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月以來,她吃少喝少、不哭不鬧,她以虐待自己來抗議老天爺的不公平。
據目擊者指出,丁美芳在路邊和一個男人發生爭吵,然後被男人推了一下,不小心跌入車流之中,緊接著被後頭煞車不及的計程車給撞上。那個男人見闖禍之後倉皇落跑,目前還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林怡君像個遊魂,幾乎失去了表情。
原本嬰兒肥的大臉,已經消瘦成瓜子臉;豐滿的肌肉,也快要變成瘦排骨;雙眼嚴重凹陷,黑眼圈更是浮腫在眼下。
小夜燈下,躺在地上的於南天側著臉看著躺在床上的她。
這些天,他看著她的心傷,看著她一天比一天憔悴,他好怕她會想不開。白天爸爸送她去上學,要學校老師和方紫柔看著她;下課他親自去接她回家;晚上他則在原本她和她媽媽的房間裡打起地鋪,一整夜守著她。
這些天她少言少語,他很後悔那晚拒絕她的表白,如果當時他不要說得那麼狠、那麼無情,那麼她現在至少還有他,她的心情就會有所依靠,也會有活下去的力量,而不會像是個失去靈魂的人。
床上的她動了動,突然張開雙眼,雙眼像是聚不了焦,茫然地看了四週一圈之後,她坐了起來。
他警戒地也跟著坐了起來。
她走下床,在房內繞了一圈,像是在尋找什麼,然後,他看見她搖著頭,接著走出房間,他只好趕緊跟著走出去。
她穿過客廳,打開大門,來到溢滿花香的庭院,月光灑落在她一臉的蒼白和憔悴上,他的心狠狠被刺痛著。
她坐上了鞦韆乾癟枯萎的模樣,跟庭院中五顏六色的小菊花形成了強烈對比。
他也在鞦韆上坐下。「怎麼了?」
她不說話,只是隨著鞦韆的擺盪,看向遙遠的天際。
他知道了,以前只要吃完晚飯,只要不下雨,她和她媽媽都會坐在這個鞦韆上,母女倆分享著一天的心事。
「如果你有什麼話想說,可以告訴我。」他繼續說。
她搖搖頭,還是不說話。
這半個月來角色對換了,換成他喋喋不休在她耳邊說著話,換成他討好她,他就是怕她會想不開。
「東樂說過幾天他就可以回來了,雖然還沒拿到學位,不過論文可以帶回台灣寫,到時再回美國一趟就行了。」
他還是不知道她在看什麼,那樣飄忽的神情,又像什麼都沒看進去。
他很生氣,雙手搭上她的肩,手上稍稍使勁,迫使她面對著他。
「你不要這樣什麼都不說,你知不知道你還有我、還有我爸、還有東樂,你不是只有一個人,你媽媽要是看見你這個樣子,她會很傷心的!」他略略揚高音調斥責她。
她終於看著他,黑油油的大眼,依舊黯然無光。「我記得,你討厭我。」
「沒有,我沒有討厭你,我喜歡你,你一定要加油,你一定要撐過去!」她就是這樣,他說了十句話,她可能才只回他一句話,這樣極大的轉變,叫他怎能不擔心!
「我好痛苦,我不想撐了。」連連的打擊,讓她對人生已經失去了信心。
「我知道你很痛,但時間會過去,痛也會慢慢消失,相信我,我一定會陪你走過這段傷痛。你還要上大學,這是你媽媽最大的希望,所以你一定要提起精神用功讀書,千萬別讓你媽媽失望。」
她點點頭,輕輕撥開他的手,眼淚無聲的掉下來。
他沒讓她離開,緊緊抱住她。「你忘了嗎?你說你喜歡我,你說你已經是個女人了,還說你是我的小女朋友,要我正視你的存在。既然你對我表白了,你就不能不講信用,你得對我的感情負責任,你懂嗎?」他必須要燃起她對生命的希望,他不要她像行屍走肉一樣,只有身體活著;心卻死了。
她懂,他只是用這些話來鼓勵她,她沒說什麼,只是讓他緊緊抱住。
熾熱的夏夜,她的心、她的身體,卻是越來越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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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空,夕陽照耀一地的橘黃,遠方的天邊佈滿了五顏六色的彩霞。很諷刺的人生,她的生日竟變成了媽媽的忌日,老天爺到底在懲罰誰?
