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仇恩怨已清了
愛恨癡纏自此了
命輪仍轉六界隨愛旋動
只是光明後的代價
還必償付一段艱辛
「你都知道?」
「是。」
「你和當時的無情、微雅娜很熟?」
「是。」
「為什麼不告訴我?」芝蘋沒有咄咄逼人,更沒有傷心欲絕,只是想知道「為什麼」。
「我要怎麼告訴你?」無識望進她的眸:「告訴我,如果你是我,你該怎麼說?」
愛上一個人的痛,愛上一個人的苦呵!為何要這樣捉弄他們?
芝蘋……無言地背向他:「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為什麼不看我?為什麼你不敢正視我?」無識扳過她的身來:「看看我,你看看我呀!芝蘋!我不相信你會不懂,為什麼你不肯正視我的感情?」
芝蘋癱倒在他的搖晃中:「我拿什麼正視?我有什麼資格正視你的感情?我只是祭品……」
「我們可以走,我可以帶你走!」無識擁她入懷:「我不要當法魔,我可以捨棄魔界,我再也不要活在失去你的恐懼裡,只要你點頭,我們馬上就走,我們可以活得很好,有我在,你不用擔心……」
「識哥,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芝蘋嘶啞著嗓子喊:「我這輩子生來就是為了要解開封印,不管是愛上誰我終究要死,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不,我不准,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就算要我反叛魔界我也無所謂,我要你活著……」
「識哥!」芝蘋哭得柔腸寸斷,她何嘗捨得他為她痛楚?但是她必須喚醒他:「識哥,你醒醒!我們不能這麼自私,你要眼見魔界的苦難繼續下去嗎?你要當魔界千古罪人嗎?」
「我不在乎,我不管了,我只要你!只要你活著!」
「識哥,江芝蘋很幸福,她能擁有你的寵愛已經不枉此生了。」芝蘋舉手拭去他滑下的淚珠:「別為我哭,江芝蘋只是個無力回報你的愛的人,今生我愛的人只有無情,我注定要辜負你的情。」
「芝蘋……」千言萬語,教他怎麼出口?
「無情在哪裡?」芝蘋沒有掙脫他的臂膀,但她的決定不曾變過:「你知道他在哪是不是?告訴我,我要找到他。」
無識沒有再試著要阻擋她,因為他已經明白她的決定是什麼,而他,沒有份量可動搖。
「識哥!」芝蘋柔聲安慰:「慈寧曾經說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冥冥中安排得井井有條,不會改變的。我以前笑她太認命,但現在我知道那不是認命,而是盡己生命的責任,用不著悲傷。」
無識似乎也懂得了什麼叫做認命,因為他根本沒有能力遏止的,不是嗎?
有時候,看不真切反而是種幸福。
他瞭解這句話的意思了,他也明白了大天魔為何沒有仔細寫出他所看到的未來,而要以預言流傳警世的用意了。因為未來是未來,如果寫得清楚明白,它就不是未來了,所以只留預言讓後人猜臆,因為看不真切是種幸福。
「無情對我妹的死非常愧憾,他很可能去憑弔她。」
「你妹妹……」芝蘋奇怪著,什麼時候又和他妹妹扯上關係?「葬在哪裡?」
「情居。情居就是她的墳。」無識反問:「難道你不覺得好奇,何以我對微雅娜不會動情?」
芝蘋反應過來的同時,無識說了。
「因為微雅娜是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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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娜,我還是輸了。」
房裡鈴聲叮噹,除了風圍著風鈴快樂地旋轉外,房內彷彿是靜止的。
「謝奕霆他們如我所料地解開了情環的封印。」
他就站在桌邊,對著桌子說話,這張桌子……有多少他倆的記憶?她餵他吃點心,他給她按摩,說笑談天,數不盡的濃情蜜意。
他輕觸桌沿,追憶著往日的愜意相許,沒有失敗的憤怒,也沒有傷懷的感慨;奇異地,他的感覺寧靜,甚至有抹超脫塵俗的瞭然。
「小娜,敗在他們手裡我並不意外,因為他們的武器是愛。你一定又會為了我而難過吧?小娜,我並不傷心,因為輸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們的愛甚至超越我們。當初,我沒有勇氣陪著你去,而今,我還是沒有勇氣向你承認我不守信……」
房中的一景一物是如此熟悉,他忘不了與微雅娜的深情,更忘不了對她的動心。
你不是別人!你是第一個吻我、哄我、背我、照顧我、陪伴我的人,你瞭解我,正如我明白你,我們是相同的……
不管你裝得多善變,我都看得到你的痛苦,為什麼你要刻意抹黑你自己?你害怕什麼?阿情,告訴我,讓我分擔你的痛苦!
