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不到那早已習慣的叫罵聲,見不到老在人頭頂上揮飛的鐵尺,只能看著主子幽幽的歎息,甚至自己親自動手。
眾人都是因為崇拜佩服軒轅閎的巧思,甘願在他手下做事,況且主子平時雖嚴格,但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工程的進度環環相扣,若有個什麼疏忽,便有有能拖累整個工程的進度,故而即便被打被罵,大夥兒也多半聳聳肩就過去了。
這回主子非但不打人也不罵人,表情也不如往昔開懷灑脫,一問之下,他們才知道原來是燕將軍生了重病。怪不得主子開心不起來,誰不知道主子上次異常,也是因為燕大將軍不在身邊,鬧得眾人那陣子莫不提心吊膽的。
可現在看著主子每日白天不但要監工,晚上還得趕去照顧燕將軍,幾日下來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消瘦了一大圈,著實令人心疼不已。
於是大夥兒有志一同地請出各自的授藝師傅,將十來位年近七旬的前輩們請來代替監工,一夥人硬是說服軒轅閎安心地在家照顧燕珩就行了,老前輩們甚至拍胸脯保證,說是陪上了老命與這輩子的名望,無論加何也會將工程順利完成,這才令軒轅閎不再兩地奔波。
*****
屋內一對相貌相仿的雙生子,正忙著給床上的人施針餵藥。
兩人對望歎了口氣,停下手中的工作,一人將盛著湯藥的瓷碗塞在床邊的軒轅閎手中。
「你別再瞪了,我給你解開穴道,不過你得答應,喂完藥後就要去睡覺,不然就不讓你喂,成嗎?」
軒轅閎聽了,連忙眨眨眼,催促著兩人將自己身上被封的穴道解開。
那人拍開了軒轅閎被封的穴位,隨即瞧見他笑著拿起湯藥,溫柔地用湯匙擱在唇邊吹涼,小心翼翼地含著藥汁,俯身哺入燕珩口中。
兩兄弟瞧著眼前盎然的春意,頗為習慣地聳聳肩,悄悄地退出門外。
「半個月吧!有師父的消息嗎?」
「沒有,這回真不知他躲哪兒去了。」
「令叔叔呢?難道他也不知道?」
男子忍不住敲了問話人的腦袋。
「你白癡啊!師父要躲的人就是令叔叔,那老頭再笨,也不會笨到自動報告行蹤吧!」
小寶揉揉腦袋,委屈地扯著衣角。「師父會跑掉,還不是因為師兄帶他去青樓找姑娘……」
小財忙將自家兄弟護在身後,唯恐他又要被人敲腦袋,心裡頭暗怨自己沒將府裡那管家姊姊一塊帶來,好權充遮蔽眼前這人的怒火擋箭牌。
眼前焦急的這名男子,正是當朝宰相——驚澐!
前些口子聽聞奉詔前去西疆締約的燕珩重病回京,起初他倒也不甚在意,以為不過是染上風寒,休息幾日即能好轉。怎知隔口御醫診斷過後,居然查不出病因,當晚他府上就闖入外人大膽到宰相府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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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至此,逢源茶樓中,不禁喧鬧起來,眾人不解地向說書的青年問道。
「偷人?喂!說書的,誰這麼大膽去宰相家裡頭偷人?」
「嗯……這個用詞,好像有點怪……」
「你快說啊,究竟是誰去偷人了?」
「軒轅閎!」
「他去偷誰?」
「那對雙生子!」
「到底是為何去偷那對雙生子啦?」
「沒掌聲我說不下去,你們給不給?不給我就走人了!」
當場響起一片磨牙聲,要不是那好奇心給人提得老高,大夥兒真恨不得將這得跟什麼似的說書人,給他砍個十刀八刀。
只不過!大丈夫能屈能伸,瞧那遠道而來的少林方丈都舉起雙手鼓掌了。眾人只好順應局面,鼓掌叫好。
大到可掀翻茶館屋頂的掌聲乍然響起,就見那說書人得意地笑咧嘴,對著眾人優雅地揮揮手,輕咳了聲,緩緩道來。
