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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 第二章 作者:無糖綠
    「你蠻受歡迎的嘛。」翊捷趁著紅燈的時候回過頭去看後車座,只見浩浩和好幾束花坐在一起。家駒出院的時候有好幾位護士送他花,禮物也收到了不少。

    「可能我長得很帥吧。」家駒笑得很得意。

    「才怪,你是臉帥心不帥。」翊捷做了個怪表情。

    平心而論,家駒的外表絕對不差,光是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看起來就很不—樣了,更何況是有四分之一德國人血統的深邃五官在東方臉孔中顯得特別突出。

    在綠燈亮起時,汽車轉進巷子,開進大樓公寓的停車場內停妥。家駒在停車位的一角看到了浩浩的腳踏車,上面掛了個小手套。

    「那是棒球手套吧,浩浩會打棒球?」

    「丟丟球而已啦。」翊捷把浩浩從後座抱出來,坐了二十分鐘的車之後浩浩已經昏昏欲睡。

    「搞不好將來浩浩會去打美國職棒大聯盟也說不定。」

    「別把你高中時的白日夢加在我兒子身上。」兩個人邊鬥嘴邊牽著浩浩搭電梯,到翊捷位在十二樓的公寓。

    出院之後他們還去買了一些家駒需要用到的東西,加上護士姊姊們給的花和禮物,東西多到不只翊捷、家駒手上提了兩三袋、甚至連浩浩手上都拎著兩盒巧克力。但這些可憐的禮物一到家就被丟在客廳的桌子上,然後兩大一小全部累得坐在沙發上不想爬起來。

    家駒勉強提起精神看著他未來要住一段時間的新家,對太過整齊的房間感到有些驚訝,「你家還蠻整齊的。」

    「沒辦法,我討厭亂七八糟。」翊捷振作起來把浩浩抱進浴室,「我先幫我兒子洗個澡,等會再煮點東西來吃。」

    「你自己煮?」家駒不可思議地看著翊捷,沒想到翊捷還會做菜。他很難描繪出自己穿著圍裙做菜的樣子,光用想像的他都覺得很有可能會切到手。

    這大概是結過婚有小孩的男人和沒結婚的差距吧。

    「我只會煮簡單的東西,不要期待太多了。」翊捷的後半段話和水聲同時從浴室裡傳了出來。

    趁翊捷替浩浩洗澡的時候,家駒無聊地看著四周圍的家俱擺設,黑白兩色樣式簡單的家俱很有工程師的味道。雖然他才「重新」認識翊捷沒有多久,但可以感受到工程師的性格在翊捷的生活裡展現無遺。他的目光在掃過一圈之後被電視櫃吸引,倒不是因為那台四十二寸的電漿電視,而是電視櫃的上面擺了個有海豚裝飾的相框。

    那是整個客廳裡最沒有翊捷性格的東西,像是女孩子會喜歡的款式。也許是翊捷的前妻留下來的吧。

    家駒彎下腰讓視線相框平高,注視著那張照片。

    照片裡是翊捷和浩浩的合照,在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小蛋糕,上面插著不知道哪裡找來,大得誇張的一支蠟燭。不知道拍照的人是誰,可是把那個畫面抓得很好,照片裡的翊捷和浩浩部在笑,除了一大一小之外,那笑容幾乎是一模一樣。

    看起來很幸福。

    家駒不自覺地扯動嘴角,走回沙發旁坐下。

    他很喜歡翊捷和浩浩,因為這兩個人讓他有很親近很安心的感覺。他也很喜歡翊捷和他聊天鬥嘴,大部份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根本是在聽另一個人的故事,但有時候卻模模糊糊地好像有一些記憶的影像在腦海裡,但想要仔細去回憶的時候那些模糊的影像就消失。

    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沒有記憶之後他還會做很多事,像是說話、寫字、吃飯,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知識也沒忘記。比如說,他會在報紙上畫紅線,甚至在不知不覺之中加注幾句連自己看了都會嚇一跳的筆記。翊捷說那是有關經濟之類的的東西吧,還說以前的他常常會這麼做。雖然記不得自己是誰,可是對日常生活好像沒有妨礙。