雙手捂著臉,他不敢睜眸,怕看到芝蘋當時哀求的影像。「小娜,我是個沒有用的廢物,我背叛了你,也背叛了我自己,魔尊無情只是個懦夫……」
我要告訴無識,說你欺負我,還要你們的王罰你三天不能吃飯!
「芝蘋,如果你知道我就是魔尊,你會怨我嗎?」
風,強掃進來,風鈴被蕩得半天高,連妝台上的簿子也被翻開。
他認得出這本雜記,是它促使他離去;也是它告知了他芝蘋的情意,她頑強背後的溫柔,她的創痛和灑脫……
他們為什麼不在情居,他不知道;他為什麼回來,他也不知道,好似潛意識中見她的念頭一直沒有斷過,無論是在滅日城還是精靈界,「她」都是灼痛他的原因,他逃了又逃,躲了又躲,還是回到了這裡……
他來做什麼?來解決一切糾葛?還是來獻出他的情?
簿上一段字特別讓人注目,淺淺藍籃的字跡被水散開,簿紙也可見乾燥後的縐折,他知道那是她的淚水,他知道她常蜷曲在角落偷偷哭泣,她背負著太多的不公平,而這個女子卻在他面前坦露自己,毫不遲疑地將她的心捧在手裡讓他看清。
微雅娜的記憶慢慢地遠了。是他太花心還是太多情?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臘炬成灰淚始干。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慇勤為探看……無情不瘍情者痛,徒然恨已錯托人,無情,你真的無情嗎?
簿子在他手中滑落,任憑風兒戲弄,而他,定立在妝台前,好久好久都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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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一女朝情居而走,不時為路上的青翠綠意探首駐足。
「這裡真的是魔界?」男的咋舌:「怎麼和我們五天以來看到的完全不同?」
「這裡是由光魔天分隔出的綠地,被魔尊以力量罩護,所以才有蓬勃的生機,我們走過闇魔地,也探過光魔天,都感應不到人氣,只剩下這裡了。」女的眨著眼睛解釋:「如果這裡再沒有,就表示芝蘋不在魔界。」
「希望她不在。」他一想起在光、闇兩地所看到的景象就寒氣陣陣,光魔天還好,闇魔地就糟得沒法子形容,又是魔獸又是毒植物,還有沼澤、惡腥和陰冷,天!他真是怕死了會在那感應到人氣,芝蘋要是被關在那種地方,不死也半條命了。
「要不是我們有情環之助,根本進不了魔界。「他每提及此就恨得滿眼血絲:「可惡的魔尊,芝蘋最好不是他綁架的,否則我絕不善罷甘休。」
「奕霆!」擁有一雙水靈大眸的白衣女子指著手上發光的環急喊:「你看,情環測到人氣了,你快查查人在哪裡!」
他一震,正要閉眼搜尋,林旁小徑就走來了兩人,和他們同是一男一女,當四雙眼交會在空中時,他們全傻了。
「奕霆?」
「芝蘋?」
芝蘋的驚駭無與倫比:是奕霆,真的是奕霆!這怎麼可能?他怎麼來魔界?
