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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狗一家親 第三章 作者:星煬
    像吹得圓鼓鼓的氣球一下被戳破了,我無力地頹坐下來,王燁竟還會安慰地拍拍我的肩,邊喝可樂。

    「你今天到底來幹嗎的?」羞愧難當,我恨不得這人立刻人間蒸發!

    他先一口氣把可樂喝了個底朝天,滿足地打了個嗝。「又嫌我煩了嗎?」

    「什麼『又』啊『又』的?我什麼時候說過你煩了?!莫名其妙!」

    他的動作忽然停下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我竟從腳跟開始泛寒氣,直覺地想起在《動物世界》裡看到的鷹。

    「你真的不記得了?呵呵,也是,我這種人,當然是越快撇清關係越好。」他又開始自言自語,我更是奇怪地瞟他。「那次我也是過來問你作業,你當時不知吃錯什麼藥,回頭就對我吼了一句,別煩我!那股火氣連我都被嚇到了。心想,沈煙輕啊,沒想到你還真有種,連我都敢吼!我以為你起碼會道個歉吧,誰知居然看都沒看我一眼,背起書包就走。酷哦!」

    有這種事?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大概當時正在為沈雨濃那頭豬生氣,根本沒在意後面是誰。

    「然後我就注意到你了。發現你這人,怎麼講,很……平時悶聲悶氣的,其實也是個狠角色!便對你滿有好感了。嘿嘿。」

    狠角色?他還真是誇獎了。我撇過頭冷冷地說:「那又怎麼樣?」

    「所以我對你弟挺照顧啊。」他像怕我聽不到似的,大聲表功。

    我趕緊一揮手:「我沒聾,你給我小聲點,小雨在睡覺!」

    他不在乎地笑,聲音倒壓小了:「哎,你對你弟真是疼到骨子裡,我沒話說了。所以不如這樣,我來罩你弟!保他平安無事!」

    「你?你幹嗎這麼好心?」我到底還是小孩子,沒往多的地方想,只是純粹的好奇。

    「嘿嘿,我本來就好心嘛,怎麼樣?」他又很厚臉皮地痞笑。我終於開始懷疑。

    「哼,什麼條件?說吧。」

    「每個月20塊。」他看我臉色一變,趕緊說,「反正你們家這麼有錢,你也不會在乎這麼點錢吧?」

    「我沒這麼多錢!而且我爸媽肯定不會同意的。」我根本不考慮,太荒謬了!

    每個月20塊!我自己都不可能拿到這麼多錢。老爸管我們用錢管得特嚴,除了買早餐拿錢總是要申訴理由的。學校要買的東西也要有老師發的單子。我是自己存了一點過年私攢下來的封包,但沒打算拿來交小雨的保護費用。而且,我為什麼要讓他保護小雨?這次的事他也有份!沒告到公安局去都算對得起他了,還想要錢?真是無恥!

    他還要再說:「你不告訴他們不就行了?而且這點錢,你總會有辦法的……」

    我的臉黑得嚇人,看向他的時候他竟已經不敢出聲了。

    我走到門口,打開門:「請你出去。」

    「沈煙輕……」他喃喃地窩在沙發裡沒動。我過去拉他。「喂,你……你會後悔的!你難道不怕那些人再找你弟麻煩?」

    「我是他哥,我罩他!而且我爸媽已經去學校了,那些人識相的就自己小心點,否則被送進少管所也不是不可能!」

    「你有毛病啊!」他跳起來,像看到怪物,「鬧到公安局對你們有什麼好處?你以為他們就那麼幾個人?送走了這幾個,你弟和你就別想安寧了!蠢死了!你很能打嗎?你罩他?切!」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我幹嗎要在這裡被你這個小流氓說啊?給你罩我弟,他不死得更快?你不就是想要錢嗎?」我極端鄙視地望著他,他惱怒得臉都紅了。

