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池?」龍項聽得一臉茫然,「哪招惹來的?」
她指向身旁的嚴彥,「慕城派掌門,他的前任師父。」
「……有過節?」龍項小心地看著神色與往常截然不同的嚴彥。
「害他家破人亡,你說有沒有?」
韓冰猶疑地問:「寧琅又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寧琅之子當年犯下刑案,寧琅為救子,花了大筆錢自慕城派買下嚴彥代死,但嚴彥僥倖逃了,所以慕城派又捉了嚴彥的幼弟補上代為受刑。」
陶七難得地管住了嘴巴,沒有往這嚴肅的氣氛下亂開口。
「那寧琅他又為什麼……」嚴彥的弟弟不都已經倒媚的賠上一命了嗎?
「寧琅之子前些年就已死在嚴彥手上,寧琅想為子報仇,打算殺光殺手界的所有殺手。」
陶七氣惱地自椅上跳了起來,「那老頭憑什麼報仇啊?」
「就是,太無恥了!」龍項同仇敵愾地扳按著掌指,沒想到那個嚴彥都放過他一馬的寧琅,居然還有臉來找嚴彥報仇。
韓冰以手點著桌面,「這個崑崙玉盤,就是慕城派和寧琅聯手搞的鬼?」
「正是。」雲儂清了清嗓子,「他們兩方聯手,就是想藉崑崙玉盤逼得你們走投無路,若是能再藉江湖中入之手除掉你們更好。」
「這對慕城派有什麼好處?」韓冰向來對門派之事不是很關心。
「倘若你們反擊,傷了各大門派中人,慕城派在各大門派元氣大傷後,自是有機會崛起。」她順道說出某人的司馬昭之心,「慕清池老早就想讓慕城派成為中原第一大門派了。」
韓冰勾起唇角,「原來如此。」殺一兩個掌門人,這差事……唔,不是太難。
「眼下你們都被困在這兒,能齊心合力自是再好不過,若是牆塌了,橫豎大夥兒都得一塊被壓死。」雲儂不忘提醒他們都在一條船上。
陶七還是不長心眼,「要不要這麼咒我們啊?最毒婦人心……」
不待嚴彥把手覆至腰際的軟劍上,旁邊已有兩隻大掌,默契十足地往他的腦袋拍過去。
這小子又想害他們被漲房租啊?
龍項正色地向她請教,「你有什麼主意?」
她笑靨如花地道:「有啊,將咱們的冰霜公子洗洗送到教主大人的榻上,說不定教主大人龍心大悅,魔教眾教徒就會將咱們奉為無上恩人,非但能替咱們擺平那些武林人士保咱們一命,還可能讓咱們就待在魔教吃香的喝辣的享用不盡。」
「就送他去吧。」龍項說得好不義正辭嚴。
「嗯嗯……」陶七也大力附和。
韓冰二話不說地拔刀出鞘,重重地把白燦燦的寶刀往桌上一擱。
「你還有沒有別的主意?」龍項趕緊改口以彌前過,「不餿的!」
「不餿的也有。」其實她也不過是看方才氣氛太深重,所以開開玩笑罷了。
在座的四位殺手,紛紛屏住了氣息,每個人臉上的神情,像極了備在鍋邊,隨時都會被推人滾燙熱水中的餃子。
「你,善用你的美色。」雲儂先是看看韓冰,再轉首望向龍項,「你,好好利用你的男子漢本色。」
天真的陶七搔著發問:「有什麼不同嗎?」
「嗯,上下有差。」她一臉認真。
「啊?」
嚴彥連忙在殺手榜上的三名分別變臉前出面救場,並在桌下輕輕地捏了雲儂的手心一下。
「咳咳,她開玩笑的……」不要害他被迫在家裡大開殺戒啦。
可惜雲儂這次真的不是在逗他們玩,「我的意思是,就將咱們這四塊玉玦轉手贈出去,而你們,就是送貨人。」
「你也說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縱使咱們將這玉玦交出去了,也無人會信咱們不知那寶藏下落的……」才被她教育過的陶七,苦苦思索著她的話怎麼又變了。
龍項也不看好,「在全江湖都追殺的情況下,就算咱們要贈,有誰敢收?」又不是不要命了。
「有兩人收得下這燙手山芋。」雲儂卻氣定神閒地朝他們搖搖指。
「誰?」
「當今武林盟主與魔教教主。」她洋洋得意地看著他們,「我就不信,哪個生了熊心豹子膽的,有種踩上這二人的地盤叫囂奪寶。」
「……」虧她想得出來。
嚴彥本以為她還是會一如往常,靠自己解決這件事的,沒想到她這回卻是想藉助外力?
