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倒是有件事讓她越來越疑惑:這戚家兄妹的言行習慣明明大相逕庭,實在不像同胞手足;但這等事外人又不便開口,也就只能壓心底了。
這會兒,他們已經在途中,戚大日在前頭駕座,她和戚小月則坐在後廂。
瞧戚小月不知自顧自地咕噥些什麼,眉頭皺得死緊,西門凜霜不禁好奇問道:「晤?小月子,你在說什麼?」
「沒、沒什麼啦!」戚小月祭出嘻嘻笑臉。「我是說多虧你身上銀兩夠,能弄輛驢車來,要不咱們要回家還有得走咧!」
她說話的神態,西門凜霜瞧得分明,情知她沒坦言,卻不戳破,就順著她的話頭回應。「是麼?還怕是我叨擾了呢!更何況……出銀兩辦事,是難,費心思顧人,卻是難上難。我是出銀兩的人,你們兄妹是費心思的人,哪個比較不簡單?」
「冷霜,你明明是個小姑娘,怎麼能把每件事想得這麼細、分得這麼清楚?」戚小月瞅著她,佩服得很,原本懶斜的身子登時坐直了。
她微微一笑。「把外頭的事情理明白了,才好盤算怎麼做最恰當,但求人不負我、我不負人。」
「有資格東想想、西想想的人,八成都不愁吃穿。像我,哪能想這麼多?想來想去,能想的就這麼一件事兒……」戚小月輕輕呼了口氣,似是歎息。「過活!」
「過活?」秀眉挑起,西門凜霜順勢托出了問。「可我瞧戚大哥言談間氣度沉穩,應非尋常俗人。」
「咳哈哈哈哈,咳哈哈哈哈……」戚小月不自然地猛乾笑。
就在這當口,車停了。接著,戚大日低渾的嗓音自前方駕座響起--「小月,你帶冷霜先走。」
神色倏沉,戚小月緊緊咬唇,心知麻煩找上門來了。
但她無暇細思,手腳利落地跳下車,背對著西門凜霜,飛快道:「快!快過來,我背你!」
「怎麼了嗎?」她猶一頭霧水。
「待會兒我再同你說理由,現在,你先上我的背吧!你放心,我幹過苦活兒,承得了你,不會讓你摔著的!」
說著說著,前方已經傳來打鬥聲。
「哎呀,來吧!」不等西門凜霜動作,戚小月索性伸手去捉她的臂,將她往車外拖。「頭壓低,手抓牢,我要開始跑了!」
戚小月負著她一直跑、一直跑,即便氣喘吁吁,但手未曾松。腳未曾軟,直到發現田畝間有座小土地公廟,當可讓她藏身,這才轉向埂徑。
「冷霜,別怕!你坐在這兒等,我去幫他!馬上就回來!」額頭抹下一把汗,說完,拔腿就往回衝,半分不停歇。
「小月子,危……」字句未盡,西門凜霜即收嚥回肚,因為威小月跑得又急又快,那距離早在聽聞可及的範圍之外了。
不消片刻,戚小月的身影已出了她的視界,想必是心焦如焚吧。西門凜霜幽幽長歎,這感受,她懂得。
想到冷青冥,她就懂得。
西門凜霜垂下螓首,定定瞪著雙腳,一瞬不轉,許久許久猛地,拳頭往兩膝捶去,她再也忍不住了!
「留這雙沒用的傢伙作啥?乾脆砍了、切了、斬了、剁了!」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她不斷地罵、不斷地捶,可是,絕不哭。
天生的軟癱病根,是由這裡為發作的起點;如今病是未發作,右踝偏又扭傷,沒法子和戚家兄妹共度險關。
這雙腿之於她,究竟有何用處?
斷斷續續的咿嗚聲,突然介入,讓她立時停了動作噤了口。
是冷青冥。他……始終跟著?