    「你、你……你不要以為我是在求你,我是來跟你商量的!如果、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同學的份上,我、我才、才懶得管這麼多呢!哼!」

    「那你就是多管閒事!我們不需要!你給我走!」我把他硬拉向門口,他巴在沙發扶手上跟我較勁。我們兩個像拉拔河,我也跟他強上了,不信他敢在這裡跟我開打。

    可是他沒有跟我動手,被拉得急了,忽然爆出一聲:「我、我媽不在了!」面紅耳赤的,被我專注地一看,立刻低了頭,掩飾著少年人的怒火和羞愧。

    我是被他那聲嚇得停住的,看他的神情有異,不自覺地便鬆了手。不在?「不在」是什麼意思?

    他一直向後的力道讓他「啪」地坐到了地板上,他也沒站起來。只低著頭坐在那裡,渾身充滿了孤獨的味道。

    他就一直坐著,頭低低地垂著,像是有千斤的重量。我也有些茫然,就以那個姿勢呆呆地站著看他,用一種我並不自覺的俯視的姿態。

    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他,真可憐!

    沉默。

    誰也不出聲。

    我不知道現在說話好不好,畢竟我所受的家教是要尊重別人的悲傷的。

    他應該是在悲傷吧?我想。

    怪異的沉默在我們之間瀰漫,擴散到整個屋子裡,我忽然覺得有些壓抑。11年來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要讓人窒息的氣氛。

    有個人,在我面前展示了他的脆弱。這麼一個霸王!他,也會脆弱。

    「我不是在求你!」他終於開始輕輕地說,語調裡有種難言的情緒,還小的我並不會分析,也許若干年之後,我能知道那叫「難堪」。「……我、我媽上個星期不在了,廠裡出了事故。我家之前修房子借了人家的錢,還沒還完……撫恤金也沒多少,我爸說存起來給我以後結婚用……」出了這種事我們都不知道,可見平時大家對他的態度。他說得斷斷續續的,語調一直低沉,像只受傷的鷹在獨自舔著傷口。

    結婚?那還早著吧?我有點想笑,他爸想得還真遠,那得多少年以後啊?那時的我根本沒有「時光如梭」這種概念,只覺得長大啊結婚啊是遙遠得像是下輩子的事,跟我都沒關係。

    「……而且他也說我不長進,還是不要讀初中了,畢業後隨便找個中專、技校混個手藝就行了,他說這麼一直讀下去,以後家裡也負擔不起,還是不要浪費錢。可是……可是,我還是想讀下去……雖然我知道我學習不好,也很討厭考試和學校,但是我想讀下去……能讀到初中就好了……」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這麼想讀初中,也忘了九年義務教育這回事,在我一直以來的想法裡,小學畢業了讀初中,初中畢業了讀高中,然後考大學,是件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情。讀中專技校?那是沒出息的人才會幹的事。比如他。如果他讀了技校,我一點都不奇怪。我還以為他的目標是做那個傳說中的「青龍幫」的幫主——一個被太多香港片培養出來的只在每個人口頭中成長的幫派。神乎其神,不知真假。

    我只是第一次覺得他,好像不是那麼沒出息。他也想好好讀書,跟所有人一樣。

    他還不是那麼壞啊。

    用每個月20塊?

    他打算自己交每個學期一百多塊的書本費?

    我怎麼能相信他?萬一他拿來揮霍也很正常啊。

    可是,我真的有點被打動了,被他這個樣子。

    我跟他根本不熟悉,如果他現在算是在演戲來博取我的同情,我也只能說他是個天生的演員,讓我竟不知如何拒絕。

    有些話如果斷然說出口,我會覺得自己很差勁,差勁到也許沈雨濃也要看不起我的地步。

    差勁到,連眼前這個王燁都不如。

    我也不過11歲啊。

    我只是個沒見過多少人,多少事的11歲小孩。

    我怎麼能決定別人的未來?