林怡君趴在樓頂的女兒牆邊,看著遠方的一零一大樓,她拿出手機撥打給於南天。
「南天大哥,從八樓墜落到一樓,需要幾秒的時間?」微風輕吹,她閉上雙眼,感受風的速度。
「你為什麼這麼問?」於南天一邊跟她說話,一邊衝出辦公室。
「你這麼聰明,你可以幫我算一下嗎?」
「君君,你在哪?」
「站在一個離天空很近的地方。」靜靜的午後,她看著一個媽媽牽著一個小女孩過馬路。
「君君,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哪?」
「頂樓呀,這裡風景很漂亮。」
從聲音他聽不出她的情緒,因為她已經失去了情緒。
「君君,離開頂樓回去家裡,別讓我擔心,我現在馬上就回去。」他腳下沒停,一顆心懸在喉嚨口,沒多久便坐上他停在地下室的車子。
「我看見有個媽媽牽著小女孩的手在散步,我好想我媽媽,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嗎?」
「君君,我知道你媽媽在哪裡,可是你要等我回去,等我回去我再告訴你。」
他一路跟她講手機,同時也一路飆車,他不在乎違反交通規則,只想趕快回到她的身邊。
近三年的相處,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女孩在他的心裡已經佔了極重要的份量。看不見她的笑容,他才知道她的笑容是那麼美麗.,聽不見她撒嬌的聲音,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愛聽她的聲音。
他知道她無法接受失去母親的事實,同樣地,在這段日子的煎熬下,他也清楚知道自己無法失去她,他錯估了她在自己心中的份量和地位。
「等你?你不是不要我嗎?」
「我沒有不要你,你忘了你是我的小女朋友嗎?君君乖,等南天大哥回去。」
「南天大哥,到底八樓墜落到一樓,需要幾秒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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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在吹,雲在飄,詭譎的艷紅光彩在她的四周流動。
於南天看見林怡君站在女兒牆邊,整個上半身就這麼探出牆外。
這裡可是八樓,他的一顆心因為她的極危險動作暫時停止跳動。
「君君,你想知道八樓墜落到一樓的速度嗎?」他透過話機問她。
「嗯,我想不用十秒鐘就到地面了吧?」她將探出牆外的上半身收了進來,抬頭遙望天空。
「如果你想跳下去,我陪你一起跳。」他慢慢走近她,一步一步,小心又緩慢。
「真的?」她的聲音總算有了波動。
「真的。我就在你後面,你回過頭來就可以看見我。」
她緩緩回頭,果然看見他眼裡漾出一抹慘淡的笑。
「你真的願意陪我跳下去?」她還是拿著手機說話,與他相距十公尺的距離。
於南天伸出空著的右手,一步一步走向她。「那你得先牽著我的手,我們永遠都不分開。」