    但他常會覺得有些不安。

    少了二十八年的人生,他好像很容易就可以聽到體內傳來空空蕩蕩的聲音。

    特別是在翊捷和浩浩不在的時候,他更容易感到空虛。好像有某一部份的他被某個人給偷走了,而且,那是很重要的一部份。

    「你吃義大利面嗎?」翊捷從廚房裡探出頭來,家駒著才回過神來,發現不知何時翊捷已經幫浩浩洗好澡,開始做菜。

    「應該不討厭吧?」家駒也不知道自己不喜歡什麼。

    他隨手拿起搖控器打開電視,轉來轉去不是通緝犯逃脫的新聞就是哭來哭去的連續劇,不然就是聽起來很像是雜音的流行樂。家駒不知道自己過去喜不喜歡這些東西,可是他很肯定現在的自己很不喜歡。

    他關上電視,溜到廚房的門口看翊捷煮飯。

    熟練的動作看得出來翊捷對做菜這件事駕輕就熟,在把麵條下到水裡之後就開始削花椰菜的皮,削完之後在另一個鍋子裡有和牛奶顏色相同卻濃稠得多的液體。翊捷似乎可以同時分心做好幾件事,等東西煮熟的時候就收拾流理台,等到義大利面端上桌的時候,流理台又恢復到原來的乾乾淨淨。

    他發現翊捷喜歡有條不紊的生活。

    「好吃嗎?」翊捷從冰箱裡拿出啤酒遞給他一罐。

    「嗯……」家駒吃了一口,翊捷煮的義大利面味道清清淡淡的,不錯但是稱不上是很好吃,「還不錯。」

    「哈,這是你第一次稱讚我。」翊捷坐在家駒對面的位子上,拉開啤酒的拉環,「你以前一定會說我煮的東西普通到沒辦法再更普通。」

    「我以前說話都這麼失禮嗎?」雖然很普通,可是吃多了不會膩反而會覺得意猶未竟,「平常人就算不好吃也會說些好話吧?」

    「你以前根本不懂得說話的時候要怎麼樣才不會得罪人,想講什麼就講了。」翊捷笑著回答,「不過知道你講話很直的人就不會覺得討厭,其實這是你厲害的地方吧,每個人都覺得你很爽朗,好像很好相處。其實你只是……」

    「只是因為我比較笨而已嗎?」

    「賓果。」翊捷露出促狹的微笑,「其實你應該記得的還記得嘛?」

    電話鈴聲在此時響了起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翊捷和家駒對看了一眼,同時露出迷惑的表情。家駒是「第一次」聽到電話鈴響,翊捷則是不知道晚上十點了還有誰會打電話給他——或者是他們。

    「喂,我是翊捷。」他拿起餐廳旁的分機電話,另一頭拿電話的人好像在—個很熱鬧的地方,好幾個人的聲音交錯在一起。

    「是我啦,文勳。」

    「學長啊,有什麼事嗎?」翊捷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家駒看到翊捷的微笑時,忽然有一種討厭的感覺。他不是討厭翊捷的微笑,相反的,他很喜歡這個笑容,他討厭的是電話另一端的人。

    為什麼翊捷聽到這個人講話就會露出這麼好看的表情?

    「我們可以到你家開PARTY嗎?」文勳的背後傳來阿倫說「可以嗎、會不會太麻煩」的聲音。

    「我家?為什麼是我家?」

    「為了慶祝家駒出院。」

    「這有什麼好慶祝的,你們只是想找地方胡鬧而巳。」

    「因為只有你家的頂樓夠大又會有人嫌我們吵,所以才要去你家。」文勳在電話的另一端笑嘻嘻地說著。

    「有人嫌你們吵還過來。」

    「這樣才有趣嘛。」

    「好啦,好啦,你們什麼時候會到?」翊捷忍不住翻白眼,文勳學長和他的那群朋友真的是缺乏社會性。

    「哈哈,我們一分鐘就到。」

    「一分鐘,你現在在哪裡啊?」翊捷皺起眉頭,走到窗戶邊去看樓下的馬路,可是剛好被各家的陽台檔住,根本就看不到有任何的人或是車在道路上。

    「我在你家的樓下,我把電話拿給管理員伯伯,你跟他講叫他讓我們進去……」

    文勳話說到一半就中斷,在翊捷的錯愕之中,傳來樓下老管理員破口大罵的聲音。翊捷皺起了眉頭,把電話拿離到一公尺遠的地方,轉頭對家駒搖搖頭。

    ***

    文勳、阿倫和六、七個家駒現在不認識可是以前應該很熟的人抱了一大堆東西到翊捷家,其中還包括了睡袋,偏偏沒有任何吃的東西。家駒懷疑他們是不是只要想來白吃白喝兼住免費的旅館,翊捷倒是很認命地打電話去叫披薩和啤酒。