西門凜霜驚然抬頭,向四方驚慌張望,雖沒見著他的人,但沖人腦袋的唯一念頭,是起身要逃。
顧不得右踝的扭傷還沒好,她一拐一拐地提步急跑。
摹地,一陣風掠過,她被人攔腰抱起,劫了去--霜霜遇事向來鎮定,即使死生關頭,也不曾見她如此惶亂……冷青冥攬著她走奔了好一會兒,這才打住,鬆開了她。
「霜霜,你還好麼?」見她有些恍惚,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頰。
「你不要碰我。」西門凜霜立刻拉開距離。
冷青冥按下胸口的縮疼,勉強扯了個笑。「傻丫頭,拿自個兒的腳出氣,傷勢會好得更快麼?」
西門凜霜背過身去。
「我知道你想去幫他們,但眼下你的腳負了傷是事實,別太強求自己了。」他盡量說得淡漠,不想他的關心成為她的負累。「依我看,那戚大日不是簡單人物,他們不會有事的。」
他固守在一個安全的位置,即便距離遠了點,但始終相依相隨、不離不棄。
她低首未答,似在思忖什麼。好半晌,才聽得她淡淡喟了口氣,輕輕道:「無論如何,你都放不下我?」
冷青冥笑了,不答反問:「你放得下西門家麼?」
西門凜霜也笑了,微酸的瞭然。她知道,選擇只剩最後一個了。
相處十五年,他們太清楚彼此了。一來一往的兩個問,答案無須言明,已然亮在各自心間。
霍地旋身,她斜觀著他,皺鼻笑喧。「喂!你跑這麼遠,待會兒人家可是會找不到我的。」
乍見她燦燦容顏,冷青冥有一剎詫訝,但隨即明白了。
「我會送你回去。」
「你保證?」她刻意挑高了眉,笑著。
「我保證。」他鄭重點了點頭,笑著。
「那好!」雙手豪爽一拍,然後攀住他的臂,撤嬌地搖了搖,如同往昔。「咱們先四處逛逛,再找個地方打牙祭,然後呢,咱們好好地說說話。來到南方後,見識多,感觸更多,偏生滿肚子的話找不到人說。」
「滿肚子的話?現在說不行麼?」指尖點落她的鼻,如同往昔。
烏瞳溜溜兜轉。「想知道?哪兒這麼容易!」
他輕輕搖頭,認命地背著她蹲下身去。「瘋丫頭,上來吧!」
她讓他負著,如同往昔。
西門凜霜得逞笑道:「嘿嘿,這麼久沒處在一塊兒,冷哥哥還是很清楚我的意思嘛!」雙臂環著他的肩頸,是熟悉的安心。
稍頓,冷青冥才沉嗓應了。「手足手足,你是凝香手,我是散臭足,香香臭臭,臭臭香香,手足之情總是斷不了。」
那是她先前常對他說的話,是她原先設定的安全距離。
西門凜霜微怔,旋又轉笑,在他肩頭使勁一拍。「臭歸臭,可管用得很吶!尤其最會背著人到處跑了,哦?」
「瘋丫頭,得了便宜還賣乖!」
兩人笑語成串,彷彿真的回到過去,但冷青冥心下明白,那些美麗的、暖心的、親呢的往昔,是再追不回來了。
十五年的默契呵,從她回身、對他擎著的那張笑顏,他就明白,那是她最後的告別……
是夜深沉。
他送她到戚家兄妹投宿的旅棧,兩人別過。
他在暗處注視著她怔立許久,才出聲叫門。
最後,他聽到她清凜的聲音在室內響起--「戚大哥,冷霜嫁你,行麼?」
※※※
失了驢車,他們不得不改為步行,所幸據戚大日表示,戚家就在不遠處,走個幾天就到了。只是,西門凜霜腳傷未癒,得偏勞戚大日背負。
「威大哥,真不好意思,實在是太麻煩你了。」
「這不算什麼,你無須介意。」戚大日微微側頭,應道。「你只是個小姑娘,負著你用不著多少力。」
「總是多個包袱。」
「是自己人,就別說什麼包袱。」
初遇戚大日時興起的親近感,始終未曾消褪,彷彿天經地義般自然;但這會兒聽他這麼說,雪頰依是浮了層尷尬的鮮紅。當初全沒料到,戚大日竟然十分爽快就答應她的「求婚」,更沒想到,她的「求婚」會影響戚家兄妹間的感情。
自那天之後,雖然兩兄妹的相處沒太顯著的改變,可心細眼透著她,感受得到其間潛匿的些微變化。她雖早早察覺到戚家兄妹間……有些不尋常,然而,當時的她已經別無選擇了。
「唉……」
「好端端的,怎麼歎氣了?」戚大日關心問道。