「從前,我媽媽好幾次帶著我到大廈的頂樓上,最高的一次,我們是站在三十樓上面,媽媽說看起來頂樓距離地面很遠,其實墜樓的速度,是快到我們都無法想像。媽媽要我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不能選擇走這條最簡單的路。」她的長髮披散在肩頭,單薄的身體,像是隨時會被吹到女兒牆外。
聽她這麼說,他緩緩鬆了一口氣,來到她的身邊,拿走了她手中的手機,也將自己的手機收了起來。
「你媽媽說的沒錯,一腳跨出去很容易,可是要後悔就來不及了。」他緊緊環抱住她的腰,將她鎖在他的懷裡,就怕她有個萬一。
她眼淚開始大顆大顆的掉。「我知道呀,我想跳,想跟媽媽去,可是我已經答應媽媽,無論遇到什麼事,絕不會輕易向命運低頭。我答應我媽了,我早就答應我媽了,我絕不會輕易結束自己的性命。」
「嗯,你媽說的沒錯,不能輕易結束自己的性命。」
「可是,我恨我自己,我為什麼要答應我媽媽,我真的活不下去,我真的好痛苦!」
「讓我陪你一起活下去,我會給你力量、給你快樂,我會代替丁阿姨好好照顧你,你千萬不能丟下我一個人。」
「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願意陪我一起跳樓?」他的這句話,徹底擊潰她的心房,悶在心頭許久的痛苦,終於化成了串串眼淚。
「如果我真的救不了你,當然只能陪著你一起跳樓。我說過,你現在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果我失去你,就跟你失去你媽媽一樣,你忍心看我活不下去嗎?」看著她哭,他的眼眶也開始濕潤。
男人有淚不輕彈,他竟然為了這個小女生,膽心受怕到想哭的地步。
她從悶著哭變成嚎啕大哭,像要渲洩所有情緒,雙手緊緊抱住她唯一力量的來源。
「哭吧,用力的哭,將你的委屈全部都哭出來,哭過就沒事了。」他輕輕一轉身,將她帶離女兒牆邊來到樓梯口,將她按坐在樓梯上。
她這一天,從日落哭到天色大牆。
「謝謝你,南天大哥謝謝你。」明知他不喜歡她,這段日子他還這麼費盡心力照顧她,還對她說這樣的話,她真的很感動。
「不要謝我,你只要答應我,好好保重你自己,就跟你答應你媽媽一樣。」他還是讓她縮在他的懷裡,輕輕抱著她。
「我答應你。」就為了不讓他擔心,為了讓他安心,她是該堅強的活下去。
「我喜歡從前那個愛笑愛說話的你。」
「騙人,你明明不喜歡,你常叫我閉嘴,要我少說點話。」
看見她能夠嚎啕大哭,聽到她會跟他反駁,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整顆心溢滿感動是這樣的滋味。
「那是我故意逗你,我真的很喜歡聽你說話,你多說點話,我真的很愛聽。」他真的無法想像,如果再經歷一次這樣的煎熬,看著她一心想尋死的樣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撐不撐得下去。
「嗯。」她眼淚繼續掉,像是永遠無止盡似的,悶壓的情緒,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洩的出口。
「我們回家吧。」他牽起她的手。
「回家?」她淚眼問著他。
「是呀,我的家就是你永遠的家。」
「是嗎?」媽媽已經去世了,她還能繼續待在於家嗎?