「這所謂的偷人嘛!就是說那個軒轅閎,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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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驚澐與他的親親愛人忙著滾床單時,突然一人散亂著頭髮踹開房門,連給他反應的時間也沒有,直哭喊著猛問驚澐老神醫的去處。
驚澐不疾不徐地拉開床帷,探出頭說了句不知道,就又鑽回去繼續完成讓人打斷的好事。
軒轅閎絕望地垂下肩,正要離開驚府時,才憶起找不到老神醫,但驚澐身邊還有小財那小神醫,於是立即衝進後院揪出睡眼惺忪的雙生子,因為搞不清楚哪一個才是小財,他決定兩個都帶走就不會錯。
也不管人家兩兄弟願不願意,軒轅閎拉著他們便往自家奔去。
夜半三更,小財跟小寶兩人就這麼被軒轅閎「偷」到了人作天開居,本來打算抱怨幾句,但在小財用針探脈後,發覺事態居然如此嚴重,立即一拳敲醒兀白打著瞌睡的小寶,吩咐他即刻回府要驚澐查詢師父那老頭的去處。
之後三天,軒轅閎幾乎沒日沒夜地守在燕珩床邊照料,若再任由他這麼下去,怕是燕珩還沒有救回來,軒轅閎就先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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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將軍所中之毒,恐怕是師祖獨門的百日絕!」一見到驚澐來到,小財連忙急道。
「百日絕?那跟師父做出的百日醉有何差別?」
「師父做的百日醉,只會使人昏迷百日,之後就會自然轉醒。可是師祖的百日絕,卻是殺人的毒藥。」
「這麼厲害?」驚澐訝然地問道。
「何止厲害,若不是因為這毒過於陰損,我還真以師祖為傲呢!」小財一想到這裡,也不禁頭痛著。
「怎麼說?」
「這中毒之人會如同酒醉沉睡,看似安詳實則猶如被困軀體中,不僅全身逐漸麻痺以致無法動彈,毒素甚至會侵入五臟六腑。在這百日之內,旁人以為中毒之人安然而亡,但實際上卻是疼痛逐日加劇、生不如死,江湖中常有人認為,身中百日絕,還不如被人千刀萬剮。」
驚澐神情凝重,「依那老傢伙的個性,應該是將此毒藏起,怎麼又會流到西疆呢?」
「這……會不會是那襲擊燕將軍的人,從師祖那裡取得此毒?」
「有這可能,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那死老頭,救回燕珩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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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宰相府邸闖入一名老人,對著半空中的黑色巨雕破口人罵,連忙慌張竄入府內。
怎知剛一踏進大門,就給那招、財、進、寶四人湧上前去抱住大哭,老人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就被驚澐連拖帶拉地直拉往人作天開居。
一見著躺在床上的燕珩,原本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的老神醫,一下子便正經起來,連忙替床上的人把起脈。
「喂!臭老頭,究竟能不能救啊?」驚澐在一旁焦急地問道。
「你這死小子居然懷疑我?我是誰?我可是玉樹臨風、仁心仁德、妙手……」
「閉嘴,快說!否則我現在就叫雕兒去報信,讓令叔叔逮你回去!」
老神醫不滿地睨著不肖徒兒。
「可以救,不過要找人幫他換血就是。」
「用我的血吧!」靜靜站在一旁的軒轅閎,深情地凝視著床上的人。
「很痛的耶!況且,也要你跟他的血能合才成。」老神醫狐疑地瞅著軒轅閎的瘦弱身子。
