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閒閒一直待在池邊,看著輕風拂過水面,任時間緩緩地流逝。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身後猛地冒出這麼一句話,令閒閒嚇了一跳,忙轉過身子。她一臉無辜地點了點自己的鼻子。
「果然是你。」他的心從未曾有過如此的狂喜,幸好他掩飾得很好,若不仔細瞧,根本瞧不出他的情愫暗生。
她以笑代替她的答案。
「為什麼冒險救我?」他開門見山地問,一點也不拐彎抹角。
「那……完全是有恩報恩,我也欠你一命呀!當時在皇宮遇見你,要不是大將軍你一念之仁放了我,或許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縷魂魄,所以算是扯平了。」閒閒歪著頭笑說。
「不!那日你只是一時貪玩誤闖皇宮,放你走算不上什麼,怎可與你冒死救我相提並論呢?」岳楚雲欣賞閒閒的不邀功,她還真是個奇女子。
「請將軍莫放在心上,我們現在不都安全了嗎?對了,你的箭傷可有好些?」
「箭傷好多了,軍人在沙場作戰,刀傷、劍傷在所難免,很快就能復原的。倒是姑娘,隻身闖入遼營不但能夠全身而退,又能拿到解藥,功夫自是了得,只是不知姑娘怎會入我營內做營妓?」他覺得像她這樣的奇女子,不該只是一名營妓。
閒閒皺著眉,立時垮下一張臉,面有難色。
岳楚雲見狀,忙解釋:「我沒有輕視你的意思,請姑娘別誤會。」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輕視我,只是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你的問題。入營為營妓只是一時好玩,反正出賣的是才華,又不需要賣身。」只除了要她跳舞,以及有個段青煙老是找她麻煩之外。
「那日元宵夜你說闖入皇宮是因為好玩,今日你又說當營妓也是為了好玩,你做任何事都以好不好玩來決定嗎?」岳楚雲還未曾見過這麼淘氣、頑皮的姑娘。
「是啊!不然人生有多無聊。你知道嗎?到了我這個年齡的姑娘,不是已結婚就是生子了,一輩子待在丈夫身邊犧牲奉獻,還得忍受丈夫三妻四妾;以我的脾氣,少不得要撕爛另外二妻四妾的臉以及閹了丈夫。所以不趁尚未適人之前,到四處遊歷一番,以後可就沒機會了。」閒閒撒謊功一流,說得跟真的一樣。
「原來姑娘是個不願受命運擺弄之人。事實上,世間仍有遵循一夫一妻之人,姑娘不要悲觀。」岳楚雲安慰道。
「是嗎?誰?你嗎?」閒閒逗著他。
岳楚雲倒也不以為忤,反而笑著點頭,「我的父母就是奉行一夫一妻制,我覺得那樣的生活單純多了,很適合我,相信世上也有和我一樣想法的人。」
「真的嗎?如果將來將軍認識這樣的人,麻煩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可別讓我等太久;不然等我老了、丑了,就不會有人愛了。」閒閒頑皮地說。
「不會的,就算姑娘年紀再長些,同樣精靈可人,娶了你的夫君同樣會愛煞你的。」岳楚雲頭一次和個姑娘家談到「愛」這個字眼,沒想到竟是如此的自然。
「希望將軍金口一開,什麼好事都會發生。」閒閒轉個身往前慢走,腳尖好玩地踢著小石子,嘴裡哼著小調歌曲。
岳楚雲雙手反剪在背後,悠閒地走在一旁,他好久沒這麼自在過了,身旁這位姑娘居然能夠帶給他心靈上的平靜。
「那位風野,是你的好朋友?」岳楚雲淡淡地問。
「是啊!他知道我入營做營妓,立刻也參加召募,大家有個伴可以互相照顧嘛!」她心無城府地說。
「你很喜歡他是嗎?」岳楚雲倏地心頭一震,想知道她是否喜歡他。
閒閒點點頭,「喜歡啊!阿風很關心我,也很照顧我,希望將軍也能多多照顧他。這回將軍受箭傷,阿風也幫了不少忙。」
岳楚雲點點頭,兩人就這樣一左一右並肩而行,相談甚歡。
☆☆☆
這一日,幾位擅作詞的營妓與數位兵士作詞相娛。
閒閒本想露一手才學,卻被來湊熱鬧的段青煙掃了興。
段青煙不擅詩詞,可惜生得一張專挑毛病的利嘴。一位姐妹詞興正高,隨口即興佔了首「如夢令」——
「道是李花不是,道是梅花不是。黃黃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薊州微醉。」
