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身向前,他甫踏出一腳,頂頭就和無塵撞個正著,彼此皆是吃了一驚。紅蛟舉目相迎,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由詫異轉成淺笑的俊顏。
彎彎眉目,眸中儘是淳樸、無垢,好似一塊彷彿有著天底下最為潔淨,未曾琢磨的寶玉,縱使披覆著不起眼的外表,可比起其他,仍是如此的與眾不同。
四目交接,只一瞬。
然,也就是這一瞬間,目光已載滿那纖瘦身影,抹散不去。
好半晌,紅蛟猶然怔怔地,倒是無塵瞧了奇怪,帶著好笑且疑惑的語氣問道:「怎麼了?上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沒事。」紅蛟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像是要遮掩什麼,一出口便是極沖:「我隨便四處走走看看不行麼?借光!」隨即伸手把無塵往旁一推,趁隙從小縫鑽了過去,輕悄悄地走入洞裡。
他特意揀了塊鋪有於草的地方盤腿坐下,拿眼覷看,無塵還傻愣愣地待在洞口,翹首企足,約莫半炷香的時間,伴隨著一聲歎息同時轉身走了回來。
心慌意亂,也不知在慌什麼,紅蛟連忙收回目光,直直落在跟前的火堆上。
火燒得劈里啪啦響,週身靜謐無聲。紅蛟神情從容,內心卻是十分著急,手不由得覆貼胸口,更能清楚感受到緊緊包裹於皮肉下的心跳得很是厲害,噗通噗通,聲音之大深怕讓人聽見了。
低沉卻清澈的嗓音由遠至近,又由近至遠地在耳邊飄蕩,一大串話,均聽不真切,除了兩個字——「紅蛟……」
仿是大夢初醒,紅蛟恍然回神,猛一抬頭便見無塵那有著深邃五官的臉上掛著一抹清朗的笑。
「做啥?」心不在焉自是沒聽進多少,他紅著臉問:「你剛說了什麼?」
「阿彌陀佛。」無塵絲毫不以為意,便又說了一遍:「貧僧方才是說,不知你出外可有見著那位白衣公子?」
「沒見著。」面不改色的扯謊,紅蛟眉頭高擰,有些不是滋味地問:「找他幹嘛?」
「深山裡,現下又是半夜,處處行路不便,貧僧是擔心那位施主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紅蛟一口打斷他的話:「放心、放心,他命大的很,死不了啦!」嘴裡不由得小聲嘟囔:「遇上他的才倒霉咧。」
聽這語氣好似他倆是熟人。無塵有些意外:「紅蛟,你可是識得那位施主?」
「沒——我才不認識他哩!」紅蛟死命搖頭揮手,彷彿極不願和此人扯上關係,接著假意咳了幾聲,辨白道:「我的意思是,像他這種沒心沒肝兼沒肺不懂感恩圖報的人,由得他去死,你幹嘛替他瞎操心?是他自個兒跑出去的,死了,也不關你的事;沒死呢,算他福大命大。要我說,最好讓他在山裡教豺狼虎豹一口,給吞了,倒也落個乾淨。臨死還能造福蒼生,這也算功德一件,多好啊!」
縱然是玩笑,這話說得有些過頭了。無塵不覺有點刺耳,更感到些許憤慨,此等生死攸關的事,他卻表現得毫不在乎。況且與那位公子不過萍水相逢,實在不該作如是想,毋論是妖是人,都是一條命,怎麼他會不懂這般淺薄的道理?借此機會,他正欲好好教導一番,不想一道渾厚的嗓音自後方傳來,及時打斷。
「真看不出,不道你這小子生得白白淨淨的,嘴巴竟這麼壞。我好心去替大夥兒找東西吃,你倒在這兒拿我閒嗑牙?」
無塵和紅蛟同時睜眼看去,身穿華服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站在那兒,一手抆腰,一手拎著兩隻毛茸茸的東西。頭歪歪倒倒的,死了。
由暗處走到明處,現出一張精緻無缺的俊容,灼灼的目光在兩人間來去,最後落在無塵的臉上。
笑燦如花,男子饒有深意的說:「……這位師父,好好管教你的徒兒,一口伶牙俐齒,心性急躁,是該怎麼禮佛?!」
