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項巴不得快點塞給他,「你也很清楚,這玩意兒為我們四人帶來了多大麻煩吧?」
「擱在我這,難道你們就不會有麻煩了?」
兩手一拱,任重道遠地道:「當然還是會有,但只要身為盟主大人的您能收下這兩塊玉玦,那麼敢對咱們動歪念頭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你就不怕麻煩到時會轉到我身上來?」宗澤故意裝作為難地問。
「那不正好?」龍項咧大了嘴,對他笑得沒心沒肺的,「你正可乘機好好鑽研一下你莫測高深的劍藝,往後再也不愁找不到對手,更不必再孤獨寂寞了!」
「呵呵……」宗澤也忍不住綻開了笑容,「這兩塊玉玦就放在我這吧,我會盡力為你們澄清這場風波的,就當是為了武林的和平盡一份心力。」
「那就大恩不言謝了。」
「龍大俠。」宗澤在他準備告辭時叫住他。
「還有事?」
他誠心地道:「希望來日能再與令妹喝盞茶,我想謝謝她。」
「……最好不要。」豈料龍項卻一副吞了顆肉丸子,又生生地卡在喉嚨中的模樣。
「為何?」
龍項沉痛地道:「她家的茶水資很貴的……」
「啊?」沒遭人坑過的盟主大人,依舊天真純潔得很。
同一時刻,在前往魔教總壇的雪路上,嚴彥與韓冰的心情,則剛好與酷寒的天候一般,皆是冰天雪地。
「小儂要我保護你,我就會保護你。」嚴彥回頭看向愈走腳步愈慢的韓冰,「我不會讓向雲深動你一根寒毛的。」
「你事事都聽她的?」韓冰拖著步伐,在見著四周眼熟的景色時,更加不想繼續往前走了。
「嗯。」
他老早就想問了,「你不覺得都由她當家作主……很怪嗎?」哪個男人會像他這樣?
「一點也不。」嚴彥難得對他敞開心房,「她需要有人讓她照顧,更需要有人依賴她。」
聰明的韓冰頓有所悟,「所以你就……」
「所以我就依賴她。」嚴彥點點頭,一臉無所謂地直接承認。
「你……」瞠目結舌的韓冰,一手指著眼前高人中的高人。
搞半天,他原以為這小倆口天生就是互補的,一個強勢一個全心信賴,誰曉得裡頭竟另藏有文章……原來是一山還有一山高啊。
黑,這傢伙太黑了,披著純良的木頭外衣行撒嬌無賴之事,這也未免太無良了。
「我笨,為她;我呆,也為她。」嚴彥仰頭看著飄飄落下的細雪,「只要她能開心,她想要我成為什麼模樣,我就是什麼模樣。」
自從十六歲那年被她救回一命後,他就一直都這麼想了。
經歷過喪親,和差點失去他後,那時他就發現,雲儂的心坎上有著一道她不肯對任何人說的傷,她很努力地壓抑下她心中豢養的那頭野獸,一頭名叫恐懼的野獸,她拚命要自己堅持、茁壯起來,只為了要保護他。他一一都看在眼底,然後不語地選擇了去配合她,讓她重新又有了希望,可以樂觀地去面對每一天,不被那隻野獸偷襲。
