給我閉嘴」之下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楚風吟拱了拱手,道:「大哥不反對的話,我去收拾行裝了。」

    楚承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默不做聲地點了點頭——可憐他的手臂已經快讓娘子掐青了。

    楚風吟回房之後,楚家大哥才敢開口,小心翼翼地問:「娘子,煙清和風吟……他們萬一……」

    秦水衣橫了他一眼,不悅道:「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少操幾分閒心吧,『大哥』!」

    楚承業無奈地閉上嘴,扶著老婆回房,仍是有點半信半疑——那個只會惹禍的臭小子,何時變得這麼有魄力了?

    ***

    在相交不深的人眼中,沈煙清是迷一樣的人物,楚瑛未發跡時就將他帶在身邊,親手養大,直到官拜兵部尚書,對他的寵愛始終如一,而當時沈煙清雖年少稚嫩,卻是丰姿俊美、光彩奪目,盛名滿長安,不知多少王孫公子存著非份之想,只是忌憚楚瑛在朝中的勢力,不敢輕舉妄動罷了。

    直到景帝即位,楚大人棄官離去,尚書府樹倒猢猻散,便有人打起了沈煙清的主意,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個人們眼中纖美單薄的少年竟是個功夫不弱的練家子,且精猾得像鬼一樣,硬是毫髮無傷地逃出了朝廷的明追暗捕以及獵艷之徒的天羅地網,等到京城再聽到他的消息時,沈煙清已是觀葉樓中一員大將,手下武功高手不計其數,更沒有人敢惹。

    對於過去的事沈煙清從不提及,也許是他這種諱莫如深的態度以及昔年楚瑛對他滴水不漏的保護與愛寵滋長了流言的產生,坊間的傳言多半為以色事人、狐媚破家之類,而楚風吟當日聽到的更為直接:兵部尚書的孌童。

    對於市井流言,沈煙清從來入耳不入心,何況也沒人有膽子當著他的面亂嚼舌頭,而那些自命風流、放肆調笑之人,都被他一一修理過,至於出手輕重,則要看當時的心情了。

    所以楚風吟生怕他受委屈的說法,實在是杞人憂天。

    雖然覺得有些好笑,然而每每想起那人誠摯的眼神,心中總不禁有一絲暖意漫上,也許真如他所說,可以成為知己也說不定。

    沈煙清敲敲額頭,停止想那個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檢點了一下必要的行李,招呼了程秋遠,翻身上馬,踏著晨光上路。

    出了揚州城,因為顧忌程秋遠的傷,沈煙清沒有縱馬疾馳,傍晚時分,兩人在沿途的小客棧落了腳,將馬匹交給小二,沈煙清回房洗了手臉,那小二十分乖巧,沒等他吩咐便將飯菜端到房裡,兩葷兩素,都是清淡爽口的菜色,配上熬得稀爛的白米粥,正合他的口味,沈煙清在桌前坐定,給小二一錠銀子打賞,那小二喜出望外,躬身行了一禮,笑道:「客官慢用,隔壁那位爺的晚膳小的也打點好了,客官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沈煙清含笑點頭,打發他下去,填飽了肚子之後,他思量再三,踱到程秋遠門前。

    兩個人一路上沒什麼話,除了程秋遠堅持讓他稱呼老程之外,甚少交談——若是由於沈煙清與吳鐵的面和心不和而心懷介蒂的話,那他實在沒有必要執意跟來。

    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門,沈煙清頗不厚道地想乾脆給他下一劑蒙汗藥丟在這裡拉倒,又想到回去之後恐怕無法交待,才打消了念頭。

    「進來。」程秋遠應了一聲,沈煙清推門進去,發現對方正在換藥,傷處已收了口,拆下來的繃帶仍染上斑血跡,他立在門邊,皺眉道:「明天一早你就回揚州吧,不必勉強。」

    程秋遠抬頭看他,眼睛瞇了起來,笑道:「這麼點小傷就把你嚇住了?」

    沈煙清抿了抿唇,沒理會他帶刺的話語,道:「明日還要趕路,早些睡吧。」

    說罷,轉身要走,程秋遠從後面叫住了他:「沈堂主。」

    沈煙清站定,程秋遠已站起來走到他身後,低聲道:「我並無冒犯之意,這一程,我只聽命於你。」

    沈煙清轉頭看他,卻發現那雙眼眸正流轉著曖昧不清的笑意——不是他自作多情會錯意,程秋遠因換藥而打了赤膊的身軀已經近得快貼上來了。

    心裡暗暗叫煩,他輕描淡寫地一抬腕,翻掌朝程秋遠咽喉鎖去,後者沒料到這人說出手就出手,身體慌忙後仰,踉蹌地退了幾步,躲過一招,沈煙清卻未乘勝追擊,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開門離去。