「你——」紅蛟霍地站起身,話一出口,隨即想到無塵在旁,只得將滿腔火氣收攏,把牙磨得嘎吱響,跳腳嚷叫:「我才不是他的徒兒!」
「看在你是個毛沒長齊的娃兒,我人好心善,不僅福大命人,更是胸如深壑,不與你一般計較。」白玉京揮揮手,隨口打發,忽然轉臉笑問:「在下姓白名玉京,字褰,蘄春狻猊人氏。師父,如何稱呼?」同時間,眼一瞄,將人打量個透徹。
無塵合掌頷首,款款地道:「貧僧無塵。諸法空相,名亦是空,施主隨意稱呼便是。」
「勿執勿著,確是高僧。」沒頭沒腦的大笑稱讚,白玉京高舉一對野兔,「無塵師父,這是我適才出外碰巧找到的兔子,就當成是謝禮了。」
冷不防地往紅蛟身上丟去,見無塵愕然,張口欲言佛家道,他刻意話鋒一轉,抿嘴笑間:「師父可知道我是怎麼抓來的?」
「貧僧愚昧,還望施主開示。」無塵搖頭,垂首虛心請教。
一屁股就地坐下,白玉京先是心有餘悸地頻拍胸口,接著侃侃而談:「說起來也是件奇事。我一醒來就莫名其妙的在這裡了,本想尋個隱僻之所解手,大半夜的只有像只無頭蒼蠅瞎闖,哪裡曉得撥開草叢一看,天老爺啊!真嚇死我了,一條十多尺長的赤蛇,捲起尾巴緊緊把兔子死纏住,那場景實在駭人得緊。」
他有意無意地瞥了眼一旁正忙著烤兔肉的紅蛟,笑笑再說:「怪就怪在,這條紅蛇絞死兔子後竟不吞下肚,眨眼就溜走了,倒讓我順手揀了便宜。」
「啊,對了!」他忽而擊掌,眨了眨眼,頗為困惑地問道:「還記得我是和大夥兒上鏡花庵結歡喜緣的。現在怎麼會在這裡?」
無塵手持一串佛珠,先告了聲歉:「對不住,實是迫於無奈,不得已只好請白施主暫時在這兒委屈了。」隨即將當晚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與他聽,然後笑指著坐在火堆前枯等的少年:「……這次真多虧紅蛟了。」
「是啊是啊,好在是我機靈,要不然誰曉得那條淫蛇會幹出什麼勾當?」拿著木棍左翻翻右戳戳的紅蛟頭也不抬地岔出一句。
聽得這話,白玉京立刻故作驚疑,瞠目張嘴,一副被嚇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半晌,他像是慢慢回了神,又驚又恐的求證:「無塵師父,可是有這麼一回事?」頗為失望的搖頭,忍不住長噓一歎:「唉,真想不到那些貌美如花的小尼姑們竟是蛇妖所變,可惜、可惜、可惜啊!」
一連說了三回,紅蛟盯著逐漸烤熟的野兔,鼻中噴出兩管冷氣。意有所指地說:「天底下彩色斑斕的蛇都是有毒的,尤其身上帶有白質黑花或是黑質白花的蛇最是狡詐險毒,據說光是沾上,就會要了命。」插起香味四溢的野兔,「說不定這些兔子壓根吃不得。」
白玉京瞇眼淺笑。「放心好了,肯定沒毒,我之前不是說了麼?這兩隻兔子是讓一條粗壯的赤蛇給絞死的…並非是什麼白質黑花蛇,你要不信,大可全拿來我吃,既然都烤熟了就別浪費。」他自動自發的走上前去伸手扳下一個腿膀子,連皮帶骨的咬得嘎吱嘎吱響,噴出的油滑汁液糊滿整張嘴。
「棒極了!想不到隨便一烤還能這般美味,就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福隆茶館也未見得能燒得如此好吃。」似乎意猶未盡,不顧上頭滿是未除盡的毛,他索性抓起整只來啃,吃得又香又滿足。
兩隻黃澄澄的野兔,烤得恰到好處,撲鼻的香味,鮮嫩肉汁滴落下來,一地油膩,配上嚼得十分起勁的聲響,越使紅蛟按捺不住,唾沫流了一嘴。
瞧他一臉饞樣,仍是死硬脾氣不肯開口,白玉京忍不住好笑,自袖裡掏出帕子抹去嘴上殘留的汁液,將最後一隻兔子分做兩半,拿半邊遞了過去:「喏,甭說我小氣,私自一人獨吞了。難得烤的這樣入味,你再不吃可就沒有了。」
「呸!你少誣賴人,這些兔子哪是我……什麼大赤蛇弄死的?!」儘管饞得要死,紅蛟就是不伸手去接,只拿一雙眼直瞪著跟前的美味,又小心翼翼地往後看了一眼,好似要努力證明自己的清白,在肚皮不爭氣的咕嚕響中急切切的解釋:「我在湖畔待了大半夜,連只蟲都沒見著,哪來的野兔子?分明是你瞎說!」