    等披薩的過程中,一群人就在客廳裡閒聊起來,「文勳,我先警告你,要是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在我家胡搞的話,你們就再也不用到我家來了。」

    「放心,我們才不喜歡在你家這個沒氣氛的地方辦事。」文勳做了一個鬼臉,「浩浩到哪裡去了?」

    「他今天跟著我們在台北市繞了一整天,已經睡著了。」翊捷講到浩浩就露出溫暖的表情,接著又說,「你們要是吵醒他,以後也不用來了。」

    「那我們不就只能看電影了嗎?」文勳的臉都皺在一起,一大群男人難得聚在一起只能看DVD實在是很無聊。

    他們這一群人裡有的人是工程師,有的人是藝術家,也有人是老師,大部份的人都很忙祿,像是還沒有失憶前的家駒一個月大概只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待在台灣,翊捷除了休假之外,大部份都在公司忙到三更半夜。他們也很少和其它的同性戀圈子交流,因此除了各自和伴侶聚會之外,一群人大概一個月只會聚在一起一次。

    「沒錯,好好地看那一套魔戒完整版。」翊捷用一種很故意裝出來的遺憾表情對文勳說,可是沒兩下就又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

    「你家真的很無聊……」文勳雖然這麼說,可是很快地就和一大群圍在一起看電影了。

    原本很安靜的屋子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翊捷卻找不到家駒到哪裡去了。他沒有和文勳他們擠在一起看電影,也沒有在房間裡陪浩浩睡覺。正在著急的時候,翊捷忽然想起了以前家駒很喜歡跑到頂樓吹風。

    他再一次警告文勳不准在他家胡來之後就把一群人丟在樓下,拿著啤酒和一大盤粘在一起的披薩跑到頂樓。

    不出他所科,家駒果然就站在頂樓的中央,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翊捷不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地笑出聲。

    從他們還是高中生的時候家駒就喜歡最高的地方,所以他們曾經從安全梯爬到他們應該不可以上去的大樓上,大學的時候幾乎也是一有空就去爬山,雖然沒有登過百岳裡的每一座山,可是有名、難爬的那幾座他們全都去過了。

    家駒還說他有一天要站在喜瑪拉雅山的山頂上。

    雖然現在的家駒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但卻沒有忘了要站在最高的地方。

    而這附近最高的地方就是他家的頂樓了。翊捷拿著披薩走到家駒的身邊,「從樓下那群餓死鬼那裡搶來的,還吃得下嗎?」

    「謝謝。」家駒伸手接了過來——不過接過來的只有啤酒而已,「我住你這裡會不會帶給你麻煩?」

    「我不知道,不過應該還好吧。」翊捷開始想像他的老闆知道之後的臉,唔,也許會被開除也說不定。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的老闆只要有錢賺就好,似乎不會管幾千幾百個工程師裡到底有哪一個是同性戀。

    「我看到你的衣櫃裡有一疊好像不是你的衣服,你的女朋友嗎?」剛剛上樓來的時候怕天氣冷,他就自己在翊捷的衣櫥裡找件襯衫。那時才想起來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買衣服,不知道是翊捷也忘記了還是因為已經準備好了。

    翊捷的衣服對他來說還是小了點,肩膀的地方有點窄,他又翻了翻,沒想到底下一層就有一堆顏色都很花俏的衣服,他是沒有拿起來仔細看,可是這種俗俗的花色不知道哪種人在穿……不會是翊捷的女朋友吧?

    他想不想就用力的合上衣櫥,跑到頂樓。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不自覺地跑到頂樓,彷彿他對這裡很熟悉。

    「女朋友?」噗地一大口啤酒從頂樓往地面飛落,最後落在十七樓的陽台上。翊捷忍不住翻白眼,女朋友……個頭,就是你啦。那個胸圍說不定有四十五吋再加上C罩懷,瘦小的女人恐怕還要兩個才能填得滿咧,「拜託,那是你的衣服。」

    「是喔,那我該不會是你的男朋友吧?」

    噗!