他看見了她眼底的疑惑,他留住了她的人,但能不能留住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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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怡君大哭一場之後,她的食慾明顯好多了,整個人恢復了三成的力氣,雖然還是很憔悴,傷心仍寫在臉上,但至少會說話了,渾噩的腦筋也恢復了運轉的能力。
只是,她還是遊魂一個,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今晚,在她的房間裡,她把方紫柔買來的牛肉麵吃掉了一大半。
「君君,你還想不想吃其它東西?我再讓小白去買。」
結果,方紫柔和小白變成了男女朋友,而小白也順利考上大學,依然還在方記火鍋店打工。
林怡君搖搖頭,「紫柔謝謝你。」經過大哭一場之後,悶壓在心頭的痛消除一大半,她已經比較能接受相依為命的媽媽離開人間的事實。
方紫柔怕她想不開,只要有空都會過來陪她.,況且現在學校已經結束課程了,她也只能多往於家跑。
「別這麼說,最擔心你的,應該是你的南天大哥。你不知道那一陣子我看到他為你急的樣子,我都想掉眼淚。」
「他把我當妹妹在照顧。」
「我覺得,他不只把你當妹妹在看吧,好像還有那麼一點不同,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麼。」
「他不把我當妹妹看,那把我當什麼?」紫柔不知道她曾經跟於南天告白過,就在她的生日和媽媽去世的那一天,那樣的日子太驚心動魄,讓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也不會形容,他似乎很怕你想不開,我看他要是可以,一定希望能夠二十四小時綁在你的身邊。」
「他是可憐我沒有媽媽。」
「可憐你,需要在你房裡打地鋪嗎?可憐你,需要每天盯著你、守著你嗎?」
林怡君搖搖頭,「紫柔,別跟我說這些,我現在心好亂、頭好痛。」
「好啦,等我們考完大考再說。你會去考試吧?」方紫柔很擔心她連指考都放棄。
這時,砰砰的敲門聲響起,林怡君走過去開門,房門口站的是於南天。
「南天大哥。」她輕輕喊著。
「紫柔,小白已經來接你了。」
方紫柔瞄看了一眼手錶。「哇,沒想到都已經十一點了!君君,我該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明天我們一起看書,好不好?」
「嗯。」林怡君點頭。
「那我明天中午來接你。」方紫柔跟她確定時間,就怕林怡君提不起勁。
「好,你快走吧,免得小白等太久。」林怡君送方紫柔出去才又回到房內。
房間裡,於南天正打開睡袋鋪在地板上。
「南天大哥,你可以回自己的房間睡了,我不會有事的。」從媽媽發生事情那天開始,她就從於東樂的房間搬回媽媽的房間,她想守著媽媽的靈魂,無奈媽媽怎麼都沒有入夢來。
「我知道你沒事了,可是我還是想睡在這裡。」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一個月了,他也在地板上睡了一個月,不知是習慣還是擔心,他就是無法不看著她,他很怕他離開的下一秒,她又會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事。
「地上又不好睡,這樣你上班怎麼會有精神?」
「你不用擔心我,我是大人也是男人,睡地上根本不算什麼。」說著,他已經在地上躺了下來。
「那你睡床,我睡地上。」
「乖,快睡,你明天才有體力唸書。」
唉,實在說不過他。況且向來都是她在討好他,她連個不字都說不出口,只好關燈躺下。
黑暗中,只有窗縫隱約有著亮光。她曾經夜夜失眠到天亮,也曾經夜夜掉眼淚到天亮,是他讓她有了活下去的動力,雖然明知他以自己的感情來承諾她,是好意的安慰她,但她還是為了他,努力讓自己活下去。
她閉上眼睛假裝睡著,若她不睡,他也無法安心睡。
直到感覺她睡著了,於南天才從地上爬起來。
看著她的睡顏,他心頭沉重重的。
這些日子她的情況好了些,可是他還是很害怕,害怕她會突然的想不開,他不敢想像,若她再一次站在女兒牆旁,他有沒有把握可以把她救回來。
幸好明天東樂就要回來了,以她和東樂的交情,東樂應該可以讓她開心點。
他起身走出她的房間,看見爸爸正坐在沙發上抽著煙。
「爸。」於南天在爸爸對面的沙發坐下。