「前輩試試,閎兒不怕疼,只怕他死……」
老神醫明白地點點頭,隨即刺破軒轅閎及燕珩的指頭各取了一滴血,滴入裝著清水的碗中。
「好吧!小子,就你了,其它閒人都滾出去,別在這裡礙事。」
被攆出房外的眾人,除了驚澐、秦羽因明白尚須早朝而先行離去,小財小寶兩兄弟連同封辛爻,都默默地待在屋外等候,等著屋裡頭能有好消息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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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兩天兩夜,除了老神醫偶爾出來透透氣,順便要些藥材食水進屋,毫無其它動靜。
每問起他屋內情況如何?燕珩究竟能不能救?老人家便會瞪向問話的人,然後又鑽回屋子裡,還重重地將門大力關上。
第三天清晨,天色才濛濛亮,門板便被推了開,一直在屋外等待的眾人揉揉惺忪的睡眼,努力地撐開眼皮一瞧。
秦羽的眼珠子轉啊轉的,賞了自己幾巴掌確定沒有眼花。「嗚啊!燕燕……嗚嗚!小燕燕……」
就連平素最為冷靜的驚澐,也顫抖地道:「你醒來……就好……」
「讓大家擔心了。」
臉色蒼白的燕珩,步伐虛浮地抱著軒轅閎走出房外。
老神醫在一旁猛打呵欠,見燕珩依舊抱著暈厥過去的軒轅閎,連忙怒斥。「快放下他!去去去,你們兩個都給爺爺我去睡覺,要是再有個變化,再要我醫個兩天兩夜,爺爺我準會讓你們玩到沒命。那個哭個沒完沒了的傢伙,你過來,把姓燕的扛去睡覺,小財,這小個子你來抱。小寶,你去熬兩碗安神湯給他們灌下,沒睡上十個時辰不准他門離開被窩,呼啊!累死了!」
說完,問了客房的位置後,老人家便打著呵欠進房去補眠。
*****
燕珩的那座宅子早就已經修整完畢,就連宅內的花草樹木也都安置妥當,除了屋內的傢俱還忙著找師傅趕工訂做外,算得上是新居落成!
現下只剩一、二十個人負責做最後的檢視,其餘人皆因受不了某個不在計畫內多出來的「陳設」而弄得尷尬不已,紛紛告假回家。
剩下那些逼不得已非得留下來不可的人,無一不是眼觀鼻、鼻觀心,就怕一個不小心,看到了啥不該看的東西以致惹禍上身。
就好比那個大漢阿草……因為不小心遺漏了主屋的門板沒上漆,給主子揪了出來,阿草也就乖乖地、認命地,仔細小心地將門板給漆上。
只不過……他好可憐喲!被迫聽到主子異於平日的甜膩撒嬌聲,還有目睹主子對人使出小鳥依人的伎倆。
天啊!他會不會因此被主子殺人滅口啊!
瞧瞧現在正在主屋裡的二人。
「為什麼不行?」一人撒嬌地問道。
「這不太好吧?」另一人困窘地回答。
「我當初也是這麼餵你的,為什麼不太好?」
「因為那時候的我……昏迷了,所以……」
「那你就當我昏了嘛!」軒轅閎拋出一個媚眼。
「這阿草還在……」
「你就當他不存在嘛!好啦……」媚眼再拋。「哎呀!我才不要用湯匙哩!人家要用嘴,用嘴喂嘛!」
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阿草連忙回過頭默念著。
沒多久,一陣怪聲自阿草背後響起,頭都不必回,他就知道今天又是燕大將軍慘敗。
打從主子從沉睡中轉醒後,便瘋了似地滿屋子找人,在看到完全沒事的燕大將軍後,就直奔進對方寬厚的胸膛,接著便是火辣辣的一陣熱吻,弄得主屋裡的人們好不尷尬。
後來這對新出爐的戀人,就這麼親熱地搬進了同樣是新出爐的宅子,也不管旁邊是不是還有人在,反正在主子的眼裡頭,除了燕將軍外,其餘的人等同不存在。
於是滿宅子的春意盎然,滿屋子的濃情蜜意,實在是……噁心!
而且其令人作嘔的程度,不但能夠抖出滿地雞皮,就連雞骨頭、雞爪子、雞屁股……只要是一隻雞身上能抖的,全都能抖得出來!
跟了主子那麼久,還是頭一回知道他那張小嘴除了罵人以外,還能吐出膩死一窩蜜蜂的甜言蜜語來。
唔!噁心!真是太太太太太……噁心了!