眾人聽後大為讚賞,在座的岳將軍還賞了她一匹織錦和一方香巾。
段青煙在一旁不屑地說:「拾人牙慧。」
得賞的姐妹偏巧不巧經過段青煙身旁正準備回座,聽到她譏諷的言語,不甘示弱地說:「你說我拾人牙慧,那麼你會嗎?我看你連句詩詞都造不出來。」
「你本來就是拾人牙慧。」段青煙提高音量,想讓在上座的岳將軍聽個仔細。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你有什麼證據?」受賞的姐妹自尊當場被踐踏,十分憤怒,嗓音也不容小覷。
「對不起哦!月媚姐姐。你方才吟的那首詞恰巧正牌詞家吟唱時,我也在場。台州知府唐仲文曾在筵席上命嚴蕊姐姐當場作詞以試文才。我聽了煞是好聽,央著姐姐抄了下來,我也學唱了一陣子,要不要我唱一遍給你聽啊?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你這不是拾人牙慧是什麼?白白得了將軍一匹織錦、一方香巾。」
段青煙不平衡有人在將軍面前比她出風頭,故意拆姐妹的台。
月媚哪容得下段青煙這麼欺侮人,讓她當眾出糗,她二話不說地抓起段青煙的一把青絲,又是扯又是拉,另一手則往她臉上以五指功作畫,弄花了一張臉。
段青煙算是碰到厲害角色了,痛得哭叫,兩人扭打成一團。一旁的士兵們不但不阻止,反而大聲叫好,更互相押注誰才是勝者,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女人的事,岳楚雲本來不願插手,但看情況愈演愈烈,於是三步並作兩步,拉開兩個扭打得已是花枝亂顫的苦情姐妹花。雖是分開了兩人,但是她們嘴裡惡毒的言語卻沒停止過。
「夠了!你們兩人再不閉嘴,我只好封了你們的口,三天不准吃飯、說話,聽到沒?」岳楚雲嚴厲地吼道。
一聽不能說話、不能吃飯,此事非同小可,終於有效地讓兩個女人閉了嘴。
「吟詩作對本是娛樂身心的活動,不是要你們參加科舉考試,活動之前我也沒有訂出任何規矩,指明這個活動非要出於自己的原作。織錦與方巾本是我買來預備送給舍妹的禮物,贈予月媚姑娘除了鼓勵她唱了首好詞之外,還感謝她於日前不辭辛勞為受傷戰士們調配傷藥,你明白了嗎?」岳楚雲的這番話雖是對著段青煙講,音量卻也大得夠讓許多人都聽得到。
「我們明白。」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如果你們覺得軍旅生活讓你們感到委屈,待會兒向張謀士領了銀兩即可回鄉去,這裡不歡迎鬧劇上演。」
本來他就十分抗拒營妓出現在他的軍隊裡,不只是管理不易,還很容易發生淫亂的情事。雖然他已經十分謹慎地在部隊開拔前訂了許多規定,但還是防不勝防,他已經聽到一些傳言,指有些戰士與營妓之間衍生了一些不名譽之事,只因為現在戰事吃緊,他也就沒有太多心思去整肅這事。
當然,他也明白正常人有正常人的慾望,戰場上兩軍對峙,人人都不知道有沒有明天,許多人必須用女人、歌舞來放鬆緊張的情緒,這也是他並未堅持不讓營妓同行的主要原因。
月媚和段青煙知道自己今天闖了大禍,頻頻求饒:「將軍,請原諒我們,我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好自為之,下不為例。」岳楚雲倒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
「謝謝將軍.謝謝將軍。」兩人打躬作揖,十分感激
「好了,你們下去吧!」岳楚雲轉頭看向戰士們,「大夥兒到廣場上集合,傳令下去,全員要到齊,開始下午的操練。」他威嚴地下令。
☆☆☆
段青煙自從那日被修理之後,倒是安分了不少,也知道自己在將軍心裡並無特殊之地位,養了個把月的傷,終於恢復了舊觀。主要是閒閒提供了一些外傷藥,讓她癒合的情況更快些,沒人知道那些外傷藥是從遼營偷來的。然而,這個友善的舉動,倒是為閒閒贏得了段青煙的友誼。
「你真好,我的臉全是你救的,沒讓它留下疤痕,謝謝你。」青煙左顧右盼地照著銅鏡,鏡中又是原來的美人。
「藥本來就是用來醫病的嘛!我身上既然有,當然會拿給你用囉!我不是小氣的人。」閒閒懶得居功,少一個敵人就是多一個朋友嘛!她也得了好處,不是嗎?