    盯著闔上的房門,程秋遠勾起唇角,無聲地笑了——

    「美則美矣,卻未免太扎手了些……」

    ***

    僵著一張臉回到房中,沈煙清繞到屏風後面更衣,看到那滿滿一浴桶熱水時,心中的煩躁立時拋到了九霄雲外。

    這家客棧雖小,店夥計卻實在伶俐得緊。他飛快地解去衣物,泡在熱水裡打起了呵欠。

    程秋遠的事早被忘得一乾二淨,洗去一身的疲累,沈煙清胡亂披了件衣服,倒在床上,已經睏倦得睜不開眼。

    朦朧中,似乎有淡淡的茶香飄了過來,舒緩而寧靜,沈煙清鑽進被子,睡意綿綿,正在半夢半醒的當兒,忽然聽見「叮」一聲,一枚細小的飛鏢穿窗而入,釘在門邊。

    沈煙清振衣而起,正要衝出窗外去看個究竟,卻注意到飛鏢下方,一縷青煙正從門下縫隙中飄上來,房內的茶香越來越濃,若不是看見那煙,他也許只會以為那味道是小二泡的茶而已。

    沈煙清冷笑一聲,倒了一盞清茶潑過去,水花濺處,「嘶」地一聲響,那煙便斷了線,他吹熄了燈,重躺回帳中,在黑暗中靜靜等候。

    過了約摸一炷香的功夫,有人輕輕地敲了幾下門,聽腳步聲,輕功已屬上承。

    沈煙清沒有應聲,片刻之後,房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條黑影溜了進來,卻沒料到腳下突然發出「刺溜」一聲。

    他踩到了水。

    沈煙清差一點笑出來,那黑影覺察到情況不對之後,扭身便逃,沈煙清已如離弦之箭,飛一般掠過去,一掌拍向他的心口,出掌雖疾,倒也留了些分寸,黑影抽了口氣,生生受了一掌,悶哼一聲,一縱身躍出走廊,凌空幾個鷂子翻身,消失在黑暗中。沈煙清正要拔腳追去,身後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他回頭一看,不由得大驚,只見月光下,數條紅艷的毒蛇正在地板上蜿蜿蠕動,曲著身體朝他游來,連床上都爬了不少。沈煙清拔下釘在門上的飛鏢,順手擲向最近的一條,那條小蛇被釘在地板上時仍昂著頭,噴出細細的毒液,陣陣腥氣撲鼻而來,他掩住口鼻,強忍住噁心,提氣縱身,沿著走廊欄杆滑了出去,飛速地後退。那群小蛇彷彿通靈似地,窮追不捨,沈煙清一時無措,正不知如何是好,走廊盡頭的房門突然開了,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將他帶進房中,甩上房門,沈煙清收勢不及,一頭栽到那人懷裡,又是一驚,正要動手,那人雙手環住他的肩膀,笑道:「別怕,是我。」

    熟悉的聲音瓦解了蓄勢待發的戒備,沈煙清脫口而出:「風吟?」

    那人仍捨不得放手,攬著他的腰帶到桌前,掌起了燈,暖暖的光暈中,不是楚風吟是誰?

    「你很怕那東西?」楚風吟拍拍他慘白的臉蛋,將他幾近癱軟的身體摟在身前,沈煙清一時也未留意兩個人親暱的姿態,縮在他懷裡抖個不停,楚風吟收緊了懷抱,暖意融融地包裹住他。

