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恬歎了口氣:「該做的我也做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常勾人大笑:「田老弟呀田老弟,你做了那麼多黑心腸的事,現在卻要來講良心,不嫌晚了一點?」
田恬不以為然:「我自然有我的規矩,害人至死的事我是絕不會做的,老常,我也勸你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小心遭報應!」
常勾人笑得喘不過氣來:「這才叫五十步笑百步呢,我要不殺他,用不著等日後,這報應立刻就到頭上了。」
他略一揮手,一群家丁一擁而上,氣勢洶洶地逼近了兩人,卻在距離他們不遠處,自顧自地打起了羅圈仗,嘴裡莫名奇妙地大叫:「見鬼了……怎麼到處都是水?」
那邊又有人喊:「好大的霧,什麼都看不見了……」
田恬看得目瞪口呆,再回頭看白書清,他清秀的臉上泛起一絲調皮的淺笑:「想不到真的派上用場了。」
田恬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細細循著那石頭看過去,也就看出些門道來了:「這難不成,就是傳說中的八陣圖?」
白書清一笑:「掠其一角而已,諸葛武侯以此陣困住魏國大軍,我拿來套用一下,讓田兄見笑了。」
田恬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種東西你也能記得住,真不知道你這人到底是聰明還是笨。」
白書清自然是個聰明人,只不過極少在江湖中闖蕩,少了一些閱歷,再加上天生心地純良,和田恬比起來,就和初生的嬰兒沒什麼兩樣。
常勾人見眾多家丁久闖不入,也有些急了:「就是那些石頭做鬼,快把石頭搬開!」
他甩了衣袖撲上來,正想自己動手,卻忽見前方一片水霧茫茫,明知道是幻覺,兩手在眼前狠扇了兩下,卻仍然是當局者迷,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前面的路。
他急得哇哇大叫,深知消功散的時效不過十二個時辰,時間一到,這些人只怕一個也活不成,越是急越尋不到出路,像無頭蒼蠅似的在陣中亂轉。
忽然聽得遠處一聲雞啼,心裡知道天已經亮了,心頭頓時就是一寒。正在氣急敗壞間,一隻手揪住他的衣襟輕輕一拎,就將他拽出了石陣。
他定下神來一看,白書清正在頭頂上笑盈盈地瞅著他,他嚇得兩條腿都軟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白書清略一伸手,他週身一哆嗦,連滾帶爬地退出十幾步,眼淚立刻就下來了:「大俠,你看在我家裡有妻兒老小的份兒上,就饒了我吧……」
田恬也忍不住說:「白兄,你……你也就算了吧……」
白書清歎了口氣,手伸到他面前:「別的事都好說,但免死令牌你總得還給我吧?」
常勾人恍然大悟,忙從身上摸出令牌遞到白書清手裡,仍然不相信,拿著令牌往後縮了一下:「大俠你……真的不跟我計較了……」
白書清看他一眼:「做這種營生,怎麼說也是虧陰德,我勸你還是收手了吧。」
常勾人一連磕了十幾個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日後我會派武林盟中人來查看,到那時候如果再有蛛絲馬跡,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常勾人暗叫了一聲苦,嘴裡也不得不應承著:「是,小人怎麼還敢一犯再犯。」
白書清轉過身,一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田恬,替他掃淨了身上的土,笑了笑說:「多謝你了。」
田恬臉上一紅:「謝什麼,事情本來就是因我而起,你不怪我我就很高興了。」
「我怎麼能怪你。」白書清看著他說:「其實你是個好心腸的人。」
田恬臉紅得更厲害:「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白兄是拿我找樂子吧。」
