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勾起的慾望一發不可收拾,他氣喘吁吁,錯愕難擋,忍不住熱烈回應。
都是第一次,陌生的衝動撞擊身心。
仿若兩隻野獸。
她毫無章法,胡亂親吻,竟比他還衝動。她本來就是個獸,只有在這時,禁錮多年的本性才一一顯露出來。
男人畢竟只是半個獸。
他不及她。
殘存的一絲理智,他翻身壓住,等她稍稍靜下來。
兩人都是紅頭漲臉,衣衫凌亂。
行蘊氣喘吁吁地說:「小蓮……不要這樣。」他的呼吸粗重深沉,「我……想娶了你,洞房花燭夜……讓你堂堂正正地做我的妻子。」
他為什麼總是要她等?!不明白!
她不明白,她等不了!
「我等不了!等不了了——」她捂著臉,終於哭號出來,「我以為自己有大把大把的籌碼,快沒了!我快沒了!」
「剛剛我來的時候,遇到幾個天龍八部眾,他們受命來捉我,我、我打死了兩個,剩下的逃回佛界了。行蘊……我打死護法天龍了……」
「很多年前我的主人、我的主人……他和神界的天女私奔至人間,不過錯手打死了一個小護法,可主人卻是佛界最舉足輕重,最厲害的護法菩薩啊……佛界竟派了八百天龍八部眾來捉拿他,後來、後來又派來四大天王連同三十神將,在他的血陣裡激戰三十天也不過打成平手,最後……佛祖親自作法……他才被生擒……我是什麼?!我又怎及他百分之一?我逃不掉了……」
「我不怕入三惡趣,我也不怕神魂俱散,我只怕……」
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聲嘶力竭,哭啞了嗓子。從未見過她如此脆弱,她本該活潑嬌俏,信心滿載的。
真的沒有希望了嗎?他捧起她的臉,淚流滿面。
「小蓮,」他輕輕吻著成串跌落的淚珠,卻怎麼也吻不干兩人的眼淚,「小蓮,這樣我更不能要你。我一定要畫完咱們的故事——明年七月,你披著嫁衣,做我的新娘。一定會沒事的,咱們是天作之合,不是嗎?一定會有辦法的……上次你不是也一樣活下來了?這次也一定可以的……」
上次、上次是因為玉煙的藥啊……
玉煙……玉煙——
她頓生出希望無限,玉煙一定有辦法。
一定的!
他是他的兒子!他是佛界曾經的第一護法菩薩韋馱的兒子啊……一定有辦法的!
找到雲來客棧時,他的房間黑著燈。
小蓮飛到窗邊,化作紅煙鑽進去。
屋子裡有兩張床,東西分列。玉煙睡在東邊的床上,她正想上前喚他,另一張床上的小飛已經醒了,躥身擋住。
「你想幹什麼?」
「我有事求他幫忙。」
「先生睡了,有事明天再說!」
「生死攸關的大事,明天就來不及了。躲開!」
「不行就是不行!」
小飛瞪著她,忽然週身銀光一閃,顯出本相。通體雪色,狀似狐狸,卻比狐狸高大美麗許多,背上還有兩隻月色大角。
原來他是一隻乘黃獸。
小蓮不理他,緊走幾步,手臂卻從後被一口咬住。
兩隻絕世難尋的異獸,靜靜對質,互不相讓。
小蓮使勁地揮著手臂,兩人便撕扭起來。
「哎!」床上的人輕輕歎口氣,翻身坐起,「你們這樣鬧,還不如直接叫醒我呢。」
小飛狠狠瞪她一眼,化回人形。
點上蠟燭,屋子裡頓時清明許多。
玉煙披了衣服坐在桌邊,頭髮也沒扎,披散在背。
桌上擺了只紫砂壺,小巧精緻,不似客棧公用的物品。他斟了一杯茶,遞給她。小蓮搖搖頭,沒有接。他也不甚在意,湊到唇邊,慢慢地喝。
隔夜的涼茶,他倒喝得很香。
「玉煙,我想求你幫忙。」
玉煙點點頭,讓她說下去。
「怎樣才能讓他們放過我?」
「他們還不肯放手?影照不是將你打成半死,還收走了那支金剛寶杵?!那是我父親叫你保管的,你也發過誓,杵在人在,他們不會不知道啊。」
「……」
「你還不知道?」玉煙歎口氣,她果然變笨了,「你放走我父親,不管是否自願,我都欠你的。所以才和影照私下商量,讓他自動請命來拿你,打到瀕死,帶走那枝寶杵交差。我再用藥將你救活。」
「只要我活著,他們就不會放棄的。」
小蓮看著對面這張臉,恍惚間,昔日的主人又回來了,「今天我殺了兩個護法!」
他並不為所動,垂著眼把玩手中的小茶盞。
「你知道,」他溫柔而淡漠,靜靜地說,「我父親與第六天魔王的交情嗎?」
「……」
「沒錯,就是洵行。」
他歪著頭,輕輕地笑著,「我也沒想到,佛界的護法菩薩與統帥四自在天的魔王竟是亦敵亦友,惺惺相惜。他帶著母親的魂魄投胎前對我說,他做護法菩薩時,掌管自在天的魔王洵行多次邀他到魔界,他是專責與魔界戰鬥的,自然不肯,大大小小打了許多仗,也是各有勝負。洵行又使盡惑人意志心魄的招數,總不見效,非常佩服,便不再糾纏。他也很敬重洵行,兩人竟成了交心的朋友。後來與佛界翻臉,洵行又邀他到魔界,他還是不肯,最後的血戰,他也將洵行擋在陣外。
「後來洵行幫過我幾次,打過一些交道。真是一個不錯的人。哦……不,應該是一個很不錯的魔。」
「小蓮,若要全身而退,你只能選擇我父親未選的路。」
「……」她簡直不敢相信,她非常吃驚,太吃驚了,他一向很有辦法,沒想到,這次竟是這樣一個「好」辦法!