是因為不小心想起冷青冥。答案擱著,西門凜霜露笑應過。「沒什麼。」且將話頭轉向戚小月。「小月子累麼?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
「謝嫂子關心。」戚小月笑瞇瞇地回了句。「哥哥都不嫌累,我哪會累著?」
戚大日聞言,轉瞅向她。「要不,就依冷霜說的,咱們找個地方歇腳吧。」
正當三人在樹蔭下休息時,幾名路過的漢子盯視過來,然後,興沖沖地跑到戚大日的跟前,抱拳便喊:「少主!」
西門凜霜一詫。看來,還有其他事情是她沒想到的……屏息斂色,她同成小月在旁瞅著、聽著,由交談內容,她終於知道了戚大日的真實身份。那名字,是她自小就聽熟了的。
東方日剎。
陽谷的當家少主。
自小,母親就天天對她耳提面命,西門家絕不能輸給陽谷,西門凜霜絕不能輸給東方日剎。
這下子,很多問題立即有了答案,譬如:為什麼她老覺得戚家兄妹之間「怪怪的」;但同時,很多新的問題亦在心頭起,而她一時猶無法參透--既然東方日剎和戚小月之間應該有什麼,那麼,他為何會答應娶她?
倘若東方日剎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會持什麼態度?
還有更重要的,假如冷哥哥知道了戚大日是東方日剎,他……又會如何?
※※※
陽谷,東方家。
直到進了谷門,西門凜霜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竟然能這麼大搖大擺地「深入敵營」,這是她當初決意南行時未曾預料到的。
很早以前,她便對東方家的背景瞭若指掌--最初,東方家靠販售私鹽累積了一筆可觀的財富,後來官府查禁趨嚴,遂轉而投入運輸事業;因之增設縹局、船行,和武林人士往來愈密,逐漸接了江湖色彩。為此,在數代之前,東方家曾發生繼承人出走的大事。
然而,陽谷並未因此一蹶不振。尤其,前任谷主東方無涯迎娶了北漕幫幫主的獨生女袁秋汐,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北方水運盡納掌中,使東方家勢力得以伸入淮水以北。
是的,現下鋪展在她眼前的,正是如日中天、聲威赫赫的陽谷東方家。
西門凜霜幽幽地歎了口長氣……北與南、西門與東方,當她將它們並在一塊兒想的時候,就好像同時看到了嚴冬與盛夏、夕落與日昇。
面對江南的陽谷東方家,她不怨不羨,只有感慨。因為,她來自北方、是西門家的女兒,自始至終都是如此。
「阿鳳姐姐、淑嬸、蘇嬤嬤,大家慢走,有空再來啊!」戚小月站直了身,用力揮手,待人走得遠了,這才緩緩坐下。
「小月子,你的人緣真好。」西門凜霜微微露了笑。「才踏進陽谷沒多久,就這麼多人過來瞧你、同你說話。」
斟滿了茶,一口飲下。「認識嘛,大家賞臉嘍!」
「結緣、結善緣、廣結善緣,一層難於一層,你做到了最難的那層。」
這點她真的由衷佩服,但戚小月沉思不語,眉心微蹙,似乎另有想法……她約莫猜得出戚小月緘默的理由,於是將手覆上了她的。「小月子,對不住!我不該跟東方大哥提那個意見的。」
「這有什麼好對不住的?」戚小月會意,揚揚眉梢聳聳肩,故作輕快地回道。「反正,他和我、我和他,本來就像兄妹麼!」
「本來就像兄妹?」冷青冥的面容驀地躍上心間,輕輕一甩頭,她淡淡笑了。「沒有哪對兄妹會像你和東方大哥這樣的。」
「不是這樣,是哪樣?」
「就是……」應該怎麼回答?正當躑躅之際,她瞧見有人遠遠而來,順勢轉開了話。「喏!又有人來了!」
「姑娘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
「大總管客氣啦!」戚小月擺了笑,並為兩人互作引介。「這是冷霜,這位是陽谷的大總管。」
陽谷的大總管,那麼,就是東方甫了。西門凜霜心下瞭然,卻不道破,僅微微點了個頭。上回在洛水畔涵虛樓會見幾位大老闆的記憶,還深著呢!