    又一大口啤酒從頂樓往地面落。

    樓下的鄰居探頭出來大罵,「媽的死小孩,林杯的仙人掌會被你澆死啦。」

    翊捷連忙說了幾聲對不起了,樓下的人罵了幾句之後就把陽台上的盆栽搬進室內,接著用力地關上陽台的窗戶。

    「呃,這個喔……你要不要吃披薩,等一下冷掉就只能丟掉了……」哈哈哈,我在講什麼啊。翊捷好想給自己一巴掌,為什麼忽然慌亂了起來。

    家駒失憶了為什麼第六感反而這麼靈啊?

    「哈哈,我開玩笑的啦。」家駒拿起啤酒又灌了一口,「我並不是說你是同性戀,只是文勳那群人讓我想開玩笑……」

    「是玩笑就早說嘛。」翊捷苦笑著說。

    其實,他很希望那不是玩笑。

    他比誰都希望家駒快點想起來,想起他們的過去,想起家駒自己的過去。

    前幾天在公司和醫院之間來來回回,要照顧浩浩又要照顧家駒讓他忙得沒機會想起關於他們之間的事。可是當一切都恢復正常的時候,空虛、寂寞就慢慢地從心底浮出水面。

    他們之間的回憶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擁有,不再擁抱,不再接吻。

    而且,他可能會永遠失去家駒。

    「我發現我這個人很糟糕,以前的我應該很沒有人緣吧?」家駒空手將啤酒瓶壓扁之後對翊捷說。

    「為什麼會這麼說?我覺得你的人緣還不錯。」翊捷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為什麼他們會突然談到家駒的人緣好不好。

    「文勳他們那群人知道我失憶時好像都很高興的樣子,是不是因為我以前的個性很差常常欺負人所以現在換成其它人喜歡欺負我?」家駒假裝哭了起來,「嗚嗚,我好可憐喔,一個人也不認識還要被欺負。」

    「不是這樣啦。」翊捷連忙拍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可是又覺得家駒假哭的樣子實在是太假又太可怕。可是,就某個角度來說,卻又讓他覺得很可愛,「大家只是覺得太神奇了。嗯,反正就是太神奇了。」

    文勳和其它人都太驚訝。

    總給人囂張印象的家駒,總是做什麼事都會是第一名的家駒……這些才是他們所熟悉的家駒,不是現在這個什麼都不知道,有點傻傻的,感覺純真得像一張白紙,甚至——很有禮貌的家駒。

    現在的家駒好像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也不是愛他的家駒。

    翊捷覺得自己開始想哭了。

    「是嗎?」家駒猛然把翊捷拉進懷裡,嚇了翊捷一大跳。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直覺地想要一些體溫,而且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告訴他說翊捷不會生氣。

    「耶,你……」翊捷的臉馬上紅了起來,心中又開始抱著一絲期望。

    家駒是不是突然想起來了?

    他的幻想像是小鳥在天空中飛翔不受控制,可是在家駒的下一句話又馬上又讓幻想的小鳥被飛機引擎捲進去,屍骨無存。

    「這幾天,真的很謝謝你。」

    「哈哈,不用謝啦。」翊捷尷尬地笑了一笑。

    他不需要家駒的謝謝,而且平常的家駒是不會對他說謝謝的。

    「我很高興你一直幫我,翊捷。」家駒對著翊捷說,「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在你身邊我才感覺到安心!」

    家駒開始描述翊捷多讓他放心、有家的感覺,但是翊捷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不管是上帝、阿拉、佛祖、媽祖、觀世音菩薩都好,誰來聽聽他心裡的想法——他要的不是這樣子的家駒啦。

    當家駒還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翊捷終於忍不住伸手摀住家駒的嘴,「唉唉,別再說了,我都快哭出來啦……」

    ***

    翊捷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就出門了,說是公司有什麼急事要必需要馬上處理。

    家駒則在半夢半醒之中被翊捷吵醒,翊捷說了句要他幫忙帶一下浩浩,因為他沒辦法在半夜三點時送浩浩到托兒所去。家駒還以為工程師是一種沒有人管只要把事做好的職業,半夜被一通電話叫去這種事感覺比較像是業務員。

    「沒辦法,我的工作可以準時上下班不過偶爾也要應付偶發狀況。」平均一個月大概會有一次這種事情吧,翊捷一邊打領帶一邊說,「早餐昨天晚上就準備好放在冰箱裡,你醒了之後把他加熱讓浩浩吃完再去托兒所。」