「好、好,是我隨口說說的,行了吧,你到底吃不吃?」
「要!」
紅蛟一把搶了過來,不用三兩下即吃得精光,猛然間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他抵力撐持一會兒,身子彷彿有千斤重,越來越沉,等到發現人影成雙時,已直挺挺地倒臥睡去。
此刻天色大白,無塵悄悄地起身走出洞外,銀月依舊在天,疊山環繞,不遠處隱約可見幾縷裊裊青煙。
閉目傾聽山中寺院晨鐘隨風傳來的低迴響音,勾起了以往在山林寺裡無數的修行歲月,回憶邈邈,化作一片清幽無聲無塵,似又身在其中,師兄弟的音容笑語彷彿清晰可聞。
至今,離寺有多久了?
「師父在想心事?」隨後跟來的白玉京瞇著眼問。
「施主說笑了。出家人心如止水,自當無牽無掛。」
無牽無掛?白玉京不由得笑了一下。
「師父此言差矣,人非無情物,但凡是人,或多或少為七情六慾所擾,師父雖是修行之人,到底不是神佛草木,有心事也是正常的。」他頓了下,隨即笑問:「有一事我思來想去,總想不明白,師父身為出家人不在寺裡清修,作甚跑到這深山野林?」竟還把他親愛的紅蛟給拐跑了。
「貧僧乃奉師父之命,欲往京城護國寺。」
「喔……」白玉京決意打破砂鍋問到底。「師父到護國寺是為了什麼?」
「素聞唐貞觀年間,高僧玄奘法師於天竺取經歸來,取得六百五十七部梵文真經,現均藏慈恩寺大雁塔之上,唯法師所譯之最後一部『大般若經』由護國寺持有,貧僧此去,即是求取此經。」
這麼說來,他一到護國寺後就得閉門靜修了?
恍恍憶起,還記得當初自己閒著無聊人世玩樂,正巧見到一位打扮極其美艷的婦人手裡捧個東西傻愣愣地站在和尚廟前不走,據說那大廟叫弘福寺;據說裡頭聚集了四方僧人,只為了一齊修譯佛經;據說那群大德們個個修身養性,需與世隔絕,所以儘管她千求萬求,一臉幽怨,應門的和尚依然輕易地將人打發走了。
而這樣的情景他在百年後又見了一回。
不同的是,懇求者換成一白一青的小小蛇妖——切!可恥,曾幾何時他們當妖的得對個肉身凡胎的臭和尚如此客氣起來?
佛門淨地,從不是他們群妖可涉足之所,井水不犯河水是萬古不變的共存道理。
無塵一踏入寺門,勢必得和那些大德一般,作甚打禪禮佛的功夫,到那時候,紅蛟再如何固執,哪怕是意覺了人獨有的「情意」,也是枉然。
現下最緊要的是,千萬不能由得他倆共處,尤其是在此蛻變的當口。
思及此,白玉京心裡有了計較,直言提出要求:「師父,若然不妨,可否帶著我一塊兒上京去,有個伴,行路也方便,到京後師父若有興致,我自是義不容辭。」他一面說,一面作起畢生最厭的舉動——跟著合十為禮。
「白施主客氣了。出門在外,有個伴是好的,只是沙門修士,向以簡樸為主,一路清苦,怕是施主受不得……」
「受得了、受得了。」白玉京及時截了話頭,帶著有些不好意思的語氣說:「實不相瞞,我自幼在家從未出過遠門,頭一遭與三兩個朋友遊玩,巧不巧地,竟讓我碰上蛇妖作亂,若非遇見師父二人,好心將我救下,否則現會兒鐵定成了白骨一堆。」
他長舌亂卷,一邊長吁短歎,道起胡亂瞎編的故人興許遭難。不禁悲從中來,落下幾滴男兒淚。哀哀作態,演足了戲,心裡自是得意。
揮別愁容,他繼續滔滔不絕地說:「況且此地離京,不過兩三天的功夫,就是苦一點何妨,適逢此際,正好能與師父好好討教一番,多長長見識也好。」
發揮蛇的專長,一番謊言至情入理,就是酒館的說書先生也沒他說得精彩入勝。
內心顧慮全消,無塵欣然應允,合十答應:「你我二人相逢,便是有緣,既然白施主不以為苦,這一路上還請施主多多擔待了。」仰望天色,冷月西落。他又道:「時候不早了,待貧僧打點妥當,即可上路。」
白玉京拱拱手,側身容他先行,在交錯的同時,不著痕跡地信手捻來一根細長髮絲,合掌緊握。
他倒要親眼看看,這臭和尚究竟有何本事?