「為何非要找他們?」一正派一邪派,這兩位大佛和邪神可都不是好沾惹的。
「因這兩座靠山的勢力夠龐大,無人敢拈虎鬚,更無人敢質疑玉玦不在他們身上。所以只要把玉玦往他兩人身上一放,這還不能解決泰半追兵?再加上這兩人,根本就不是江湖中人們敢下手的對象。」
「慢著,泰半?」韓冰愈聽愈覺得不對。
她聳聳肩,「總有不相信的人嘛。」
「那剩下的一半該怎麼辦?」不會是扔給他們慢慢處理吧?
「不怎麼辦,解決他們就是了。」
「你會不會太高估我們了?」龍項很想拎她出去吹吹外頭的寒風。
雲儂徐徐另點了一盞明燈,「當然不是要你們費力的去親手解決,咱們找人代勞就是了。」
「有人肯代勞?」
「到時盟主大人和教主大人會想到法子的。」宗澤看在武林和平與秩序的份上,到時不想出手都不行,而向雲深嘛……這得看他的心情好壞和某人的魅力夠不夠大了。
眾人看著她,「那……」
她取出一個精緻的繡袋遞給龍項,「你去找武林盟主,將這兩塊玉玦交給他。」
「就我一人去?」龍項瞪大了眼,她是不是忘了宗澤前陣子才對他死纏爛打啊?
「宗澤他不會吃了你的。」宗澤還佔著個盟主的位置呢,礙於顏面,龍項不想出手,宗澤還能把劍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出招嗎?
龍項在嘴邊咕噥,「最好是……」
「你把這兩塊玉玦交給魔教教主。」雲儂再把另一個繡袋交給臉上明顯寫著「大爺我不幹」的韓冰。
他冷笑,「向雲深也不會吃了我?」她忘了他是因何而來到此地的嗎?
呃,這個嘛……
要教主大人對這塊香噴噴的上肉不動口也不動手,確實是強人所難了些。
「所以你記得帶上嚴彥當保鏢。」雲儂補救地一把拖過嚴彥的手臂當作保證,「記住,只有你出面才有機會能見到教主大人。」若不這樣做的話,那座魔教總壇哪是尋常人想去就能去的?更別說是想讓向雲深收下這兩塊玉玦了。
陶七指著沒被指派到任務的自己,「那我呢?」
「你負責去江湖上四處散佈消息。」雲儂決定給這長舌公最適合的工作,「我會幫你備好易容工具,你不必擔心會再被人認出來。」只要武林盟主與魔教教主手中有玉玦的流言擴散開來,那些追寶人還不轉移注意力?
「喔。」
大致交代完畢後,雲儂伸了個懶腰,在場除了她與陶七以外,其他被指名得去一探龍潭虎穴的另三人,可一點也輕鬆不起來。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怎麼都一副沒錢交房租的模樣?
龍項揉了揉眉心,「你保證這麼做以後,咱們就會沒事了?」
「當然不是,這僅是一個開頭,辦完了這些後還有後續的工作。」
「還有什麼工作?」
「斬草除根。」她可從沒想要放過兩條大魚,「得務必讓那兩位幕後主使人,往後再也沒法打你們的主意才行。」一勞永逸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他們再也動不了那個心思。
「你肯定這計策管用?」寒意覆面的韓冰,一想到自己上回好不容易才逃出魔教總壇,就壓根不想再踏上那地方一回。
她微笑地鼓勵他們,「事在人為,總得試了再說。」
廳裡的四名殺手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雲儂擔心他們會說什麼都不去冒險時,嚴彥終於率先出了聲。
「我做。」就當是去魔教參觀。
龍項一掌拍在桌上,「行,就依你!」
「那咱們什麼時候出發?」連連在莊裡被餓了幾日後,陶七迫不及待想回到人間重食煙火美食了。
「明日。」她把時間掐得很緊。
這麼趕?