「芝蘋,你真的在這裡!」奕霆欣喜若狂地邁開大步:「我們找得你好苦……」
「不要過來!」
芝蘋這聲大喊不止嚇住奕霆,連她自己也愣住了。
「芝蘋,你怎麼了?我是奕霆吶!那個最愛和你們鬥嘴的謝奕霆啊!你不認得我了嗎?」
芝蘋不曉得自己怎麼了,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奕霆的出現是她始料未及的事;她沒有在他們需要她的時候和他們一起並肩抗敵,慈寧和綠音被擄走,她不但沒幫上任何忙,還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她不配當他們的朋友……
「芝蘋!」他走近:「別哭,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對不起,我拖了這麼久才來,當時我找不到你們急得快發瘋,只好跟笄月到精靈界,原本我是想到精靈界打探你們的消息,誰知該死的魔尊一再阻撓使計,害我和笄月險些喪命,最後幸虧情環的封印解開了。我們得到消息,綠音和冷寞平安回到人界,趕去找到綠音,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都根好,只是忘了在夜剎國的經過,冷寞說慈寧也在夜剎國,不過似乎頗受尊崇,他還說你在魔界,上次他來時,你差點讓毒蜘蛛咬死,我們怕你出事就先來魔界……芝蘋,你還好嗎?」
芝蘋退步避開了他的關注,手一摸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無法自抑。
「芝蘋,你是不是在怪我?」奕霆見她不肯讓他靠近,錯以為她含怒在心:「我知道你一定在埋怨,可是我盡了最大的能力想查出你們的下落,可是魔尊陰狠毒辣,為了對付他才使我延遲這麼久,你就念在我幾番出生入死的份上,原諒我好不好?」
天吶!怎麼會這樣?
芝蘋搖著頭,幾乎無法承受;無識見她精神渙散,暗暗忐忑,但對眼前局勢卻一頭霧水無從著力。
「老天爺,你怎能這樣捉弄我?」芝蘋拔腿就跑,不顧他們在背後叫喚,淚水飛灑在她踏過的每一步上,鑽進樹叢,她仍然不要命地跑著,樹枝和樹葉刮傷了她的臉,拂痛了她的眼,但她已無法在意,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她應該在意的了……跑著,撞著,喘息著,心緒的狂亂隨著她的跌倒而止下喧囂。
「芝蘋!」奕霆和笄月連袂追來,在這片叢葉中失去芝蘋的蹤影,他們慢下腳步四處呼喊:「芝蘋,你在哪裡?」
她咬著拳頭不讓自己哭出聲,所有的錯綜複雜她該如何處理?為什麼偏偏是她?
「芝蘋,你出來呀!為什麼要跑?你還在生氣嗎?我們先回家好不好?等回到家你要我怎麼向你賠罪都可以!」
回家?她的家在哪裡?人界已經沒有人等著她了。
「綠音好擔心你們,要我一定要把你們毫髮無損地帶回去,芝蘋,你失蹤的三個月來發生了好大的變化,你爸發現你失蹤,急得快瘋了,他非常自責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我沒敢讓他知道你是被綁架,江伯父還以為你離家出走是在懲罰他,芝蘋,和我們回去吧!你爸他知道錯了,當初是他不該放你一個人在台灣,但是他有苦衷,你和我們回去聽聽他怎麼說好不好?」
遲了,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
「芝蘋!」奕霆堅定地環顧著林叢發言:「發生了什麼事?有什麼話我們可以好好說,你不要躲著我。是不是魔尊他對你怎麼了?還是他威脅你……」
「不要再說了!奕霆,你就讓我留在這裡,我還有事,不能跟你走……」
要她怎麼啟齒說她愛上魔尊,那個差點害死他的人?要她怎麼解釋她的命運?要她怎麼說她的歉意?