    才怪,這個星期已經是第二次幫翊捷帶浩浩了。

    家駒不太清醒地點了點頭之後又倒回床上去睡,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浩浩抓著他的衣角說要吃飯。

    他先倒了一杯牛奶給浩浩,接著把翊捷昨天晚上準備好的三明治放進微波爐。

    透微波爐黑色鏡面,他看到了一個很陌生的自己,蓬鬆的頭髮往左邊翹起來,眼睛有點張不開。

    在被浩浩吵醒之前,他夢見自己到了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每一個人都以為他是另一個人。一直問他為什麼沒有鬍子,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無法回答。答不出來的結果就是他越縮越小,最後變成一隻鳥飛走了。

    真是一個奇怪的夢。

    家駒搖搖頭,坐在餐桌前和浩浩一起吃早餐。浩浩的動作很慢,切成一小口一小口的三明治還是沒辦法一口吃下去所以掉得亂七八糟,可是不會挑食,而且吃得動作看起來很有教養的樣子。

    相比之下,家駒覺得自己好像是個野孩子,吃得滿臉都是。

    一大一小的兩個人用各自的牙刷並排在浴室裡刷牙,只不過浩浩個子太小只能把水吐在浴缸裡。家駒意外地發現以浩浩以年紀來說很獨立,除了刷牙之外,還會自己換好衣服穿鞋子牽著家駒的手去托兒所。

    以浩浩的年紀應該還不能上幼稚園,可是翊捷白天還是得工作,所以一定得有人照顧浩浩。幸好離他家不太遠的地方就有一間可以照顧像浩浩這種小孩的托兒所。

    他們搭電梯到一樓時管理員和他們打招呼,家駒只能點點頭,浩浩卻一邊揮手一邊大聲地跟管理員說再見。走出大門之後,家駒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翊捷可能是太忙了所以沒來得及告訴他,家駒只好蹲下來問浩浩,「爸爸開車載你去上學嗎?」

    原本應該是家駒帶浩浩去托兒所,可是現實的情況反而像是浩浩帶家駒去托兒所。

    「用走的。」浩浩搖搖頭,用手指著右邊。托兒所就在離公寓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光看接送小朋友上下學的車就知道。

    家駒一邊走一邊對浩浩說話,「浩浩喜歡托兒所嗎?」

    「托兒所?」浩浩偏頭看家駒,不知道什麼是托兒所。

    「嗯……就是上學啦,浩浩喜歡上學嗎?」家駒盡可能地用浩浩可以懂的句子說話。

    這種對話和牽著浩浩去上學的氣氛讓他覺得自己也有了一個小孩,然後和翊捷組成了一個家庭……天啊,他在想什麼?

    家駒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

    他竟然想和翊捷、浩浩組成一個家庭……大概是這幾天和文勳那一群人在一起太久,想法也被他們同化了,家駒用力搖頭想要把那些想法都甩掉。

    「喜歡。」浩浩點點頭,「討厭看不到把拔。」

    「我也很討厭看不到翊捷,很無聊。」家駒露出同意的表情,「浩浩喜歡爸爸嗎?」

    「最喜歡。」浩浩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大樓的伯伯呢?」家駒比著公寓的方向問浩浩喜不喜歡他最討厭的管理員大叔,「沒有鬍子的那一個。」

    浩浩點了點頭。

    「那浩浩喜不喜歡叔叔?」家駒指著自己。

    浩浩偏頭想了想,想了好久都沒有回答。

    這讓家駒很受傷,浩浩喜歡翊捷、喜歡樓下的管理員伯伯、甚至也喜歡上學,為什麼只有喜不喜歡他要想這麼久呢?他這幾天都在照顧浩浩耶……

    當他一路傷心到了托兒所門口時,浩浩對他揮手再見,「浩浩喜歡叔叔,可是叔叔讓把拔傷心很討厭。」

    家駒愣了一下,在托兒所老師的催促下對浩浩揮了揮手說再見。

    在回公寓的路上,家駒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喜歡我,但讓翊捷傷心很討厭?什麼意思啊?」

    他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讓翊捷傷心了,頂多就是那天在頂樓的時候抱了一下翊捷。而且那時候是翊捷說再抱下去就要哭出來了,他才放開了手,可是翊捷最後還是在笑沒有哭啊。還是說,他以前做了什麼對不起翊捷的事自己卻不知道啊?每到這個時候都讓他有點氣自己的腦袋為什麼這麼沒用。