「我說的是真的。」白書清拉著他的手說,「我師父跟我說過,做人不虧於大節,那就是正人君子,你不過是一時糊塗走了邪路,不如跟我到武林盟裡,討一份規規矩矩的差使。」
田恬掙脫了他的手,微微一笑:「白大俠說什麼呢?規規矩矩的差使?我倒有什麼不規矩的地方?各人有各人的路,白大俠看不順眼,只管走自己的就是了,何苦來管別人?」
白書清怔了怔,他是一片好心,也不知道田恬怎麼就變了臉:「我……我不會說話,你別生我的氣……」
「我怎麼敢生白大俠的氣。」田恬拱了拱手,「我害你一次,救你一次,也就算扯平了不欠你的,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大家各不相干!」
他略一甩手,轉身走遠了。
白書清呆呆的站在原處,看看自己,再看一眼在旁邊看熱鬧的常勾人,越發莫名奇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勾人聳聳肩:「不知道。」
「他……他為什麼要生氣?」
常勾人攤開手:「追上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白書清恍然大悟:「說得是,我這就去,謝謝你了。」
常勾人看他身形一縱就不見了蹤跡,微撇了一下嘴:「真是——跟女人講什麼道理。」
田恬畢竟腳程慢,在杭州地界就被白書清追上了。
田恬有些奇怪:「我說白大俠,你老跟著我幹什麼,我是邪道中人,就不怕玷污了你的身份?」
白書清畢竟是個明白人,也琢磨出點滋味來了,苦笑了一聲:「我知道我說錯了話,你就不要這麼不依不饒的了行不行?」
田恬更加奇怪:「明明是你自己要追過來聽怪話,又怎麼怨我?」
白書清嘴上功夫差得太遠,被他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見日頭漸漸上了頭頂,已經是正午時候了,白書清從昨晚就沒有吃東西,肚子裡空得難受,跟田恬又走了一晌午,終於是挨不住了:「那個……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田恬一探手:「請啊,誰也沒攔著你。」
「可是——」
「什麼?」
「我沒錢。」白書清說著臉就紅了,「一分都沒有,都讓人搜去了。」
田恬總算明白了:「原來白大俠跟著我是另有目的啊?」
「不是,不是……」白書清急忙辯解:「我只是看你走得匆忙,怕你心裡有什麼誤會,我其實……只是想,回了武林盟,就很難出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話說清楚。」
田恬低著頭沒說話,白書清怕他又多心,剛想出聲,他抬起頭來燦然一笑:「走,吃飯去,再這裡站著幹什麼?」
白書清心頭一喜:「你不生氣了?」
田恬也沒理他,卻自顧自地說:「這世道當真有什麼正邪之分麼?白道上所謂的俠客,滿肚子齷齪下流心思的有得是,只是因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你就要敬他一聲大俠,在我看來,偽君子還不如真小人呢。」
白書清知道他這番話是對著自己來的,笑了一笑說:「你太偏激了,畢竟還是正人君子多,要不然的話,這世道不早亂了套?」
田恬也是一笑:「白兄啊,不是我說你,看你就是在蜜罐裡長大的,世間營營役役的人物我見得多了,人人臉下有另外一張臉孔,什麼叫正邪,什麼叫黑白,全都是用來騙你這種人的。」
白書清搖了搖頭:「依我看……」
田恬打斷了他:「好了,這話說起來沒個完,等你把這大江南北走上兩遭,自然也就明白了。」
兩個人走進了酒樓,叫了一些飯菜,小二拿來碗筷,卻只有一副,白書清目瞪口呆地看著田恬,田恬笑了笑,唇邊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你看什麼?」
「我……」白書清肚子裡咕咕一陣亂響,臉上頓時一紅,「我餓了……」
「關我什麼事?」
「不是你說,要吃飯的?」