竟讓她成魔?!
他靜靜地坐著,一路望向她的心裡。
「那樣,你便不再是佛界的蓮花護法,而是魔界的小蓮,如果你可以放下那小和尚獨自去魔界,將永無後顧之憂。你放得下他嗎?」
她當然放不下,若孤身一人,即使被捉走也無所謂。就為了能同他廝守,才蠅營狗苟,絞盡腦汁挖空心思,拚命地想活下來。
魔界沒有他,以後無盡的生命裡沒有他,有什麼意思?!
都說人永遠學不會放下,她空活了幾百年,又何曾學會?
若真能放下,她就連那鎮魂塔也不開了。何苦弄到現在這樣?
她不放!死也不放!
理清了思緒,當初的勇氣又回來了。她盯著玉煙,倔強地說:「我不放!大不了被捉回去,打回原形,忘記一切。總好過日日活在沒有他的地方,靠著回憶幻想,生不如死,苦熬時光。」
早料到她會這麼說。玉煙笑了,果然是父親一手調教出來的,都是如此執著於情愛。
「既然這樣不行,只能退而求其次。你入魔道,繼續留在人間。這樣,你就失去了魔界的保護,他們還會隨時找你算賬。但一定有所顧忌,因為你入了魔道,你原本就不弱,若單打獨鬥,也只有影照能傷你。如今入了魔道,本領更強,打起來也不用縮手縮腳,想殺便殺,他們必定有所顧忌,不肯輕易出動的。」
他怕她聽不真切,辨不透徹,又分析了一遍:「你只有這三條。去魔界,萬事大吉;若不成魔,必被捉去,墮入三惡趣;成魔留在人間,當然可以拚殺幾年,可若失敗了,多半打成魂飛魄散。如何抉擇,考慮清楚吧。」
「……」
「如何?」
「我……」
小蓮已經很多天沒來了。
行蘊日日坐在鳴沙山斷崖的洞窟裡,朝朝暮暮時時刻刻分分秒秒盼她。
那日走得倉促,她只說找到希望。究竟如何?那些合該只存在於佛經裡的佛祖、菩薩,恩恩怨怨,如今大張旗鼓地暴露於他面前。
不知不覺,他已被牽扯進來。
一切不過是命運的惡作劇。
誰也無力改變,越陷越深,越扯越亂。
他已經不敢幻想什麼美好的未來了。只怕她的小蓮被捉走,從此天人永訣。他每天唸經祈禱,只求她能平安無事地回來見他一面。
念的是佛經,拜的是佛像。雖說這是要傷害她的罪魁禍首,可是,沒辦法。他實在沒辦法。
不知是否祈禱應驗了,她終於回來。
真的沒事了嗎?她不肯明說,只是笑著點頭,黑亮的眸子泛著紫光。
她說,她要去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以後他們可以在那裡安家落戶。
「如果有一個地方,我們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一個你從未到過的地方,肯同我去嗎?」
「從沒到過?」
「你不肯?」小蓮瞪著他,覺得有些受傷。
「不!當然不是!」這次他倒堅定,趕快澄清:「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好!」她又看到了希望。
他們約定:明年中元,他回來時,她去找他,一起去那個地方。
虛無縹緲,雲遮霧罩的。
真的有那樣的地方嗎?
原來連佛界的極樂淨土也不淨!
他們的故事,總該有個結局的。他只是個人,無法預知,不能作弊。只好看著日昇日落,流年暗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情不願地等到那個未知的結局。
冥冥中似有定數。
定數是什麼東西?!
真的是不情不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