    當他走進電想要搭到十二樓的時候,不管怎麼按電梯都沒有反應,他才想起自己應該要拿鑰匙卡片。他把手伸進口袋翻來翻去,結果只翻出了兩張一百塊的鈔票,哪裡有鑰匙卡片的影子。

    狗屎,他又忘了帶鑰匙卡片出門了。

    家駒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笨。」

    ***

    翊捷在放了兩台筆記型電腦的桌子前打了個哈欠,等著另一端傳來確認的電子郵件。

    離他起床已經有十八小時了,今天一整個小組的組員全都因為澳洲那邊的機器出問題而忙得手忙腳亂,到了早上八點,問題又延伸到公司在大陸的主機,這種壞事好像一開頭就沒完沒了地一直延續下去。

    幸好還是他們的能力可以解決的問題,只要等到最後從大陸那邊例行性發過來的電子郵件就可以結束他一整天的工作。

    「結束了?」佑如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佑如是翊捷的同事,小組裡唯二的女工程師之一。她是一個有著爽朗的大姊頭性格,對攝影很有研究的女性,她也是公司裡唯一知道翊捷是同性戀也很支持翊捷的人。翊捷家裡那張浩浩一歲生日的照片就是她拍的。

    「嗯,就等大陸那邊確認我就可以下班了。」

    「真好,今天換我值夜班。」佑如露出一臉受不了的表情,「我可不想像昨天值夜班的人一樣倒楣。」

    他們和設計工程師不同,主要的工作是在維護系統,所以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要有人值班。雖然公司沒有規定,不過女性工程師通常比較少排夜班,聽到佑如要值夜班讓翊捷有點訝異,「又輪到你啦?」

    「還不就是阿崇肝指數過高被醫生關在醫院,不然怎麼會輪到我。」佑如無奈地雙手一攤,「你最近常請假該不會也是不行了吧。」

    「不要詛咒我,我的身體可好得很。」翊捷瞪了她一眼,「倒是你常常日夜顛倒都沒事,該不會你的真實身份是女超人吧?」

    「想太多。」佑如露出你的玩笑很難笑的表情之後接著說,「究竟是發生什麼事?自從你和你老婆……對不起,講到你前妻。」

    佑如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

    「沒關係,」翊捷不以為意,「是家駒。」

    「家駒?他回國啦?」佑如露出曖昧的表情,「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請假的原因是起不了床吧?」

    「當然不是。」翊捷又瞪了她一眼,接著歎了口氣,「如果只是起不了床還比較簡單,現在啊……」

    「現在怎麼了?」

    「家駒失憶了。」

    「啥?」

    「失憶,講話、日常生活的事情他沒問題,不過記不起以前的事。」翊捷聳聳肩,想要裝作沒什麼大不了,但手指卻不由自主地一直按滑鼠左鍵,不停地擊點收信按鈕,恨不得馬上就收到大陸分公司的確認信,「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將來生活比較麻煩而已。」

    「翊捷。」

    「萬一不能工作的話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可以暫時讓他住我家,不,其實一輩子也沒關係,我的薪水養三個人沒問題。」

    「翊捷。」

    「可是,我並不是要……」

    「翊捷,夠了。」佑如用力拍了翊捷的臉頰,「不要再說了。」

    「啊,對不起,我好像真的講太多了。」翊捷苦笑著說。可是對另一個人說這件事之後,他好像比較舒服了一點。

    「跟我講是沒關係,你的壓力真的太大了。」佑如搖搖頭,「你說他全都忘記了,連你和他之間的事都忘記了嗎?」

    「嗯。」翊捷點了點頭,「他甚至不記得我的名字,雖然覺得我很熟悉,他甚至還不知道他父母因為同性戀所以沒和他來往的事。」

    「你們之間的事他知道他多少了?」

    「應該什麼都不知道吧。」翊捷聳了聳肩,「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談這件事,他現在甚至不是同性戀。」