「君君還好吧?」於宗翰為了丁美芳的事,整個人至少蒼老了五歲以上,平常的沉穩睿智,如今多了些許風霜。
「她睡了。」
「真是苦了她,她跟美芳相依為命長大,沒想到……」於宗翰歎了口氣,遞一根煙給兒子。
於南天搖搖手,他已經戒煙了。
「爸,警方查到線索了嗎?」這陣子他為了看住君君,有關丁美芳的後事及警方的查案都是爸爸在張羅。
「警方正在調閱所有的監視錄影帶,恐怕沒那麼快有消息。對了,我想認君君當女兒,你認為怎麼樣?」
「君君已經成年了,她不需要監護人;況且,我們的親戚朋友都知道丁阿姨只是我們的管家,是來我們家做事的,如果貿然認了君君當女兒,我怕反而對她不好。且那些親戚朋友會怎麼看她?是不是會帶給她更大的壓力,或是有更多的陰謀論出現?」於南天不希望事情複雜化。
「這麼快,君君都已經成年了,我都沒注意到,我真的是老了。雖然我按月付薪水給美芳,可是我從來沒有把美芳當成是傭人,老實說,爸爸很喜歡她,只是她太年輕,沒想到……」於宗翰又深深歎了口氣。
於宗翰平常絕對不會告訴兒子這麼私密的感情事,可是他有滿心的無奈和後悔,早知道,他應該早點向美芳表白心意。
「爸,別想這麼多,丁阿姨要是地下有知,她會很感動的。」
「一開始你也對美芳和君君有敵意,甚至以為美芳是貪圖我們家的財產才會跟我在一起。」
「爸,任誰都會這樣猜測。」
「所以我才不想把美芳牽扯進我們的家族,就讓她單純是個管家。」
「我明白,要是爸爸真的娶了她,以她的身份和出身,必定會惹來許多閒言閒言,甚至遭受到爺爺那邊的阻攔.」
「南天,爸爸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如果當初勇敢向美芳表達心意,今天是不是就會有不一樣的局面?」
「爸,你千萬別這麼想,丁阿姨和你的身份及年紀畢竟太過懸殊,她只是個管家,如果你娶了她,一定會惹來許多閒言閒語,別人一定以為她是想圖謀我們家的財產,所以你們在一起不見得是好事,反而會受到許多的壓力和阻力。」
「我也是這麼想,才一直沒開口跟她說我對她的好感,可是我好後悔……」於宗翰夾在手指的煙已經燃到盡頭,他的手微抖,表情有著深切的悲痛。
「爸,過去就讓它過去吧。」於南天將爸爸手上的煙拿到煙灰缸弄熄。
「君君怎麼辦?她一直以為爸爸和美芳是那樣的關係,爸爸也是真心把她當女兒看。」
「爸,君君是個好女孩,如果她願意,我們會一輩子把她當家人看,她可以一輩子待在這個家裡。」
「嗯,也只能如此。」於宗翰站了起來,神情憂鬱的走回自己的房門。
在於南天也要走回君君的房間時,卻看見站在房門口的君君。
「君君。」於南天急著走向前。
林怡君卻轉身走回房內,立刻緊緊將房門落了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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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君,開門。」於南天輕敲著房門。
房內的她沒有任何的動靜。
「君君,你不會想吵醒我爸爸吧?」於南天揪著心,她一定都聽進去了。
房門終於打開,她眨著淚眼,好不可憐。
於南天走進房間,將房門關上,牽起她的手,將她帶到床上坐下。
「你全聽見了?」他在她身邊坐下。
她點點頭。
原來現實是這麼殘酷,她竟然大大方方在於家住了快三年,說到底媽媽只是個女傭,只是來於家煮飯、洗衣服的,難怪於南天一開始是這麼冷眼看她們母女。
「你很難過?」
「我很亂,你讓我靜一靜,我要好好想想。」
「好,可是別想太多,要早點睡。」他仔細看著她的表情,除了一臉茫然和眼眶中的淚水,他實在猜不出她的心思。
她快速躺上床,背對著他。
他只好躺回地上的睡袋,看著她嬌小的背影,雖然心裡很急,卻只能努力鎮定。
這些日子他被這個小女生折騰到心思錯亂,平常的理智根本派不上用場,只要她一有風吹草動,他就緊張到心臟連連打結,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有心肌梗塞的毛病。
而無聲掉著眼淚的她,回想著幾年來的一切,才明白自己是被突然擁有的幸福給樂昏了頭,因而蒙閉了雙眼。
媽媽跟伯父從來沒有同房睡過:伯父也從來沒有帶媽媽出席各種公開場合,更不用提帶媽媽回家去拜見於爺爺;媽媽對待於南天和於東樂更是客氣有禮,一點都沒有身為於家女人該有的權利。
總總的不合理,為何她要到最後一刻才知道,她怎麼這麼傻?