她靜靜聆聽他和戚小月之間的對話,神色始終安閒自得,直到東方甫說出了三個字,令西門凜霜秀眉驟顰--「西門家?」戚小月揚聲反潔。「確定麼?」
「沒錯!絕對是西門家動的手腳!」東方市說得斬釘截鐵。「他們對東南虎視眈眈已久,幾次行刺不成,便耍起狠手段了,放火又開水閘,非置少主於死地不肯罷休!」
西門凜霜不動聲色,卻聽得更加專注。從他和戚小月幾次來回應答中,她隱隱約約可以推敲出事情的概括:東方日剎數度遇刺,而且,主謀就是西門家。
原來,東方日剎化名戚大日,不單是為了維護戚小月的聲名,更有這層考量。
然而,東方甫言之鑿鑿的這些事,西門家一樁都沒幹過。
事實上,光要維持自身,西門家就得付出龐大心力,哪兒有閒工夫使這等陰毒伎倆?西門凜霜微微苦笑。
「……前任谷主還在世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西門家為了毀陽谷,再卑劣的事都做得出。所以,姑娘可千萬要提醒少主,別再忍氣吞聲,總該讓西門家付點代價了!」
越聽,心越凝。即使東方甫告辭離去,西門凜霜仍不自覺地輕輕摩挲雙臂,想圖個暖和,因為他的話實在讓她覺得--寒透骨了……
※※※
秋夜岑岑,皎皎月芒在他身後鑿下孤影,偶起的風揚了袖袂,卻怎麼也拂不動據在心頭的芳顏。
冷青冥想起了那夜,當他將霜霜送還戚家兄妹時的臨別情景--「你送我到這兒就行,我自個兒走進去。」她拍拍他的肩,要他放下她。
「這樣成麼?」
「成!我沒那麼不濟事兒!」
「嗯。」他知道她有所顧忌。「那麼你小心點。」
她慢慢站定,他起身轉向她。
「那我進去嘍!」她對他一笑。
「嗯,我在這兒看著你進去。」
她沒多說什麼,便徑往店門裡去;臨要過檻,卻又頓了步子。
「冷哥哥,謝謝。」不回首,可字字說得深重。
胸臆沉沉言語只淡淡。「沒什麼好謝的。」
「以後……」尋思片晌,她屏了息,緩緩問道:「無論我嫁給任何人,冷哥哥都會為我開心麼?」
對她的問,以及五內驚起的痛楚,他都不意外,於是低嗓回了:「霜霜,只要是你的決定,我相信你。」
「謝謝。」背著他,她又道了一次謝,然後,跨檻而入。
他沒忘記自己曾說過會尊重她的決定,可如今,他得食言了。她的決定可以是世上任何一人,就東方日剎不行。
冷青冥瞅著不遠處的室內燈火,這回,即便必須使強,他也要將她帶離陽谷。
因為,西門凜霜絕不能嫁東方日剎!
※※※
究竟是怎麼回事?倘若有人想要嫁禍西門家,那麼……理由呢?難不成,是那些收受北漕幫好處的大老闆們,想用這招反制西門家?
唉,如果冷哥哥在,就能一同琢磨琢磨個中玄機。
越想越悶,西門凜霜索性秉了燈燭,緩步走到房外,坐在欄杆上,臻首斜倚廊柱,冀望涼風能滅了煩躁的心火。
但她萬萬沒想到,竟在此刻,自黑暗裡走來了一個人,一個她最想見、又最不願見的人--冷青冥。
「你、你來做什麼?」她愕然站起。
「帶你走。」他淡淡地說,語氣堅沉。「你不能嫁給東方日剎。」
她以為,經過那天,冷青冥已經明白了,所以往後再沒出現過Z可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而且說要帶她走?這無疑是全然推翻了她的預期,走回原點。
為此,西門凜霜興了惱怒,悍然拒絕道:「不,我不走。」
「你不走,我也會綁你走。」冷青冥難得如是強硬。
「你憑什麼干預我的行動?」
「你不能嫁給東方日剎。」
「我嫁給誰是我的事,你別插手。」
「你想嫁給天下任何一個男人,我都不會插手,唯獨東方日剎。」他很堅持。
想望與現實、哀沉與憤怒,與冷青冥一來一往的堅持,對她而言,都是磨心的拉扯,而本來以為能夠結束的,當場再度引爆。
好累,她真的好累!