「你走吧!我已經不是你認識的江芝蘋了……」她努力嚥下喉中的硬塊,但就是止不住破碎的啜泣:「無情就在附近,你們要是被他發現會很危險的……」
「我們有情環!」他一句話堵回她的催促:「你要是不出來,我就在這和你耗。」奕霆雖然不清楚芝蘋因何避不見面,逃避不是芝蘋的作風,除非有什麼因素令她改變。
「芝蘋,告訴我,是什麼原因使你不肯走?」
林中的芝蘋幾乎哽咽得斷了呼吸,但她仍緊咬著拳頭,咬得拳頭滲出血液。
「是不是你愛上魔界人?」奕霆一語道破,將心比心,日久生情是難免的事,他不也愛上精靈?只有愛會使芝蘋逃避,也只有愛才會讓她甘願留下;只是他太明瞭這種戀情是不會有結果的。
「芝蘋,聽我說,你是人類,和魔界格格不入,你們到頭來還是要分開……」
「奕霆!」芝蘋的身子抖得不像是自己的:「我明白你是為我好,我有分寸,你就信我一次先離開好嗎?我只要了些心願,等事情一結束就去找你,我現在真的不能走……」
原諒我,原諒我說謊!
「你先去接慈寧,她的處境比我更不安全,我有能力保護自己,慈寧沒有,她身體不好需要服藥,夜剎國的人不知道待她好不好,等我把這裡的事都處理好就回人界和你們碰頭,不要把時間耗在這裡,慈寧比我更需要你啊!」
「可是你……」
「我什麼時候對你們失信過?難道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而是她的舉動太怪異,教他疑心。
「只要你和慈寧先回人界,到時我會說明一切……」芝蘋想起往事淚染滿襟,在人界的無憂無慮離她太遠了,她沒有勇氣再提起:「告訴慈寧和綠音,我對不起她們,沒有在她們身邊……」
「芝蘋……」奕霆還想勸解,笄月卻拉住了他。
「既然芝蘋不肯走,一定定有她的原因,我們不要勉強她,她說的沒錯,也許慈寧更需要我們也說不定。」笄月以眼神向他示意她已聽出芝蘋聲中的掙扎,要他別再逼他。
奕霆沉默了下來,他只是要找回當時的四人幫,他只是擔心她們會吃苦受罪,難道說以前的團聚快樂真的找不回來了?
「芝蘋!」縱有千千萬萬的不放心,他還是得放人,況且他還有夜剎國要闖:「自己一個人待在魔界千萬小心,還有,別去闇魔地,那裡會吞掉你每根骨頭。」
芝蘋理不出她到底是如釋重負還是慚愧羞恥的成份多些,她盡量不讓他聽出她在哭泣。
「謝謝……謝謝你們。」
「不可以食言哦!」奕霆殷殷交代著:「我們都會在人界等你,你記好,是我們大家都在等你,有什麼心酸一定要告訴我們,看你愛哭濕哪個懷抱都隨你,就是不許你躲起來偷哭!」
芝蘋無聲的泣音只能吞下腹中自己嘗,心情的激動造成她數次抽搐。
奕霆歎息,最後提醒她:「芝蘋,遇事多想想我們,多珍重自己,你有我們這群朋友,千萬別忘了,知道嗎?」
芝蘋拚命點頭,縱使他看不到。
「那……我們走了。」奕霆牽著笄月的手,朝濃密的葉林大喊:「再見!」
蟲嗚鳥語自四面八方湧來,耳旁已沒有他們的聲音。
「他們走了。」無識走向她,蹲了下來:「為什麼不跟他們走?」
「我不能,我不能……」芝蘋終於放聲號啕,撲進無識的柔情中:「識哥!」
無識無語,抬望林蔭上的光芒,不禁要自問:命運究竟要怎麼折弄人才肯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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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要我陪?」
她搖頭:「你只要在外面等我把話說完,不可以中途跑進去,也不可以擾亂我,直到我出來,可以嗎?」
他深深地看著她,順了順她的頭髮:「笑一個!」
芝蘋聞言會心一笑,笑得率直自信:「你放心,我不會再哭了。」