    「你怎麼能肯定?」

    「……好吧,現在不是。」翊捷苦惱地抓著頭髮將身體埋進椅子裡,「我和他之間現在是重新開始,只不過我和他的立場對調了。」

    以前是家駒一直喜歡翊捷,翊捷卻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戀。現在兩個人的關係正好相反過來,他喜歡家駒,可是家駒卻不知道,當然也不知道翊捷是同性戀,只不過他現在的狀況比過去的家駒還要困難—點,過去的家駒和他之間有著許許多多的回憶和牽絆,而他也在那次不太成功的婚姻之中開始意識的自己的性向比較偏向另一邊。

    「不管他會不會記起來,你們都可以重新開始啊。」佑如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她雖然不瞭解但是也可以想像那種擔心的感覺。

    「我不知道,他好像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家駒了,但是,從某些角度來說他其實還是原來的家駒……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翊捷無奈地苦笑。

    「翊捷,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靈魂這種東兩。」

    「……其實我不大相信。」

    「我很相信。」佑如對翊捷說,「不管是上帝、阿拉、觀世音菩薩、媽祖還是宋七力,只要是有名字我可以找到的我通通都拜。」

    「佑如,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上帝不是用拜的?」翊捷忍不住笑出聲。

    他早就知道佑如是一個超迷信的女人,先別管那些有名的神鬼,連沒有名字的街頭,路邊看起來有點怪的石頭通通會停下來拜。

    「這個你不相信就算了,可是你一定要相信有命運、姻緣這種東西,你要相信家駒和你之間有一些事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改變。」佑如急切地說,「就算他忘記了,一定也會再一次愛上你,你們在—起那麼久了,一定會發現有某些說不出來的東西把你們連在一起,就算家駒失憶了那些東西還是在。」

    翊捷默默地聽著,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在家駒和他之間是不是有什麼看不見碰不到的線,他仍會努力去試著讓家駒和他連在一起。

    「翊捷,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有,有啊。」翊捷回過神來,有點心虛地點點頭。

    「對你有幫助嗎?」

    「有啊,當然有。」翊捷點了點頭,「這種事,你們女人比我們瞭解得多了。」

    「那幫我值夜班。」

    「……女人都是這樣子嗎?」

    「我這麼好心幫你做心理咨詢……」佑如敲了他一下頭,「至少請我喝一杯咖啡吧?」

    翊捷回過頭去看桌上的電腦,收信匣的後面有一個阿拉伯數字的一。他—看到標題就露出了微笑,根本沒有點進去就開始關機,「好啊,明天早上我來上班的時候請你喝。」

    「明天早上?」佑如一臉林翊捷你太過份的表情說,「明天早上我要回家補眠,你請我喝咖啡會不會太沒有誠意了。」

    「那下次我請你吃天母那家要排四小時隊的甜甜圈吧。」翊捷愉快地把電腦收進包包裡,在佑如對他喊沒義氣的聲音裡逃出辦公室。

    他現在好想好想回家。

    回家看浩浩。

    回家看家駒。

    不管以後會怎麼樣,現在的生活還是很愉快的。

    他走進電梯時,露出了連佑如也沒有看見的幸福表情。

    ***

    翊捷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在大樓門口管理室的椅子上睡著的樣子,管理員一看他就指著家駒和浩浩對他笑。

    便利商店的袋子就放在沙發椅的腳邊,高大的家駒幾乎佔滿了整張沙發,浩浩則躺在他的懷裡,兩個人都睡到口水流出來了。家駒的一隻手環過浩浩身上,浩浩的腿纏在家駒身上,手也抓著家駒的衣角。感覺兩個人就像是真正的父子一樣,翊捷看著他們的樣子也笑了出來。

    這是他最疼愛的兒子,還有他最愛的戀人。

    心中有一種幸福的感覺,滿滿的要溢出來。

    「你這個朋友也真的有夠笨,鑰匙忘了帶連電梯都坐不上去。」管理員在一旁數落著,不過聲音中帶著濃濃的笑意。

    「還好我沒有這麼笨。」翊捷笑著搖醒家駒,「我回來啦。」

    「唔……翊捷你回來了啊。」家駒一睜開眼就看到翊捷的笑臉,莫名地就有種幸福的感覺,「我忘了帶鑰匙,不過我有送浩浩去上學。」

    「我知道。」翊捷把公事包遞給家駒,自己則把浩浩抱起來,「我們上樓去,你幫我拿一下電腦。」

    「喔。」家駒跟在翊捷後面走進電梯,有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了帶鑰匙,不過浩浩很乖。」