    我也沒有這個膽量。

    我……唉。

    「你要讀初中,也要離開學校,你怎麼罩他?」

    「呃?」他聽到我的話,驚訝地抬頭,臉還是紅紅的。「我、我讀本校初中!」

    「本校?」我這才叫吃驚!我們學校的小學是重點,但初中部真叫一個「爛」!這個要讀初中的人竟還是要讀這種爛學校?讓我怎麼相信他的誠意?

    「……我的成績大概考不上重點,讀普通學校的話哪裡不都一樣?況且本校我熟,你弟我可以看三年,看完了一定會找到合適的人接手。拿了你的錢,不會讓你擔心的!你放心!」他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證。

    我後來想我之所以相信他,是因為他那種赤誠的純真的表情讓我願意去相信。

    他其實是個很有感染力的人。不過我沒告訴他。

    他又笑嘻嘻地跨出我家門時,我叫住了他:「等等!」

    回廚房又拿了兩罐可樂丟給他。「一罐在路上喝,一罐你自己留著,想什麼時候喝就什麼時候喝。」

    他驚喜莫名地看著我,「嘿嘿」笑著說了聲「謝謝」,抱著走了。看那個樣子,恐怕他得都留著,好一陣子都捨不得喝。

    我的性格裡有個比較劣質的因子。我喜歡看別人特別寶貝著某樣東西,越寶貝就越捨不得輕易地碰,久久地看上一眼,像貪財的財主。

    這樣,他們也沒有資格笑我了。

    ***

    王燁的媽媽是在上夜班的時候,蒸煮棉條的機器門不知怎麼鬆了,長長的棉條甩出來,纏住了她的脖子,在極短的時間內造成窒息休克直至死亡。無人能救。

    後來無意中跟老爸說起,才想起那天半夜裡響得急促的電話還是我接的。一通廠保衛科打來廠長家的緊急電話。而我不過恰好因為週末帶著小雨去那邊住了一晚而已。

    冥冥中似乎有一雙手,牽著各樣的線,連接起每一個人。

    似乎,一切都有定數。

    我和他在那之後變得有些親近起來,一個失孤的少年,為何竟再看不見他悲傷的神色?

    他依然霸道,依然兇惡,依然對每一個得罪他的人橫眉豎目指手畫腳。他依然是那個他,母親不在了,霸王也沒有變得頹喪軟弱。

    他豎起堅硬的鱗甲,將柔軟的內在裹得緊緊的,嚴嚴的,不讓人看見,不讓人碰觸。

    只是偶爾,他會露出自嘲又厭惡的淺笑,輕輕地哼一聲,在喉嚨裡——在我給他20塊錢的時候。不是對我,不是對錢,只是對自己。

    老爸和老媽的聯合出擊讓學校對這個惡性事件表示了極其的關注,連公安局都來問了情況。

    最後?呵,那幫小混混有沒有被抓起來或是教訓一頓我不清楚,但沈雨濃從此在學校已是個無人能輕易惹到的角色。據說連老師都對他禮讓三分。

    我為他感到悲哀。剩下的四年怎麼過?

    還好他還有陸霄,還好小孩子都比較少根筋,他們班那些都還懵懵懂懂的同學不會像大人一樣讓他覺得被孤立。不像我。

    小學五年級真的還算小孩子嗎?我看早有青春期叛逆的苗頭伸展出來了。那年夏天從電視裡看來的消息和報道也足以引起年輕「憤青」們激烈的辯論和爭吵,用他們還稚嫩的言辭和思想為那發生在遙遠城市裡的爆發。因為在大人眼裡我們都還可以「童言無忌」,所以也不會有人來理睬他們的尖銳情緒。

    課間我坐在座位上靜靜地看著她們激動地揮舞著手臂,高談闊論。女生的青春期比男生提前的理論在中學老師故做神秘狀地讓我們翻開課本自習時我便早已從現實中領悟到了。無論是身體還是思想,同齡的女生都早熟得讓我心生怯意。