是的,她不會再懦弱地躲著哭泣了,該是事情說清楚的時候了,不論是命定還是緣分,她都要作個了結。
朝他展綻她最美的笑顏,對無識,她的感激大過一切:「識哥,我想告訴你,今生能認識真的是我二十五年來最幸福的事。」她踮起腳尖,輕啄了他的臉頰,在他還來不及說話時就快步跑開。
「識哥,謝謝你。」
她甜甜的言語仍飄蕩風裡,她的人就已閃進情居,無識癡立原地,手指撫碰著她留下的吻,渾然不知他的眼瞳已蓄落了晶盈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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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居仍然是情居,浮游的空氣呼朋引伴地招來塵絮,墜降在每寸平面積。
他還是坐在那張竹椅裡,就像她初醒來見到他的瞬間,隨意的姿態雍合著旁人不能及的天生威儀,她彷似平常地合上門朝他打招呼。
「好久不見。」
他沒應回,甚至連她的到來都看不出是否注意。
芝蘋笑柔了眉,打開窗戶,讓一束光亮投奔進來:「怎麼不開窗?房裡很悶的。」
「為什麼要回來?」他還是副冷冷的面具臉,連嗓音聽來都比平常清肅沉啞上三分。
「為什麼不回來?」她反問,眼睫眨的是她慣有的俏皮:「雖然這裡不是我的房子,好歹住了三個多月,臨走時總不好留給別人收拾。不然豈不是太對不起你這個屋主?」
「你可以走的,為什麼要回頭?」他微低著頭,暗陰偏袒地擋去了他的神色,聲中冷漠的直述句也猜不出幾分喜憂。
「我平白無故在此借住了三個月,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是你們一手包辦,多少得付些房租,不然怎麼過意得去?」芝蘋坦然地坐在他對面:「我可不是白吃白住了之後就拍拍屁股走人的人。」
「你明知道留下來的代價。」
「是呀!就是信任你呀!」芝蘋說得理所當然,因為她沒有忘記過他曾告誡她的話。
人還是別太信任他人,一旦錯信了人,很可能要以生命做為代價。
「只要是心甘情願,就算是付出生命又何妨?」芝蘋重誦一遍她當時的回答,嬉皮笑臉的她完全不像在談論嚴肅的生命之題。
他,似乎也沒入了重重心結中。
「我知道你算準了奕霆他們會來接我,也預測到識哥的挽留,但你獨缺一份判斷。」芝蘋指指自己的鼻子:「對江芝蘋的,你可能低估了江某人的韌性,也可能是故意不去探討這個問題,反正眼下的局面,就是本姑娘非常死皮賴臉地想請教你幾個問題,你是否有此間情逸致不吝賜教?」
「用不著戒慎,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純粹想斷了自己的妄念,如果你要我徹底死心,就請你回答我,好嗎?」
他的僵直猶如是件開天闢地以來就存在的藝術品,高貴卻又淡離地摒絕情緒的觸近。
「微雅娜葬在這裡?」
他合動著唇形,使他性感的唇變化出許多醉人的調曲:「她的骨灰撒在情居每塊泥土裡。」
「你後悔嗎?」她列出尖銳的問題。
「不!」
也許心碎,也許情滅,但他從沒後悔過以這種方式結束他和她的曾經,因為他沒有後悔的權利。
「很好,那麼我相信你能夠再作一次不會後悔的決定。」芝蘋斂起了輕浮,正色而問:「把我帶來魔界是你們的預謀?」
「不是。」她一問,他一答:「無意發現你就是四異之一。」
芝蘋釋懷地放鬆了神經:「那還好,我並沒有輸得太慘。」
無情不想聽也不想回答,但她就是莫名地牽纏著他,讓他乖乖地像個考場裡的小學生靜待她出題。