就算伯父再怎麼喜歡媽媽,也因為媽媽卑微的出身,而不敢向媽媽表白心意。門當戶對呀,豪門世家當然不能娶像媽媽和她這樣的女人,原來她還不夠成熟到可以想到現實利益這個層次上。
難怪於南天只能把她當妹妹,怎麼都不可能把她當女人。原來愛一個人,得先市儈的衡量這個人的背景能力。
她眉頭深深打上十幾個結,她只是傭人的女兒,憑什麼去跟他表白?難怪當時他會這麼嚴厲的拒絕她。
不過,他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男人,明知她只是個傭人的女兒,他還幫她補習,帶著她吃喝玩樂,甚至為了救她一命,還願意給她感情的承諾。
可是現實就是現實,那只是他一時安慰她的話。
腦袋在不知轉了多少圈之後,美夢乍醒。
縱使於伯父對她們母女再好,她還是為媽媽抱不平。如果於伯父可以勇敢一點,可以讓媽媽享受到幸福的感情,那媽媽是否不會有遺憾?
「我從來都不知道我媽媽是來這裡幫傭的,謝謝你們對我的照顧。」她沒有轉身、沒有回頭,她知道床下的他還沒睡,於是淡淡地開口,沒有情緒,更少了波動。
聽見她開口,他著實鬆了一口氣,剛剛他緊張到連呼吸都差點忘了。
「君君,這是你媽媽的用意,她希望你有更美好的人生、更幸福的未來。」
「我明白,大家都是為我好。」
「那就好,你只要好好唸書,什麼都不要多想。」他坐起身,看著她側躺著的背影。
「我想,從明天開始,我就把媽媽的工作接下來做,我會煮飯、洗衣,照顧這個家裡的。」
「不用了,我會再找個鐘點女傭來幫忙,你安心唸書就好了,大考已經快到了。」
「如果我不當傭人,那我要用什麼樣的角色留在這個家裡?或者說,我還有什麼資格可以留在這個家裡?」
他站起來,走到床的另一頭,在她面前蹲下。她看見他臉上的怒意,於是從床上坐了起來和他面對面。
「你不知道爸爸有多疼你嗎?你不知道東樂把你當妹妹在疼嗎?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
「那我在你心裡究竟是什麼?」
他想要開口,她卻伸出手阻止他的話。
「我知道你們都對我很好,可是,身份就是身份嘛,以前我不知道當然可以逾越,現在我知道了,怎還可以如此不懂事,我畢竟只是個傭人的女兒!」她話裡也有著隱隱的火氣。
「我們從來沒有把丁阿姨當成傭人。」
「是嗎?那麼伯父這麼喜歡我媽,為何不能告訴我媽他的心意?為何不能給我媽幸福?還不是因為我們的出身低,我媽只是個傭人!」她迭聲質問,第一次對他動了氣。
於南天被堵得啞口無言。君君說的沒錯,錯的是他們從頭到尾自以為是的自尊和面子。
「你別這樣,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是你表面看見這麼簡單的。」
「那就讓事情回歸到表面這麼簡單,我是傭人,如果不是,那我只能離開於家了。」就如同她菜市場一般的名字,關於愛情的幻想,還是回歸於平常的好,她只是個傭人,她只能做她該做的事。
「君君。」他緊緊將她抱進懷裡,他感到恐慌了,他不想她離開這個家。
「讓我走吧!」她也張開雙手緊緊抱住他。
眼淚無聲的掉,她就這麼哭累在他的懷裡。
輕輕擁著她,倒向那張雙人床,他捨不得放開她,卻又不得不放開她。他知道,很多錯誤都已經發生,他該如何彌補錯誤?他究竟能不能彌補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