「閒閒,外頭有位叫風野的戰士找你。」
阿風?!又是什麼事?閒閒連忙走了出去。
「有事想告訴你。」他一臉嚴肅地看著閒閒。
閒閒知道事情不妙,拉了阿風即往遠處樹陰下細談:「怎麼了?你愛上了哪位姐妹要我幫忙?」
「不是,是關於蒼龍杯的事!」
「蒼龍杯?怎麼突然又冒出這檔事?」閒閒寒毛立即豎起,直冒冷汗。
「不是突然冒出來的,這件事一直存在著,你以為躲在這裡當名快樂的營妓就啥事皆平安了啊?」風野企圖點醒她。
「你知道了什麼?」
「朝廷今早來了飛鴿傳書,那只鴿子恰巧被我接到,我將鴿子交給岳將軍,岳將軍取下紙條看了之後,交給了張謀士。他們大概認為與敵情無關,所以並沒有將我遣退。紙條上說,竊蒼龍杯的賊可能混進了岳家軍,而蒼龍杯也可能被藏在軍隊裡。」風野用只有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低聲說。
「將軍準備如何處理?他要翻遍營區每一寸土地嗎?」閒閒心裡盤算著下一步棋該如何走。
「將軍認為蒼龍杯不過是一隻喝水酒的杯子,就算再珍貴,也比不過社稷國家的安危;這些戰士比起蒼龍杯不知重要多少倍,所以他決定暫不處理,以免影響士氣,弄得人心惶惶。」風野當時聽到岳將軍的決定,也鬆了口氣。
「將軍真是英明,這麼說來,我暫時還不用離開這裡囉!」
「什麼?你原先打算離開這裡?」風野可緊張了。
「是啊!此處不宜久留,不過這要看將軍的立場而定,至少留在這裡,將軍會是我的保護傘、避風港。」除非必要,否則她寧願繼續待在岳楚雲身旁。
站在遠處的岳楚雲看到閒閒和風野十分親暱地說說笑笑,以他的角度看去,只覺得兩人似乎濃情蜜意,一會兒風野的手搭在她的肩頭上,低頭與她說著話;一會兒她嬌嗔地回嘴,好不快活。
本來,他是想來找閒閒聊聊天,他挺喜歡她的機智,也喜歡聽她說話,和她在一起總讓人心裡感覺很舒服。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尤其是看到她和風野快樂地交談,他心中突然湧起一股失落感。
「岳將軍,原來你在這裡啊!」張謀士叫了他一聲。
岳楚雲轉過身,「什麼事?敵軍有動靜?」他立刻聯想到這一點。
「不,是令妹楚君的來信。」
謀士透了封飛鴿傳書給將軍,由紙條上的筆跡看來,確實是家書不錯,楚君會出了什麼事?