「我不想再跟你說了!」西門凜霜斷然轉身。「食言的人,是你冷青冥。你答應過,無論我嫁給誰,你都不會插手。憑什麼東方大哥是例外?」
「他是東方日剎,陽谷的少主。」冷青冥繃緊了下顎線條。雖然,這不是他插手的真正原因,但至少是能同外人說道的理由。
「那、那又如何?」西門凜霜心思愈亂。「我……我跟東方家無冤無仇,嫁給他有什麼關係,更何況東方大哥已經答允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肘。「走!先走了再說!」
「不,我不要跟你走。」
這時,突然多了個脆亮的聲音。「喂喂喂!你闖進來綁人,不覺得自己太囂張了嗎?」是戚小月。
冷青冥瞅了她一眼,眼神銳利但不帶凶意。
可戚小月見他沒有放人的意思,仍不肯罷休。「嘩!你以為做哥哥的就了不起麼?比冷霜早一點出世而已,憑這點就想強迫妹子?!容我提醒你一句--早出世,就早投胎;像你這樣的壞哥哥,八成會提早投胎見閻王!」
「我要帶她走,誰也留不住。」他輕描淡寫地撂了話。
「冷霜不想走,誰也別想帶她走。」戚小月昂起下額兒,朗聲嗆了回去。哼,他以為天下只有他會放狠話嗎?
晤,有人?冷青冥低眼,一個側瞥。「想留她,你先留命。」
「命」字甫落,冷青冥身形迅移,雙指准厲地往戚小月喉間扣去。就在即將觸到的瞬間,有人攔住了--「想留她的命,先留你的命。」
是他,東方日剎!
「你終於現身了。」展露一抹笑,冷青冥輕道。
「承蒙閣下相邀。」東方日剎鬆開了手。
「我要帶她走。」冷青冥開門見山,直瞅著他的目光溫溫湛湛。
「不!我不要走!我不想走!」不待東方日剎回應,西門凜霜立刻表態,情緒有些激動。
東方日剎拍拍她的肩。「先別急,讓我跟你……兄長談談。」轉向冷青冥,他沉聲問:「一路上,你始終跟著我們,在回到陽谷之前,你大有機會帶走她,為什麼如今才出現,難道就因為我不是戚大日,而是東方日剎?」
「這個理由,夠充足了。」冷青冥始終噙笑。
「哦?對閣下高論,我有興趣。」東方日剎不讓他閃避。
「是麼?」微微扯了唇角,冷青冥瞬間出手。「看招!」
這一局變事前全無徵兆,誰都沒料到冷青冥竟會突然發掌攻向東方日剎。
「喂!不要臉的傢伙,你怎麼使陰的?」
比起戚小月的高聲嚷罵,西門凜霜反倒沉靜;一雙眸子緊緊瞅著對招的兩人,就盼這場交手不是你死我活的生死對決。
但見冷青冥步走輕迅、身移靈捷,東方日剎氣沉神穩、嚴守門戶,兩人交手平分秋色。
然而,無論如何轉換、變化,冷青冥使的就是固定兩招--桐城派的「同氣連枝」和虎度門的「懸崖勒馬」。東方日剎見狀,心中似有所動,為求確認,他拱起雙手,順身前傾運勁推出,便是一招「孔丘問禮」;冷青冥瞭然,旋即改使「棒打鴛鴦」、「還君明珠」、「日月西東」三招。
這下子,冷青冥的借招傳意,東方日剎已全盤明白了。
兩人你來我往又過十餘招後,冷青冥尋了個隙,霍地拔身後躍,恍若鳶飛戾天般脫出戰圈,騰上了屋頂。
「好俊的輕功!」東方日剎微微仰頸,淡笑讚了句。「武林盛傳,百年前有位輕功絕頂的高手,為了換得西門家的相助,便將絕活兒傳授給當時西門家少主。西門家打那時開始,才和武林牽上關聯的。」
東方日剎說得輕描淡寫,冷青冥狀似不慌不忙,戚小月聽得一頭霧水,只有西門凜霜自頰而唇全褪了顏色。
冷青冥瀟灑縱下,意味深長地說:「你知道挺多事情的。」
東方日剎微微一笑,亦別有所指。「你知道的事情,難道就少了?」
「那麼,我可以帶她走了嗎?」這才是他最在意的。
「我早知道你會出現帶走她,只不過,沒料到原因多了這項。」
「你早知道我會出現?」這會兒,換冷青冥微驚。「這麼說……你答應娶她,是為了誘我出現?」
唇角勾動,他未直答,逕自走向西門凜霜,執起她的手緊緊覆握,鐵眸裡勻了暖濕。「很高興能遇到你,對我來說,這是一輩子的驚喜。」
「可我是……我是……」話梗在喉頭,說不出口。
她不瞭解,東方日剎明明已經知道冷青冥和她都與西門家關係匪淺,怎麼還會如此友善?更何況,東方甫說過,行刺東方日剎的是西門家。同時,她亦覺奇怪,冷青冥用來說服東方日剎放人的理由竟然是……自曝西門家的身份?