    小蛇已追到房門前,門上傳來細微的拍打聲,更有幾條從門下縫隙中鑽了過來,楚風吟看清那毒蛇的樣子後,臉色沉了下來,帶著沈煙清站起身來,低聲命令:「把衣服脫掉!快!」

    沈煙清愣了一下,隨即變了臉色,正要動怒,楚風吟摀住他的嘴唇,急急地道:「你衣服上被灑了天香散,專引這種紫月花蛇,被咬一口你就死定了,快脫掉!」

    說罷,取過洗臉用的銅盆,倒去水,教他把衣服丟在裡面,沈煙清咬住牙,雙手伸向衣結,卻顫得怎麼也解不開,楚風吟一手扶住他,低聲道了句「得罪」,便動手扯去了他的外袍,緊接著中衣,裡衣,頃刻之間沈煙清如嬰兒般不著寸縷地靠在楚風吟懷裡,也不知是畏冷還是害怕,渾身抖得如篩糠一般,楚風吟心生憐惜,將他抱到床上,拉開被子裹住,又回去將衣服丟入銅盆,只見那些原本追著沈煙清不放的小蛇爭先恐後地爬入銅盆,在衣服中穿進穿出,嘶嘶作響。等外面的蛇全進了銅盆,楚風吟倒了壺酒進去,點著紙稔子丟到盆中,火光立時衝了上來,盆中的毒蛇開始扭動掙扎,房中瀰散開焦糊的腥味。

    吁了口氣,回到床邊,看到平時冷靜自持的沈煙清像個怕鬼的孩子似地縮在被中,半閉著雙眼,神情脆弱無助,才意識到這人對蛇的懼怕已到了不正常的地步,楚風吟脫鞋上榻,將他連人帶被攬入懷裡,柔聲哄道:「別害怕,煙清,我在這裡。」

    沈煙清伸手攥住他的衣襟,把臉埋入他懷裡,無意識地低喃:「楚大哥……」

    楚大哥?楚瑛?一股酸意從胸口泛上,楚風吟抬起他的臉,不悅道:「你嚇糊塗了麼?」

    迷茫的眼瞳漸漸變得清明似水,沈煙清臉一紅,驀地推開他,低聲道:「多謝……見笑了……」

    他的聲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拘謹生澀的樣子與平日裡端寧穩重的風範天差地別,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笑,楚風吟也確實笑了出來,取出乾淨衣服塞給他,道:「不嫌棄的話,先穿我的。」

    沈煙清幾不可聞地道了聲謝,哆哆嗦嗦地穿好衣服,低著頭下床,腳還沒沾地,又被楚風吟抱了回來,按在床上,道:「今夜就在這裡睡,我陪著你。」

    沈煙清猶豫了片刻,點點頭,再度縮回被中——反正,他的臉已丟盡了,由著楚風吟去嘲笑也無妨,正好兩相扯平。

    楚風吟撐起上身,像哄小孩似地輕拍著他的肩膀,問:「你怕蛇?」

    瞎子也看出來了吧?沈煙清紅著臉點了點頭,低聲道:「我別的不怕,就怕這一樣。」

    「哦?」楚風吟被勾起了好奇心,追問道,「怎麼回事?」

    沈煙清凝著他的眼,神情淒然,沉默了許久,道:「當年,我親眼看著一起長大的夥伴被丟入毒蛇坑中,被千萬條毒蛇咬噬殆盡,屍骨無存。」

    那幕慘絕人寰的情景至今想起來仍會全身發冷,之後仍時不時有噩夢糾纏,甚至要楚瑛抱著他才能入睡——沈煙清怕蛇,尚書府的人都知道。

    楚風吟無語,默默地摟住他,沈煙清沒有拒絕,柔順地靠在他懷裡。

    「有人要殺你。」思忖片刻,楚風吟下了結論,道,「江湖上,有誰知道你這個弱點?」

    並且有誰能在他出行收拾的衣服裡放天香散?觀葉樓的人?還是有人在客棧裡下的手?

    沈煙清搖搖頭,疲憊地閉上眼,良久,輕聲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楚風吟摸摸鼻子,有幾分心虛,道:「我本來不想讓你發現的。」

    「你跟了我一路?」沈煙清抬起臉,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盯得楚三公子開始冒冷汗,結結巴巴地道:「我知道你又惱我了……可是畢竟歪打正著……我……我……總之,你不能怪我。」

    沈煙清低聲笑了,道:「我不會怪你,風吟,多虧了你。」

    這才恍然明白為何那店小二能打點得如此周到合意,才明白那枚飛鏢出自誰手,風吟,你為我做的,我都知道。

    楚風吟也笑了,幫他掖好被角,柔聲道:「睡吧,什麼都別想。」

    沈煙清「嗯」了一聲,閉上眼,當楚風吟以為他睡著了時,又含含糊糊地道:「我知道你不齒我的身份,可是當時我若不擔男寵之名,楚大哥是無論如何也保不住我的。」

    楚風吟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屏住氣息等待更多的解釋,沈煙清卻放鬆了身體,呼吸漸漸平緩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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