大哥:
日前相爺到家裡來,問了有關蒼龍杯被竊之
事,朝中盛傳蒼龍杯現今應在燕雲一帶,相爺希望
大哥能傾全力協尋蒼龍杯。
家裡一切平安,勿念。
楚君
「奇怪,區區一隻蒼龍杯,何需如此大費周章?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張先生,依你之見,這當中可會有什麼文章?」岳楚雲將信交給張謀士,想聽聽他的看法。
「確實過於勞師動眾。按理說,戰時應該一切以戰事為主,不該為了一隻杯子連令妹都書了家書來,除非這蒼龍杯裡有什麼神秘之處。」張光亮大膽臆測。
「我與先生所見略同,但是蒼龍杯又怎麼會在軍中呢?」他狐疑地說。
「找出嫌犯,自然水落石出。」張光亮建議。
岳楚雲卻不表贊同,「事有輕重緩急之分,我軍現在正處於決戰之際,實在不宜為其他瑣事分心,查辦竊杯者反而會弄得人心惶惶,是非謠言到處亂傳;我不想將軍隊搞得人仰馬翻,至少蒼龍杯與我軍能不能勝遼,一點關係也沒有。」
張謀士頷首同意。
☆☆☆
一抹斜陽,掛在楊柳樹梢頭,輕風拂來,吹得柳葉兒像在跳著舞。
閒閒捧了本書悠閒地坐在柳樹下,她手裡捧著的書是向張謀士借來的《呂氏春秋》,天地萬物古今之事皆備,閒閒讀來倍覺有趣。
池裡的一對雁鴨正開心地戲著水,岸上一叢叢的野薑花,潔白似雪,茂盛地綻放著。讀倦了書,她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柳絲兒在她臉上拂來抹去,只見她穿著紫絹衫、白練裙,一副悠閒的模樣。
剛練完兵的岳楚雲,也來到池邊,讓心思純粹靜謐,什麼也不煩惱。意外地瞧見在對岸的閒閒,見她認真看著書,忍住不前去打擾。
反而是她先喊了他:「岳將軍也有閒情逸致來這兒閒晃?」
閒閒綁起了顆小石子,畫過水面,激起一片片的漣漪,美極了。
「姑娘在看什麼書?」
「我昨日向張先生借的《呂氏春秋》,看看書才不至於悶壞了,將軍也常來這池邊嗎?」閒閒提高嗓門,深怕岳楚雲聽不清楚。
「不常來。閒閒姑娘常來這兒看書吧?瞧你一派悠閒的模樣,真是令人羨慕。」岳楚雲常幻想著這樣悠閒的生活,愜意極了。將來有一天,他若離開了軍職,一定也要尋一個隱密之處,過著隱士般的生活,不再有殺戮的事情。
「這裡挺好的,人煙罕至,不像營區那般吵雜,能夠讀些頗有興味的書籍,也不會有人打擾。」閒閒大聲地說道。
岳楚雲見她扯開了喉嚨說話,怕她喊沙啞了,立即施展輕功,一躍而起,幾個起落便停在閒閒的面前。
閒閒來不及閃避,差點跌了個倒栽蔥,岳楚雲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腰。
兩人相視一笑,站穩後,拉開了彼此的安全距離,才開口說話。
「將軍武藝高強,功夫了得,定能讓遼軍吃敗戰。」
「謝謝!戰事隨時一觸即發,你們留在這兒並不安全,惟恐會受到波及,我希望你們能暫避至安全之處;待戰火平息後,再由特使護送你們返回家鄉。」
岳楚雲方才想了又想,覺得將這一班營妓留下來,萬一戰事一發生,誰也不能保證她們的安全,還是先遣她們回故里安穩些。
當然,這也意味著閒閒將隨她們回開封,說來他心裡真是捨不得;但是也必須顧及閒閒的安危。
「這個主意很好,我也覺得姐妹們留在這裡諸多不便,挺礙手礙腳的,不如直接回鄉省得麻煩。」閒閒當然樂得舉雙手同意,住在這裡她隨時有被識破身份的危險,本來早就想走人了,又怕此地無銀三百兩反而弄巧成拙,所以作罷。
現在岳楚雲有此打算,她當然順水推舟地附和,最好明天就走,在這個地方留得愈久,她的小命愈不保。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尚未找著機會報答你,你就要回家鄉了;若是今生無法報答,請容在下來生再報可好?」岳楚雲是個有恩必報之人,因顧及此戰不知性命可否得以保全,故先向她做下此約定。
閒閒也猜著岳楚雲為何如此說,聽了十分難過,但仍強自壓抑悲傷的情緒,調皮地說:「不行,欠債不能欠來世,你今世欠我,今世就得還,所以你非得好好活著不可,否則身為恩人的我絕不輕饒。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向你討恩情去,這沒得商量。」