東方日剎將她的手放人冷青冥的掌心,銳利的目光直直扣進他的眼底,極其鄭重地說:「現在,我把她交給你了。」
冷青冥一笑。「從我十三歲開始,她的手,我就未曾放開過,以後,我也沒有放開的打算。」
「不!不!我不要他!」西門凜霜猛地抽回手,淚霧漫起。「東方大哥,我不要走,你不娶我沒關係,讓我留下來,好不好?」
「逃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如果他對你來說,真是個無關緊要的人,那晚,你不會主動跟我提婚事。」
聞言一震,激起的情緒立時束斂,明眸炯亮,她不禁輕聲哺問;「東方大哥,你……你都知道?」
東方日剎沒有回答,只是仔仔細細地看著她,許久才開口:「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
「我……我……」真能報出麼?她猶疑著。
「西門凜霜。」冷青冥替她答了。「她叫西門凜霜。」
「啊!西門凜霜?你是西門家的人吶?」戚小月已經晾在旁邊好一會兒了,她很努力想要聽懂他們的話,可始終摸不著邊際,這下子,總算讓她抓到一絲頭緒。
她朝戚小月歉然地點了下頭。「對不起,瞞了你們這麼久,我確實是西門家的人。」
「我們該走了。」冷青冥輕輕扣住她的右肘。
朝冷青冥回了個凝瞅,一雙靈透的眸子浸著滿滿哀傷。東方日剎擺明了希望她能同冷青冥在一塊兒;陽谷,她是留不下了。
深吸口氣,她向東方日剎及戚小月淡笑道:「既然這樣,那麼該是我告辭的時候了。謝謝兩位這些日子的照顧。」嗓音倏緊,神情乍肅,她繼續說了。「但是,臨走前,有句話我不得不說,就是……西門家絕不會暗算東方大哥的,關於這點,西門凜霜願以項上人頭作擔保。」
「放心,我信得過你,更信得過西門家。」看看她,再看看冷青冥,東方日剎沉緩地說:「保重了,今日一別,來日再聚。」
「冷霜吶,呃,西門……西門凜霜--」冒著咬到舌頭的危險,戚小月跟進。「你的腳傷還沒全好,自個兒當心著。」
「我明白,謝謝!」
單手環著西門凜霜的腰,冷青冥身形一閃,兩人遁入了迷離夜色。
※※※
見她容色惟淬,心知今晚這番波折讓她疲累已極,冷青冥輕喟口氣,溫沉道:「咱們先找地方休息,要爭要論,以後再說。」
西門凜霜木然地點了點頭。
硬的、軟的、剛的、柔的,各種方式她都試遍了,對於接下來該如何面對他,她著實沒計較呀。
驀地,膝頭傳來一陣刺,西門凜霜大駭,全身立刻繃緊。
「怎麼了?」他察覺情況有異,低首探看,足下的飛奔未停。
「我……」她說不出口。
酸軟的感覺已經開始四處流竄,往下癱了雙足,往上麻了腰、胸,以及環在他肩頸的雙手……「霜霜,你的手要抓緊!」冷青冥驚覺事態嚴重。
他的話還沒說完,她的雙手一鬆,破壞了原先勁力相持的平衡,身子跟著滑出了他的掌握……仰空直墜。
然後,她看到冷青冥的神情,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