「最後。」芝蘋的腦海閃過許多畫面,從幼年起與母親、父親、慈寧生活的種種,到她擠進大學窄門結識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至來魔界邂逅了他和無識的點點滴滴,皆一一像綠影帶般快轉掠過;嚴格來說,她是幸福的,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生存的真諦和使命。
「我想知道,你對我有沒有一點感覺。」芝蘋特別強調:「「感覺」是包括討厭與欣賞,凡能引起你絲毫情緒的都在內。」
他默默自懷中取出一把錐型匕首,匕首在光的照耀下顯得血紅。那是把式樣非常奇特的匕首,通體赤紅,不知是何物鑄冶而成,柄身比劍鋒來得長厚,上面雕琢著炫目的火焰。
他還沒有所行動,她就先站了起來。
「難道你不肯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
芝蘋略略失望,視線隨著他起身而挪換角度,他還是高大英挺得不像人類,俊美的惡魔永遠是人類的致命傷,不過她很安慰,她的眼光畢竟不差。
他一直沒有抬頭,她掬起他的臉龐,就這麼凝視他靈魂的窗口,不曉得是誰先傾動,兩個人的唇貼合在一起,沒有熱情如火,沒有驚魂動魄,只有無悔無憾的感激。
她自吻中找到答案,眼中的他恍惚中變得模糊。
「你走。」他吐露出他的感情:「和無識遠走高飛,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阿情。」芝蘋的柔和淺淡,卻已非往昔帶刺的江芝蘋:「這個十字架,你背得太久了,該是你放下的時機了。」
她的手依然掬著他的臉頰,只是她的情和愛卻滿溢在她和他的眼波交流裡:「我不會讓你為難,更不會讓你受到唾棄,這是我的命,我江芝蘋不會怨怪誰。阿情,別再活在別人的陰影裡,為自己開創你的生命吧!」
她的手,緩慢地垂下:「真的真的謝謝你們豐富了我的生命。」
倏地,他感覺到他握著匕首的手往前用力一送,狂駭地看向她,她踉蹌地往後退去。
「宇劍啊!」血液的熾熱包裡著她的手以及手中的劍。
「如果你有靈性,請破除你的封印,祭品江芝蘋獻上我的血,請你見證我的愛情!」
火焰,自鮮血中燃燒起來,芝蘋如風吹草絮般朝後倒了下去,留著那把血匕首,浮在空氣裡。
無情只能目睹著宇劍的火焰越燒越旺,目睹著火焰衝上天際,目睹著火焰燒開情居的星宇,燒出魔界千萬年來嚮往的正常軌跡,燒掉分明線,燒去黑暗和光明!
大地起了震動,颶風吹起,火焰所到之處俱劇烈更動著定律。
無情失了神魂,失了自己,手中的血液由溫暖轉為冷冰,他愣愣地跨出一步,又一步,眼底的她委靡無力地昏倒在地,他正想要伸手抱她的時候,她卻倚進別人的懷裡。
無識早就猜到她之所以留下來的決定,但是他怎麼也料不到芝蘋可以愛得如此義無反顧。
「芝蘋,你好傻……」
芝蘋僅剩的一縷神識淒迷,她轉頭朝他張開她的手,看似要他握緊,無情還沒接到,她的手又像流星般墜落。
「阿……情!」芝蘋如願地以笑容說出這銘骨刻心的一句:
「我愛你。」
火焰啊!你可能代表我的心?如果可以,那麼請你燃我的血液,向寰宇的生命宣告我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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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勢仍持續擴大中,魔界風雲變色難測凶吉,燒紅的天空不再是黑白兩立,滿佈著詭譎光焰蔚為奇景。
她走了。
無識把她帶走了。
他還是呆立,雙手的血跡已凝干,她的手猛然垂墜彷似還是剛才的事,怎麼現在就已人去樓空?