「我說了要請你嗎?」
白書清無言以對,眼睜睜地看著田恬往自己碗裡夾魚肉,也完全沒有辦法:「你不是不生氣了嗎?」
「是啊。」田恬答得極輕快。
「那——」
「那也並不代表我要請你啊。」田恬很悠閒地用筷子敲著碗邊,「白兄啊,我實話跟你說,我吃飯,自己花錢都是奇跡了,至於請別人,那更是癡人說夢,白兄閱歷淺,你到四處打聽打聽,我田恬是什麼人?讓我請客,除非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白書清氣得直瞪他,他也不怕他瞪,他瞪他的,田恬只管吃自己的。
兩個人正僵持著,忽然窗外「哆」一聲響,一人已輕輕巧巧站在了窗稜上,長劍一揮,就架上了田恬的脖子。
田恬連眼都沒眨一下,慢悠悠地把魚送進了嘴裡,那人將手中長劍向下一壓:「姓田的,你少跟我裝腔作勢,你那點兒門道,少爺我清楚得很,惹惱了我,我一樣要你的狗命!」
田恬微笑:「那好得很吶,你就試試看。」
那人咬了一口銀牙,一轉劍鋒,正欲出招,忽然劍尖「喀」一聲被彈到了一旁,那人只覺得指尖一麻,一個站不穩,竟從窗稜上跌了下來。
白書清拱了拱手:「對不住,冷姑娘,有什麼事可以好好說,不必動刀動槍的。」
冷涼兒狠狠瞪他一眼:「你這人,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剛被他騙了,還要來護著他。」
白書清神色認真地說:「田恬雖然以此為生,也不過是不得已,可他心腸並不壞,更罪不致死,倒是姑娘你,兵刃可不是鬧著玩的,當心傷了人。」
對面兩人為之絕倒,田恬忍不住說:「白兄啊,劍這東西呢,本來就是用來傷人的,不是不小心才會傷到人。」
白書清搖了搖頭:「可是,冷姑娘身上並沒有殺氣,她不是真的想傷你,這樣鬧著玩可就不太好了。」
「這樣啊?」田恬瞪大了眼睛向冷涼兒看過去,冷涼兒惱羞成怒,一劍刺向他咽喉。
田恬隱約聽得雷霆之聲,也有點怕了。
冷涼兒是個爆竹脾氣,下手沒輕沒重的,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殺人。
田恬一看躲無可躲,一把拉過白書清擋在了身前。
白書清措不及防,眼見劍已到了面前,兩指一夾,就將劍刃牢牢地釘在了手指間:「冷姑娘,這玩笑怎麼開得?」
冷涼兒運氣猛拔,劍刃卻似長在了他手中似的,紋絲不動,她氣得一張俏臉煞白:「你給我放手!」
白書清搖頭:「除非你說不再傷人。」
「你聽到沒有!」冷涼兒一字一頓地咬著牙,「給我放手!」
白書清還是搖頭:「我一放手,你還不是要打要殺的。」
冷涼兒氣極爆跳:「我教訓我老公,關你什麼事?」
「咽?」
「咦?」
她話音一落,場面就靜得有些詭異。
白書清緩緩地回過頭,身後是田恬諂媚的笑臉,白書清也笑了:「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什麼啊……」
「沒有什麼是什麼?」
「沒有什麼的意思就是說,你不要沒事找事了。」
白書清笑得更溫柔:「我覺得。這好像不是沒事找事啊。」
田恬呵呵乾笑了兩聲:「其實呢,很簡單。」
「那麼?簡單,是怎麼簡單?」
「那就是說……」田恬拖長了聲音,忽然間轉身就跑。
他那三腳貓的功夫,又怎麼會是白書清和冷涼兒的對手,還沒到樓梯,就被一前一後堵了個正著。
田恬只好攤開了手說:「好嘛,何必這麼大動干戈呢,你們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們好了,這人女人呢——」
他指著冷涼兒向白書清說:「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未過門的,聽清楚了。」
「這個男人呢——」他又指著白書清向冷涼兒說,「他暗戀你很久了,我看你們一個俊,一個俏,一個有情,一個有義,就想做件好事把你們送做一堆,誰知道你們都不領情……」
兩個人面面相覷許久,終於忍無可忍地大吼了一聲:「去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