    「浩浩是不怕生,不過要在我以外的人面前能夠睡著很不容易,看來你還蠻適合帶小孩的嘛。」翊捷笑著說,「要是想不起以前的事,搞不好你可以去開幼稚園。」

    「幼稚園?別鬧了,我最討厭這種小小的生物,沒兩下就開始哭,一下子就會融化掉。」這幾天他帶浩浩去上學看到很多小孩子一離開爸媽就哭個不停,真是可怕極了。像浩浩這種又乖巧又可愛的小孩真是太難找了。

    「你不喜歡小孩嗎?」

    「絕對受不了。」家駒搖了搖頭,看了浩浩一眼之又補充說,「浩浩是唯一的例外。」

    「我兒子嘛。」翊捷驕傲的說。

    翊捷打開門之後就看到了答錄機一閃一閃的亮光,把浩浩交給家駒抱進房間裡之後沒多想就按下播放鍵,一邊聽留言一邊收著各房間的垃圾。

    『翊捷嗎?我是媽媽啦。今年過年你有沒有休假,休假的話帶浩浩回來吧。我也想看看你和浩浩,順便給你爸上個香,都一年沒有見到你啦。要回來之前打個電話給我,媽準備燉你最愛吃的豬腳。」

    翊捷聽到這裡忍不住露出笑容,媽還是老樣子。今年大概得帶家駒一起回去,媽看到了不知道會不會嚇一跳。

    翊捷的母親在他和家駒在一起的時候就知道了,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不能相信,可是沒多久之後就接受了,還常叫他帶家駒—起回來。但翊捷總認為母親嘴上雖然說是接受了,可是實際看到恐怕還是受不了,所以一直沒有帶家駒回家。

    不過,在回去之前他大概得和媽先談談家駒的事,不然萬一媽一不小心就把過去的事說溜嘴就不好了。

    原本翊捷還是一邊笑一邊聽,可是接下來的幾句話就讓他笑不太出來了。

    「還有啊,家駒的爸媽不知道在哪裡聽說家駒出了車禍,狀況不明,我想要是有什麼事你應該是第一個知道的嘛,我就跟他們說沒事,他爸媽好像還是很擔心,你叫家駒跟他爸媽聯絡一下吧。」

    翊捷本來在綁垃圾袋的動作停了下來,後面母親又說了什麼話一句也沒聽進去。

    他一直忘了要帶家駒回去看父母這件事。

    是因為現在的生活太幸福了,所以刻意想要忘記不愉快的事?還是因為他一直對家駒回去看父母這件事有種不好的預感,所以才會下意識的把這件事忘記?

    「怎麼啦?」家駒看著手裡拿著垃圾站在客廳發愣的翊捷,一臉疑惑地問,「垃圾車應該已經過去了吧?」

    「家駒,我媽打電話來,要我過年的時候帶浩浩回去看她。」

    「喔,那不是很好嗎?」家駒點了點頭,過年回去和家人團聚很好啊,翊捷為什麼要站在客廳裡發呆。

    「我媽還說了你父母的事,他們好像知道你出了車禍。」

    「我的父母?」家駒很意外這時候會聽到父母的消息,「真奇怪,我的父母怎麼知道我在你這裡?」

    「他們只是問我媽有沒有聽我說。」

    「反正我現在沒事了,應該也不用……」

    「他們希望你回家去看看他們。」翊捷抬起頭來看著他,「這個星期六我開車載你回去好了。」

    「咦?」家駒愣了一下,心底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叫他不要回去,這讓他對回去看父母這件事有一點小小的抗拒,「不用特別回去吧,他們似乎也沒有聯絡我。」

    「不,我想還是回去一趟好了。」翊捷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如果浩浩和你發生一樣的事,我應該也會希望他沒事之後回來看我。」

    「是這樣嗎?」家駒用懷疑的眼神看著翊捷,他總覺得翊捷瞞著他什麼事。

    不,應該說翊捷的眼底有一種希望他想起某件事的表情,偏偏他卻不知道那應該是什麼。家駒不禁開始生自己這個沒用腦袋的氣。

    這時正好大樓開始廣播所有人把垃圾拿出來,翊捷連忙抓著垃圾袋往電梯沖,一副好像會來不及倒垃圾的樣子,但從家駒的眼中看來倒比較像是落荒而逃。

    可是為什麼要落荒而逃?

    他真的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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