「今晚咱們就吃頓好的吧,我去下廚,記得到時多喝幾杯。」雲儂看外頭天色也差不多快暗了,她拉了拉嚴彥的衣袖,他便會意地起身準備一塊去廚房幫忙。
為了這頓離別宴,雲儂是很下功夫的,她將今日她才與嚴彥帶回來的食材都用去了大半,滿足了久未嘗山珍海味的眾位房客,也讓冷清許久的山莊,在這雪夜裡多添了分暖融融的醉意。
在燒得旺盛的火盆旁,酒量極差的陶七又喝醉了,這回他沒竄上屋頂大呼小叫,只是抱著龍項脫下來的一隻舊鞋,喃喃說著一大堆也不知他究竟是在對誰說的情話。
不敢喝多的韓冰,在困意上來的時候,本是打算回去客院歇息的,但還未走到廳門處,便被雲儂給攔了下來,他低首一看,她正拿著一隻木盒,而盒裡則躺著兩顆價值千金的大還丹。
「你的內傷雖愈,但為求穩當些,還是收下吧。」真要與向雲深一言不合的話,單單只靠嚴彥一人也不知夠不夠,所以他的助力是不可或缺的。
韓冰下意識的就想去摸身上的銀袋。
「不收你錢。」她將木盒塞進他的掌心裡,「替我照顧好嚴彥就成了。」
看著她溢於言表的擔心之情,韓冰也不多話,只是朝她點了點頭。
「我呢我呢?我有沒有?」正拖著自家表弟要回院的龍項,見了也忙湊過來。
韓冰一把推開他,「你死不了的。」至少宗澤還會講道理,哪像向雲深那個心情是陰是晴都摸不定的主兒?
陸續將房客們都送回客院後,嚴彥回到房裡便安靜地坐在床邊,看著雲儂在屋裡來來回回地替他收拾著東西,生怕會遺漏了什麼。
「小儂,這包袱你都已經檢查過三遍了。」等了好半天後,看不下去的他終於按下她的手。
「我不放心……」一直在人前掩飾很好的她,此刻在燭光的照映下,滿面的憂心再也掩不住。
「行了,我出門的經驗比你的多。」嚴彥將包袱往桌上一擺,拉著她來到床邊讓她坐在他的腿上,「算上路程,一個月後我就回來,你乖乖在家等著就好。」
雲儂沉默地靠在他的懷裡,凝視著桌案上的燭火許久後,她才說出她藏在心底的憂慮。
「其實……我不知道向雲深是個怎樣的人,他的消息太難打聽了。」江湖上人人都知向雲深的武功與宗澤旗鼓相當,但實際上是如何誰也不知,加上韓冰又說過,向雲深其實就是個瘋子……
「所以我沒有把握……」
他安撫地親吻著她的眉心,「我和韓冰會當心的。」
「你不能讓我獨守空閨太久。」總覺得這回有點賭太大的她,緊張地捉住他的衣襟不放。
「我會盡快回來。」他多年來辛勤練秘笈可不是假的。
「絕不能受傷……」她說著說著,又想起身去替他的包袱裡加兩瓶金創藥。
嚴彥將她摟回原位,「好。」
一時之間要叮嚀要交代的有太多,有些昏亂的她卻想不起更多,她索性埋首在他的懷中,兩手繞至他寬闊的背後用力拽住他的衣裳,然後再悶悶地道。
「真擺不平向雲深,記得要傳信給我……」
「放心,不會有機會勞動你親自出馬的。」他好笑地看她在人前的模樣這會兒全都不見了,只剩下以前那個只要一害怕,就要窩在他懷中求得心安的小女孩。
「你——」
「要對我有信心。」他不讓她再說下去,兩手捧起她的臉龐,「記得嗎?我是個已成家的男人了。」他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能走到今日?他說什麼也不會放手的。
盯著嚴彥清澈的眼眸,雲儂總覺得寒久、都融化在他眼底的暖意裡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對她說什麼花巧的承諾,但每說出口的就必然做到。
「嗯,我等你回來。」
乘著午夜吹襲而來的山風,令窗外的雪勢似乎又下得更張揚了,雖然她一直都對大雪沒什麼好感,也很討厭那種會讓她想起舊事的風聲,可今晚她卻頭一回覺得,她被這雪夜安全地藏在懷抱裡,阻隔住了明日起將要面對的風霜。
偎著嚴彥的胸膛,任那熟悉的體溫暖和了她的面頰,雲儂閉上眼仔細聆聽,除了嚴彥規律的心跳聲外,她發現,原來雪聲也可以這麼纏綿動聽。
*****
頂著鵝毛般的大雪,龍項站在武林盟主的豪華宅邸前,無言以對地瞻仰著大門上頭高懸著的那塊牌區。
風姿綽約?