只要她能快樂就好。
為了她的快樂,他的心可以很寬很廣,容得下所有委屈與痛苦,他的心也可以很小很小,只要一點點或是微不足道的幸福,他就能感到很滿足了。
所以哪怕在感情方面生性遲鈍的她,從來都不明白他對她抱持著的情愫是什麼,他還是有著無止境的耐心,就像溫水煮青蛙般,慢慢煮,慢慢等,反正等待的日子他從不以為苦,他可以等到她不知不覺被他吃下腹的那一天。
無數踩過厚雪的腳步聲,自前頭整齊劃一地傳來,嚴彥看了看前方正朝他們趕來的人馬,提醒身後的韓冰是該移動腳步了。
「好像有人來迎接咱們了。」
像是事前早就料到他們會來般,位於魔教總壇前方開闊的廣場上,早已鋪妥了長長的紅氈,道旁的宮燈上也繫上了艷紅的綵帶,放眼看去,原本是肅殺黑色調的宮殿,卻突凡地處處張燈結綵,活像是在辦喜事似的。
「你放心,我不會食言的。」嚴彥在韓冰緊繃著身子,滿心滿眼地想殺人時,不忘在他身邊低聲向他保證。
「走吧,正事要緊,咱們去見那個瘋子。」韓冰握了握手中的寶刀,率先踏進了這座幾個月前才逃出來的宮殿。
登上大殿後,撲面而來的,是不知名的裊裊香氣與熱意,因殿內四處置了火盆的緣故,故並無外頭的寒冷。
此刻大殿上,那個讓韓冰作夢都想砍他七百三十八截的某人,正懶洋洋側臥往前方的金黃色軟榻上,衣衫不整地微露著結實的胸膛,一頭如黑緞般的長髮也隨意披散著。
向雲深一手撐著面頰,一雙惹人注目的鳳眼微微抬了起來,好似在品嚐美食般,慢條斯理地滑過韓冰身上的每一寸。
「小美人,你的內傷可大好了?」他狀似心疼不已地道,悅耳低沉的嗓音,宛如三月春風翩然吹過。
「……托福。」聽了那稱呼渾身發冷的韓冰,忍抑地自口中蹦出兩個字。
「上回我好像下手重了些,沒傷了你的冰肌玉膚吧?」
「……還好。」韓冰的表情幾乎可稱得上是猙獰了,他默默在心中念起金剛經,以鎮壓體內正四處亂竄的狂暴戾氣。
「小美人,你這陣子究竟躲哪去了,可讓我好找。」向雲深的口吻就像在斥責個離家出走的頑皮孩子一樣,「好了,別這麼幽怨的看著我了,這回我保證會對你溫柔些的。」
他咬著牙,「給、我,閉,嘴。」
欣賞夠了韓冰快氣炸的模樣後,向雲深緩緩坐正了身子,將銳利的眸光直直刺向剛剛開了眼界的嚴彥。
「身旁的那個,是你的新歡?」
韓冰沒空理會他詭異的心態,「他是殺手榜上的第三。」
那個從沒人搞清楚過長相的第三?
他家的小美人,竟在他所不知的地方結交了這號人物?嗯,該罰。
「聽人說,你這殺手幹得挺無良的?」向雲深對這名第三殺手最感興趣的,並不是他的長相,而是他那聽說獨樹一格的殺人手法。
嚴彥聳著肩,「不覺得。」
「那就讓我驗證一下流言吧。」向雲深將好看的劍眉一挑,倏地對身後彈彈指。
怎麼說動手就動手,事前都不提醒一下的?
