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回府,采兒便急急上前向他轉述馬六一事,他擔心香濃太耿直,奶奶又太頑固,就怕老人家一時氣糊塗,拿出家法伺候,連忙趕回來居中協調,沒想到兩人談的不是馬六休妻,竟是他納不納妾之事。
他快步來到妻子身旁,看見她黑白分明的晶亮眸子薄泛水光,咬著唇欲言又止的模樣,真想立刻將她抱入懷中慰哄,只是礙於有旁人在場,只能忍住,免得更加激怒奶奶。
「齊兒——」
「奶奶,這輩子除了香濃,我不會再娶任何妻妾,除了她,誰都休想當我孩子的娘。」
南天齊打斷奶奶的話,嚴正聲明自己立場,揚手示意立於奶奶身旁的貼身婢女退下。
原本還能強忍住的淚水,至此,再也無法控制地滑落傅香濃的雙頰。
但她不是傷心,而是喜極而泣,喜的是丈夫對她的情深意重,慶幸自己一片真心並未錯托。
「這是什麼話!」南老夫人怒揚雙眉。「萬一香濃無法生育,那我們南家豈不是要因她而絕子絕孫?」
這番話聽得傅香濃心驚膽顫,就怕一語成讖,她真的成了南家的大罪人。
「真是如此,也是天意。」
南天齊握住妻子因不安而微顫的冰涼柔荑,對她展露令人心安的溫厚笑容,然後神色從容地望向奶奶。
「為了保家衛國,我們父子兩代在戰場上殺敵何止千百,造了不少殺孽、讓無數人家斷了香火,老天若因此要讓我無子做為報應,我也只能欣然接受。」他對子嗣之事看得豁達。「總之,我今生只娶一妻,再無二心,奶奶您要是真那麼在意,不如去勸爹續絃,再為我添幾個弟妹也不錯。」
「你——」南老夫人氣得拿鳳頭枴杖往地上重重一擊。「你們父子倆全一個樣!一個妻子都死了十幾年還不肯續絃,一個竟然說寧願斷了香火也只專寵一妻——香濃,你說,你也要由著齊兒如此亂來,讓我們南家因你絕後嗎?」
「我……」她陷入兩難。
「奶奶,您別嚇她。」南天齊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我們年紀尚輕,或許不久後就有好消息,不然也仍有幾十年的時間能努力,是您太過急躁了。」
「哼!你表弟比你晚一年成親,現在孩子都會叫爹了!」她想到就有氣。
「我要是能像表弟那樣終日在家無所事事,靠吃祖產過活,或許孩子都生了兩個。」
南天齊就知道事出有因,一語道出奶奶未想到的盲點。
「您真要怪,就怪孫兒不該做什麼將軍,一接皇令就得南征北伐,一去短則數月、長則經年,香濃就算想為南家香火努力,沒孫兒在家配合又能如何?還是您希望我辭官返家,日夜努力為您多添幾個曾孫就好?」
南老夫人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傅香濃更是紅了臉,羞得在後頭輕打了一下他的背。
「唉,你這孩子就會說歪理。」南老夫人歎口氣,完全拿愛孫沒轍。「知道了,納妾一事就暫緩,過幾年再說吧!」
「我說了不納——」
察覺妻子在身後扯了扯他衣袍,南天齊瞭解地打住這話題,不過於激怒老人家。
「對了,關於馬六——」
「這事你也知道?」南老夫人不甚高興地看向他身後。「香濃,齊兒為國事奔波已經很勞累,為什麼連這點瑣事你也拿去煩他?」
傅香濃連忙自丈夫身後站出。「不是我,我什麼也沒說。」
南天齊故意裝糊塗。「怎麼,馬六手腳不乾淨,長期向供應府內食材的商家收取回扣之事,你們也知道?」
「有這回事?」南老夫人皺起眉頭。「付他的工錢已經夠優渥了,竟然還做出這等事!你確定此事無誤?」
「確定。其實此事我早有所聞,只是看在雙方親戚關係,加上奶奶您已吃慣他煮的飯菜,所以我沒揭發,倒在年前發給他一個大紅包,望他能知恩改過,可惜他依舊惡習不改,因此孫兒決定辭退他,另聘廚子,以免其它下人有樣學樣,壞了規矩,這處置您是否同意?」
「嗯,你決定就好。」