離了深山,走在唯一的林陰道上,白玉京輕掃了走在前頭的紅蛟一眼,刻意大聲嚷道:「師父,走了老半天的,好歹讓我喘口氣行不行?」他掏出手絹輕輕抹去額上點點汗珠,指向東邊道:「那兒有條小溪,都瞎折騰一夜了,咱們去歇個腳洗洗臉,涼快涼快也好。」
無塵把眼抬望,果然有細微的流水聲,遂隨他進入一大片竹林中。
越過可謂奇觀的百畝青竹,便能見到一條蜿蜒千里的滾滾溪流。
水聲之大,如作雷鳴,比起尋常小溪山河,更是難得一見,別有意趣。
剛走得近來,無塵不由讓這樣的景致給吸引了目光,選揀了個潔淨之處盤腿而坐,閉上雙眼,凝神傾聽。
嘩啦啦地,翻騰滾絞,另有一番節奏美音。
是時候了!白玉京掐指一算,橫眼看去,菱唇輕佻,悄悄移步,在紅蛟的袖擺扯了兩下。
「該走了,再待下去怕是要現出原形了。」瞧他神色猶豫,白玉京壓低聲音道:「放心吧!我在竹林內圍了屏障,他是丁點兒聲音也聽不著。」
紅蛟不由自主地抹上自個兒的眼皮,起初尚可辨識一草一木,可到最後,竟朦朧一片。
心裡有些著慌,他使勁眨眼,復又睜開,只見前頭兩道人影一高一低,宛如隔了層薄紗,影綽綽地,根本看不清楚。
事態嚴重,這會兒紅蛟真急了,嘴上猶是倔強:「我沒事,你別管我。」
「少逞能了。」白玉京齒冷心笑,表情好似在說:「你有幾分能耐我還會不明白麼?」
他過去拉了拉紅蛟的手,使出一貫的:「紅蛟,你是知道的,我這是為你好……」
「行了、行了。」都說了兩百年,他不嫌煩他聽得也煩了。紅蛟揮揮手,背過身,放輕聲音語氣卻是極重:「我自己的事我自有辦法,你要真為我好,就別老是在我跟前晃呀晃的,我見著討厭!」
最後一句委實厲害,就是有再好的性子,也不免發火。
白玉京氣得白了臉,拿手撫著心窩處,語若寒冰:「你趕我?我件件全依著你,而你是怎麼待我的?」他費盡心思,花了無數功夫得來的卻是這樣的回應?