    不參與時政的人也沒幾個願意接近我,有一個外國種的弟弟也就罷了,竟深藏不露地敢和霸王拚命,還擁有有錢有勢的家世背景,我的額頭上儼然被貼著「生人勿近」的標籤。

    還敢隨便跟我說話倒是大大咧咧慣了的王燁,剛開始是邀我一起去打電游,被告知我家有遊戲機之後,便乾脆到我家去玩了。

    那個夏天熱鬧而喧嘩,大到整個國家,小到我個人的人生都起了波折,有了變化。

    小學考中學的小考中,我以198的總分進入重點初中的重點班。王燁履行諾言直升本校初中部。沈雨濃和陸霄上了小二。

    青春的書籤夾在了新的一頁上。上面標注著:1989年。

    因為九年義務教育,我的初中是四年制的。現在看起來已經比較讓人奇怪了,說起來的時候常常有人要問我,你那多出來的一年怎麼過的?

    玩啊!我總是笑得極其得意,彷彿這一年是白拿的,本不存在我的生命裡,是上天多補給我的。

    別人三年學的東西,我們用了四年。時間悠長,學業輕鬆,我毫不客氣的,玩了四年。

    從跨進了初中的門檻起就自覺比一個月前都長大了一輪。這個世界在我們眼中開闊了很多很多。

    打任天堂,跟同學交換遊戲卡;跟著女生一起起哄買小虎隊的磁帶;偷偷摸摸結黨組隊去黑漆漆的錄像廳裡看香港錄像。到了後來,是王燁賊兮兮地拿來我家的一盒錄像帶。

    他現在對我家熟得不得了。一進門,就左右觀察了一圈:「就你一個人?」

    「小雨課後有作文班。玲姨買菜去了。」

    「才二年級就上作文班?早了點吧?上次不是說在課外數奧班?」

    「多加的。一三五作文,二四六數奧。」

    「嘩,他們老師跟他有仇啊?成心整死他嘛!」

    「去!別瞎說,別人想去還去不了呢。都是優等生才行。」

    「哦,對哦,你以前也是作文班的,我都忘了。嘿嘿。」他抓抓頭髮,一臉傻笑。

    「隨便啦,都是沒什麼意思的東西。你要不要一起玩?」我拿起手柄繼續我的超級瑪麗,他趕緊過來搭上我的肩。

    「別玩那個了。嘿嘿,瞧我帶了什麼來?」

    我塌肩滑掉他的手臂,他整天髒兮兮的我受不了:「不就是錄像?這次又是什麼鬼片?」

    「去!現在誰還看鬼片啊?」他頗受冤枉地鬼叫起來,彷彿塞給我鬼片看的兩天前應該追溯到上個世紀。「這可是我硬從人家那搶過來的,好東西啊!」

    「嘁!你哪次不是硬從人家那搶的?給我看看!」我一伸手從他手裡抽過來,還是空白錄像帶盒子,顯然是轉錄的。「這是什麼?」

    「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很神秘地又笑,我給他個白眼,把遊戲機關了,換上錄像機。

    「哎哎,你要不要可樂?」他每次來我家都跟土匪似的,什麼都不要,就要可樂。玲姨看家裡可樂消耗快,還以為我們愛喝,補充得可及時了。結果全餵了他。小雨都叫他「可樂王」。

    「待會兒,待會兒。」難得可樂王今天竟然不要可樂!我驚歎外面是否已經下起了紅雨。

    只好跟著他一起聚精會神。

    屏幕上一陣雪花點之後,出現一個房間,有個男人,打扮得跟個暴發戶似的,躺在一張大得誇張的雙人床上,還穿西裝打領帶。隨後便進來了一個女人,用我當時的審美觀就已經被劃入庸脂俗粉那一道。女人媚笑地看著男人,兩人開始交談,邊說女的邊往那男的身上挨去,幾句話不到,男人開始脫她衣服……