南老夫人雖然捨不得再也嘗不到馬六煮的飯菜,卻明白孫子一旦作出決定,誰來說情都沒用。
「對了,奶奶,您原本以為香濃向我提了馬六哪件事?難不成他還出了其它差錯?」
「反正都把人辭了,其它小事你不必再理會。」南老夫人有些疲憊地揮揮手。「去叫秋月進來扶我回房歇息。」
南老夫人在婢女的攙扶下離開後,傅香濃緊繃的心緒剛放鬆,就被丈夫由後抱個滿懷。
「我會將辭退馬六的原因公諸於世,相信京裡沒人敢再僱用他。至於秋娘和她肚裡的孩子,你想怎麼幫我都同意,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就說一聲,知道嗎?」
「你怎麼知道秋娘?」她飛快轉身,在目光交接的瞬間想到了一個可能。「采兒全跟你說了?」
他微笑頷首,默認了她的猜測。
「那收取回扣之事——」
「是真有其事。」
夫妻多年,南天齊當然明白妻子對馬六雖有不滿,卻也不想冤枉好人。
「其實那點小錢我並不在乎,看在他做的飯菜十分合奶奶和你的胃口,我就睜只眼、閉只眼由著他胡來。不過我聽采兒說,馬六看奶奶不讓你管事,便不把你放在眼裡,還對你出言不遜,光憑這點,我就不可能再放任他繼續待在將軍府。」
聽出他話中珍寵之意,傅香濃不禁唇角微揚。「瞧你,好像誰得罪我,你就要和誰拚命似的。」
「事實如此。」他鼻尖蹭著她的,目光滿是愛戀。「只要你露出一丁點難過,我可是遠比劍刺刀割還痛,你啊,根本就是我的死穴!」
「你就愛哄我開心。」傅香濃抿唇輕笑,忽然想起他進宮一事。「對了,皇上召見你做什麼?」
提到此事,南天齊的笑容立刻斂下,眉間添上淡愁,教傅香濃看了也跟著揪心。
「你才剛回京,皇上應該不會馬上又派你出征吧?」
她看似輕鬆笑問,其實心裡明白當今聖上喜怒無常又好大喜功,不顧民生聊敗,執意徵兵開疆闢土,她的猜測不無可能。
「原本是十日後,不過我勉強找理由說服他延了兩個月。」
南天齊發現她那雙原本光采靈動的黑眸,霎時黯沉不少,心裡滿是歉意。
「唉,成親以來,我領軍東征西討,沒盡過幾日做丈夫的責任,還把侍奉長輩的事全交託給你,奶奶她對你又——香濃,對不起,我——」
「我們夫妻之間,還需要說這些客套話嗎?何況能嫁你為妻,我此生早已無憾,又何來埋怨?」
傅香濃雙手環抱住他結實的腰桿,小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那強壯有力的心跳,唇角緩緩勾出一抹幸福笑意。
「我可以等,也願意等,只求你在戰場上多加小心,時時刻刻記掛著家裡有我等你平安歸來,因為……」她仰頭望著他迷人的劍眉星目,水眸裡盛滿無限濃情。「你生、我生,你亡、我亡。」
他蹙眉。「我說過我不許——」
「我也說過我不聽,你要是狠心棄我不顧,我也不想再當你愛的那個堅強女子。」她固執地打斷他未竟的話,耍賴地說:「你希望我活得好,就要千萬珍重自己,因為是你寵壞了我,讓我不能沒有你,所以你得負責到底,遵守諾言活著與我白首偕老。」
他搖頭苦笑。「知道了,我負責到底就是,我怎樣也會比你多活一天,好把你寵得無法無天。」
她美眸彎彎,笑得柔美。「嗯,我等著看。」
南天齊凝眸望著嬌妻,怎會不明白她笑靨之中隱含的擔憂與苦楚,那眼底眉梢滿溢的深情,他更是看在眼裡、放在心底,為之深深動容。
但他無法說出口的是,伴君如伴虎,多少今日顯臣明日囚,加上皇上近佞臣、遠賢臣,朝中情勢詭譎,就連他這掌握兵權的大將軍也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釘,動輒得咎。
即使他想卸甲歸田,只怕野心勃勃的皇上不到他戰死是不肯放手,能否和她相伴到老,不只得在沙場上保命,還得看皇上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