嚴彥快速躲過一記朝他劈來的巨斧,側過臉一看,韓冰早已被另一撥人馬團團包圍起來,無數兵器正指在韓冰的喉際不遠處,逼得已拔刀出鞘的韓冰不得不站在原處不妄動。
破碎的風聲再次自嚴彥的耳邊傳來,他輕易避過,隨手自殿上一張擺設用的花桌上取來顆橘子,然後直接塞進某位教徒的口中,再一掌重重拍進去。
幾名教徒蜂擁而上堵住了嚴彥的去路,嚴彥彎身一掌撩過靠得最近的教徒小腿使對方摔倒,迅速脫去了他的鞋再塞進他的嘴裡,這讓坐在高處看熱鬧的向雲深,兩眉不禁高高聳了起來。
韓冰晾著白眼,看嚴彥又是借對方手中的刀槍劍棍,又是搬花瓶拿酒杯的,他沒好氣地回想起龍項曾說過,嚴彥常用的抓周手法以及就地取材法,頓時,他深深體悟到百聞還真是不如一見。
當殿上的教眾們都躺得七零八落,差不多就快可以收工時,向雲深又招來幾位教中的護法,而這一回,明顯感到來者層次不同的嚴彥,突地一改先前的手法,赤手空拳地用上了一套類似少林寺的伏虎拳,虎虎生風地打了起來。
向雲深見他要玩一套拳法,接著搶過一柄長刀,展開了令人眼花撩亂的刀法時,他的身軀頓時大大一怔,連忙聚精會神地細看著嚴彥所使出的每個招式。
這刀法……
當嚴彥手中的長刀刀身損裂,他索性就棄刀改而抽出腰際上所繫的軟劍,轉身迎上了第二名護法氣貫長虹的一劍。
與武林人士們不同,在嚴彥劍下,沒有什麼奇特花巧的劍式,劍劍不囉嗦地直指要害,轉眼間就卸下丁護法的一臂,而後他又使上了內力振臂一揮,一道凌厲的劍氣,隨即將殿上割劃出一大道裂痕,同時也一劍斬斷了其他數名護法手中的刀劍。
頭一回見識到他真正的實力,不只是原本只打算試探他的向雲深,就連站在遠處的韓冰也都楞住了。
沒想到他藏得那麼深,所謂的第三根本就名不副實……這些雲儂都知道嗎?
韓冰不知此刻胸口悶梗著的這股氣,該稱之為何,他收回目光改看向另一個方向,卻赫然發現向雲深的眼中竟閃爍著異樣的光彩,登時他大感不妙地忙想回頭叫嚴彥快住手,可就在這短短的片刻間,充分展現殺手本色的嚴彥,已讓那些護法全都躺下了。
在嚴彥不懷好意地朝包圍韓冰的教徒們走過來時,向雲深撤去了那些包圍的人,徐徐啟口。
「你打哪習來這些功夫的?」這個第三……會太多功夫了,且他還並非不專精。
嚴彥收回軟劍,「家中秘笈太多。」
「秘笈哪來的?」
「買的。」他並沒有隱瞞。
「誰買的?」
「我媳婦。」
他的媳婦是有三頭六臂不成?不然那本已失蹤近二十年的向氏刀法,也是他魔刀遲遲無法攀上第九層大關的主因,怎會落到她手上?
「方纔的那套刀法,你轉賣不?」
「不賣,但刀譜可贈你。」本還想不出脫身之道的嚴彥,聽了他的話後眼中一亮。
向雲深拖長了音調,「喔?」很可惜,他這人,想要的東西向來就是去搶、去奪或是去買,他偏偏就是不愛別人白白贈的。
「只是有條件。」嚴彥還不知道他差點就惹毛了教主大人。
「說說。」
「收下這兩塊玉玦。」他取出懷中的繡袋,「還有……」
「還有?」向雲深愈聽愈覺得有趣,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膽敢在他面前表現得這麼貪婪。
嚴彥深吸口氣,揚手指著身旁就快要忍不住的韓冰。
「還有得讓他完整無缺的離開這兒。」瞧瞧他那壓抑的臉色……再不快快送韓冰遠離魔掌,只怕韓冰就要不管正事大殺四方了。
向雲探一手托著下頷,狀似困擾地問:「閣下可知,小美人可是在下的心上人、魔教後宮未來的正妃人選?」
「聽你這瘋子胡——」
嚴彥明智地掩上韓冰的嘴,「一句話,放不放人?」
「也成,但我另有一個條件。」出乎他倆所料,向雲深竟答應了他。
「說。」嚴彥趕緊把握住這個機會。
向雲深揚起一手,修長的手指刻意在空中晃呀晃地,最終他的指尖,直點向嚴彥。
「小美人可以走,你,得留下。」
*****
待在莊裡等待了一個月,原本預計該在這幾日返莊的四人,除了陶七始終都保持著音訊,宗澤也通知過事已辦成,其他兩人卻不知所蹤,這讓日日都懸著心等待的雲儂更是忐忑不安,前幾日一早在山莊外留下了手信後,便駕著馬車住另一座鎮上的青樓趕。
「有沒有消息?」在樓裡等了快一天的雲儂,在紅俏聽完來人所報的消息後,心急地問。
「沒。」與她合作的紅俏輕搖螓首。
雲儂聽了煩躁地邁開步子,繼續在廳內來回走著。
「小儂,你消停消停。」紅俏拉住不知走了多少遍的她,使勁將她給按在椅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嚴彥的本事,他這回也定會像以前一樣,做完買賣就平安回家的。」
她皺著眉搖首,「不一樣。」
「……哪不一樣,不就是成了親嗎?」紅俏受不了地在嘴邊喃喃,不經意在眼角餘光中看到侍女朝她招手,她連忙走過去。
聽完了侍女告知的消息後,紅俏走至她身旁拍拍她的肩。
「小儂,冰霜公子來了。」
回來了?