    太詳細的情節我已經記得不太清楚。唯一有的印象也就是立刻明白了這是台灣拍的可以定義為「三級片」的東西,當時我們叫做黃色錄像。恐怕還是傳說中的那種級別。後來回想起來還被我總結為恐怕得是八十年代中期的片子,廢話多,鏡頭不具體,表演不夠專業挑逗,總之一句就是感官刺激性不足。不一會那兩個人就光溜溜地滾在一起,男人趴在女人身上抽筋似地亂搖,女人痛苦又快樂狀地亂叫。別說我日後閱歷豐富時不會將這種貨色看在眼裡,就是當時,我也不過是個未開蒙的懵懂時期,這種東西看得我十分無聊!深覺遠沒有聽說的那麼刺激。

    我瞄了一眼旁邊的王燁,順手抽了張紙巾遞給他。「哎、哎。」

    「啊?」他一臉癡呆,看向我時眼睛的焦距都不准。

    我不耐煩地指指他的嘴:「擦擦,擦擦,口水都流出來了,別弄髒我家地板。」

    「哦哦。」他真的接過去在嘴邊胡抹一通,我一旁看著,「撲哧」一聲笑出來,立刻像是被觸了笑筋似的趴在沙發邊上狂笑,看這傻傢伙比看那種錄像有趣多了,笑死我了!

    他疑惑地看著我發瘋,半天才想起來摸摸自個兒嘴邊,臉立即通紅一片,惱羞成怒地撲上來掐我。「敢騙小爺!看我不收拾你!」

    他全身壓上來,手伸到我腰間、腋下亂撓,害得我在他身下一陣躲:「哈哈,哈哈,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啊!」

    我們鬧成一團,以至沒聽到鑰匙開鎖的聲音。

    沈雨濃推開門時,看到就是這樣的情景。因為太過突然,王燁和我都被嚇了一跳,他一隻手沒撐住,整個人猛地趴落我身上,腦袋還敲到我的嘴,疼得我大叫了一聲。

    「哥——」

    他一臉驚詫,看看我又看看王燁,嘴唇抖動,竟好像不知要說什麼。

    我倒是先想起要關電視,趕緊把王燁推開,揉著嘴角抄過遙控器把裡面的浪聲浪叫閉掉。才有點不自然地跟他招呼:「回來了?」

    王燁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啐我一口:「小雨而已嘛。緊張什麼?我還以為是你爸來了呢。」