「好!」只應一字,白玉京撣撣衣袖,當下轉身走人。
眼看他逐漸遠去,紅蛟心裡實是有些懊悔。白玉京待他,始終好的沒話說,一真以來,他總是與他相伴,兩百年前是如此,兩百年後亦是如此。
但,他厭了,厭倦身畔只有白玉京的日子和一成不變的山林深壑。
他討厭鎮日埋首修行,更討厭白玉京老纏著人不放,他甚至不懂是何緣故……算了!人氣都氣走了,現在還來想這些勞什子的有啥用?紅蛟耙耙頭,隨即把難得的愧疚之意拋開,拍拍扁平的肚子,實在有點餓了。
「無塵,我餓。」
話才剛脫口,他忽地驚覺不對,全身像是被抽去力氣,雙腿發軟,直接癱倒下來,有氣無力地趴在滿是石塊的地上不住喘息。
「紅蛟你是怎麼了?哪疼?」無塵一時間方寸大亂,連忙在他身上來回審視,想起他昨夜吃飽倒頭就睡,便抬手覆在他的腹上小心揉撫。「是鬧肚子麼?」
「不……」紅蛟氣若游絲,痛得一句話也說不完整,把頭歪歪地躺在他的手臂上,哼哼唧唧的道:「我、我是……要蛻皮了……」
無塵一愣,「蛻……蛻皮?」
紅蛟重重地點頭,這回根本說不出話來。
低眼下看,瞧清他眼上似乎覆了一層薄膜,臉面、手臂已慢慢浮現鱗片般的裂痕,無塵這才恍然想到,他的真身是一條紅蛇。
蛇蛻皮,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可蛇精蛻皮,倒是聞所末聞。
無塵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有安撫似的拍拍他的後背,嘴裡不斷鼓勵:「不怕,忍一會兒就過去了。」
變化得太快,紅蛟措手不及,拚命維繫住人身,可惜體內真氣亂竄,身子好似要撕裂般,最後竟開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見他虛汗連連,痛得淚水、鼻水流了一臉,無塵心裡著實不忍,卻又無計可施,環視四周,查無人跡,而同行的白玉京偏偏選在此刻不見人影,眼下等同孤立無援。
紅蛟吃力地抬頭,氣息微弱地俯在他身上磨蹭,頃爾,卻不動了。
轉眼間,一個清俊少年立時化為一尾身長二十多尺的巨蛇。
彷彿吃了酒似,碩大蛇頭左右搖擺不定,渾身乏力地抽搐扭動,瞪著一雙銅鈴大的蛇眼,在無塵懷裡昂首吐信。
時當亭午,日光燒燙了滿地石子,越發增加紅蛟的痛楚,它發狂地亂爬亂撞,甚至把半個身子浸入水中,好似是想借由水的清涼減輕燒灼般的疼痛。
過了一會兒,紅蛟仿是氣力耗盡,歪歪倒倒地癱在河畔上,向來精亮的綠眸逐漸黯淡下來。
何曾遇過這樣的景況?無塵真正是手足無措了,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伸手撫了又撫,不經意觸摸到嘴角邊上龜裂開的小缺口,他遲疑了下,拿手微扯,便輕易的將臉面蛇皮煺去,紅蛟亦稍稍有了生氣,身子又緩緩掙扎起來。
「別急別急,慢慢來……」他一面說,一面扯去紅蛟身上的蛇蛻,啪地撕開好大的口子,足可讓紅蛟從容穿游,完完整整褪下蛇皮。
費了一番工夫,總算渡過生死難關。
褪去舊身,硬是長了一節,紅蛟樂得沾帶膻臭黏液和滑嫩新生的身軀四處游動,模樣顯得異常興奮,不僅爬到無塵身上蹭呀蹭的,最後甚至緊緊把人給纏住了。
情形似乎有點不對勁……無塵心頭一懍,抬眼上看,卻見紅蛇俯著頭,居高臨下,一雙冰石綠般晶亮的眸子分外澄澈,冰冷之中摻有濃厚的慾望,看在眼中是格外的清楚且驚心。
一條蛇何以會有這樣的神情?他微仰著臉,正巧與之四目交接,尚不及多想,忽覺身下一陣發緊,長尾自兩腳緩緩攀繞上來,一圈又一圈,直把他糾纏。
毫無預警地,它揚起蛇頭,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銳長牙,惡狠狠的模樣好不駭人。
無塵以為紅蛟是要吃了自個兒,也似乎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念了聲佛號後,隨即閉上雙眼,一臉從容。
哪裡知道,他大錯特錯了!