好一副張狂的口吻,逗得岳楚雲仰天大笑,「好一個今世欠的今世還,我岳楚雲衝著你這句話,無論如何也會保住這條命,為你做牛做馬。」
「我才不要將軍為我做牛做馬呢!我只要將軍好好保重自己,為我做啥都好。」閒閒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像岳楚雲這麼好的人,應該要長命百歲。
「姑娘心地善良,不知回開封後是否仍住在舅舅家?」
「哦!不了。舅舅家表弟妹多,我不想再叨擾了;將軍給我的銀票尚未兌現,夠我做點小買賣的,生活不成問題。」閒閒嚇丟了魂,差點就忘了自己扯的謊。
「不知你願不願意到我家住?我家中有一妹子楚君,可與你做伴,互相也有個照應。」岳楚雲是真心誠意想幫助她,怕她拒絕,只得邀她與楚君共住。
「不用了,我在開封尚有朋友,不好意思麻煩將軍。」
完了!愈扯愈遠了。
「不麻煩的。我家雖不似一般將軍府華麗,可也挺舒適的,還有一處大書房,閒來無事,你也可以閱覽群書。」岳楚雲也不知道自己的盼望能否得到回應。
這廂,閒閒則在心裡盤算著該如何拒絕他才不會太過於牽強。
「將軍,我是一名營妓,大宋律法規定:營妓不得與官吏有任何曖昧關係。若將軍邀我住在將軍府,本是一番好意卻弄巧成拙,恐怕有辱將軍威名;萬一因此使將軍蒙上不白之冤,豈是小女子能擔待得起?」這麼洋洋灑灑地扯出一大段,最是合情合理,岳楚雲該不會一意孤行才是,畢竟名聲要緊。
沒想到他卻說:「我不在乎,只要我清者自清,又有何懼?」
天啊!這岳楚雲有毛病嗎?真是死腦筋,一板一眼的,有時還挺討人厭的。「將軍的盛情我很感動。但我不能不識大體。」這麼一說,不信他還有戲唱。
不料,他仍有一套唱本,「姑娘言重了,聖上要查也不會查到這一層,頂多說你是我岳楚雲的遠房表妹,一切順理成章。」他說得條條有理,設想周全。
「將軍的好意我心領了,閒閒覺得恐怕不能適應將軍府的繁文縟節,我住在鄉野可能會自在些。」她忍住最後一絲耐性,獻上一朵笑靨。要是他還不領情,她就要扯聲大吼了,怎會有如此怪胎的將軍?
「好吧!在下也不再勉強姑娘,只是想你一個弱質女子在亂世裡生活,十分不安全,所以才想照顧你。」他退了一步,希望將來大家都還是朋友。
「沒辦法,我這人太不識好歹了。」她自我解嘲。
「不是,是我忘了你有一身好功夫,根本不用我擔那麼多的心。」不是嗎?她都能闖入遼營輕取解藥如探囊取物,他又何必費事操心呢?
「好功夫?」她聽此讚美,笑得險些跌倒。是啊!偷功一流,武藝三流。
「什麼事這麼好笑?」岳楚雲不解地問。
「沒……沒什麼,有一天或許你會明白。」她忍住了笑。
他也不再追問,只是隨她放肆地笑著,只當她是想到開懷的事。這個年頭,能這麼開心快樂的人已不多見,她愛笑就由她去笑吧!看了也讓人歡喜。
☆☆☆
一百二十名營妓,按照規定原車回開封,每輛車由三位衛兵護送回京。
大家相處久了,都是有感情的,離情依依在所難免,就連戰士們也紛紛來送行。而人氣最旺的,當然非閒閒莫屬。開朗、幽默、能瘋、愛鬧、古靈精怪、點子多、謔而不虐,人人皆不捨她離去。
閒閒呢?有何感想?應該快樂的成分多些,因為多待在宋營一天,腦袋愈是不保。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活著,將來回到開封,大家都還有機會在街上吃飯喝茶,不一定非在薊州窩著不可。
但是有一個人特別不放心,急得快跳腳。
「阿風,你跳上跳下做什麼?」閒閒倒吊在樹上,悠閒地晃前晃後,玩興正濃。
「你要回開封,不正好自投羅網嗎?」
風野一想,亦打算告「病」還鄉,他把計劃告訴了閒閒,卻惹來一頓白眼。
「你瘋了?!我只不過不準備繼續躲在營區,你就要告病還鄉,你是為國為民而來,不是為了我,別做任性事。」閒閒跳下樹,不以為然地說。
「我本來就是為了你才來從軍的,現在理由消失了,我當然沒必要再假裝下去。咱們回開封做從前的買賣,比現在有趣多了。」他真的不想打仗,想到血流成河的畫面,他就覺得噁心。
「好,那你回開封吧!怨我不奉陪。」閒閒笑笑地說。