    「你們、你們在做什麼?」他慢慢地走過來,像是在打聽什麼駭人聽聞的事。

    我扯起嘴角笑笑:「沒什麼,我逗王燁玩呢。」

    王燁一把攔住他,「嘿嘿」淫笑:「小雨啊,想不想跟哥哥們長點見識啊?」

    我立即拍掉他的髒手:「去!胡說什麼?好的不教教他這個!他才多大點?」

    還不等王燁回答,沈雨濃馬上委屈地反駁:「哥,我不小了!」

    我安撫地揉揉他的頭,去把錄像帶拿出來塞回王燁懷裡。「我爸今晚也許會過來吃飯,你趕緊拿了這東西走。」

    「呵呵,那下次我再拿更刺激的過來。」

    還想下次?我瞥他一眼:「下次再說吧。快走快走!」

    把他推到門口,他忽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叫:「哎哎,可樂,可樂,我的可樂!」

    「小雨去拿罐可樂把這王八攆走。」

    沈雨濃「哦」了一聲,放下書包去冰箱拿可樂。王燁則開始瞪我。每次他要來我家喝可樂都被我把「霸王」反過來叫。他的抗議行動還未來得及展開就乖乖就義在了可樂面前。

    送走了那色情王,我面對沈雨濃直勾勾盯著我的綠眼珠子還是有些不自在。只好開口跟他解釋:「嗨,霸王無聊,拿了盒黃帶過來我們家看。你也知道他家沒錄像機。」

    「那也不用在沙發上擠成一團兒看啊。」他不滿地撇撇嘴,原來不是對錄像帶不滿意,而是我們的觀看方式。

    「嘁!跟他鬧著玩呢,誰要跟他擠啦?那一身臭烘烘的。」我給他一個「你真無聊」的眼色,重新坐到電視機前準備繼續超級瑪麗。

    這小孩的心靈從小被我蹂躪慣了,竟對我這個不屑的樣子非常滿意。一張小臉馬上樂呵呵地笑著,緊挨著我坐過來。「哥,我今天的作文得了『優』!我念給你聽好不好?」

    「別煩我,忙著呢。」我抄起手柄投入戰鬥。

    他在旁邊不依不饒的:「聽嘛!我寫的是你啊。」

    「哎、哎,別搖我別搖我——念吧念吧,我聽著呢。」

    「哦。」他十分快樂地從書包裡翻出那本我媽買給他的精裝作文本,開始大聲朗讀:「題目叫做:我最喜歡的人。我最喜歡的人是我的哥哥。他的名字叫沈煙輕,比我大4歲,今年上初一了。」將我的生平簡單地介紹了一遍之後,開始述說我當年怎麼帶他的種種偉大的可歌可泣的事跡,聽得我自己都覺得,真了不起啊!

    大概講了兩三百字,最後一句再點題:「所以,我最喜歡的人就是我的哥哥。我永遠永遠都很很喜歡他!」

    二年級還在學生字的階段就開始抓作文,我只能說他們老師夠狠的!我們當時還只在磨每個星期天的周記呢。那大概他們三年級的時候要參加什麼全國作文比賽了,可憐的孩子!

    念完了我還當個沒事人似的,他又不滿意了,又開始搖我:「哥,你說句話呀!」

    「呵呵,沈雨濃同學,你們老師只管給你『優』,也沒說你哪兒寫得好哪兒寫得不好?」

    「老師給我寫了評語了。你看,他說我——語句通順……表達流揚……」

    「表達流揚?」我笑了聲,把他那本子快速地抽過來瞄了眼,「哎喲,我的少爺,表達流暢!『暢』!我還留洋呢!」

    「這個念『chang』嗎?」他很老實地在旁邊注上音,又趕緊跟我聲明,「我很少寫錯別字的,這個字我們還沒學呢。」

    「知道你語文好啦。你們老師就寫了這些,沒啦?」

    「嗯。」

    「那你告訴我,什麼叫『很很喜歡他』?」

    「咦?哥,你好厲害哦,問的問題跟老師的一樣啊!」他驚歎地崇拜地注視著我,一字一頓地解釋,「『很很喜歡他』就是『非常非常喜歡他』啊。」

    「那個幹嗎不用『非常』?沒有人會用兩個『很』字啦!」

    「可是好多同學都用『非常』了,非常喜歡這個,非常喜歡那個……我想用個不一樣的嘛。因為我喜歡的是哥,跟他們喜歡爸媽不一樣。」

    「可是這是錯的,考試的時候會給分才叫怪!」

    「可是這不是考試。」

    嘿,他還跟我強上了。

    「好,我不管你,反正到時自然有你們老師抓。」我瞥瞥他,把遊戲機的「暫停」按回來。

    他一肚子不滿地坐在我身邊,看著瑪麗兄弟頂蘑菇,踩烏龜。

    等那個水管工通關的時候,我讓他從老遠的地方就開始助跑,好一下把旗子拉到最高,響夠21響禮炮,他又開始說話了,聲音小小的,像是想讓我聽見,又要讓我知道他在鬧彆扭:

    「我是想說,很很很很,非常非常,比喜歡還要喜歡他嘛!」

    瑪麗只跳到旗桿的一半,禮炮響了四聲,我的嘴角裂開一條向上彎起的縫,他沒有看到。

    笨蛋!我怎麼會不知道?

    於是,乃至若干年後,我在我的書裡還能翻到這樣的紙條:

    哥,我到現在還是很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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