一炷香時問過去了,背後詭異的聲音還在持續,阿草上完了桐漆,維持著面朝屋外的姿勢。
「少爺,我漆完了,可以……可以走了嗎?」
阿草暗自吁了口氣,也不待軒轅閎響應,便提起腳邊盛著桐漆的桶子拔腿就跑,根本不願再多待一刻。
*****
屋裡交纏在一團的兩人終於分了開來。
「閎兒……」
以指腹輕柔地抹去軒轅閎唇邊的藥汁,燕珩自責地歎了口氣。
軒轅閎像是偷了腥的貓兒,開心地笑著。「你的嘴好甜呢!苦苦的湯藥都變好喝了。」
「下回別再這樣了。」
「為什麼?你在昏迷的時候我也是這樣餵你的啊?為什麼不成?」
「你的身體……」
「安啦、安啦!神醫都說沒事了,你擔心啥?」
燕珩苦笑,將那仍舊虛弱的嬌小身軀圈入懷中。
想起當日從昏迷中甦醒,一睜開眼只見一陌生老者忙著替面無血色倒在地上的軒轅閎施針運氣,他艱困地支起沉重的身體,急著想下床探視究竟,卻給那老者揮袖一拂,推回了床上。
後來,他似乎又暈了過去,再醒過來時,只見那老者弓起雙腿坐在椅子上,指著不知何時躺在自己身旁的軒轅閎。
「你醒啦?你要是再不醒,這小子可就要沒命了。」
吃驚地問起原因,才知道為瞭解百日絕的毒素,軒轅閎甘願為自己推宮換血。
他等了好半晌依舊不見軒轅閎有起色,便不顧老神醫的告誡,趁其不注意時,猛地運氣將身上的血液灌入,自己卻因而失血過多暈倒在地。
此時他欲言又止,卻被一隻小手封住唇。
拗不過向來倔強的小情人,燕珩溫柔地看著他。
「首先我沒生你的氣,但是不許你再說辛爻的壞話,因為他就像是我的哥哥般,我不許你說我家人的不是……」
「哥哥?你當他是……家人?」
這誤會可大了!
「你別打岔,閉嘴聽我說完嘛!」軒轅閎有些薄怒。
「是、是、是……」燕珩連忙安撫。
「再來,這宅子是皇后娘娘要我幫你修建的,現在完成了,娘娘吩咐,說再過十天,也就是下個月初三,要在這裡給你辦洗塵宴,順便恭喜你病體康復。」
「最後、這最後就是……」
睨著壞心的情人,軒轅閎揚起小臉蛋地道:「看在你這麼喜歡我的份上,我也勉勉強強喜歡你,不然你這堂堂大將軍要是被我甩了,這話傳出去可不好聽。我這是替你著想,明白嗎?」
「我愛你!」燕珩忍不住在軒轅閎那早已紅透了的臉頰上柔柔地落下一吻。
「那……你再餵我吃藥。」
看著擺明得寸進尺的小情人,思及軒轅閎尚未完全康復的身體,燕珩將藥碗擱在他手裡,搖頭拒絕。
「我沒那麼好的定力,再這麼下去不太好……」
「不太好?有哪裡不好?不就吻個幾下,幹嘛這麼小氣!」
看著小情人一臉無邪的模樣,燕珩赫然想起一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閎兒,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軒轅閎用力點著頭響應。
「是情人的那種喜歡嗎?你以前喜歡過別人嗎?」
「燕珩,你今天怎麼搞的,這麼婆婆媽媽!要問什麼快點問,不要拖拖拉拉的,煩死了!」
燕珩一咬牙,「我非常想跟你上床……你懂了嗎?」
「上床?」軒轅閎歪著頭,那表情說有多無辜就有多無辜。「咱們現在不就在床上了嗎?」
燕珩身子一斜,摔到地上。
「珩?」軒轅閎不解地看著癱在地上的情人。
燕珩艱難地爬起身,抓著軒轅閎的肩膀,哀怨地說著自己期待許久的事。「我想要洞房花燭、魚水之歡、雲雨巫山……你還不懂嗎?」
「廢話!我又不是笨蛋,可是這不是夫妻之間的事嗎?甘我屁事?」
可憐的怨夫再次摔倒於地!
燕珩使出最後一絲力量,氣若游絲地問道:「你知道男人跟男人,要怎麼做那檔事嗎?」
「不知道!不就是親親抱抱嗎?」軒轅閎那張臉很無辜、非常無辜地低頭看著倒地不起的燕珩。
只見他支起身體,跌跌撞撞地離開房間,留下仍舊滿頭霧水的軒轅閎,捧著手裡的湯藥發楞。