我不會讓你為難,更不會讓你受到唾棄……
真的真的謝謝你們豐富了我的生命……
他的水晶碎了,再次碎在他手裡,可笑的是他還沒有捧在手心,水晶就已鮮血淋漓。
「劊子手……」
血染了他滿胸滿襟的紅,像是詛咒般黏在他身上。
「我是劊子手!」無情仰天長嘯,淒厲猶如喪子野獸,地震似配合他的嘯聲地動搖魔界的天地。
「為什麼?」他撕肝裂肺地吼:「為什麼?」
情居在他震天的狂哮與山河的震撼中搖搖欲墜,而宇劍,仍高傲地散著它染血的風采,一柱火焰直衝青天撐蓋住魔界,逐步將陰陽融合於炎空中。
他的身軀開始發光,暗藍色的沉芒聚集在他的雙掌。
「宇劍……」
恨!恨!恨!
什麼叫做恨?恨是一連兩次失去生命意義的不甘心!
毀天滅地的不甘心!
「啊!」光芒撞上了火焰,兩方濺起星火點點撒落大地,無情被衝擊的力量輾扣在壁。
「這是怎麼回事?」
「是宇劍解開了封印……」無受回答無覺的錯愕,兩人飛快地朝火柱所在——情居幻移。
震幅愈來愈烈,大地像只困睡已久的巨龍,沿著火焰的叫喚而沉嗚,不知情的魔界人驚惶逃竄以為魔界末日來臨,風聲鶴唳。
「怎麼會這樣?」無覺遠望見情居時,理識瞬間消失怠盡,因為他看到的是楝火屋。
著火的情居。
無受不理停下的無覺,使盡能力挪移到情居內,他必須趕快,封印既解,那她……
「燒吧!全都燒光,不要留一抹灰燼!」
「王!」無受大駭,那渾身灼傷猶揮舞手臂的人是無情嗎?火舌逼近,欲蝕盡他們的肉軀,無受當機立斷,抱著無情就往窗跳去……
火屋中,藍青色的焰心正飽食著沒有合上的雜記。
阿情,有個算命仙說過我情劫深重,若鍾情於人必招死厄,但是他說錯了,為了愛而死並非厄災,而是一種心甘情願的昇華。
即使要用生命去愛你,我也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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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台灣
急診室內燈火通明,匆忙來去穿梭在病菌和病患之間的醫護人員臉上只有千篇一律的公事化表情。
除了此起彼落的病痛呻吟,就只有機械跳動的刺耳音波,人夜後的醫院,是沒有生氣的灰寂。
「什麼叫做你們無能為力?」
咆哮聲沸騰了急診室的氣氛,驚攪了許多休息的病者、親屬。
「江先生,我知道您愛女心切,但請你放低聲量,急診室還有很多病患。」
「二十三年前你們無能為力,二十三年後你們還是只有一句無能為力,你們醫生是幹什麼用的?」
急診室內私議並起,所有人都在找尋發聲地。
白袍醫生抹了抹額上的冷汗,江裕可是醫院的贊助者之一,如果惹惱了他,此家病院前途甚慮:「江先生,並不是我們不救你女兒,而是令千金的傷,我們真的沒有辦法醫,我服務三十年來頭一回碰見這麼奇怪的傷口,又似被火灼燙,又似壞死腐敗,傷口流血不止,令千金身強體健並無血友症,我們實在想不透是什麼原因……」
「少跟我廢話!」江裕氣急敗壞地撂下狠話:「如果我女兒有個什麼意外,你們就準備另謀生路!」
「江先生……」
「對不起,打擾一下。」無識走來朝江裕說:「江先生,芝蘋要見你。」
江裕狠瞪了醫生一眼,飛快離去。
醫生只差沒感謝得五體投地:「不是我們學藝不精,而是我們真的沒有見過這種病例……」
「我知道。」無識勉強一笑:「醫生,謝謝你。」
醫生受寵若驚地頷首,無識進去後兀自嘀咕:「如果每個病患家屬都這麼明理就好了。」
「陳醫生快來,又有人送進急診室!」
「哦!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