雲儂急急站起身,飛快跑向剛上樓的韓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問。
「嚴彥人呢?」怎麼就只有他一個人回來?
韓冰在看到山莊外的手信後,即以最快的速度趕來此處,面對她此時焦急的模樣,一時之間,他不禁覺得對她有些虧欠。
「被扣下了……」
她害怕地問:「什麼意思?」
「向雲深對他很感興趣。」他永遠都搞不懂那個瘋子在想什麼。
「哪方面的興趣?」她聽了更是心頭一驚,從沒料想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韓冰很想翻白眼,「武功方面的……」她不會以為嚴彥那傢伙有什麼美色可言吧?
「那他人還好嗎?有沒有受傷?他何時才能回來?」
「他人沒事。」韓冰放軟了音調安慰她,「至於何時才能離開魔教總壇……向雲深並沒有說。」
「什麼?」
「房東你還是先坐下吧……」看她一張小臉都白得沒半分血色,像是隨時都會昏倒般,他忙示意紅俏過來扶住她。
雲儂又氣又急,「你怎就讓他一個人留在那兒?」
「因這就是向雲深收下玉玦的條件。」韓冰也任由她發怒,「向雲深也不知為何看上了嚴彥使的那一套刀法,即使嚴彥說可贈他刀譜,可他偏要將嚴彥給留下作客。」
刀譜?
「我馬上就派人把那套向氏刀譜送過去給向雲深!」隨即聯想到原因的她,說著說著就要站起身,但很快又被他倆壓回椅上。
原來那是向雲深自家的刀譜?她會不會太神通廣大了,魔教教主的東西也弄得到手?
「你就別著急了,嚴彥對我保證過他待在那兒不會有事的,是他要我趕著回來安安你的心。」他們這對夫妻所擔心的都是對方。
這教她怎麼能安心?
雲儂垂下了眼睫,直視著緊緊拳握住的雙手,總覺得漫天的恐懼與不安,就快要兵臨城下。
「對了,龍項那邊辦得如何?」
她搖搖頭,「龍項住把玉玦交給宗澤後曾來信說事情辦成了,可這陣子卻一直都沒有再聯絡。」
「現下我們該做什麼?」
「等。」她抹了抹臉,在被紅俏灌下一碗茶後,神色看上去總算是鎮定了幾分。
「等到他們回來後呢?」
「繼續進行下一步計劃。」雲儂抬首望進他的眼底,「我要僱用你們。」
韓冰怔了怔,「雇我們?你要殺誰?」
「刺史寧琅,還有其他被他煽動的幫兇。」她絕不放過半點日後可能會燎原的野火。
「寧琅可是個官,你就不怕得罪了朝廷?」身為一介江湖中人,他其實不太愛沾上官方的人,因一個弄不好就很容易會滿身腥。
「會得罪朝廷的不是我。」她並不擔心這一點。
「那會是誰?」
準備以牙還牙的雲儂,氣定神閒地道。
「慕城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