「什麼?你不是要回開封嗎?」
「你覺得我看起來很蠢嗎?回開封不是等於送死,我沒有那麼多條命可以陪他們玩。」閒閒撇撇嘴說道。
「難道你想往契丹、遼國、金國走避?」風野瞪大了眼看著她。
閒閒往前挪了挪步子,聳聳肩後說:「現在到處兵馬倥傯,到哪兒都一樣,何處能容我,何處便是我家。」
「閒閒,我跟你一起走好嗎?」風野覺得自己好像被錯置在淡水裡的海水魚,愈游愈有窒息感。
閒閒認真地看了風野一眼,「我們最好分開行動,你若和我一同離開,我的竊杯事件會牽連到你。」
「甭擔心,我不怕死。」風野拍著胸脯說。
「可是,我不要你為不相干的事而死。」她略略提高音調,雙手握著拳低吼。
「閒閒——」他哀求地看著她。
她仍是一副沒得商量的堅決表情,「阿風,不要死腦筋,等我想出解決的方法,保住了我這條賤命後,來日再回到開封,咱們又是一對合作無間的拍檔,何必急於一時。」閒閒是聰明人,殺頭生意她搶著做,因有利可圖,賠錢生意她可敬謝不敏。
「閒閒,你……難道不明白我的一片赤誠?」風野實在憋在心裡太久了,今日見機不可失,決定向閒閒表白。
「什麼一片赤誠?」這個風野最近真的挺怪的,自從聽說營妓要離開後,成日跟前跟後的,除了例行的訓練之外,出現在閒閒周圍,已成了他惟一的任務。
「我喜歡你很久了。」
「我知道啊!」閒閒愣愣地回答,不懂風野到底想說什麼。
「你真的知道嗎?我覺得你好像一頭霧水,一臉迷惑。」風野搖頭,不相信地看著她。
「阿風,我看你才是被離愁所困擾,講起話來不知身在何處。」
閒閒往前走去,想去池邊與雁鴨道別。風野跟了過去,不死心地想設法留住閒閒。
「閒閒,我說的『喜歡』不是你以為的『喜歡』。」風野在後頭輕吼。
閒閒回過頭,緩緩地轉身慧黠地笑著,「阿風哥哥,我是真的知道你所指的喜歡是哪種喜歡。」
「你真的明白?」這下風野愣住了。
閒閒點點頭,「要我解釋嗎?我看不必了吧!這種事說出口還挺難為情的。」
「你……你……全明白了?」風野簡直快招架不住了。
「呃!」她促狹地輕哼了一聲,轉身朝池邊走去。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風野才回過神,一直跟到池邊時,他才鼓起勇氣問:「你的意思呢?」
閒閒朝池裡的雁鴨嘀嘀咕咕說了一大串告別的話,然後才回答風野的問題:「我沒有意思啊!」
「沒有意思是什麼意思?」風野這下可急了。
「就是對你沒那個意思。」閒閒拍了拍身上的草絮,站直身子,折下一截樹枝,蹲下身在水面上畫著圈子。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有的時候,談論兒女情長,最高的境界是語焉不詳。
往往稍有理智的人,愈是能夠由一堆語焉不詳裡找到答案。
「你有心上人?」他突然這麼問。
「嗯!」她點點頭。
「是我認得的人嗎?」他也蹲下身,陪她畫水紋。
「認得的。」她沒想到隱瞞。
「我知道了。」
「你知道?!」她側轉頭,訝異至極。
「是小三子對吧!」他故意逗她。
她也笑了,知道風野是明白人,他心裡應該知道那人不是小三子。
「你誰不猜,竟猜小三子,我關閒閒就不能有別的意中人嗎?」她心裡其實很感謝風野,沒真的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不然她一定會在他面前手足無措。
「唉!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你?」風野感歎一聲,這一分離可能是經年了。
「閒閒——閒閒——原來你在這兒!」艷芬跑得氣喘吁吁的,像是有急事。
「啥事找我?」閒閒回過身。
「快要輪到咱們的馬車起程,你可準備好了?」
「早準備好,不是要吃過中飯才走嗎?」
「是啊!正要開飯。風野,你不快回營區去,小心待會兒飯菜被搶完,你一樣也沒得吃。」艷芬和閒閒、風野是小同鄉,如今身在異鄉,感情自然比較好。
「走吧!」閒閒看了一眼池邊的楊柳,唇角揚起一朵粲笑。
別了!楊柳岸,以及曾有的曉風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