這是哪位高人提的字啊?
這到底是在形容宗澤的劍法,還是形容宗澤這個人?明明宗澤這武癡根本就沒有韓冰一半貌美嘛。
在頂上的落雪就快把龍項堆成了個雪人時,府中下人前來向他通報,即使大雪日還是來客眾多的宗澤,總算是有空接見他這名江湖小人物了。
甩去了滿頭的雪花進到書房見著了宗澤,在簡單的寒暄後,行事作風向來爽快的龍項,即為他奉上那只雲儂所繡的繡袋。宗澤不解地打開它後,意外地瞧著那兩塊讓全江湖人士都快找瘋的玉玦。
龍項接著再遞給他一封信。
看了信中所書的內容後,原本風度翩翩的宗澤登時變了臉色,一雙黑眸劇烈的震盪著。
「……這是?」
「我妹子要我帶給你的。」只負責轉交的龍項,也察覺到他不像上回見到時有精神,「她說你看了就會明白。」
豈只是明白……
上回青樓一別後,他就在暗地裡派了人手去找尋那些錯殺之人的遺族,可找了許久,就是找不到他們,他本來還在想,再繼續找不著的話,待天候好些了,他就親自出發去尋。雖說已鑄成的錯誤他已彌不回,但他最少可去對那些遺族道個歉進行補償,並去那些人的墳上上炷香……
「請代我向令妹道謝。」他將那封信收好,抬首感激地對他一笑。
龍項揮揮手,「謝就不必了,她還要我帶上一句話。」
「什麼話?」
「倘若你真以天下為己任,將武林公義給扛在雙肩上,那就收下這兩塊玉玦吧。」
以天下為己任嗎?
當上武林盟主這些年來,經歷了太多的事與太複雜的人心後,他都已經開始懷疑起,一直以來他所信仰的公理正義,是否一如表面般的牢不可破?抑或是,它根本就只建築在人們的幻想上?這座武林中,真正願行俠仗義之輩,鳳毛麟角,人人汲汲營營拚搏著的,不是美名權勢,便是錢財。
看不慣他一副低落樣,龍項很想上前用力拍拍他的肩,但礙於彼此之間沒什麼交情,他又不好意思動手。
「喂喂,振作點,你可是盟主大人啊,這一點也不像你。」他不會就真為了一個錯殺面內疚於心這麼久吧?雲儂也都說他事前並不知道,也是不得已而為的了。
宗澤好奇地問:「我該是如何?」
「高潔地站在巔峰上俯看眾生,每次見著時都擺著一副不可一世的德行!」龍項一手握著拳,想也不想地就大聲答道。
「噗——」
「我可有說錯,不然你怎會想找我比試?」龍項瞄了瞄他總算散去陰霾的眉間,覺得那張臉好像變得熱呼些,不再那麼冰冷了。
「我之所以會找你比試是因為——」
龍項抬起兩掌,「我知道,我明白,你什麼都不必多說了。」
「你明白什麼了?」宗澤反而莫名其妙。
「你之所以會想找上我比武,那是因為幾乎快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你,孤獨啊!寂寞如雪啊!很想求得熱血沸騰的一戰啊!再這般讓你孤困在高位上,苦苦找不到個像樣的對手,你都快鬱悶得可改名為盟主求敗了!」
宗澤好笑地問:「這也是你妹子說的?」
「就她說的。」他撇撇嘴,總覺得雲儂在看人這方面,的確是抓得一整個神准,甚少有錯殺或放過的。
「她倒是很清楚我。」聽他這麼說,宗澤不禁浮起淡淡的感慨。
「可不是?」
一直靜候在書房外的管家,出聲提醒宗澤時辰差不多了,待會他還要去接見特意來見他的武林同道們。
宗澤擺手退下管家後,心情明顯比一開始時開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