紅蛇仗其頎長的身軀如樹籐直攀而上,將人抓牢固定,尾端則是慢幽幽地躓入僧袍裡頭,撩開外衣、深衣,終於觸及裡面最為溫熱細緻的肌膚。
瞠大眼,無塵不禁渾身一顫,立時明白它的企圖,欲作掙扎,無奈四肢全讓壯大的蛇身緊纏住,半分動彈不得。
修法成佛,無魔不成。他唯有閉日,口中不斷默念般若心經,極力使自己不為邪魔所侵。
岔開的蛇蕊,一吐一伸。揩舐前額、臉上,直至胸膛沁出的汗水,尾處尤是深一步探入胯下,圈起低垂的長物。
「紅蛟。」無塵大喝一聲,企圖阻止接下來許多難以想像的行徑。
無奈紅蛇興發如狂,再也聽不進任何只字片語,只是一徑貼緊這廂溫熱柔軟的身軀。
忽地一纏縮,它感受到他如遭雷擊的顫動,尾身更是活絡,軟塌的玉莖像活了一般,憤起勃發,脹大火熱,從未受過如此刺激之處,自是承受不得,不用多時,即刻洩了一地。
陡然睜開眼,無塵且羞且憤,嘴裡經咒念得越發急促,被緊箍的身子開始晃動掙扎,卻依舊徒勞,身上的大蛇宛如一把千斤頂,更像是菟蘿絲,纏得磐石難轉移,只有任憑它游移環繞,輕佻慢捻。
不道那蛇尾好似長了眼,一溜煙滑到兩股之間,伏貼在深溝中頻頻磨蹭,自尾端前二、三寸處伸出一僅有身體一半粗壯的玉莖,對準緊閉的穴口撞了進去。
「晤——」一股強烈的痛楚狂襲而來,儘管極力抿緊著嘴,仍不住悶聲低呼。
現下的紅蛟已是恢復成完完全全的一條蛇,放任本能軀使,冬眠春繁衍,實屬自然,不顧身下的人是如何反抗、顫抖,竟學起人的方式使力朝溫暖發熱的後庭急速頂入。
肉刀在體內衝掠,實在痛得叫人難以忍受,無塵咬緊了唇,幾番掙扎俱皆無效,唯有任憑劇痛在體內流竄,但每回一出一進,都像有把刀子在肉壁上挖割,不僅後庭穴口,尤其是頂至深處時,五臟六腑仿是移了位,幾要作嘔出來。
如此沖衝撞撞來回不知多少次,幾要支撐不住的無塵只聽得身下傳來玉莖反覆進出的滋滋聲,可當劇烈的疼痛到了極致,除了痛,在彼此交合處,似乎逐漸升起一股不曾體會的快感。
入寺修佛,縱使是一向靜心持重的和尚,到底還是有著尋常人的七情六慾,且正逢青春年少、血氣方剛之時,一個清俊少年郎既非聖賢,更非神仙,又如何把持得住?
但說情慾這玩意兒,一旦挑起,便難以自拔,所以不管無塵如何以理智相擋,終歸阻卻不了身子引來的陣陣歡愉,儘管心裡清楚明白不可再這般荒誕下去,可腦中已然無法思想,什麼色戒、淫穢……長年恪守的佛門清規,一概拋往九霄雲外去,嘴裡念著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不由自主地成了斷斷續續的呻吟。
「啊……嗯……嗯……」
無塵畢竟初經人事,抵不住突來狂放衝擊,難以形容的劇痛持續好一陣,其中摻雜著前所未有的酥麻快感,隨著一次又一次猛烈起落,感受愈甚,儼如驚濤駭浪,掀起的情滔欲浪幾乎把他給淹沒了。
就在此時此刻,紅蛟猝不及防地將人卷倒在地,偌大身子牢實地伏貼後背,興許貪戀著體內的溫暖,抽動之際,竟把另外右半側的玉莖吐露出來,一齊沒入開始泛紅的花蕾幽徑,以蛇在玉莖表層特有的淺溝不停注入的精液充作潤滑,狠狠直搗百來下,幾乎沒個停歇。
「嗯……不……不行了……」強抑住嘴邊溢出的呻吟,無塵猛地僵直,像是在隱忍什麼。
沒多時,在百般搗弄蹂躪之下,他全身一顫,無力地大口喘氣,然而身後激烈的舉動可不因此停了下來,兩半玉莖逕自抽插著,濁白的體液灑滿了結實渾圓的雙臀,更加速了上下律動,緊連的交合之處竟流出一絲絲殷紅。
此刻無塵甚至連喘息的氣力也沒有,臉色越發慘白,已分不清是痛楚還是快感,只覺後庭萬分難受,星眸半張,眼前卻是一片迷霧,人就這麼趴在石頭地上,由得那兩個玉莖在體內賣力抽送。
不一會兒即又攀上另一高峰,他一個捱不住,便昏昏沉沉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